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盆瑞香花的联想

一盆瑞香花的联想

刘从奇

这个初夏过得很郁闷！

侍养多年的一株金边瑞香忽然凋零了，枯叶缤纷，坠了一地。这是我精心侍养了多年的一棵盆景，造型挺秀舒展，枝叶扶疏。早晚闲暇时，我都会对它注视良久，品味它的色、香、姿、韵。它陪伴我过了近十个春夏秋冬。我知道，它不耐寒，冬天，我尽可能保持盆底的温度高一点儿，春秋施肥、修剪时，我也十分细心。夏天，它有一段休眠期，我特别注意它的光照、水分和营养的管理，谁想到今年这个夏天，它生命岌岌可危了。赶紧查资料，上网百度，对照检查，初步判断是叶斑病，于是，采取措施。我倒掉了盆土，看看它根部并未发黑，也许有救。我把根部用水清洗干净，在风中凉干，然后在盆里装进干净的粗砂，细心地重新栽好，浇水，放到了室内通风光线较好的地方。每天细细察看，盼望奇迹发生，看着它枝头尖尖的嫩芽尚在，我充满了期待。同事见我为一盆花如此大费周章，颇不以为然，“再买一盆就是了！”是啊，新买一盆，可以挑一棵树姿优美，生机盎然的，甚至可以买一棵婆娑丰满，美姿潇洒的。可是，陪伴我多年的那棵呢？我真的舍得弃它而去吗？把它丢到垃圾桶里，或者把它随意丢在路边，要不然把它移栽到校园的花圃里，或死或活，顺其自然。这些我都不愿选择。我还是像照顾一个生病的孩子一样照看它，我盼望奇迹发生。在充满期待的日子里，我又遇到了另外一件伤心事，金鱼缸里一条锦鲤，昨晚病怏怏的，腹下拖着长长的排泄物，完全失去了往日那种欢快的样子。今天早晨，它漂浮在水面上，死了。我的心情瞬间变得特别郁闷。我把它埋到了小区花园的土里。女儿看我为一条小鱼伤神，安慰我说，“爸爸，我今天就去给你再买几条！”我摇摇头，“别买了，我再也不想养金鱼了。”

静静地坐在书桌前，我想，为什么我不想轻易丢弃那株瑞香，重新买回一盆新的？为什么我不想再买几条锦鲤放到缸里喂养？因为，那棵瑞香、那条锦鲤与我朝夕相处，它们似乎不再是普通的一株花、一条鱼，而是与我有着千丝万缕关系的生命，多少个日子，我曾用心灵和它们对话，曾与它们共同感受生活的点点滴滴，它们的生命对我有意义。忽然想起法国作家圣埃克苏佩里的一句话“对人唯一重要的是事物的意义”。新买的一盆花或一条鱼，不再是曾经与我朝夕相伴的那盆花那条鱼了，它们对我没有特别的意义。小时候，与哥哥玩泥塑，他很聪明，会做一种泥塑哨子，他挑选精细的黄泥，做成哨子，把它放在火里烧干、烧硬，就像一件精美的陶制品，吹起来声音尖利响亮。我尝试着学做了一只，说不上漂亮，吹起来声音倒也响亮好听，我每天放学后，一进村口，就吹响那只泥哨，妈妈就知道我们放学了，她午饭的最后一道工序就完成了，南瓜汤和锅贴馍就端上了饭桌。连我家那只大黄狗也摇着尾巴欢快地奔向我，那只泥哨对我有不同寻常的意义。一天，邻居家的大孩子要吹那只哨子，我不给，他抢过去，边跑边吹，我拼命追赶，想要回我的宝贝。这是一个恶作剧的男孩，他吹完，竟然用力一甩，把它扔到了远处的深水塘里。我那时简直觉得天要塌下了，我哭得天昏地暗。哥哥安慰我，答应给我再做一只更好的，可是，我不干，我说，我就要那一只。为什么我不愿要一只新的泥哨，用今天的话来说，因为，那只陪伴我的泥哨对我有特别的意义，我初制成它时的欢欣，上学时把它装进书包时的体验，我

吹着哨子，大黄狗迎接我的情境，村头老柳树上麻雀听到哨音的惊慌和飞过树梢的掠影都不再是原汁原味的了。

人与事物的关系就这么神奇，事物对人的意义并不在事物本身，而在人与事物的关系之中，这种关系把单个的事物组成了一个对人有意义的整体。心爱的人离你而去，你一定很痛苦；爱的激情离你而去，你竟浑然不觉。爱不是对象，爱是关系，是你在对象身上付出的时间和感情。你付出了时间和感情，所以你倍感珍惜。你培育的园林没有皇家花园美，但你爱的是你自己的园林，不是皇家花园；你相濡以沫的女人没有范冰冰美，但你爱的是你的女人，不是范冰冰。也许你愿意用你的花园换皇家花园、用你的女人换女明星，但那时候支配的你的不是爱，而是占有欲。因为爱泉水的歌声，就把泉水装进瓦罐，藏在柜子里，你肯定是个傻瓜。有了别墅豪车不一定就有家园，家园对你是有特别意义的人或房屋或家具。五星级宾馆的家具精美，设施完善，但那不是你的家园，你住了一宿，你不会怀念它，那些事物对你没有特别的意义。意义不是事物现成的东西，而是人的投入。要获得意义，要靠爱和创造。生命的意义也是如此，为什么小的时候，我们不珍惜健康甚至也不珍惜生命？因为，我们对这个世界还没有付出太多的情感和精力，我们没有感觉到这个世界对我们的意义。昨天，我去殡仪馆送别一位老人，他已年届九十，就在他辞世的前几天，我还曾与他攀谈，他说，他想向百岁努力，他经常出来走走，练练自己的胳膊腿，想多活几年。他为什么这样热爱生命，因为活得越久，他与这个世界的关系越深，他工作过的地方，他吃苦受累的地方，与他朝夕相伴的家人，甚至每天的阳光、空气、花草、树木对他都有特别的意义，他对这一切都倾注了爱。这不是简单的生之留恋，而是他对这些平常的事物用自己的心灵去感受了。他爱过，创造过，付出过，生活对于他才有价值，有意义。我们哭着喊着来到这个世界，并不是一下子就爱上这个世界，当我们在阳光下耕耘，在大地上收获，在溪流边徜徉，在课堂上朗读，在森林里歌唱时，我们与这个世界的关系越来越亲密，这个世界对我们意义越来越重要，我们立刻像不要命的情人爱上这个世界。爱上了日月星辰，山川溪流，爱上了白云悠悠，鸟鸣啁啾。爱我们的父母兄弟，爱我们的师友，爱我们的妻子儿女，因为他们对我有非同寻常的意义。我与他们共担风雨，共迎朝阳。我爱我那株瑞香，我爱那条小金鱼，因为我为它们付出了时间和精力。哦，原来，我们对自己曾经爱过的、付出的、创造的，我们特别珍惜。乐于坐享其成的人是体会不到创造和付出的过程，也体会不到这个过程中的艰辛与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