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莫言小说的戏剧元素
论莫言小说的戏剧元素——以《檀香刑》和《生死疲劳》为例
摘要:莫言在小说领域可谓名满天下,尤其是诺贝尔奖的获得使他的作品更是被全世界范围内所知晓,但是莫言并非仅仅是个小说家,他还是一位剧作家。他写过《霸王别姬》《我们的荆轲》等戏剧作品,而且在戏剧领域他的作品也得到了认可。莫言的作为剧作家的写作经历间接地影响了他的小说创作,我们可以在莫言的作品可以闻到戏剧的味道。本篇论文以莫言的负有盛名的两部作品——《檀香刑》和《生死疲劳》为例,探讨莫言小说的戏剧元素。
关键词:莫言 戏剧 戏剧元素
莫言是中国当代文坛上的一流作家,在小说领域是个大师级的人物。莫言不仅仅是创作小说,他还创作剧本。放眼世界,小说家兼剧作家的创作家也有许多,做的最出色的有俄国的契诃夫。在我们中国这类创作家最容易想到的是老舍先生,他的《茶馆》可是在戏剧领域占有很高的地位的。莫言是这类作家,他既是一个小说家也是一个剧作家。这样双重的身份在一个创作家是身上必然会相互影响他的两重身份。他在创作小说时一定会受到他作为剧作家的身份的影响,当他创作剧本时也会受到作为小说家身份的影响。所以,莫言的小说的创作必然会受到戏剧的影响,我们在欣赏他的佳作时能够从中读到戏剧的味道,即我们能够从莫言的小说中看到戏剧的元素。
要分析莫言小说中的戏剧元素,我们首先要了解戏剧是什么,戏剧元素又是什么。
一.何为戏剧
在《辞海艺术分册》中对戏剧的定义是“戏剧是由演员扮演角色,在舞台上当众表演故事情节的一种艺术。”日本戏剧理念的权威人士河竹登志夫认为戏剧是“由演员扮演剧本中的登场人物出现在观众面前,并在舞台上凭借其形体动作和语言所创造出来的一种艺术。”综上所述,我们可知演员的表演和演员与观众的交流是戏剧的两个基本要素。但是在现实中要真正实现一个戏剧的完成只靠这两个基本要素是不够的。以上的演员表演和演员与观众的交流两个基本要素是戏剧的外部条件,戏剧必须还要有戏剧性,需要剧本,还要注重戏剧的结构以及语言等。
不过我们在分析一部小说的戏剧元素时,主要还是从演员的表演和演员与观众的交流两个方面入手即可。具备这两个要素的小说就可以说是这个小说含有戏剧的元素了。
二.《檀香刑》中的戏剧元素
《檀香刑》的创作本身就是依托戏剧创作出来的。莫言曾说:“写的时候也没想着要把猫腔加进去,写到一半的时候,觉得没什么意思,就写一个历史小说,就一个反侵略的故事,太单薄了,就阁下了。后来突然想到当年曾把孙文抗德的故事演绎了一个小戏,很粗糙,由民间剧团来演出过,脑子里突然有了点灵感,把两个戏结合起来。结合起来后意蕴就比单纯抗德的故事变得更复杂起来了。”《檀香刑》中最显著的戏剧元素是“猫腔”。这篇小说中大量引入山东地方戏曲茂腔的精彩唱段,并将其衍生为更具有民间特色的猫腔。莫言把整部小说分成三个部分,分别为凤头,猪肚,豹尾。其中在凤头和豹尾的每一章的开始莫言写了一段猫腔的唱段作为引子。这些唱段就是戏剧的唱段,就是小说里的主人翁在舞台上表演。整部小说就像是一出戏。例如,第一个出场的人是孙媚娘,她一出场
先唱到:
