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五四新文化运动的几个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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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五四新文化运动的几个问题

题 。 自从中国大陆实行改革开放以来 , 海内外的学术交流越来越活跃 , 关 于五四新文化运动的学术研讨会经常举行 , 研究论文和专书发表之多 , 远 非 “ 汗牛充栋 冶 所能形容 。 即便如此 , 大家还是觉得 , 有许多问题仍未十 分清楚 , 还须做进一步的探索和讨论 。 近年发表的论文与专书 , 有不少很 具启发意义 。 本文是受了诸多贤者的启迪 , 将自己的一些想法略作一番提 炼与总结 , 发表出来 , 求正于方家 。 关于五四新文化运动的讨论 , 一直是学界及一般知识界非常关注的问

一 摇 五四新文化运动性质的再认识

与五四新文化运动的历史同样的长 。 五四新文化运动期间 , 当时躬与其事 人们渐渐地都习惯于使用 “ 新文化运动 冶 的提法 。 但新文化是什么 ? 新文 化运动到底是什么性质 ? 它在历史上起的是什么作用 ? 这些问题 , 一直有 不同的看法 。 近年来 , 围绕着五四新文化运动是否是启蒙运动 ? 是否是文 艺复兴运动 ? 或者把问题弱化一点说 , 五四新文化运动是否具有启蒙的性 质和文艺复兴的特点 ? 又有所讨论 。 淤 我想 , 用这种弱化的提问方式 , 或 许大家比较容易沟通一些 。 值得注意的是 , 无论是早先提出五四新文化运

余英时 《 文艺复兴乎 ? 启蒙运动乎 ? — — —一个史学家对五四运动的反思 》 , 载 《 五四新论 》 , 联经出版 事业公司 1999 年版 。 今年 , 在北京举行的纪念五四新文化运动 90 周年国际研讨会上 , 香港学者陈方 正先生的论文报告则论证 , 即使以中国的五四新文化运动与欧洲 , 主要是法国的启蒙运动相类比 , 也 仍然不能否认其为启蒙运动的性质 。

淤

关于五四新文化运动的性质的讨论 , 实在不是新问题 。 这种讨论几乎

的人们 , 有过 “ 新思想 冶 、 “ 新思潮 冶 、 “ 新文化 冶 等不同的提法 。 后来 ,

十年前 , 寓美学者余英时先生提出 , 五四新文化运动既不是文艺复兴 , 也不是启蒙运动 。 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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动具有启蒙性质或文艺复兴特点的人 , 还是近年来争论中否认五四新文化 运动具有启蒙的性质或文艺复兴的特点的人 , 都是拿中国的五四新文化运 动与欧洲的文艺复兴与启蒙运动做比较而得出自己的结论的 。 生 。 他于 1920 年写成 , 次年出版的 《 欧洲文艺复兴史 》 , 开篇即对欧洲的 文艺复兴作一概括 。 他说 : “ 当十五六世纪时 , 欧洲诸民族间发生一种运 动 , 起源于意大利 , 传播于英 、 法 , 而终极于日尔曼 。 是为中古时代与近 世时代之蝉蜕 , 历史家名之曰 Renaissance, 意者再生也 , 东人则译为文艺 复兴 。冶 淤

应该说 , 蒋氏的概括还是相当准确的 。 关于运动的发展过程 , 运 动的主要意义和运动在历史上的地位 , 我觉得说得都很到位 。 对于文艺复 兴运动的内容及其特点 , 西方学者的讨论与著述甚多 , 这里没有必要一一 加以论列 。 就本人所见而言 , 我觉得欧洲的文艺复兴运动最主要的性质和 特点似可概括为以下几点 : 首先是它的人文主义精神 。 人文主义是针对旧 有的宗教教条及教会统治而起的 。 把人从神光笼罩中拉回到俗世来 , 承认 人的需求 , 人的欲望 的 合 理 性 , 承 认 追 求 幸 福 , 追 求 自 我 完 善 , 追 求 荣 誉 , 是每个个人的权力 。 于是个人主义得以确立 。 总之 , 是人取代神成为 关注的中心 。 其次 , 重新发现古代的文化典籍的价值 , 从古希腊 、 罗马时 期的文化典籍中 , 人们重新发现古代人的鲜活的个性和不受神灵与宗教的 束缚的伟大创造精神 。 那时代的人们把自己的创造性的思想与活动都看作 是追摹古代先贤的典范 。 再次 , 随着人文精神的发扬 , 削弱了对神与宗教 的依赖 , 人们对外在世界认知的兴趣与能力得到提升 , 自然科学随之逐渐 发展起来 。 我觉得 , 最重要的是前两点 。 样做 , 大概有一部分是起于对西方世界介绍中国的新文化运动的需要 。 为 了让西方人比较容易地了解中国的新文化运动 , 找出这个运动与西方人比 较熟悉的与之有些相类似的特点的西方历史事件来加以比附 , 是一个比较 适宜的办法 。 现在所见的最早一篇专门以欧洲的文艺复兴运动来说明中国 的新文化运动的文章是胡适 1926 年 11 月 9 日在英国伦敦皇家国际问题研

淤

中国人最早对欧洲的文艺复兴运动的历史加以考察的 , 应推蒋百里先

以文艺复兴来说明五四新文化运动 , 自然是以胡适为主要代表 。 他这

蒋方震 : 《 欧洲文艺复兴史 · 导言 》 , 商务印书馆 1921 年版 , 第 1 页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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究所的演讲 , 题目就是 《 中国的文艺复兴 》 ( The Chinise Renaissance ) 。 胡 适在开场白中讲道 : “ 说到文艺复兴这个词 , 人们自然会联想到西方历史 上那场预示着现代欧洲诞生的伟大运动 。 这同样的名词与过去十年来席卷 全中国的一场思想与行动的意义深远的变革非常吻合 。 为了方便起见 , 我 就用这 个 名 词 , 并 且 会 尽 力 给 你 们 讲 述 一 些 它 所 包 含 的 那 场 运 动 的 意 义 。冶 淤 这里有两个要点 : 一 、 中国的五四新文化运动与欧洲的文艺复兴运 动 , 在思想与行动的意义上相吻合 。 二 、 因文艺复兴这个名词和它所含的 意义 , 是欧洲人所熟悉的 , 这样讲起来比较方便 。 胡适 1933 年 7 月 , 在 芝加哥大学

作 《 中国的文艺复兴 》 系列演讲时 , 进一步解释到五四新文化 运动与欧洲的文艺复兴运动两者 “ 有惊人的相似之处 冶 ( 其具体说法 , 我 但事实上 , 以欧洲的文艺复兴来说明中国的五四新文化运动的不止胡适一 人 。 蔡元培可谓是五四新文化运动的护法神 。 他为 《 中国新文学大系 》 所 写的 《 总序 》 一文 , 全篇都是论证中国的五四新文化运动在许多方面都与 欧洲的文艺复兴运动极其相近 , 因而他认定 , 五四新文化运动 , 就是中国 的文艺复兴运动 。 不过要说明 , 蔡元培文中不用 “ 文艺复兴 冶 的提法 , 而 全用 “ 复兴 冶 的提法 。 但谁都看得出 , 他说的 “ 复兴 冶 , 就是指 “ 文艺复 兴 冶 。 例如 , 文章开头一段说 : “ 欧洲近代文化 , 都从复兴时代演出 ; 而这 时代所复兴的 , 为希腊罗马的文化 , 是人人所公认的 。 我国周季文化 , 可 与希腊罗马比拟 , 也经过一种繁琐哲学时期 , 与欧洲中古时代相埒 ; 非有 一种复兴运动 , 不能振发起衰 ; 五四运动的 新 文 学 运 动 , 就 是 复 兴 的 开 始 。冶 于 可见 , 在中国学界 , 以五四新文化运动与欧洲的文艺复兴运动相比 拟 , 并不是一件不好理解的事 。 理性 。

