最早的[红楼梦]"自传说"
《红楼梦》被胡适意淫为自传说。其实“自传说”鼻祖不是胡适,早在清朝就有这样思想,江顺怡就指出“盖《红楼梦》所纪之事,皆作者自道其生平,非有所指如《金瓶》等书意在报仇泄愤也。数十年之阅历,悔过不暇,自怨自艾,自忏自悔,而暇及人乎哉?所谓宝玉者,即顽石耳。”是可见文献最早指出“作者自道其生平”的人。
作者江顺怡:(约公元一八六二年前后在世)字秋珊,自署为明镜室主人,安徽旌德人。生卒年均不详,约清穆宗同治初前后在世。浙江候补县丞。杭州时,所居东平巷,有花坞、夕阳楼之胜。顺治工词,著有《愿为明镜室词》、《词学集成》及《读红楼梦杂记》等书,并行于世。(资料来源《百度百科》)
《读红楼梦杂记》可谓《红楼梦》作者自传说的鼻祖,是现今已知文献,最早的“自传说”
《读红楼梦杂记》
[清]江顺怡
《红楼梦》,小说也,正人君手所弗屑道。或以为好色不淫,得《国风》之旨。言情者宗之。明镜主人曰:《红楼梦》,悟书也。其所遇之人皆阅历之人,其所叙之事皆阅历之事,其所写之情与景皆阅历之情与景,正如白发宫人涕泣而谈天宝,不知者徒艳其纷华摩丽,有心人视之皆缕缕血痕也。人生数十寒暑,虽圣哲上智不以升沉得失萦诸怀抱,而盛衰之境,离合之宗(加竖心),亦所时有,岂能心如木石,漠然无所动哉?缠绵悱恻於始,涕泣悲歌於後,至无可奈何之时,安得不悟?谓之梦,即一切有为法作如是观也。非悟而能解脱如是乎?
真假二字,幻出甄贾二姓,巳落痕迹。又必说一甄宝玉以形贾宝玉,一而二,二而一,互相发明,人孰不解。比较处尤落小说家俗套。
“风尘碌碌,一事无成。”“已往所赖之天恩祖德,锦衣统袴之时,饮甘餍肥之日,背父母教育之恩,负师友规训之德,以致半生潦倒,罪不可逭。”此数语古往今来,人人蹈之,而悔不可追者,孰能作为文章,劝来世而赎前愆乎?同病相怜,余读《红楼》尤三复焉,而涕泪从之。
“满纸荒唐言,一把辛酸泪,都云作者痴,谁解其中味。”此缘起诗也。言中有泪,何至荒唐;含泪而言,但觉辛酸矣。作者痴,读者与之俱痴,读者未尝不解其中味也。辛酸之外,别无他味,我亦解人。《西游记》托名元人,而书中有明代官爵。今《红楼梦》书中有兰台寺大夫及九省统制、节度使等官,又杂出本朝各官,殊嫌芜杂。
王雪香《红楼问答》云:“宝玉似武陵源百姓,黛玉似贾长沙,宝钗似漠高祖,湘云似虬髯公,探春似太原公子,宝琴似藐姑公子,平儿似国大夫,紫鹃似李令伯,妙玉似阮始平,晴雯似杨德砠,刘老老似冯骥,凤姐似曹瞒,袭人似吕雉。”明镜主人曰:宝玉似唐明皇,黛玉似李广,又似唐衢,宝钗似王莽,湘云似李太白,探春似汉文帝,宝琴似张绪,平儿似陈平,紫鹃似豫让,妙玉似倪云林,晴雯似禰衡,刘老老似柳敬亭,凤姐似严嵩,袭人似魏藻德。
又论刘姥姥云:“家运衰落,平日之爱子娇妻、美婢歌童,以及亲朋族党、幕宾门客、豪奴健仆,无不云散风流,惟剩此老妪收拾残棋败局。”读至此,不独孟尝、平原徒夸食客,凡豪门势宦皆可为之痛哭矣。
又贾兰赞云:“乳臭末脱,即以八股为务,是於下下乘觅立足地。仕宦中多一热人,性灵中少一韵人。”明镜主人曰:贾兰之才,正以见宝玉之不才。在作书者原以半生自误,不能为贾兰而为宝玉,愿天下後世之人皆勿为宝玉而为贾兰。然而吾读《红楼》,仍欲为宝玉而不为贾兰,吾之甘为不才也。天下後世之读《红楼》者,於意云何耶?
“古来轻薄,皆以好色不淫为解,又以情而不淫为案,此皆饰非掩丑之语。好色即淫,知情更淫。”明镜室主人曰:如此论情,如此论淫,藉口《国风》者,吾知其伪矣。令之为香奁者,欲饰其非而非不免欲掩其丑而丑弥彰,所谓无伊尹之志则篡也。若寓言八九,只可依托香草,不能附会好逑,作者其知之。
马婆魇魔,衅起彩霞;贾环搬舌,祸由金钏:宝玉之濒死,皆赵姨所致。昔人谓尹吉甫一代贤者,伯奇有履霜之操,不知妇人女子之毒实出人情之外。政老品学迥出流俗,乃见欺於不宠之妾。骊姬、申生之事何代无之,不必为吉甫辩也。
赖大是贾家总管,其子竟蒙捐而选知县。承平之世,流品已如此,亦必当时实有其人,故详细书之以寓讽,亦国法所不容者。
李纨、探春代凤姐管事,理所应当。兼请宝钗,实出情理之外。
《红楼》人物以宝玉为第一,作者现宰官身而有微词。袭人之不死,则明斥其非曰:弧臣孽子,义夫节妇,不得已三字,不是一概推诿得的。宝玉之不死,则以不知谁何之人,示以伦常至重而不可死。非真有人示之也,实欲死时之转念耳。古今忠臣孝子,义夫烈妇,其慷慨捐生,则只有初念,而并无转念,失此一时,抱恨千秋,作者非不知也。
小说淫辞,正人所不屑道,《红楼梦》李十儿骗贾政一节,君子仁人,孰不愿为贾政,孰不为李十儿所骗,试取此书细读之,倘亦知家人舞弊而绝其信任之心乎?然而知之者伊谁!