“太阳一出红彤彤,(好似大火烧天东)胶州湾发来了德国的兵。(都是红毛绿眼睛)庄稼地里修铁道,扒了俺祖先的老坟茔。(真真把人气煞也!)俺亲爹领人去抗德,咕咚咕咚的大炮放连声。(震得耳朵聋)但只见,仇人相见眼睛红,刀砍斧劈叉子捅。血仗打了一整天,遍地的死人数不清。(下煞奴家也!)到后来,俺亲爹被抓进南牢,俺公爹给他上了檀香刑。(俺的个亲爹呀! )”猫腔《檀香刑·大悲调》
媚娘的唱腔交代了故事的大概情节,还交代了两个主要人物,“亲爹”和“公爹”。小说自然而然地接下去的是媚娘的叙述。媚娘的叙述完了以后接着上台的是赵甲,赵甲一上台便唱道:
“常言道,南斗主死北斗主司生,人随王法草随风。人心似铁那个官法如炉,石头再硬也怕铁锤崩。(到了家的大实话!)俺本是大清第一刽子手,刑部大堂有威名。(去打听打听吧!)刑部天官年年换,好似一台走马灯。只有俺老赵坐得稳,为国杀人立大功。(砍头好似刀切菜,剥皮好似剥大葱)棉花里边包不住火,雪地里难埋死人形。捅开窗户说亮话,小的们竖起耳朵听明白。”猫腔《檀香刑·走马调》
赵甲的唱腔交代的是自己的身世。唱完以后赵甲开始叙述自己的身世经历。叙述完了接着是赵小甲上台,仍旧是赵小甲先唱一段,再叙述。赵小甲唱的是: “俺姓赵,名小甲,清早起来笑哈哈。(这傻瓜!)夜里做了个梦,梦到了白虎到俺家。白虎身穿小红袄,腚上翘着一根大尾巴。(哈哈哈)大尾巴大尾巴大尾巴。白虎与俺对面坐,张嘴龇出大白牙。大白牙大白牙大白牙。(哈哈哈)白虎你要吃俺吗?白虎说:肥猪肥羊吃不完,吃你个傻瓜干什么。既然你不把俺来吃,到俺家来干什么。白虎说:赵小甲你听着,听说你想虎须想得发疯,今天俺,送上门来让你拔。(哈哈哈,真是个大傻瓜!)”猫腔《檀香刑·娃娃腔》
在整部小说中主要的人物都有属于自己的唱腔。赵小甲唱完以后是高密县知县钱丁,然后是媚娘的亲爹孙丙。在豹尾部分也是每个主要人物的唱腔加上叙述构成的。我们在看这些猫腔的唱词时在时空上感觉作为读者的我们在观看小说主人翁在舞台上的表演,听着他们的唱段,我们错觉我们是在剧院里的观众席上观看舞台上演员的表演。而接下来的小说叙述就像是这出戏的旁白似的,当然这只是我们作为读者的感受,小说的叙述当然不能算是戏剧的旁白,但是读这部小说时我们会有这种错觉,这种错觉就是这部小说含有的戏剧元素造成的。可见,正如莫言所说的这部作品是“两个戏结合起来的”一个戏是戏曲,即猫腔。一个戏就是小说的叙述。以上是从整体上分析《檀香刑》的戏剧元素。在小说的细节描写中也充满了戏剧的元素。最佳的例子就是《檀香刑》中各种酷刑执行的场面。 《檀香刑》中酷刑描写具有极强的戏剧表演成分,刽子手赵甲将每一次行刑都当作一次戏剧表演,看客们的满意的欢呼声就是对他最好的奖励。“演一出好戏,既给德国人看,也给高密县和山东省的百姓们看,让他们老老实实当顺民。”百姓们成为看客,执行者和受刑者都成为这个独特舞台上的演员。在《檀香刑》中除了最动人心魄的给孙丙上檀香刑的行刑的场面外,还有好几处描写行刑场面的。小虫子的阎王闩,库订的腰斩,戊戌六君子的砍头,钱雄飞的凌迟,孙丙的檀香刑。
执行阎王闩时作为看客的王公大臣、妃嫔、宫女都与作为演员的执行者有交流,这交流就是看客们对演员的表演的不同的反应。“咸丰爷双眼瞪得溜圆,脸色是足赤的黄金。那些娘娘们,有的面如死灰,有的大张着黑洞般的嘴巴。再看