淤 于

们下面适当地方会讲到 ) 。 对于胡适的说法 , 人们当然可以有不同的评估 。

胡适等 人 把 五 四 新 文 化 运 动 看 作 是 中 国 的 文 艺 复 兴 运 动 , 是 否 有 其 合

如果前面我们对于欧洲文艺复兴运动的认知不谬 , 那么就让我们看看

文艺复兴 》 , 邹小站等译 , 湖南人民出版社 1998 年版 , 第 94—95 页 。 页。

这里引用的是我的几个学生在十几年前翻译的文字 , 我只改了很少几个字 。 见胡适 《 中国的 蔡元培 : 《 总序 》 , 见 《 中 国 新 文 学 大 系 · 建 设 理 论 集 》 , 上 海 文 艺 出 版 社 1935 年 版 , 第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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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出特征使人想起欧洲的文艺复兴 。 首先 , 它是一场自觉的 , 提倡用民众 它是一场自觉地反对传统文化中诸多观念 、 制度的运动 , 是一场自觉地把 个人从传统力量的束缚中解放出来的运动 。 它是一场理性对传统 , 自由对 权威 , 张扬生命和人的价值对压制生命和人的价值的运动 。 最后 , 很巧的 是 , 这场运动是由既了解他们自己的文化遗产 , 又力图用新的批判与探索 的现代历史方法论去研究他们的文化遗产的人领导的 。 在这个意义上 , 它 又是一场人文主义的运动 。 在所有这些方面 , 这场肇始于 1917 年 , 有时 亦被称为 ‘ 新文化运动 爷 、 ‘ 新思想运动 爷 、 ‘ 新潮 爷 的新运动 , 都引起了 中国青年一代的共鸣 , 被看成是预示着并表明了一个古老民族和一个古老 文明的新生运

动 。冶 淤 胡适把白话国语的成立放在第一位 , 显然同他个人的 经历有关 。 欧洲学者在论述文艺复兴运动时 , 通常都不曾强调这一点 。 我 个人对欧洲各国的语 言 史 毫 无 了 解 , 故 不 能 判 断 胡 适 的 这 一 见 解 是 否 妥 当 。 但他讲的第二点和第三点 , 其大意是欧洲学者也都提到的 。 而这两个 方面 , 我以为是最重要的 , 最本质的 。 所以 , 我认为 , 以五四新文化运动 与欧洲的文艺复兴运动相比拟 , 并无大的不妥 。 至少对于中国内地学术界是如此 。 据现在所看到的文献 , 最早将五四新文 化运动认定为启蒙运动的可能是艾思奇 。 他最早提出这种说法是 1934 年 初发表的 《 二十二年来的中国哲学思潮 》 一文 。 他在说到思想文化之进入 近代新时期时说 : “ 真正的新时代之到来 , 是在新时代已完成了自己特殊 的武器而能独立与传统作战的时候 。 在欧洲 , 这就是文艺复兴以至启蒙运 动的时期 ; 在中国 , 就要举出五四 。冶 于 艾氏作此种判断是出于某种政治动 机 , 那完全是可能的 。 但政治上与他立场不同甚至相反的人 , 也有认定五 四新文化运动是中国的启蒙运动的 。 盂 比如五四后成长起来的一代思想家

淤 于 盂

胡适 1933 年在芝加哥大学演讲时是这样说的 , 他说 : “ 该运动有三个

使用的活的语言创作的新文学取代用旧语言创作的古文学的运动 。 其次 ,

至于认为五四新文化运动是中国的启蒙运动 , 可能比较更普遍一些 。

见胡适 《 中国的文艺复兴 》 , 邹小站等译 , 湖南人民出版社 1998 年版 , 第 38 页 。 余英时先生的文章里提到罗家伦和李长之都认为五四新文化运动是启蒙运动 。

《 艾思奇文集 》 上卷 , 人民出版社 1981 年版 , 第 62 页 。

艾思奇 : 《 二十二年来的中国哲学思 潮 》 , 原载 《 中 华 月 报 》 2 卷 1 期 , 1934 年 1 月 。 引 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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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佼佼者殷海光 , 他在 《 论胡适南来 》 这篇文章里说 : “ 由于自由主义者 和社会主义者底合作 , 产生了启蒙性质的五四运动 。冶 淤 殷氏后来的著述 中 , 讲到五四新文化运动时 , 不再用 “ 启蒙运动 冶 的提法 , 但仍认为该运 动有 “ 启蒙 冶 的性质和 “ 启蒙 冶 的作用 。 艺复兴 冶 的特点的提法 , 完全是基于运动本身的内容及其所产生的影响 。 在这里 , 我要声明一下 , 我通常是把新文化运动与五四爱国运动区分开来 后来渐次展开的思想解放和文化革新运动 ( 包括个性主义 、 女子解放 、 自 由平等 、 批判专制主义与宗法伦理 、 打孔家店与否定儒学一尊 、 提倡移风 易俗 , 等等 ) 。 这个文化运动所批判 、 反对的是古代的专制主义的政

治和 宗法伦理以及各种武断迷信 。 它所提倡的是近代的自由平等 、 个人独立以 及科学精神与科学方法 , 应当说具有明显的启蒙性质 。 五四爱国运动 , 纯 然是一场爱国的政治运动 。 在五四运动爆发前 , 新文化运动基本上是一批 大学教授和受他们影响的青年学生及其他知识分子参加的运动 。 虽然在社 会上已有所传播 , 但所涉及的地域和社会阶层毕竟有限 。 五四爱国运动吸 引了众多的商人 、 工人甚至部分农民等大规模卷入其中 。 而在这过程中起 联结作用的基本上都是受过新文化运动洗礼的青年学生 , 他们在联络和发 动各地 、 各阶层群众的时候 , 也就把新文化运动的许多新思想 、 新观念传 播到他们所接触的群众中 。 因此 , 大大地扩大了新文化运动的影响 。 所以 五四运动与新文化运动有着极其密切的关系 , 但毕竟也有区别 , 不宜完全 视同一事 。 我认同启蒙运动和文艺复兴的说法 , 是专指新文化运动而言 。 百年的时间里 , 新思想 、 新观念 、 新制度经历了一番从容孕育 、 从容成长 和从容巩固的过程 。 而在中国 , 这个过程是在紧迫的内忧外 患 的 大 背 景 下 , 被压缩在短短的几年或十几年之中 。 令人应接不暇的各种新思想 、 新

淤 于

我个人接受关于五四新文化运动具有 “ 启蒙运动 冶 的性质和带有 “ 文

对待的 。 新文化运动是指大约从 1916 年或 1917 年由文学革命开始引发 , 于

欧洲的文艺复兴与启蒙运动是先后接续的两个历史时段 , 在持续三四

见 《 殷海光文集 》 ( 修订本 ) 2 卷 , 湖北人民出版社 2009 年版 , 第 3 页 。

的核心内容是胡适 1916 年 8 月 21 日致陈独秀信中提出来的 , 而此信发表于 《 新青年 》 2 卷 2 号 , 时 为 1916 年 10 月 1 日 。

文学革命运动通常人们是以胡适发表 《 文学改良刍议 》 为标志 , 那是 1917 年 1 月 。 但此文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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观念 、 新制度 , 如大河决口一样 , 奔腾泄下 , 没有来得及形成众多的涓涓 细流 , 从容 灌 溉 农 田 和 滋 润 花 草 树 木 , 便 匆 匆 入 海 。 对 此 , 不 免 有 所 遗憾 。 文艺复兴与启蒙运动最重要的是一个发现个人和解放个人的过程 , 是

一个把古代人鲜活的个性和创造精神复活起来的过程 , 是一个理性战胜权 威 , 科学祛除迷信的过程 。 在这些主要点上 , 中国的五四新文化运动确与 欧洲的文艺复兴和启蒙运动相似和相通 。 在欧洲 , 是从宗教和教会的束缚 人们所追摹的精神典范是古希腊 、 罗马 ; 在中国 , 人们所追摹的是先秦时 代 。 在欧洲 , 理性所对抗的权威是教会 ; 在中国 , 理性所对抗的权威是专 制权力与宗法制度 。 批判专制制度 , 在清末

