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的民间_从_锻炼锻炼_看赵树理小说的立场_令狐兆鹏

　第11卷第4期　2008年10月

集美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

JournalofJimeiUniversity(PhilosophyandSocialSciences)

Vol.11,No.4

Oct.,2008

谁的民间

———从《锻炼锻炼》看赵树理小说的立场

令狐兆鹏

(乐山师范学院文学院,四川乐山614004)

[摘要]学术界对《锻炼锻炼》的阐释历来有很大争议。有一种观点认为《锻炼锻炼》反映了农村干部欺压农民的恶习,体现赵树理的民间立场。其实《锻炼锻炼》旨在纠正当时农村农民落后、偷懒的不良风气,很难体现民间立场。在十七年间,民间已经成为一个伪命题,且对赵树理来说尤为甚。

[关键词]赵树理;《锻炼锻炼》;民间立场[中图分类号]I206.7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8-889X(2008)04-51-04

一

文学史的编纂体现了一种权力,一种立场,

从这一点说,任何文学史的编纂都可能是一种偏见,它总是有意无意遮蔽了文学本身,我所质疑的是,一种理性的透视是否本身也疏离了文学?从20世纪五六十年代以社会政治学的眼光来编纂文学史,到20世纪80年代重写文学史,我们完成了由“政治”到“文化”,从外部研究“进入”内部研究的转变,这体现了意识形态的变化。我们强调进入文本,却忘记了文本必须和时代、风俗、地域文化相结合,否则,文学史的“洞见”就变成了“偏见”,阅读也变成了误读。陈思和先生主编的《中国当代文学史教程》打破了以往文学史以“文学思潮”为核心的编纂方式,而以作品或者作家为线索来整合文学史。“民间”似乎成为该部文学史的一条线索。在这部重写的文学史中,他把赵树理作为一位民间作家来看待,并且为之单列一节———“民间立场的曲折表达:《锻炼锻炼》”。文中做如下分析———从小说情节发展来看,是干部们诱民入罪,然后利用群众的盲目性来整治落后农民。可是,在小说里小腿疼不正是让村干部当作罪犯

(是上圈套被当作罪犯)狠狠整治了一顿吗?这

[1]47

样写干部整治社员,公平吗?

作为一个真正的现实主义作家,赵树理抛弃了一切当时粉饰现实的虚伪写法,实实在在写出了农村出现的真实情况。干部就这样横行霸道地欺侮农民,农民就这样消极怠工和自私自利,农业社“大跃进”并没有提高农民的劳动积极性,只能用强制性的手段对付农民……艺术的真实,就这样给后人留下了历史的真实性。尽管以赵树理的主观创作意图而言,还不至于达到这样的深度,他只是想反映农村现状是怎样的一幅图景而已,而且从当时可能表达的方式来说,他也只能站在杨小四等所谓新生力量的一边。但从赵树理的艺术画廊里看,这篇作品分明是与描写农村“有些基层干部是混入了党内的坏分子”的艺术精神一脉相承的,不过在当时的环境下,连这点维护农民的立场都不能直接地表达出来。

[1]46

“(赵树理)不仅仅是利用通俗手法将国家意识形态普及远行,而且站在民间的立场上,通

[2]

过小说创作向上传递对生活现状的看法。”赵树理是陈思和先生论述建国后民间立场的一个重要人物。但是,如果进入文本,我们会发现,事实并非如此。

　　[收稿日期]2007-10-08　　　　　　[修回日期]2008-01-07

]-),男,,,,

二

“小腿疼”和“吃不饱”是中国部分农民自

私自利、鼠目寸光、一盘散沙的典型。她们骄横、好争斗、好逸恶劳,但却无大恶。在赵树理叙事中,她们属于喜剧中的丑角。此时的作者以俯瞰的角度关注着这两个人物。杨小四———社办副主任,一位权力的掌握者,他是否真的是“有些基层干部是混入了党内的坏分子”呢?其罪证是以杨小四为首的新型干部设圈套诱“小腿疼”上钩,从而引发群众斗争“小腿疼”。小说的高潮正在于此。杨小四提前开会布置任务,“由各队妇女副队长带领各队妇女组织自由拾花。”但是,第二天开工时,杨小四变卦,宣布集体拾花,诱骗落后妇女出工,不但强迫劳动还写检讨,似乎整部故事成了杨小四的一个阴谋,而“小腿疼”就成了可怜无辜的受害者———“像`小腿疼'、`吃不饱'这些可怜的农村妇女形象,即使用丑化的白粉涂在她们脸上,仍然挡不住读者对她们真实遭遇的同情。”