那些王公大臣,都垂手肃立,大气儿不出。那些太监宫女们,一个个磕头如捣蒜,有几个胆小的宫女已经晕过去了。” 库丁腰斩时百姓们的欢呼声就是对作为演员的赵甲最好的回馈。赵甲的表演欲总是在看客们的或惊恐或欢呼或满足中得到了极大的满足。孙丙的檀香刑执行的时候,孙丙在升天台上放声歌唱,台下的民众以“咪呜”的猫腔应和,最终引来义猫的参与性演出,将檀香刑这场大戏推到高潮,也引来了蓄谋已久的枪杀。正如孙丙临死前最后的遗言:“戏···演完了···”莫言自己也承认《檀香刑》中充满了戏剧元素,他曾说道:“我写《檀香刑》其中的一些残酷的描写,我确实把它当成戏来写。”
三.《生死疲劳》的戏剧元素
《生死疲劳》叙述了1950年到2000年中国农村50年的历史。围绕土地这个沉重的话题,阐释了农民与土地的种种关系,并透过生死轮回的艺术图像,展示了新中国成立以来中国农民的生活和他们顽强、乐观、坚韧的精神。 小说的叙述者,是土地改革时被枪毙的一个地主,名曰:西门闹。他认为自己虽有财富,并无罪恶,因此在阴间里他为自己喊冤。在小说中他不断地经历着六道轮回,一世为驴、一世为牛、一世为猪、一世为狗、一世为猴。每次转世为不同的动物,都未离开他的家族,未离开这块土地。小说正是通过他的眼睛,准确地说,是各种动物的眼睛来观察和体味农村的变革。
西门闹最后终于又转生为一个带着先天性不可治愈疾病的大头婴儿;这个大头婴儿滔滔不绝地讲述着他身为畜牲时的种种奇特感受,以及地主西门闹一家和农民蓝解放一家半个多世纪生死疲劳的悲欢故事。小说透过各种动物的眼睛,观照并体味了五十多年来中国乡村社会的庞杂喧哗、充满苦难的蜕变历史。
在《生死疲劳》中主人翁西门闹的六世轮回本身就充满了戏剧性。转世为动物后的西门闹在全篇中与人的世界总是处在冲突之中。人与动物的冲突在这部小说中是最明显的戏剧元素。当然,在作品中并不是只有人与动物的冲突,人与人也总是处在各种冲突之中。小说中主人翁作为驴时与洪泰岳与众民兵还有许宝等有过激烈的冲突,在为牛时又与吴秋香与西门金龙的冲突,为猪时与人的冲突仍然不断,并且还增加了与其他动物之间的冲突,西门猪的时候与另外一头猪刁小三的冲突也是这部作品中戏剧性较明显的地方。为狗时与蓝解放等的冲突。总之在小说中有许多冲突之处。但是仅有冲突就说是戏剧性不免有牵强之嫌。戏剧理论中说:“情境、冲突、动作是戏剧性的三要素。情境为戏剧冲突的形成提供了必要的前提条件,而戏剧冲突又有赖于戏剧动作来加以表现; 没有情境的冲突不是真正的戏剧冲突,而没有冲突的动作也不是真正的戏剧动作。”“情境、冲突、动作的结合才是对戏剧性的完满解释。”在《生死疲劳》中符合这三个要求的场面有多处,下面我将具体分析其中的一个场面。在作品的第三部“猪撒欢”的第三十五章“火焰喷射破耳朵丧命,飞身上船猪十六复仇”中人猪大战时一出非常精彩的戏。“由经验丰富的老猎人乔飞鹏任 顾问、由参加过对越自卫还击战并荣立过战功的复员军 人赵勇刚为队长的猎猪小分队,乘坐着机动船,吵吵嚷 嚷地登上了沙洲。”“二百余头野猪,像武侠小说中那些邪门教派里的喽啰们一样,齐声尖叫,类似于山呼万岁。”情境是人准备去消灭猪,而猪也毫无怯懦,反而准备英勇地迎战。“猪的队伍,‘破耳朵’照旧蹲在阵前,身后如雁翅般排开一百余头猪 的梯队,还有两队猪,每队约五十头,从两翼快速包抄, 很快就成了三面包围之势,而猎猪小队后面即是滔滔大河。”人这边的队伍是这样的“他们三人在前,面东,对着正面的大队野猪和猪王“破耳朵”。左右各二人:面南、面北,对着侧翼的猪群。那三个扛着火焰喷射器的人,站在最后,左顾右盼,显得很是悠闲。