已经开始 , 但我们细心看一下 , 当时的批判 , 中解放个人 ; 在中国 , 则是从专制制度和宗法制度中解放个人 。 在欧洲 ,

多半还只是从追求国家独立与富强这一点出发 , 认为君主专制 , 是以一人 之智与力 , 与人家整个国家的人民来对抗 , 所以没有不失败的 。 他们认为 只有民主制度才能联 合 全 体 人 民 的 力 量 来 对 付 外 强 ; 也 只 有 使 人 民 有 权 利 , 他们才会知道有责任拱卫国家 ; 只有人民各得其所 , 才能保持社会国 家的安宁 。 显然 , 仍是从国家本位思考问题 。 到五四新文化运动时期就不 一样了 。 人们对于专制与民主的思考 , 是从个人本位的立场去思考 。 先觉 者们认识到 , 去专制的目的 , 是使每一个个人都从专制主义的淫威之下解 放出来 , 使每一个个 人 , 都 成 为 真 正 独 立 的 , 有 自 由 意 志 的 个 人 。 反 过 来 , 也只有每一个个人都真正成为独立的 , 有自由意志的个人 , 专制主义 所谓国民政治 , 果能实现与否 , 纯然以多数国民能否对于政治 , 自觉其居 于主人的主动的地位为唯一根本之条件 。冶 淤 胡适也说 : “ 自由平等的国家 不是一群奴才建造得起来的 。冶 于 也是把个人的独立 , 个人拥有充分的自由 意志 , 视为民主政治的基础 。 政治学家高一涵 , 对此有更清楚的论述 , 他

淤 于

者才会无所施其伎 。 就是因为这个道理 , 陈独秀强调说 : “ 所谓立宪政体 ,

陈独秀 : 《 吾人最后之觉悟 》 , 《 陈独秀文章选编 》 ( 上 ) , 三联书店 1984 年版 , 第 107 页 。

的 《 易卜生主义 》 一文的主旨时说的话 。 见 《 胡适论学近著 》 , 商务印书馆 1935 年版 , 第 635 页 。

胡适这话是 1930 年 12 月为 《 胡适文选 》 写的序中说的 。 但这段话是为介绍新文化运动中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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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 “ 小己 冶 来指称个人 。 他说 : “ 欧洲晚近 , 小己主义风靡一时 , 虽推其 流极或不无弊害 , 然其文明之所以日进不息者 , 即人各尊重一己 , 发挥小 己之才猷 , 以图人生之归宿 ; 而其社会国家之价值 , 即合此小己之价值为 要素所积 而 成 。冶 淤 他 批 评 中 国 数 千 年 来 , 因 专 制 主 义 者 持 “ 伪 国 家 主 义 冶 , 以人民为奴隶 、 刍狗 , 而人民自己因没有个人自由意志 , 也以奴隶 刍狗自待 , 且束缚于宗法伦理的网罗之中 , 很难发挥个人的主动性与创造 性 。 高一涵进一步解释说 : “ 国家为达小己之蕲向而设 , 乃人类创造物之 一种 , 以之保护小己之自由权利 , 俾得以自力发展其天性 , 进求夫人道之 完全 。 质言之 , 盖先有小己后有国家 , 非先有国家后有小己 ; 为利小己而 创造国家 , 则有之 , 为利国家而创造小己 ,

未之闻也 。冶 于 度的国家与个人的关系 , 以个人权利 、 个人意志自由为归宿点 。 高一涵所说的这些话 , 都是从小己即个人的立场 , 来看待近代民主制 五四时期的青年领袖傅斯年 , 还在 《 新潮 》 杂志刚刚创办的时候 , 就

已敏锐地感悟到人的解放这个严肃的大课题 。 他在 《 人生问题发端 》 这篇 文章里首先引证著名哲学家费尔巴哈的话 : “ 我最初所想的是上帝 , 后来 是理 , 最后是人 。冶 傅氏解说道 : “ 这句话说得很妙 , 竟可拿来代表近代人 讲不 通 了 , 转 到 理 上 去 。 然 而 理 这 件 东 西 , ‘ 探 之 茫 茫, 索 之 冥 生观念的变化 。 起先是把上帝的道理解释人生问题 。 后来觉着没有凭据 , 冥 爷 , …… 于是乎又变一次 , 同 时 受 了 科 学 发 达 的 感 化 , 转 到 人 身 上 去 。 就是拿着人的自然 , 解释人生观念 ; — — —简捷说罢 , 拿人生解释人生 , 拿 人生的结果解释人生的意义 。冶 盂 傅斯年这样拿人生本身去解释人生 , 是把 他在同时发表的另一篇文章 《 万恶之源 ( 一 ) 》 中 , 更进一步揭示出个人 和个性的根本性的重要地位 。 他说 : “ ‘ 善 爷 是从 ‘ 个性 爷 发出来的 。 没 居然就杀人放火去 。 这虽然是大恶 , 但是我是从自己心志的命令 , 对于这

淤 于 盂 榆

人从宗教神权中 , 从人造的各种理念 — — —例如宗法伦理 — — —中解放出来 。 有 ‘ 个性 爷 就没有了 ‘ 善 爷 。冶 榆 他解释说 : “ 譬如我们心里要杀人放火 ,

高一涵 : 《 共和国家与青年之自觉 》 , 《 青年杂志 》 1 卷 2 号 。 同上 。 傅斯年 : 《 人生问题发端 》 , 《 新潮 》 1 卷 1 号 。 傅斯年 : 《 万恶之源 ( 一 ) 》 , 《 新潮 》 1 卷 1 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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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完全负责任的 ; 比起有个人拿刀压在我脖子上 , 逼着我拿钱助赈 , 还高 明些 。 因为后一件事 , 根 本 与 我 无 干 ; 就 是 算 做 好 事 , 也 不 能 说 是 我 做 的 。 照这样说来 , ‘ 善 爷 是一时一刻离不开 ‘ 个性 爷 的 。冶 淤 既然 “ 善 冶 是 从 “ 个性 冶 中来 , 则 “ 必然 ‘ 个性 爷 发展 , ‘ 善 爷 才能随着发展 。 要是根 本不许 ‘ 个性 爷 发展 , ‘ 善 爷 也成了僵死的 , 不情 的 了 。 僵 死 的 , 不 情 的 , 永远不会是 ‘ 善 爷 冶 。 于是 , 他接着说 , 如此 , 则妨碍 “ 个性 冶 , 甚至 破坏 “ 个性 冶 的 , 那也就是妨碍和破坏 “ 善 冶 , 那就是 “ 万恶之源 冶 。 傅 斯年指出 , 妨碍和破坏 “ 个性 冶 的最大势力 , 就是家庭 。 他说 : “ 可恨中 国的家庭 , 空气恶浊到了一百零一度 。 从他孩子生下来那一天 , 就教训他 怎样应时 , 怎样舍己从人 , 怎样做他爷娘的儿子 。 决不肯

教他做自己的自 己 。 一句话说来 , 极力的摧残个性 。冶 于 傅斯年所严厉抨击的家庭 , 是中国 冲破家庭束缚 , 走上自己选择的生活道路 。 虽然这其中难免有些过激的情 把人解放出来所必经的一个过程 。 社会的细胞 , 是宗法伦理体系的最基本的实体 。 五四时期 , 有许多青年 , 形 , 但从历史发展的大趋势说来 , 这是从专制政治和宗法伦理的牢笼中 , 五四时期的新文化 运 动 , 是 一 场 发 现 个 人 和 解 放 个 人 的 运 动 。 这 一

点 , 许多身历过那段历史的人都可为证明 。 张奚若在回顾五四新文化运动 时说 , 只是 “ 到了五四运动以后 , 大家才逐渐捉摸到欧美民治的根本 。 这 个根本是什么 ? 毫无疑义的 , 是个人解放 冶 盂。 梁漱溟曾感慨 , 中国文化最 他这种感觉之所 以 生 , 即 是 因 为 当 下 为 始 , 个 人 已 被 发 现 。 所 以 , 他 的 话 , 我们也可以看作是五四新文化运动发现个人和解放个人的一种证明 。 五四时期 “ 打孔家店 冶 , 批判孔子与儒学 , 否定其独尊的地位 , 实与 大的缺失 , 是个人不被发现 。 他既已感觉到此前个人不曾被发现 , 那么 ,