[3]269

“为了整人不惜诱人犯罪”诬赖她偷花,把她

“当作犯罪接受批斗”。是什么使“小腿疼”产生恐惧最终承认错误,是杨小四的权力么?还是政府和法院的威慑力。当然是后者。害怕进入权力的牢笼,宁愿息事宁人,私下解决争端,是几千年来中国农民的无意识心理。在乡间,老百姓走入法院、政府本来就是一件丢人的事,姑且不论是否在理。而杨小四他们恰恰利用农民惧怕权力的心理,以此来迫使“小腿疼”认错。

“明眼人都能看出,他揭露的仍然是农村基层干部,不但作风粗暴专横,无视法律与人权,而且为了整人不惜诱民犯罪,把普通的农村妇女当作劳改犯来对待,而纵容支持这批农村新型坏干部为非作歹的,正是极左路线下的国家机器和权力……”其实这种观点可追溯到50年代,小说刚写出来,武养认为:“(杨小四)一方面抓住群众的所谓`共同性格'宣布`自由拾花'来吸引群众劳动,然后又宣布为社拾花,这种`孩子玩沙'的做法是对群众提议,还是有意捉弄群众……对于一个农业社规定必要的劳动纪律谁也不反对,但是不是一定要规定`送到法院去改造'和为了防止社员溜走而造成一种前有干部后有追兵的形势呢?这样描写干部和解放了的农村妇女,的确是一种污蔑,它给予读者的印象不是社干部与社员的关系,而是民警与牢改犯的关系……作者在自己笔下出现的其余几个社的主要领导干部,惯用捉弄、恐吓,强征命令的群众路线作风,给予极大的支持和同情。”

[4]

[3]269

似乎她们

两个人的绰号都与人物品行无关,而是时代的罪恶。

在组织集体拾花整个事件中,杨小四是否有专门整“小腿疼”的主观故意,这成了我们分析的重点。开会时,杨小四声明在先:“谁要不到南池边集合,或者不往指定地点,拾的花就算偷的,还按社里原来的规定,见一斤扣除劳动日的工分,不愿叫扣除的送到法院去改造。”而“小腿疼”当时在场,她们后来自己单独拾花已经违反规定,她主观上明知这样会有什么后果,却相信罚不责众,实在是一种侥幸心理。散会后,妇女们对杨小四的规定不以为然,“队长有什么用?去年拾自由花,有些妇女队长也偷过!”“他想的倒周全,一分开咱们就散开,看谁还管得住谁?”“我们的队长显然也不那么老实!”可以看出,在农村确实蔓延着自私自利、自由松散的风气,而杨小四之所以临时变卦,不过是用刚硬的手段来打击不正之风,以确立自己的威望,从而使工作更顺利地进行。“小腿疼”也承认自己的偷窃行为,“笑什么?许你们偷不许我们偷?”这样看来,处理“,这种

误读忽视了农村具体的生活环境。黄修己曾说:“他(赵树理)的目的只在于揭露王聚海的`和稀泥'和降低定额的错误,揭露农民中私有观念的严重,以引起疗效的注意。至于怎样才是最好的工作方法,这不是一篇短篇小说的任务。对于农业集体生产如何进行管理这样一个复杂的问题,我们不能超越历史去要求赵树理来回答。倒是应该看到在赵树理心目中,这个并不完美的杨小四,比起摆老资格的王聚海,要强得多。他相信杨小四会干得比王聚海好,所以才故意让王聚海走开,给杨小四一个显显身手的机会。这难道不是包含着作家鼓励青年人成长接班的理想

[5]

吗?”

