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华[兄弟]:这样的兄弟你要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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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今天起，你们就是兄弟，你们要亲如手足，你们要相互帮助，你们要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你们要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题记??
一?
《在细雨中呐喊》之前的余华太过冷酷怪异，太过张牙舞爪，太过喧宾夺主。当一个作家用了太多的文学技巧时，往往说明作品本身缺乏力量。《活着》之后的余华卸下了先锋的包袱，开始用谦卑的民间姿态无限地逼近生活，用波澜不惊地语气讲述生死。??
成熟的作家具有自己的主旋律，余华则钟爱探讨生死。??
从来没有一部文学作品像《兄弟》这般毁誉参半，宠爱和声讨阵营分明，针锋相对，对峙的激烈似乎只有上世纪贾平凹的《废都》才能差可比拟。??
如作品本身一般，书中的李光头也是讨论的焦点。爱者奉其信口开河为圭臬，厌者恨不能生啖其血肉以泄愤。??
李光头身上拥有着诸般光辉的人性，他虽然粗鄙不堪，污垢斑斑，然而我依然觉得他是书中继宋凡平和宋钢之后的最高贵的人格，在那个群魔乱舞的年代。??
那个精神狂热、本能压抑、命运惨烈的文革年代。?
那个伦理颠覆、浮躁纵欲、众生万象的改革年代。??
李光头是热情的混账，是野蛮的亲人。他拥有着世上所有的好与坏。若你与宋钢易地而处，李光头这样的兄弟你要还是不要？??
二?
李光头是个天生的商人，厚颜无耻，寸步不让，小小年纪就能用林红屁股的秘密攫取利益。?
宋钢是一个卧轨都要戴上口罩，怕把肺病传染给为他收尸的人的善良人，一辈子没有伤害过别人。??
这样两位异性兄弟相处，注定不会是火星撞地球，只能是你进我退，你消我涨。没有分庭抗礼，没有平分秋色，没有势均力敌，没有针锋相对，只有宋钢对粗俗野蛮的李光头言听计从。??
再深厚的感情也禁不起折腾，没有血缘关系的感情都需要苦心经营。你总是以为感情好，无所谓，不会计较，等到有一天有所谓，开始计较，感情就回不去了。??
尤其是有了缝隙之后你还不亡羊补牢，你总是想，我就等在原地，总有一天会和好，你想，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然而，事实是，跑掉的和尚不要庙。从此你的朋友爱人，你的姐妹兄弟，千山暮雪，万里层云，再也不会回来。??
三?
希望宋钢和李光头一刀两断，这样的想法我有过三次。只是善良的宋钢没有我这样的冷血无情，所以他终于死在了兄弟和妻子手里，而且即使他遇到了世上最大的不公平，死前居然仍没有一点儿火气。??
宋钢无悔地照顾李光头，而李光头一有不如意便破口大骂，他可能以为这是直率，是真诚，然后快速忘记自己的道德缺失，他的心太大了。??
我听过一句及其荒诞的话，并且广为流传，居然还有不少人深以为然，这句话是“说得难听都是为了你好，这是直率。”我认识很多直率真诚的朋友，发乎真心为了我好的肺腑之言也能说的十分顺耳，并且明显更能让我们乐意接受，不需要非得甩毒舌，吐脏话。??
发现你出现了问题，说不说是关不关心你的问题，怎么说只关乎个人道德和品格问题。??
李光头可以勉强宋钢违背意愿去伤害林红，导致宋钢自杀。然后转头忘记曾经出过这么一条毒计。??
李光头不是恶毒，他是无意识。然而因为他的无意识一遍遍原谅他是特别累的。除非你是另一个李光头，拥有绝对的遗忘力。??