欧洲反对教会权威有相似之处 。 大多数学者都认为 , 中国古代是没有国教 的 。 同时 , 大多数学者也都不承认儒学或孔子学说够得上完整意义上的宗 教 。 但我们也不能不看到 , 孔子与儒家学说确曾起到了某些类似宗教的作

淤 于 盂

傅斯年 : 《 万恶之源 ( 一 ) 》 , 《 新潮 》 1 卷 1 号 。 同上 。 张奚若 : 《 国民人格之培养 》 , 见 《 独立评论 》 第 150 号 (1935 年 5 月 12 日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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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 。 而通过科举制度 , 国家最高统治者将政权与教权揽于一身 , 颇带有政 教合一的色彩 。 自清末政治革命与政治改革提上日程 , 就陆续有人对孔子 与儒家学说的统治地位提出质疑 。 到了五四时期 , 思想界对孔子与儒家学 说的批判达到了高潮 。 吴虞指出儒家学说与专制主义政治存在着紧密的内 在联系 , 实等于揭破了中国式的政教合一的本质 。 人们对孔子与儒家学说 实质上 , 最基本的意思只是在思想和学术上 , 否定儒家一尊的地位 , 在政 治上 , 将儒家思想与专制主义政治剥离 , 使之还原其一家之言的地位 。 这 样 , 就使政治与儒学都世俗化 , 这正是近代社会发展所需要的 。 这对于科学不发达的中国 , 同样具有启蒙的作用 。 20 世纪 20 年代 , 胡适 批评说 , 科学远没有在中国生根 , 到了 60 年代初 , 他仍认为科学没有在 中国生根 。 其实即使到了今天 , 我们也不能不遗憾地承认 , 科学仍没有在 中国社会深深地扎根 。 许多人以为 , 中国人已经把卫星送上天 , 已经

有了 原子弹 , 岂不是科学已经很发达了吗 ? 我觉得 , 人们往往把科学与技术混 为一谈 , 人们所热衷的 , 所引为自豪的 , 其实并不是科学 , 而是技术 ; 尤 其不是科学的精神和科学的方法 , 充其量 , 只是具体的科学结论 、 科学知 识而已 。 至于迷信之到处泛滥 , 那就更不用说了 。 我们不仅不该否定五四 时期先觉者们所做的科学启蒙的工作 , 而且要看到 , 他们的工作还需要我 们继续地做下去 。 片完全相同的叶子 。 在比照两个相关事物时 , 从中找到一些相同点 , 或找 到些不同点 , 都是不难做到的 。 就中国近代史上的一些事物而言 , 有很多 是参照和借鉴西方的事物而得其名 , 命其义的 。 比如文艺复 兴 与 启 蒙 运 动 , 就是如此 。 须知 , 当中国人把西方的事物用中国文字翻译出来时 , 就 把中国人 , 首先是翻译者对该事物的理解注入其中 。 而他的理解 , 以及中 国人的理解 , 与西方事物的原型 , 肯定已经 产 生 距 离 。 后 之 读 者 与 研 究 者 , 通常只能按其基本的特征或基本的意涵去理解该事物 , 不可能在使用 到相关概念时 , 再把所能了解的西方事物的原型详细描述出来 。 语言文字 本来的基础 , 就是约定俗成 。 没有这样的基础 , 表达和交流都很难进行 。 世界上的事物都有其复杂性 , 正如哲学家们所谓 , 一棵树上找不到两 至于提倡科学精神与科学方法 , 反对武断与迷信 , 反对笼统和空想 , 的批判 , 并不像某些人所指责的那样 , 是所谓全盘否定孔子与儒家学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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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 年前 , 当我撰写胡适的实验主义这篇文章时 , 我注意到有位台湾学者吴 森博士 , 他曾写文章批判胡适 , 说他的哲学思想与杜威的实验主义完全不 是一回事 。 所以根本否认胡适是实验主义者 。 我认为揭示胡适的实验主义 与他的老师杜威的实验主义有哪些不同 , 是完全可以的 , 但不必否认胡适 也是个实验主义者 。 这样的事例多得很 。 如吴稚晖曾经是个 无 政 府 主 义 者 , 他与法国的无政府主义者蒲鲁东 、 俄国的无政府主义者巴枯宁肯定有 许多不同 。 但我们不能因此否认吴稚晖曾经是个无政府主义者 。 殷海光在 谈到中国的自由主义时说 : “ 当我将 ‘ 自由主义 爷 一词用在中国社会文化 时 , 我希望不要因此以为中国版的 ‘ 自由主义 爷 与西方原版的 ‘ 自由主 义 爷 是完全一样的 。 翻版总是翻版 。 虽然中国社会文化里的自由主义与西 方的自由主义有共同的地方 , 但二者也有不同的地方 。 在某一社会文化里 滋长出来的观念 、 思想和学问 , 传到另一个社会文化里以后 , 因受这一社 会文化作用 , 而往往能够染出不同的色调 。冶 淤

在我们中国的学术语境里 , 有一些约定俗成的概念 、 词语 , 它所指称的事物 , 或本身起了某种变化 , 或人们对它的认识有了某种变化 , 由此产生分歧是难免的 。 但就五四新文 化运动而言 , 数十年来 , 绝大多数中国学者以及部分外国学者 , 于 都认同 它具有启蒙运动的性质 , 也不否认它具有文艺复兴的意味 。

二 摇 五四新文化运动是中国近代文化转型的一大枢纽

或者说 , 造成了近代中国文化转型的一大枢纽 。 五四新文化运动的迅猛发展 , 造成了中国民族文化复兴的重大契机 , 由于五四运动的爆发 , 广大的知识分子 、 青年学生走向社会 , 与广泛

的社会阶层发生联系 , 于是造成以知识精英 、 青年学生为先导 , 社会各阶 层首先觉悟的人士积极跟进 , 在新思想 、 新观念指引下的空前广泛的社会 动员 。 在这个基础上 , 新文化运动在几个重要方面取得实绩 。 这些实绩对

淤 于

殷海光 : 《 中国文化的展望 》 , 中国和平出版社 1988 年版 , 第 277 页 。

怀疑这个运动的启蒙性质 。

如美国的薇拉 · 施瓦支 ( Vera Schwarcz) , 对五四新文化运动有很深入的专门研究 , 她就毫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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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朝向近代社会的变动与文化转型 , 起到有力的推动作用 。

( 一 ) 文学革命运动造成创造民族新文化的利器

的成就是白话国语的形成和广泛应用 。 它极有利于推动新教育的发展 , 极 有利于打破精英文化与大众文化之间的壁垒 , 极有利于各种人群之间 , 各 种文化之间的沟通和互动 。 特别是极有利于中国与世界各国 , 主要是西方 国家的文化沟通 , 这都是文化的创造与发展所需要的条件 。 所以 , 白话国 语成为一种最方便的创造民族新文化的利器 。 语言文字是一种精神生产的 工具 。 历史上凡是生产工具的革新 , 都会大大地解放生产力 和 提 高 生 产 力 , 在物质生产领域是如此 , 在精神生产领域也是如此 。 淤 白话国语的盛 行 , 是五四前后一段时期文化繁荣的重要前提条件 。

( 二 ) 新教育渐臻成熟

人们知道 , 新文化运动首先是从文学革命切入的 。 而文学革命最重大

方式并未发生根本的变化。 因为许多学堂都是由旧的私塾或书院改成的, 其 教员、 教材、 教学方法, 大多未发生实质性的变化。 民国初期, 这种情况仍 没有太大的改善。 但新文化运动使这种情况发生了根本性的变化。 切的联系 。 这些变化首先表现于引进新的教育观念 , 使教育与社会生活发生较密 我们不妨研究一下清末民初历次公布的教育宗旨 。 所谓教育宗旨 , 就 清末刚开始举办新教育时所宣示之教育宗旨 : 忠君 、 尊孔 、 尚公 、 尚

