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念无绝期
2002年11月14日,77岁的母亲、第一代老台胞李慧英因患癌,带着祖国尚未统一的遗憾离开人间,如今快10年了。母亲临别的那一幕清晰如昨,伤痛依旧。病中母亲总是安慰别人自己是小毛病,很快会好的。记得临终时,她握着我的手嘱咐道,你是台胞、又在台联工作,一定要做好服务两岸乡亲的工作。今年是母亲离世10周年,写下此文,以表达我对母亲的深深思念。 追随爱情:拜别故土来大陆 母亲李慧英,1925年出生在台湾台中市,家中4个子女中排行老三。长得漂亮,能歌善舞,心灵手巧。为了减轻家里负担,她职高毕业就参加工作,在工作岗位勤奋好学,同事对这位聪明美丽、活泼可爱的小姑娘无不翘起大拇指夸奖。父亲刘剑鸣,是黄埔军校18期学生,1947年初,因工作到了台湾,通过朋友介绍认识了母亲。日据时期,日本殖民当局推行“皇民化”教育,母亲这代台胞大多只能讲日语和闽南话。她靠祖父教得一些汉字和国语,用手势配合与父亲交流。母亲善解人意,他们在一起,说笑比画,写字画图,浪漫又风趣。尽管现在的我,难以想象当年父母之间是如何交流沟通,但心在一起,任何困难都挡不住他们相爱。1948年初,母亲拜别父母双亲、兄弟姐妹,离开故乡台湾,随我父亲跨越海峡来到了大陆。从此,她也开始了新的人生。 父亲自台湾回来后,就在中国人民解放军队伍中当文化教员,母亲是随军家属,从这个城市到那个城市,漂泊不定。直至常州,虽然举目无亲,但母亲觉得是不错的地方,就在常州安家落户。安顿好以后,母亲急忙上夜校,学习中文读书识字。她以惊人毅力在短期内克服语言、文字障碍,能与人交流、看懂报纸,并在文化馆找到裁剪老师的工作。教学过程中,她怕学生听不懂那生硬的普通话,总是用优美的肢体语言配合,不厌其烦教学生如何又好又省裁好每件衣服。学生非常愿意听她上课,都说听李老师上课感受好生动。 为了丰富工人业余生活,当年常州市开办工人文化宫。母亲作为第一批工作人员,在那里当过票务、剧场管理员、宣教科干部,干一行爱一行,任劳任怨做好每件事。她关心周围同志,谁碰到困难总会伸出关爱之手。在我有记忆开始,她总是在帮别人裁衣服,做好了试穿,不合身,再帮着改,从来不收一分钱。幼年时,记得母亲单位一位男同事,自己带个孩子生活,又不善做家事。那时生活都比较困难,大多数家庭腌咸菜,他想腌又不会。母亲主动对他说,我来帮你的忙。当时主人拿了两块桃酥饼答谢,母亲说不要,拉了我就跑。回家路上,对我说别人有困难我们帮忙是应该的,我们吃了桃酥饼,他家孩子就没有吃了。说实话,当时我们家是不会买桃酥饼的,我很想尝尝,但母亲的话,却也让我渐渐理解做人的道理。像这样热心助人的事在母亲身上有很多,她参加工作近40年,总把方便留给别人,困难留给自己,几乎年年被评为先进工作者。 心系责任:知冷知热爱台胞 上世纪80年代,常州台胞有30多户70多人。他们中有的参加过抗日战争和解放战争,有的参加过台湾“二·二八”起义,有的是50年代响应祖国号召从日本回国参加建设,他们定居常州,后代人数越来越多。在常州市委、市政府关心下,于1985年11月,成立了常州市台湾同胞联谊会,在常台胞从此有了自己的家。由于母亲的真挚、热心被在常台胞乡亲们选为副会长,并连任三届。 母亲生在台湾,因两岸隔绝而无法返乡。她也最了解在大陆台胞乡亲们的心情。不论台胞生活困难、子女升学,还是家庭矛盾等,她总是嘘寒问暖、排忧解难。在常台胞心目中,她不仅是台联领导,更是知冷知热的好大姐、好阿姨、好奶奶。台胞许先生早年定居日本,后来到大陆在常州安家,但他的日籍妻子和孩子对常州的生活始终无法适应。