孝顺的逆子,痴情的懦"夫"

　　对《孔雀东南飞》中的焦仲卿这一人物形象，我国现当代文学史家和评论家大多认为其性格软弱，《中国大百科全书・中国文学》卷《孔雀东南飞》条目中说：“仲卿守礼尽孝，性格懦弱。”这种观点影响颇大。近来又有人认为他“是一位对爱忠贞不渝的奇男子，也是文学史上为爱殉情的第一男子”。笔者认为，他是一个孝顺又叛逆、痴情又懦弱，想努力将孝母与爱妻的天平维持平衡而不得的可敬叉可怜的艺术形象。 　　经西汉初年“罢黜百家，独尊儒术”的文化整合，到了焦仲卿生活的东汉末年，儒家文化已成为当时的主流文化，封建礼教、家长专制不仅在社会制度和法律层面得到严格的维护，且儒家的“尊亲孝悌”“长幼尊卑”等思想观念也早已深入人心。钱穆在《国史大纲》中说：“西汉重孝，尚少行三年丧者。东汉则‘谓他人父’，对举主、故将亦多行孝三年，而父母之丧有加倍服孝者”。百善孝为先，对父母孝敬是人人必须遵从的礼法规范。“汝是大家子，仕宦于台阁。”从焦母的话我们可以看到。焦家是有根之家，焦仲卿从小应该饱读诗书，孔夫子的“孝道”应该是深入心田的。儒家思想中禁锢人性的一面不能不给他以桎梏，因此，当个人的感情意愿与封建家长的意愿要求发生碰撞时，淡化、压抑个人感情，屈从于专制家长的权威就成了他唯一的选择。 　　焦仲卿采取隐忍态度，还出于他对母亲深沉的爱。他不忍违逆含辛茹苦生养他的母亲，这种因“不忍”而顺从的态度早在他成长的过程中嵌入他思想的骨髓。“劬劳哺育，母亲除了提供幼儿生理上各种需要外，在心理上更扮演一个重要角色，有时这种心理上的依赖。远远超过生理上的实际需要”。正因如此，长期形成的对母亲的依恋、尊敬、感激堆积在他的心理，使他不忍公然悖逆母亲的意愿。 　　正因他长时间的逆来顺受、唯唯诺诺，他母亲的性格才越发固执、暴戾和专横。当母亲“槌床便大怒”，一声“会不相从许”，他就只有“默无声”，让刘兰芝“卿但还家去”了。而殉情时，“徘徊庭树下”，也表明了他对母亲深深的顾念。 　　与此同时。他也用显得有些无力但在他自己来说是全力的反抗来呵护自己和刘兰芝的那份爱。范哗在《后汉书・列女传》记载有“永事后母至孝，妻尝于母前叱狗，而永即去之”。班固在《汉书・王吉传》中也记载了“吉少时’学问，居长安，东家有大枣树垂吉庭中，吉妇取枣以啖吉。吉后知之，乃去妇”一事。由此可见，在那个时代，婆媳有了矛盾，做儿子的要是为媳妇说几句公道话，简直就是大逆不道。而焦仲聊在刘兰芝与焦母的矛盾冲突中，态度鲜明地站在刘兰芝一边。敢于为兰芝辩解。始终没有答应焦母休弃兰芝的要求。刘兰芝向他诉说苦衷，认为“君家妇难为”，并自请遣归。仲卿立即“堂上启阿母”，为兰芝辩护。并理直气壮地质问母亲。在焦母坚决要休弃兰芝的情况下，他只好让兰芝暂且忍受一下委屈，“卿但暂还家，吾今且赴府。不久当归还，还必相迎取”。这是对兰芝的莫大安慰与支持，对焦母淫威的否定与抗争。 　　更重要的是，他遵守誓言，以身殉情。焦仲卿娶了刘兰芝后。二人相亲相爱，曾枕前共誓“黄泉共为友”。兰芝暂且回娘家，他骑马送别，再次发出“誓不相隔卿!且暂还家去，吾今且报府。不久当还归，誓天不相负”的誓言。当听说兰芝再嫁的消息，他赶紧请假归来，见到兰芝，激愤地说：“贺卿得高迁!磐石方且厚，可以卒千年；蒲苇一时纫，便作旦夕间。卿当日胜贵，吾独向黄泉。”这些表面句句责备刘兰芝违反誓言的话，实际上反映出他对兰芝爱得深切。最后，当他听到兰芝“举身赴清池”的消息，自己也毅然跟随“自挂东南枝”了。 　　焦仲聊虽孝爱双全，但最后母孤妻亡，其咎难辞。“万恶淫为首，百行孝为先。”为人子女应为父母养老送终，身为独子却让母亲失去人生的依靠，这种行为不仅严重违背了当时的道德标准，在现代也是“冒天下之大不韪”会被世人不齿。焦仲卿若是一个敢做敢为勇于负责的人，就该在母亲驱逐兰芝时挺身而出，以自己坚强的臂膀庇护心爱的妻子，甚至以死相抗，也在所不惜。万一拗不过母亲，想当一回孝子，就该懂得覆水难收，破镜难圆。决不要用空洞的许诺来束缚兰芝，而应送一个真诚的祝福，但愿她过得比自己好。这样。兰芝才能大胆的往前走，去寻找她应该得到的幸福。 　　刘兰芝应该确实是一个优秀的女性，回家后不久便有媒人三番五次上门提亲，对方还都是门地显赫之家，却遭刘兰芝拒绝。其兄质问她：“那你到底想怎么办?”她又能怎么办?主动权在焦仲卿那边。最终刘兰芝终于向生活妥协了，她对哥哥说：“理实如兄言。谢家事夫婿，中道还兄门。处分适兄意，那得自任专!虽与府吏要，渠会永无缘。登即相许和，便可作婚姻。”她知道在这件事上，懦弱的焦仲卿最终拗不过他那专制的母亲，而他的承诺大概只能是一个遥遥无期的空头支票了。婚期将至，刘兰芝内心悲痛欲绝，却只能强作精神，掩泪为己作嫁衣。可以想象刘兰芝当时的心情多么悲切和疼痛。为生活所迫，不得不违背心愿选择改嫁，心爱的人不仅没有一点疼惜和安慰，还冷言冷语出口伤人。新婚之夜，刘兰芝终于怀着一颗疼痛难忍的心“举身赴清池”――投水自尽了。这也就导致兰芝犯下了一个难以饶恕的错误。刘兰芝若是死在被休之时或是死在应婚之前，没有人说她的不是，只会以为她是忠诚于爱情所致；可她偏偏死在应婚之后举行婚礼之时。这样，她既说不上忠于爱情，又对不起关爱她的母兄，也失信于无辜的太守家。很显然，没有焦氏的言语相激，兰芝是不会轻易就死的，或许她更懂得认命，也更理解“生命诚可贵”的道理。” 　　细细回想，刘兰芝的死责任还是在仲卿。当她默默隐忍、受尽煎熬，迫不得已作此下策时，他却认为她是变了心，想另攀高枝。看似柔弱，实则内心刚强的刘兰芝怎么能受得起这样的屈辱和伤害?此时，一切曾支撑她活下来的理由都坍塌了：丈夫的爱，对父母家人的责任，对生活的一丝希望 　　对含辛茹苦抚养自己长大的母亲不忍拂逆，对自己深爱的妻子不忍抛弃，感情的天平倾向谁?这困扰着焦仲卿，吞噬着他。在婆媳的矛盾中，在孝爱的冲突中，在身心的挣扎中，焦仲卿为我们展现了最真实的人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