中国从清末开始办

新式学堂或称新教育, 但事实上, 大部分学堂的教育

是讲教育的目的或教育所欲达之目标 , 以及达此目标之根本途径 。

武 、 尚实 , 于 所表示的都是教育的目标 。 如何达此目标 , 则是在其 “ 学务 纲要 冶 中 , 有 16 条相关内容 。 盂 这个教育宗旨明显地反映出中国旧的传统 教育向近代新教育过渡之初期的状况 。 忠君与尊孔是旧教育的根本点 , 是

淤 于 盂

参见拙作 《 胡适与五四文学革命运动 》 , 《 中国现代文学研究丛刊 》 第 1 期 , 1979 年 10 月 。 同上书 , 第 11—14 页 。

第 1 册, 第 1 页。

见 《 学部奏请宣示教育宗旨折 》 , 《 第一次中国教育年鉴 》 , 台北传记文学社 1971 年影印本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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维护中国传统政教制度 , 即所谓纲常伦理所必需的 。 再配上尚公 、 尚武 、 尚实 , 这是 “ 中体西用 冶 在教育上的反映 。 民国元年所提出的教育宗旨 , “ 注重道德教育 , 以实利教育 、 军国民

教育辅之 ; 更以美感教育完成其道德 冶 淤。 给人的印象是不够完整和集中 , 且颇有些主观 、 空泛的特点 。 大概是民国初创 , 还没有不同于清末的教育 实践 , 不免出于主观的拟想 。 按理 , 民国的新教育宗旨最重要的一条 , 应 是努力造成共和国民的资格 。 但此项宗旨中却根本没有提及 , 而是以空泛 的注重道德教育作为新教育的核心 。 民国八年即 1919 年 10 月 , 全国教育联合会要求废止这个教育宗旨 。

而代之以该年 4 月教育调查会所提议的教育宗旨作为教育之本义 。 其内容 是以养成健全人格 , 发展共和精神为根本宗旨 。 该提议还揭示健全人格的 具体条件是 : (1) 私德为立身之本 , 公德为服务社会国家之本 ; ( 2 ) 人 生所必需之知识技能 ; (3) 强健活泼之体格 ; ( 4 ) 优美和乐之感情 。 其 所揭示之共和精神 , 具体为 (1) 发挥平民主义 , 俾人人知民治为立国之 本 ; (2) 养成公民自治习惯 , 俾人人能负国家社会之责任 。 这显然比清末 民初那两次公布的教育宗旨 , 有了基本性质的变化 。 民国十一年十一月制定并公布新学制系统 , 其中关于教育宗旨者有七

项 : 一 、 适应社会进化之需要 ; 二 、 发展平民教育精神 ; 三 、 谋个性之发 七 、 多留各地方伸缩余地 。 这其中最值得注意的是三 、 五 、 六三项 : 谋个 性之发展 , 极明显地反映出新文化运动的重要观念 ; 注意生活教育是对中 国传统的脱离实际生活的旧教育的根本改造 ; 教育普及则是中国教育史上 第一次提出的问题 , 极富近代意义 。 其次是教育真正走上近代的发展轨道 。

展 ; 四 、 注意国 民 经 济 力 ; 五 、 注 意 生 活 教 育 ; 六 、 使 教 育 易 于 普 及 ;

末民初有

修身课 , 其内容仍不脱儒家心性修养的一套 。 而五四新文化运动 以后则取消修身课而增设公民课 , 这是明显的变革 。 由于新教育观念的引

年影印本 , 第 1 册 , 第 4 页 。

淤

在清末和民初 , 小学课程仍有读经 , 五四新文化运动以后取消了 。 清

《 民国元年九月四日部令公布之教育宗旨 》 , 《 第一次 中国教育年鉴 》 , 台北传记文学社 1971

关于五四新文化运动的几个问题 摇 387

进 , 加上有大批受过新教育或留学归来的读书人充当教员 , 教学方法也有 了不同程度的革新 。 尤其是 1922 年中国的新教育家们为中国制定出一个 比较合乎近代标准 , 又比较适合中国国情的新的学制系统 , 使中国教育事 1914 年全国新式学堂学生有 407 万余人 , 在白话国语开始通行的 1922 年 , 从这些新教育出身的学生中产生了大批政治 、 经济 、 军事 、 学术 、 教育等 各领域的新式领袖和骨干人才 , 成为推进中国近代化事业的重要力量 。 业真正走上比较健全发展的轨道 , 有力地推动了新教育的发展 。 据统计 , 全国学生总数达到 680 余万人 , 学生增加了 273 万余人 , 增长了 67% 。 淤

( 三 ) 在中西文化沟通中产生民族文化复兴的自觉意识和必要的精神条件

生一些批评性的反省意识 , 但因为没有适当的比较参照 , 始终不能突破传 统文化的核心 — — —君主专制与儒家一尊相结合的主体架构 。 到鸦片战争以 后 , 中国累次的失败与耻辱 , 一方面有人强 烈 地 排 斥 西 方 文 化 , 另 一 方 面 , 则有人产生深刻的反思 , 逐渐意识到中国固有文化可能存在某种根本 性的问题需要解决 。 由于中外交往的不断增加和西书的译介 , 一部分比较 由科技工艺到议会制度 , 由民主共和再到深层的文化精神 , 都发现有可以 向西方学习的地方 。 尽管 这 中 间 每 前 进 一 步 都 常 常 发 生 持 久 的 激 烈 的 论 争 。 但中国社会毕竟是逐渐破茧而出 , 慢慢地走出中世纪 , 朝向近代的方 向发展 。 五四新文化运动是这个发展过程中带有标志性的关节点 。 五四新 文化运动 , 并不像某些人所担心的那样 , 把中国传统文化都抛弃了 , 或是 破坏无余了 。 其实 , 冷静下来看一看 , 只是有些旧传统因为完全不适应现 代生活而被淘汰了 , 如四世 ( 或五世 ) 同堂的大家庭 , 家族或宗族内部的 严格统治制度 , 片面地强制女子守贞 , 和在教育 、 财产等方面不能与男子 平等之类的旧俗 , 等等 , 不是被完全消灭 , 就是大大地被削弱了 。 另有一 如子女对父母或其他长辈的孝敬 , 学生对老师 , 学徒对师傅的尊重 , 下级

淤

原来 , 自明清之际以来 , 中国部分先觉分子已经逐渐地对传统文化产

开通的人 , 逐

渐认识到西方文化确有值得我们学习 、 借鉴的东西 。 于是 ,

些传统 , 则因受到西方文化的影响以及新的社会生活的磨洗而改变形式 ,

据 《 第一次中国教育年鉴 》 ( 开明书店 1934 年版 ) 之相关数据计算得出 。

388摇 近代思想文化论集

对上级的态度等方面 , 都不同程度地发生了改变 。 先讲世界化的观念 。

新观念 : 一个是世界化的观念 ; 一个是个性主义的观念 。

但在这个文化变动过程中间 , 最重要的是 , 中国人强化了两个基本的 在清末 , 世界化的观 念 已 经 萌 生 , 人 们 已 经 知 道 中 国 不 是 世 界 的 中

心 , 只是世界 “ 万国 冶 之中的一个国家 。 但是对于中西文化的认识 , 绝大 部分人仍然在不同程度上存在着盲目的优越感 。 即使屡经失败的挫辱 , 也 由于有了主动参与世界事务的经验 , 由于有大量受过系统的西方教育的留 学生归国 , 由于大量的西书翻译 , 人们对世界 , 对西方文化有了更多的了 世界化的文化意识 , 使中国与世界文化相互密接和良性互动的局面之产生 说什么对传统文化的批评性的反省意识是 “ 全盘反传统 冶 , 都只不过是些 情绪化的大批判的论调 , 并无充分的事实根据 。) 再说个性主义 。 个性解放 , 个人的独 立 , 这 是 中 国 数 千 年 来 老 师 宿 儒 们 所 坚 决 反 对 仍然觉得中国在政治教化 , 至少在人伦礼仪方面 , 要优越于西方 。 自然 , 与此同时 , 也有一部分人产生了事事不如人的自卑心理 。 到了五四时期 , 解 , 对中国固有文化也多了几分批评性的反省意识 。 由此造成了开放的 , 成为可能 。 ( 一些人攻击五四时期向西方学习的主张是什么 “ 全盘西化 冶 ,