他们说说笑笑地往东推进。”此时人与猪的冲突达到了最激烈的时刻,稍微一点风吹草动都能引起一场激烈的斗争。如果把这个情景搬到舞台上,台下的观众此时一定是心中紧张万分。这样的对峙没有持续多久,人猪大战的就开战了。“当距离猪王“破耳朵”约有五十米时,赵勇刚一声令下,七支冲锋枪同时向三面开火。枪机都在连发位置上。先是三发点射,又是三发点射, 然后一梭子弹全部倾泻而出。‘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 “三面猪队中,最少有三十头猪中弹瘫倒。它们中弹的部位,基本上都是头颅,穿甲弹穿透颅骨后,弹头便在颅腔内炸开。这些猪都死相甚惨,有的脑浆进裂,有的眼球进出。” “‘破耳朵’凭着猪王的本能在枪响时低下头,一串子弹把它的那只好耳朵打成了碎片。它哀嚎一声,对着猎猪小组飞扑上来,而此时,后边那三位身背火焰喷射器的队员以久经训练的熟练动作前冲三步,扑地卧倒,同时击发,三溜火光,三条火龙,向着他们各自的前方喷出,并发出一种类似于一百只白鹅拉稀的合声。那火龙前端一团黏糊糊的烈焰,迎面包裹了猪王“破耳朵”,火焰轰然腾起,约有三米多高,猪王“破耳朵”消逝了,只有一团火焰在奔跑,在滚动,大约二十秒后,便停止运动,就地燃烧。”在这场人猪大战中,人类以其先进的装备战胜了猪群。这场残酷的人猪大战以人类的胜利告终。我举这场人猪之战为例子主要是因为,第一,它有清晰的情境,这个情境就是西门村的人们决心要除掉沙洲上的猪群,而猪群们也不甘人类的屠杀准备进行第二次反击。第二,除了可以看待显著的人猪冲突外,还有一个隐晦的冲突,那就是原始文明与现代文明的冲突,代表现代文明的人类最终战胜了代表原始文明的猪群。表现了时代的进步,先进文明淘汰落后文明的主题。第三,这场人猪大战的动作描写可谓极致,猪群的摆阵,人类的攻击等等描写的非常细致,深刻。最显要的动作属人猪之战中各自的攻击与防守。总之,人猪之战具备了戏剧性的三要素,可以说是一出实实在在的戏剧。《生死疲劳》中其他类似的还有在第一部驴折腾中的驴狼的斗争,在主人翁转世为牛时与西门金龙的冲突,洪泰岳聚众闹政府等等。
总之,莫言的《檀香刑》与《生死疲劳》两部著作中有许多或显著或隐蔽的戏剧元素。莫言的著作《红高粱》曾经被搬上过舞台,被改编成电影。我觉得《檀香刑》与《生死疲劳》两部著作要搬到舞台上,改编成电影演出来也不是没有可能。看完这两部著作,作为一个读者的我做深刻的感受就是感觉看完了两出戏似的。可见其戏剧性起到了不可忽视的作用。
参考资料:
莫言:《檀香刑》,作家出版社,2001 年版。
莫言:《生死疲劳》,上海文艺出版社,2008年版
孙立梅:《莫言细说》,《羊城晚报,2011年7月2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