,

的眼光来看待文学作品。任何超越历史的眼光都是一种主观臆断。50年代的农村,还处于手工业时代,而建立一个工业文明的民族国家成为全民族的梦想。小农经济思想在农村仍有很大影响,这必须加以改造。“一般说,无产阶级的私有观念不大,自从这个阶级产生起就是这样。铁路工人不会产生分火车头、分铁路的想法,不会想分上一个车头、分上一段铁路回家自己开,而农民就想把地分回去自己种。农村中新和旧的斗争非常激烈,封建的、资产阶级的和无产阶级的新的东西,常常微妙地绞合在一起,应该注意到

[6]

这一点,否则就不会是真实的。旷新年说:“对于广大的小生产者来说,放弃小生产者的思想意识,接受社会主义思想,这是一个痛苦和艰难的过程”。李杨说:“在反复阅读40年代至70年代中国文学的农村叙事的作品的过程中,我越来越发现,只有了解近代中国城乡分割的二元经济社会结构形成的历史原因之后,我们才可能理解中国农村在民族国家中的地位和特定的功能,才可能真正理解这一类作品的意义。要使农村为中国工业化提供资本积累,除了提高农村的剩余,要提高劳动生产率,首要的问题就是要在组织形式上进行改造,使中国农村几千年的历史的懒散的以家庭为基本生产单位的传统生产方式改变为适合组织现代化大工业生产的、能提供更高生产效率的新的组织形式,这就是所谓的`中国农村的社会主义改造运动',也就是从土地改革到合作社再到人民公社。”

[8]

[7]

们没有犯什么。可是他们的思想,观点不明确,

又无是无非,确实影响了工作进展。对于他们这一类型的人,我觉得最好的办法是把事实摆出来,让他们看看,使他们的思想提高一步。现在各地虽然已经公社化了,但这类思想还是存在的,我认为写写还有用处。”

[9]

三

到底什么是民间,“(民间)它具备了以下几种特点:一、它是在国家权力控制相对薄弱的领域产生的,保存了相对自由活泼的形式,能够比较真实地表达出民间社会生活的面貌和下层人民的情绪世界;虽然在政治权力面前民间总是以弱势的形态出现,但总是在一定限度内被接纳,并与国家权力相互渗透。二、自由自在是它最基本的审美风格。三、它既然拥有民间宗教背景、哲学、文学艺术的传统背景,用政治术语说,民主性的精华与封建性的糟粕交杂在一起,构成了独特的藏污纳垢的形态。因而要对它做一个简单的价值判断是困难的。”

[3]263-264

把抗战期间中国

现状分为意识形态、知识分子立场、民间立场,无疑扩大了现代文学的精神内涵。我所质疑的是从民间走出来的知识分子,他们的立场如何判定?尤其是在意识形态严密控制下的“十七年”及文革的时候。我们经常会以赵树理的出身、写作宣言(“文摊作家”)、农民代言人的身份来判断他是“民间立场”,而且他“从下向上”来传递农民的看法,他在“文革”中被斗争、惨死都被理所当然的认为是“民间立场”的结果。旷新年说:“赵树理不是一个土生土长的民间艺人,而是接受了现代新文艺的现代新知识洗礼的一位作家。他在学生时代受到了欧化新文艺的影

[10]

响,热心写作新诗和小说。”“民间”是一个弹性空间巨大的词汇,可以无限的伸缩,以至于我们很难把握。建国后,意识形态收编了知识分子,并向民间空前挤压,“民间”是否还是很纯粹?尤其在意识形态控制极为严密的十七年和文革,民间已经被政治所同化。南帆说:“显然,民间必须为这个前所未有的理论地位(《在延安文艺座谈会上的讲话》)偿付一定的代价———民在那个“共

名”时代,我们需要回到历史场,去同情理解

小说中的每一位人物。当迫切对农民进行改造时,当法律制度还不健全时,当农民合作化出现问题时,我们是否可以站在现实的层面,利用农民害怕权利的心理来作为必要的工作手段。事实证明了,杨小四的方法是有效的,而主任王聚海则没有是非,是个“和稀泥”的人。小说正是要告诉我们:需要锻炼锻炼的,不是杨小四这样的新干部,而是没有是非、没有原则、靠摸性格为手段的王聚海。正如作者所说:“我想批评中农和事佬思想。中农当了领导干部,不解决他们这种是非不明的思想问题,就会对落后思想的人进行庇护,对新生力量进行压制……王聚海式的`,,,

大的政治权力的体系结构……民间不再是一个鄙

野庞杂的意识形态,民间无法再掩藏种种另类的意识形态,民间不再守护种种权力体系之外的立场。现在,秩序与正规是政治权力对于民间的首要期望,对于登上历史舞台的政治权力来说,民间的历史任务是从声势浩大的同盟军转变为温顺的臣民。”