的 。 在五四时期 , 先觉分子们最用力的 , 就是批判专制主义对于人们精神 的压制与毒害 。 陈独秀所说 “ 吾人最后之觉悟 冶 , 就是指 , 要使人们从专 最尊贵处 , 是必须有个人意志的自由 , 并对自己的言行负责任 。 否则 , 就 与奴隶没有区别 。 由个性主义 , 个人独立 , 而产生对个人与集体 , 个人与 国家的关系的全新的理解 。 从而使人们认识到 , 个性主义与民主制度之间 的紧密联系 。 这一点极端重要 , 从清末以来 , 屡次的改革与革命都归于失 败 , 原因之一就是民主只被当作一种制度设计和制度安排 , 而 没 有 认 识 到 , 只有建立在个人独立 , 个人自由权利的基础上 , 民主制度才能落到实 处 。 个性主义的提倡 , 直接导致人的创造精神和创造力得到解放 。 这对于 中国社会的进步 , 对于中国民族文化的振兴是极端重要的条件 。 长期以来 , 一提起五四 , 人们就以科学 、 民主对举 , 这是陈独秀最喜 制主义与宗法伦理的束缚中解脱出来 。

胡适借易卜生之口宣传 , 作为人 ,

关于五四新文化运动的几个问题 摇 389

欢说的 , 为许多人重复沿用 。 仔细推敲 , 科学与民主并不属于同一个层次 的东西 。 所以我在近著 《 近代中国文化转型研究导论 》 中 , 没有沿用这个 说法 , 而着力强调世界化与个性主义 , 是中国现代化的两个 最 基 本 的 趋 科学方法确有必要 。 五四时期 , 通过先觉分子们的提倡 , 科学精神 , 即实 但远远没有达到什么对 “ 科学主义 冶 迷信的程度 。

( 四 ) 社会公共文化空间的进一步扩展

向 。 不过 , 对于中国人来说 , 社会充满迷信与武断 , 大力提倡科学精神 、 事求是的精神 , 的确得到了一定程度的传播 , 得到相当一部分人的认可 。

间的概念 , 用以表示社会文化传播 、 交流 、 汇聚与创新的公共场域 。 在旧 的传统社会中并非完全没有公共的文化空间 , 如城市里的茶馆 、 剧场 、 市 场等 , 乡间的各种赛会 、 节庆活动等等 , 但显然 , 其空间极为有限 , 且不 具备近代的社会属性 。 近代社会公共文化空间是由有组织的社会群体造成 的 , 例如新式教育系统 , 社会团体组织以及公共传媒系统 , 等等 。 这种社 会公共文化空间 , 从清末开始逐渐形成起来 , 到五四时期得到蓬勃发展 。 前面我们已经提到新教育的发展 , 新学堂和在校学生的数量都有极大

我在近著 《 近代中国文化转型研究导论 》 中首次提出社会公共文化空

的增加 。 学校不但是传播知识的场所 , 而且是积累知识 、 汇聚知识 , 促使 知识更新的场所 。 它不仅直接关系到国民知识 、 技能的进步 , 而且是改变 国民精神面貌和整体素质的重要机制 。 五四时期 , 青年学生在社会上发挥 巨大影响 , 充分说明新教育系统在社会公共文化空间中的重要地位 。 至于社会团体组织 , 在五四时期则有空前的扩展 。 遗憾的是 , 至今尚

无人对此进行仔细的统计研究 , 所以不能提出一个比较可靠的统计数字 。 但我们可以根据现有资料作出某种推论 。 大家知道 , 五四时期学生团体极 为发达 。 各城市差不多都有学生联合会的组织 , 而各学校内部又有自己的 学生团体组织 。 例如 , 北京大学校内各种学生团体就有 30 多个 。 淤 其他学

有少数是教师组织的 , 有些则是教师学生均有参加 , 大部分则是学生组织 。 这一类学生团体至少在 30 个以上 。

淤

据 《 北京大学史料 》 第 2 卷第 3 册所收资料统计 , 当时北京大学校内有各种团体 43 个 , 其中

390摇 近代思想文化论集

校自然不能和北京大学相比 。 但可以肯定 , 在绝大多数中等以上学校 , 至 少会有一个以上的学生团体 。 如此说来 , 单是各地 、 各学校的各种

学生团 体组织 , 就是一个相当庞大的数量 。 还有一个值得注意的新现象 , 就是五 四运动发生后 , 各地的工人也纷纷组织团体 , 这是前所未有的 。 因此我们 有理由推断 , 五四时期中国社会出现的各种社会团体 , 较之清末民初 , 会 有成倍的增加 。 奋斗的目标比以前的社会团体颇有不同 。 第一 , 从前 , 比如清末时期的社 会团体 , 多半是针对特定的事件和特定的斗争目标而成立 , 如 为 争 回 利 权 , 为实行立宪 , 为推翻帝制 , 等等 。 五四时期的社会团体 , 大多数都提 出一个更为远大的目标 , 如变革人心 , 改造社会之类 。 看似笼统 , 实际上 只有社会成为有组织的社会 , 国家才有进步 , 民族才有希望 。 淤 这是一种 非常深刻的觉悟 。 这时期的社会团体的另一个特点是 , 团体的结合是建立 在 “ 个人自觉 冶 的基础上 。 我们前面指出 , 新文化运动一个极重要的新观 念就是个性解放 , 要每个人自觉到自己是一个堂堂的人 , 应 有 自 己 的 责 任 , 自己的事业 , 自己的价值 。 由如此觉醒了的个人结合成团体 , 其精神 面貌 , 其追求的目标 , 其所释放的能量 , 就大不相同了 。 所以我们说 , 五 四时期的社会团体在数量上 、 性质上 , 及其所发挥的社会影响上 , 都与以 前大不相同了 。 构成社会公共文化空间的另一个重要的方面是社会传媒系统的发展 。 由于新的社会团体大量增加 , 许多团体为宣传自己的主张 , 都办有自 反映出组织者们有了很重要的新觉悟 : 中国所最缺乏的是 “ 社会的结合 冶 , 不仅如此 , 我们还必须注意到 , 这时期的社会团体 , 其团体的精神和

己的小报或期刊 。 当时人统计 , 新办的各种白话报纸 、 刊物至少有 400 种 以上 。 此外 , 出现了许许多多新的出版机构和发行系统 。 至于其他公共文 所有这些 , 对于新思想 、 新观念的传播 , 对于人们之间的思想交流 , 对于 各种思想间的互相辩论和催生新的思想萌芽 , 起到很大的推动作用 。 当然 , 由于五四爱国运动的爆发 , 政治问题再次以异常尖锐的形式提

参看拙著 《 傅斯年对五四运动的反思 》 , 《 历史研究 》 2004 年第 5 期 。

化设施 , 如公共图书馆 、 阅书报社 、 剧场戏院等都比以前有巨大的发展 。

淤

关于五四新文化运动的几个问题 摇 391

到人们的面前 , 大多数新文化运动的精英们都被政治潮流席卷而去 。 所以 前面所提到的这些新的观念 、 新的条件 、 新的变化机制 , 都未来得及充分 发挥其作用 , 以致中国的近代文化转型至今尚未完成 。 正因此 , 中国绝大 多数知识分子 , 都还在五 四 新 文 化 运 动 所 开 出 的 几 个 主 要 方 向 继 续 探 索 前进 。

三 摇

五四新文化运动的某些负面影响

至是攻击 , 否定它的积极的历史作用 。 其实 , 我们肯定五四运动和新文化 运动的人并非完全不知道这两个运动有其负面的影响 。 只不过 , 我们不赞 今天 , 我想稍微谈一谈这两个运动的负面影响的问题 , 并说明为什么不应 夸大这些负面作用 , 以致否定这两个伟大的历史运动 。 影响主要表现于三个方面 : 激进主义 ; 泛政治化 ; 迷信群众运动 。 本文主 要讨论的是新文化运动方面的问题 , 而迷信群众运动主要表现于政治运动 中 。 故这里主要讨论一下激进主义与泛政治化的问题 。 先谈激进主义 。 在近代中国的历史上 , 激进主义实在有其深厚的社会政治根源 。 因为 按我个人的观察和研究 , 我觉得 , 五四运动 、 新文化运动发生的负面 成因此否定这两个运动的积极意义 , 不赞成把其负面作用夸大成为主流 。 近数十年来 , 一直有人对五四运动 、 新文化运动进行很激烈的批评甚