当时日本政府规定,日本籍可以返日,而许先生没有加入日籍无法和妻儿一起返回日本。当时他躲在邮轮底层,哪知开船前被查出硬被拉出来,看着妻儿随船离去,许先生绝望跳海,被救之后,情绪低沉。母亲苦口婆心劝说,解决他生活上的困难,丰富他的业余生活。数年后,中日恢复邦交正常化,他手拎香蕉来看母亲,高兴地说:“我要回日本和亲人团聚了,特来告别。非常感谢你,如果没有你这么多年的帮助,我恐怕早就不在人间,哪里还能与亲人团聚?你是我的大恩人,我会永远记住你的恩德。” 有户台胞家庭家在农村,子女多,经常吵闹,老台胞痛苦不堪。母亲走访后得知,自从丈夫过世后生活无着,子女为抚养问题矛盾重重。母亲以台联领导身份教育这些儿女:“你们不孝敬大人,今后儿女也不会孝敬你们,一报定会还一报。”母亲帮助他们开家庭会议,协商安排老台胞口粮、衣着、零用等生活问题,子女们达成了一致。此后,母亲逢年过节都要去看望这位老台胞,儿女们也知道自己应负的责任,和睦相处。老台胞晚年幸福,如今逢年过节,我作为常州市台联会长,也常代母亲去看望她。每每说起当年母亲的热心,老人依旧感概不已,可见母亲的情义深埋在她的心中。 母亲曾连任三届常州市政协委员,她在做好本职工作的同时,努力参政议政,认真撰写提案,作为台联界别委员,她始终把台胞的热点、难点作为参政议政重点,一切从维护台胞合法权益出发。母亲在世时常和我说,台胞要互相关心、互相爱护、互相帮助,台联是台胞之家。她在台联领导岗位上的所作所为,得到台胞的认可和赞扬,她无私奉献的精神,至今在台胞中传颂着。 重返故乡:家事要当做国事 上世纪80年代末,两岸同胞强烈要求破除造成两岸隔绝的人为障碍,实现人员相互往来。迫于形势台当局于1987年11月2日开放台湾民众来大陆探亲,封锁了40多年的坚冰终于打破,探亲人群潮水般涌进大陆。 常州也不例外。我们常听周围谁家父母、谁家兄弟从台湾回来探亲。每听这些,母亲会难过的对我说:“这些从大陆去台湾的老兵终于在有生之年回到故乡,而我们这些台胞什么时候才能回家啊。”那一刻,我才体会到母亲对故乡的思念,母亲和我期待着有一天能回到故乡。 1988年的一天,母亲高兴得像孩子,告诉我一个惊喜的消息,台湾亲人要来了!这年6月,姨妈一家来了,那激动人心的场面令人难忘。台湾的亲人来了,母亲想回故乡看看的心情更加强烈。几经周折和努力,父母的赴台手续终于办下来了,母亲的兴奋,无法用语言来表达。1990年,时隔42年之后,母亲终于得以回到令她魂牵梦绕、日夜思念的故乡——台湾。一下飞机,立即被前来接机的众亲戚团团围住,鲜花、拥抱、热泪,沉浸在浓浓乡情和亲情包围之中。 母亲和父亲在故乡度过了令人难忘的两个多月,每到一处,母亲就给周围的台胞乡亲讲述大陆的发展变化和对台方针政策,她还从常州带去很多资料,也希望故乡的亲人们了解她的第二故乡。返乡归来后,父母一直与故乡的亲人、朋友保持着联系。在台的亲朋好友也陆陆续续来到常州参观访问,记得那时我家快成台胞接待站了,经常是一屋子的台胞乡亲。母亲常教育我说,家事要当国事做,一定要热情、大方地接待好每位台胞乡亲。经母亲的牵线搭桥,不少台胞乡亲来常州投资创业,长江大酒店、新谊图片社、康帕克精密仪器有限公司等台资企业先后在常州创办。 母亲离世10年了,父亲还是保持着每天在母亲灵前上一炷香的习惯,那份思念,与生命同在。如今我也在台联岗位上工作多年,母亲这一代老台胞们的教诲,也常常让我想起自己作为二代台胞身上的责任,那就是一定要做好服务两岸台胞乡亲的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