[11]

史,可以按照自己的想象力再创造;回归历史,

需要我们宽容,而不是一味的指责和批判。研究作家,我们需要从新的角度打量,但必须以事实为依据。赵树理是横跨现当代文学的一个大家,也是陈思和“民间”理论的一个重要支撑点。但是“有一千个读者就有一千个哈姆雷特”,谁也无法代替我们的思考。如果我们对《锻炼锻炼》进行细读的话,我们完全有理由得出不同的结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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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陈思和.鸡鸣风雨[M].北京:学林出版社,

赵树理从“民间”走来,以农民的眼光看

待太行山区在革命、建设中的沸腾、狂欢、不适和痛苦,他把合作化运动下的群众矛盾真实地展现出来,但是却得到了批判。在强大的意识形态压力下,赵树理这个“农民知识分子”显得很尴尬,夹在“农民”和“意识形态”之间格外痛苦,“在这个问题上,我的思想是矛盾的———在县地两级因任务紧张而发愁的时候,我站在国家方面,可是一见到增产农民仍吃不到更多的粮食,我又站在农民方面。”

[12]

赵树理解放后离开

了太行山区去北京定居,他的身份也发生了变化,与农民产生了距离。“赵树理逐步领悟到:他所拥有的属于`国家干部'的作家身份本身就是他更贴近了解与把握当代中国乡村生活的巨大障碍……确实,无论如何关注乡村与农民的切身利益———但在普通乡村百姓和不脱产的乡村基层干部那里,赵树理的日常生存活动毕竟不再仰赖于乡村,他毕竟是`从上面来的',他所代表着的已是某级组织,某个决策部门,是那个总在变着法儿以种种政策、号召和运动不断支配和控制着乡村人的日常生活与生产活动的法力无边的城市社会。”我们可以想象,在意识形态严密控制下的当时中国,一个日常生活脱离了农村的“农民知识分子”,在他的身上去挖掘民间意味是不切实际的。赵树理的尴尬也意味着民间的破灭。我们无意怀疑赵树理的真诚,只是从他的无奈中我们感受到了他的身份和地位都决定了他的立场还是站在意识形态方面,虽然他还是一如既往地走向农村。

《锻炼锻炼》依然体现了赵树理站在意识形态立场上看待合作社的立场,这丝毫不妨碍赵树理伟大。“民间”立场在解放后相当长一段时期已经成了我们想象的美好的事物。如果脱离了历

[13]

(下转第102页)

InnovativeDevelopmentofUniversityRearServiceGuided

byScientificOutlookonDevelopment

HUANGDe-qi

(JimeiUniversity,Xiamen361021,China)

Abstract:UniversityrearserviceshouldbeguidedbyScientificOutlookonDevelopment.Thisisdeterminedbythecurrentsit-uationofuniversityrearserviceandtheguidingsignificanceofScientificOutlookonDevelopment.Someexistingproblemsofu-niversityrearservicehavepreventedauniversityfromitsinharmoniousandsustainabledevelopment.TosolvetheseproblemsandthustoensureitsdevelopmentinvolvesunderstandingtheconnotationofScientificOutlookonDevelopment,andstickingtoman-friendlyprinciplewhileconcerningotheruniversityaffairs.

Keywords:ScientificOutlookonDevelopment;university;rearservice;innovation

(责任编辑　杨中启)

(上接第54页)

WhoseCivilPosition:

OnZhaoShuli'sWritingPositionin“TrainingExercise”

LINGHUZhao-peng

(CollegeofLiberalArts,LeshanNormalCollege,Leshan614004,China)

Abstract:TheacademiccommunityhasbeenexplainingZhaoShuli'swork“TrainingExercise”,whichhasalwaysbeeninconsiderablecontroversy.Thereisaviewthat“TrainingExercise”reflectstheruralcadres'habittobullypeasants,andstandsforZhaoShuli'scivilposition.Thispaperholdsthatthe“TrainingExercise”wasaimedatcorrectingtheunhealthytendencyoflazybackwardruralpeasants,whichisdifficulttoreflectZhaoShuli'scivilposition.Inthose17years,ithadbecomeapseudo-civilproposition,especiallyforZhaoShuli.

Keywords:ZhaoShuli;“TrainingExercise”;civilposition

(责任编辑　林　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