外受列强侵略 、 欺凌 ; 内受专制主义的压制 和 摧 残 , 有 志 救 国 和 忧 时 之 士 , 无不忧愤迫切 , 其情绪之急进 , 可想而知 。 所以 , 近代伊始 , 历次的 政治改革与政治革命运动 , 都或多或少犯有急进的毛病 。 同时 , 这也就决 定了 , 一切激进主义都首先来源于政治运动 。 我们看 , 在新文化运动的领 袖分子中 , 凡比较激进的 , 都与其政治背景有关 。 如陈独秀是清末的革命 党 , 他曾组织暗杀团 。 在新文化运动中 , 他的言论总带有不容人讨论的气 势 , 在对待东西文化的态度上是如此 , 在文学革命的问题上也是如此 。 钱 玄同在清末有一段时间与革命留学生们在一起 , 又是激烈反满的革命家章 理由是 , 汉字书籍绝大部分都是记载孔门学说和道教妖言的 。 他骂文学上 太炎的学生 。 他在新文化运动中 , 也是出名的激进派 , 曾主张废除汉字 ,

392摇 近代思想文化论集

的守旧派是 “ 选学妖孽 冶 、 “ 桐城谬种 冶 ; 他责备胡适迁就旧派人物 , 反对 胡适以讨论的态度对待反对文学革命的人 。 鲁迅也是大家公认的比较激进 的人物 。 他在清末也参与了留日学生的革命刊物 , 也是章太炎的门生 。 他 在新文化运动中发表的第一篇小说 《 狂人日记 》 , 把中国历史 、 中国文化 比喻为连续不断的人肉宴席 。 他主张掀翻这宴席 。 他的激烈言论当然不止 于此 。 还有另一个著名的激进主义者吴稚晖 , 也是清末的老革命党 , 还是 一个无政府主义者 。 他在新文化运动中所说 , 要把线装书都 抛 到 茅 厕 里 去 , 要求废除汉字等等早已人所皆知 。 我举这些例子 , 就是要说明 , 新文 化运动中及其后所表现的激进主义是与中国的政治社会有密

切的关系的 。 中国是个后发展国 家 , 在 西 方 发 达 国 家 , 他 们 由 中 世 纪 到 近 代 的 过

渡 , 差不多都经历过三四百年的时间 。 他们 在 几 百 年 的 时 间 里 , 各 种 思 想 、 思潮和流派以及各种社会运动从容发育 、 生长并且互相辩论 , 经受社 会实践的检验和磨洗 。 但在中国 , 这些东西都是在非常短暂的时间里 , 一下子就涌进来了 。

一方面 , 人们不暇拣择 , 不辨其是非 , 往往陷于困惑 ; 一方面 , 凭兴趣所 近 , 认定一种 , 便以为 是 绝 对 真 理 , 极 力 排 斥 其 他 。 于 是 呈 现 出 异 说 蜂 起 , 诸流并进 , 各逞意气 , 唯我独尊 , 没有从容讨论的风气 , 没有妥协磨 合的余地 。 在这种氛围里 , 激进主义自然是最容易滋生的 。 在近代中国的思想文化运动中 , 号称稳健派的梁启超 、 胡适等人 , 他

们在主观上 , 是了解思想文化的变动需要长期酝酿 、 涵容 、 互相讨论切磋 的过程的 。 所以胡适说过准备二十年不谈政治 。 他们在引介和宣传一种新 的思想观念时 , 多半采取从容讨论和以理服人的态度 。 但他们同时也切身 感受到保守力量的巨大 。 所以 , 他们常常不得不把注意力更多地放在批评 保守主义的方面 。 梁启超和胡适两人都谈到过 “ 取法乎上 , 仅得其中 冶 的 道理 。 所以 , 这两位被认为稳健派的领袖 , 有 时 也 不 免 会 讲 一 些 激 切 的 话 , 以对付守旧派 。 即使如此 , 胡适还是被认为 “ 对于千年积腐的旧 社 会 , 未免太同他周旋了 冶 淤。

255 页 。

淤

《 钱玄同致胡适信 》 , 见耿云志编 《 胡适遗稿及秘藏书信 》 第 40 册 , 黄山书社 1994 年版 , 第

关于五四新文化运动的几个问题 摇 393

是责备提倡新文化 、 新思想的人太偏激和太激进 。 但他们反对新文化的态 度 、 手段本身却同样是非常偏激 , 非常激进的 。 例如严复是反对新文化运 动的 , 尤其反对白话文 。 然而 , 他这位以精神贵族自居的老前辈 , 根本不 屑与 白 话 文 提 倡 者 们 作 讨 论 , 却 骂 他 们 是 “ 人 头 畜 鸣 冶 , 可 以 “ 春 鸟 秋 虫 冶 视之 , “ 听其自鸣自止可耳 冶 。 淤 另一位反对白话文的老前辈林纾 , 除 还编写影射小说 , 发泄自己的怨愤与痛恨之情 。 当时在北大 读 书 的 张 厚 载 , 也是一位反对白话文与新文学的干将 。 胡适曾邀请他 , 要他把反对戏 剧改革 , 替旧戏辩护的理由写出来 , 由胡适把它发表在 《 新青年 》 上 , 以 便展开讨论 。 但这个张厚载 , 却不愿写文章与胡适等人讨论 , 而宁愿偷偷 地将他认为可以攻击新文化运动的材料提供给林纾去炮制影射小说 , 或直 接给报纸提供不实消息 , 以达造谣惑众的目的 。 如他炮制的所

谓当局要把 使处世最温和的蔡元培亦感到忍无可忍 , 乃布告全校 , 开除 张 厚 载 的 学 籍 。 后来由梅光迪 、 吴宓 、 胡先骕等人在南京创办的 《 学衡 》 杂志 , 其最 初几期几乎是专门攻击新文化运动的 。 这份由受过西洋教育的留学生们主 办的刊物 , 在对待新文化运动的问题上 , 却同样不讲忠恕之道 , 也不要什 么绅士风度 , 也照样采用漫骂 、 攻击 、 无限上纲的大批判手法 。 例如该刊 创刊号上最有代表性的文章 《 评提倡新文化者 》 , 通篇只列罪名 , 没有罪 证 , 很像是旧时文人为当道者讨伐异端而写的檄文的腔调 。 于 此外 , 更有 人直接使用恐吓手段 , 寄匿名信 , 以炸弹相威胁 。 盂 守旧派的这种做法 , 对于像胡适这样既懂得中国传统的忠恕之道 , 又 陈独秀 、 胡适 、 钱玄同等驱逐出京的消息即是一例 。 此事真相大白之后 , 了上书蔡元培 , 上纲上线地攻击白话文和新思想 、 新观念的提倡者之外 ,

有趣的是 , 有些保守派批评和攻击新文化运动的一个重要的理由 , 就

养成西方的绅士风度的人来说 , 或不致引起过度强烈的反应 。 然而对于那 些较有革命精神的人 , 或年轻气盛 , 不肯居下风的人们 , 就不可能不做强

淤 于

见 《 严复致熊纯如书 》 (1919 年 7 月 24 日 ) , 王栻编 : 《 严复集 》 第三册 , 第 699 页 。

名之士也 冶 ; “ 非教育家乃政客也 冶 。 对此四项严重的罪名 , 都不曾提出事实的根据 , 通篇充满类似理 学家的诛心之论 。

盂

梅光迪在该文中骂胡适等 “ 非思想家乃诡辩家也 冶 ; “ 非创造家乃模仿家也 冶 ; “ 非学问家乃功 见拙著 《 蔡元培与胡适 》 , 《 耿云志文集 》 , 上海辞书出版社 2005 年版 , 第 394 页 。