尤三姐云:“除了宝玉,天下就没有好男人。”此背面言之也。宝玉因画蔷而见龄官之娇,贾蔷之痴,深悟各人眼泪还各人债,此等觉悟,其能放下一切。若小红因见妬而另识贾芸,则逼之使然,未为达也。
尤三姐惜宝玉之多情,可谓宝玉知己。然意不在宝玉而在湘莲,岂湘莲果胜於宝玉?不知宝玉爱博而情不专,及至黛玉死而宝玉不死,三姐死而湘莲立断尘缘,始信三姐之知人。设而不死,其专於一人,必不同於宝玉。惜乎三姐知宝玉,宝玉不知三姐。以一言启湘莲之疑,死者死而遁者遁,非宝玉之昝乎?
柳湘莲以雄剑断万根烦恼,非出家也,亦自刎耳。
水月庵翻风月案,非写女尼女道士之淫,实写芳官之洁。
“多多少少穿靴带帽的强盗来了,翻箱倒笼拿东西。”强盗而竟穿靴带帽,奇文。虽穿靴带帽而拿东西,实凶於强盗,文外微旨。
或谓《红楼梦》为明珠相国作,宝玉对明珠而言,即容若也。窃案《饮水》一集,其才十倍宝玉,苟以宝玉代明珠,是以手代父矣。况《饮水词》中,欢语少而愁语多,与宝玉性情不类。盖《红楼梦》所纪之事,皆作者自道其生平,非有所指如《金瓶》等书意在报仇泄愤也。数十年之阅历,悔过不暇,自怨自艾,自忏自悔,而暇及人乎哉?所谓宝玉者,即顽石耳。
又有满洲巨公谓《红楼梦》为毁谤旗人之书,亟欲焚其版,余不觉哑然失笑。无论所纪非违律犯法之;事,伤风败俗之行,即以获罪论,亦只以贿酿人命为最大,然实出於妇人女子之手。较当代诸公,身膺疆寄,贿赂公行,苞苴不禁,寃死穷民无告者不知几人,设有人笔之於书,则又奈何—且笔之於书,以儆将来,视己犯法而明正典刑者,又何如也。《红楼》所纪,皆闺房儿女之语,所谓有甚於画眉者,何所谓毁!何所谓谤!
《红楼》之金闺硕彦,皆出乎情而守乎礼,即荡检踰闲如司棋等,亦矢志不移。其淫荡无耻者,皆不足数之人。惟袭人可恨,然亦天下常有之事,而已贬之不遗余力,屡告阅者以申明之。苟非袭人,使金谷园中皆从绿珠坠楼乎?
《红楼》以言情为宗,自以宝玉、黛玉作主,余皆陪衬物。而论纪事,则凤姐又若龙之珠,狮之球,何也?古今奸邪柄政,如卢祀、严嵩,皆受参动於生前,独凤姐擅权,虽其夫亦受节制,至已败国亡家,而太夫人犹不悔,非秦之赵高乎?况太夫人,并非二世庸碌之主。能道其奸者,惟一赵姨娘。而凤姐卒受冥诛,似亦为警世起见。
世禄之家,鲜克由礼。《红楼》所记,独一奢侈之罪,然已受抄检之辱,军台之苦,其警戒为何如!今之缙绅阀阅之家,岂仅奢侈一端而巳哉?不仅此奢侈一端,其幸逃法网,曷若《红楼》之堪为殷鉴耶!
《红楼》所载,闺房琐屑,儿女私情。然才之屈伸,可通於国家用人之理。如黛玉之弧僻,汲黯之戆直也。骨鲠之臣,见弃於圣明,彼圆通世故者,不群以为相度乎?英明之主,且以此为腹心,何况昏庸!长沙吊屈,吾读《红楼》,为古今人才痛哭而不能已。
仁和吴苹香女史(藻)有《金缕曲》一阙云:“欲补天何用!倩销魂,红楼深处,翠围香拥。騃女痴儿愁不醒,日日苦将情种,问谁个是真情种?顽石有灵仙有恨,只蚕丝蜡泪三生共。勾却了,太虚梦。喁喁话向苍苔空,似依依,玉钗头上,桐花小凤。黄土茜纱成语谶,消得美人心痛。何处吊埋香故冢?花落花开人不见,哭春风有泪和花恸。花不语,泪如涌。”明镜生和一阕云:“悔入迷香洞。只痴情,缠绵一缕,死生断送。打破繁华归大觉,醒到红楼好梦,始信道聪明误用。往事凄凉都忆着,恁招魂苦了悲秋宋。难补满,情天空。漫言缘是前生种,便袖仙,麈寰堕落,任人搬弄。騃女痴儿如许事,织出天衣无缝。赚千古才人一恸。无可奈何花落去(成句)。悟空明镜影局珍重。人宛在,香花供。”
本文录自同治己巳(1869)刻本,所有那些曹家本事与作者自传的信徒可以作为参考资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