李光头在爱情和亲情里都是白痴，是愣头青。他习惯了宋钢对他好，只要跟他抢什么东西，就不是兄弟，就是仇人，是阶级敌人，可以用最歹毒的话出口伤人，跟这种的兄弟相处不容易，而且他的怒火烧完可能就忘了，而你忘不了，李光头的兄弟只能是李光头，不能是宋钢，只能两个李光头起了矛盾，大打出手，然后两个失忆症患者一起集体忘掉，和好如初，心里一点疙瘩都没有，但凡留下一点，都会积少成多，泛滥成灾。??
我曾经想过，李光头落魄了，宋钢会救济李光头，假如宋钢落魄了，我相信李光头只要知道情况也会义不容辞，只是宋钢会念着李光头的好，李光头只会觉得天经地义，理直气壮。??
你对得起自己，但对不起别人。对得起别人，也对不起天地良心。??
李光头凡事太无所谓，他有一颗铁打的心，同时以为别人的心脏同他一样坚硬。??
余华的功力在于你能一路笑着看下去，终于随着人物的脚步一步一步笑不出来，然后看完回过味来再去看曾让你笑得前仰后合的幽默，终于发现每一个爆炸性的笑容都是狡猾的作者精心埋置好的炸弹。一枚引爆另一枚，炸的我们体无完肤，炸的整本书满目疮痍。??
余华最厉害的手段是用荒诞塑造真实，尖锐，野蛮，无人可匹。??
我常想，如果四口之家没有没文革捣毁，李光头会不会拥有这样的毁灭性。李光头是完全主动性的，宋钢永远爱护忍让着弟弟，李光头会要一切自己想要的东西，但到了宋钢真正喜欢的东西出现那一天，矛盾又将产生。这次是林红，下次可能是赵红，钱红，孙红，李红。??
四?
李光头当然也会对宋钢好，而且好的很彻底，好的很激烈，好的倾其所有。好的过命，好的吻颈，好的生死相随。然而，我们的生命里不会经常遇到过命，吻颈，我们通常不希望彻底，激烈，我们需要体谅，着想，妥帖，换位思考。??
李光头的兄弟情太汹涌，可以给予你一切，也能毁灭你的一切。他毁灭你可能还不自知，然而即使他能预见，我不怀疑他依然一意孤行，他太强势而且荒诞，而且如此不惧怕世上的一切事。古人说君子之交淡如水，我想没错的，这里的“淡”是平淡，是纳兰性德“人到情多情转薄”中的“薄”，是虚强于实，是柔能胜刚。交一个兄弟，尽量如水，不要烈火。即使非是火焰，也要一柱文火，不要三昧真火，撩拨旺了自己，熬干涸了别人。留给自己空欢喜，留给别人大苦闷。??
我以为的兄弟相处方式，引申到朋友相处乃至与周围一切人相处，你可以尽你可能的对对方好，分享快乐共担苦难，但你的好不要具有攻击性，不要让人有负担，不要妄想于回报，不要期待有天能以自己的好挟持对方违背他的心意去为事。在这种精神内核下，不管你们是形影不离吃喝玩乐，或者千里相隔音信渺渺，依然能肝胆相照，推心置腹。??
五?
李兰临死前对宋钢说：“宋钢，李光头是你弟弟，你要一辈子照顾他。”??
等到四周无人，宋钢跪在李兰坟前保证：“只剩下最后一碗饭，我会让给李光头吃；只剩下最后一件衣服，我会让给李光头穿。”??
宋钢做到了，用尽了一切对李光头好，最后还把自己的生命和妻子也留给了李光头。??
李光头，你好心安理得啊。??
当我们回到小说的开头，也是故事的结尾，超级巨富李光头，坐在他远近闻名的镀金马桶上，想象自己在太空轨道上的漂泊生涯，俯瞰壮丽的地球如何徐徐展开，不由心酸落泪，这时候他才意识到自己在地球上已经举目无亲了。??
这是余华惯用的人物结局，我同情余华笔下所有相似命运的人物，唯独不同情李光头。??
李光头，你真的不知道你为什么举目无亲了吗？你这个混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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