394摇 近代思想文化论集

烈的反驳 。 人们知道 , 在激烈的争辩中双方都难免会讲出一些偏激和激烈 的话 。 所以 , 我觉得 , 五四时期及其以后延续下来的激进主义 , 守旧派也 是要负担相当一部分责任的 。 激进主义在中国社会中 , 在中国文化中 , 特别是在近代中国的社会中

和近代中国的 文 化 中 , 长 期 延 续 , 不 肯 退 出 舞 台 , 甚 至 不 肯 退 居 边 缘 , “ 左 冶 倾教条主义和极 “ 左 冶 思潮甚至把它变本加厉 , 为国家民族造成很 大的损害 , 人们对它反感 , 痛恨 , 是非常可以理解的 。 我个人更是一贯反 对激进主义的 。 但有些人把激进主义说成是新文化运动和五四运动种下的 祸根 , 或把整个的新文化运动和五四运动归结为激进主义 , 则是我无论如 何不能同意的 。 第一 , 中国近代的激进主义源远流长 , 不自五四始 。 早在维新运动时

期就有所谓 “ 一切制度悉从泰西 冶 淤 和 “ 唯泰西者是效 冶

于 之说和谭嗣同 的 “ 冲决网罗 冶 之说 。 盂 而保守派反击时 , 也大作 “ 诛心之论 冶 , 满纸满 篇充满愤激之词 。 在辛亥革命时期 , 则有批评所谓 “ 醉心欧化 冶 者 “ 靡 不惟东西之学说是依 冶 榆, 甚至 “ 以不类远西为耻 冶 虞 的言论 。 第二 , 新文化运动中 , 比较激进的陈独秀 、 鲁迅 、 钱玄同 、 吴稚晖等

人虽不时发表一些激进的言辞 , 但他们所提出的大多数主张 , 还是有道理 的 , 不能一概称之为激进主义而加以抹杀 。 更何况 , 作为新文化运动的中 心人物 , 一些主要的新思想 、 新观念的提倡者和阐释者的胡适 , 经常是以 非常理性的平和的态度 , 与大家进行讨论 。 他极力主张请反 对 派 的 人 在 《 新青年 》 上发表文章 。 对于钱玄同与刘复杜撰王敬轩这个反面教员 , 再 加以猛烈批判的做法 , 殊不以为然 。 为此 , 很引起钱玄同等人的不满 。 不仅如此 , 在五四运动以后 , 社会上 , 特别是青年学生越来越趋于激

烈 , 胡适 、 蔡元培 、 蒋梦麟等曾多次发表文章劝诫青年要注意理性地对待 各种问题 。

淤 于 盂 榆 虞

见易鼐 《 中国宜以弱为强说 》 , 《 湘报 》 第 20 号 。 见樊锥 《 开诚篇 ( 三 ) 》 , 《 湘报 》 第 24 号 。 见谭嗣同 《 仁学自叙 》 , 《 谭嗣同全集 》 , 中华书局 1981 年版 , 第 290 页 。 见 《 国粹学报叙 》 , 《 国粹学报 》 第 1 年第 1 期 。 见章太炎 《 原学 》 , 《 国粹学报 》 第 6 年第 1 期 。

关于五四新文化运动的几个问题 摇 395

个人 , 或哪一群人可以单独承担起责任的 。 这 里 所 说 的 根 源 , 一 是 政 治 上 , 因国家民族面临的威胁 , 救国的任务十分迫切 。 二是中国长期处于极 然后通过妥协来解决问题的机制 。 所以 , 一旦原有的统治机器面临崩坏之 时 , 各种力量一下子如洪水泛滥 , 野火燎原 , 无法控制 , 各不相容 , 只认 自由 , 而不知容忍 。 是要使民主在中国社会扎根落实 。 其次是在搞好教育的基 础 上 , 尽 力 恢 复 、 宏扬传统的忠恕美德 。 忠与恕 , 其实就有自由与容忍的意味 。 什么时 候 , 我们的同胞们都能充分领略并实行忠恕之道 , 什么时候 , 激进主义便 不再行时了 。 再谈谈泛政治化 。 近代中国所面临的问题是独立 、 统一 、 民主 、 富强 。 除了富强不完全 为了克服激进主义 , 首先要使中国的政治走上健全发展的轨道 , 关键 端专制主义的压制下 , 全无自由发表的机会 , 也没有各种力量公开较量 ,

应当说 , 近代中国的激进主义的根源是深藏在社会的内部 , 不是哪一

属于政治问题 , 其他全都是政治问题 。 所以 , 政治在近代中国社会中无疑 的具有明显的优先性和主导地位 。 我

在近著 《 近代中国文化转型研究导 论 》 中 , 曾设专章讨论这个问题 。 淤 治目的而为之的 。 他们因为多年的政治苦斗没有取得预期的结果 , 才反省 到 , 要变革政治 , 先要变革人心 , 变革人的思想观念 , 如此 , 才不得不求 他们从文化上努力还只有短短的几年工夫 , 因五四运动的爆发 , 就急剧地 被卷入政治运动中去了 。 还在五四运动爆发之前几个月 , 陈独秀等人就已 经感觉到有不得不谈政治的冲动了 。 为此 , 他们于 1918 年 12 月下旬创办 起 《 每周评论 》 这个刊物 。 五四运动爆发后 , 陈独秀与李大钊都很快以谈 政治为主业了 。 胡适想坚守 不 谈 政 治 的 立 场 , 但 到 了 1921 年 《 新 青 年 》 分裂之后 , 胡适的立场也逐渐显现动摇的迹象 , 5 月 , 他酝酿成立 “ 努力 会 冶 , 8 月 , 开始宣传 “ 好政府主义 冶 。 但真正以很大的精力谈论政治则是

淤

发动和领导新文化运动的那些领袖分子 , 其中绝大多数 , 都是出于政

助于文化革新运动 。 对此 , 陈独秀 、 鲁迅等人都有过明白的表述 。 然而 ,

参见拙著 《 近代中国文化转型研究导论 》 第四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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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 1922 年 5 月创办 《 努力周报 》 时起 。 他 1917 年立誓二十年不谈政治 , 仅仅勉强坚持不到五年就不得不开始谈政治了 。 这说明中国的政治确实是 逼人的 , 是笼罩一切的 , 无人能逃出它的范围 。 评文艺作品的第一标准 , 有时甚至成为唯一的标准 。 例如 , 对于遗老遗少 们的鄙夷不屑 , 对于与逊清皇室有瓜葛 , 与军阀有瓜葛的人士之敌视 , 对 对于整理国故运动的全盘否定 ; 在文艺上 , 甚至对像郭沫若这样的革命作 家仍有嫌其政治命意不够突出的批评 。 淤 从这些现象上反映出来的高度泛 政治化的倾向 , 足以证明我们的批评是有充分根据的 。 应当说 , 在清末已 由于泛政治化的盛行 , 人们往往脱离现实社会 , 脱离现实生活 , 抹杀人的 个性 , 抹杀人的种种合理的需求 , 显示出对人性与人格太缺 乏 应 有 的 尊 重 。 常常是标语口号满天飞 , 大批判之风盛行 , 无限上纲 , 口诛笔伐 , 实 际上并不能达到教育人的目的 , 而只能是伤害更多的人 。 这方面的教训实 在太多 , 我们应该深深地牢记 。 的事业带来的危害 , 在和平改革的环境中 , 努力学会以理性的平和的心态 面对一切问题 , 以目标和手段相统一的观念和方法去解决各种问题 , 使我 们逐渐摆脱激进主义 、 泛政治化的种种教条的羁縻 。 总结五四以来的经验 , 我们应当充分注意激进主义 、 泛政治化给我们 出现泛政治化的倾向 , 于 但五四运动后 , 这一倾向明显地大大被强化了 。 于与外国人打过交道的人

士之怀疑与警惕 , 如此等等 。 在学术上 , 例如 , 五四以后 , 政治成为大多数人们认同的品评人物 、 品评学术趋向 、 品

( 原载 《 社会科学战线 》 2009 年 10 月号 )

淤 于

见邓中夏 《 贡献于新诗人之前 》 , 《 中国青年 》 第 10 期 (1923 年 12 月 ) 。 参见拙著 《 近代中国文化转型研究导论 》 第四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