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如何思维
摘要:JohnDewey(1859―1952)被视为20世纪最重要的哲学家、教育学家之一,他一生著述颇丰,其中《我们如何思维》(How we Think)(1910)是其知识理论在教育领域的运用,也是代表他对教育理论浓厚兴趣的最重要的著作。该书分为思维训练的问题,逻辑的探讨以及思维的训练三大部分。对思维本质的把握则寓含于第一部分,即思维的多重含义(如:每一件事、信念等),思维的中心因素以及反思性思维的各种要素。所以,该部分无疑是这部著作的核心之处,同时由于笔者对杜威思想的把握以及翻译水准的有限必一,仅以“什么是思维”为译与各界读者共勉并诚请不吝赐教。
关键词:思维;含义;反思性思维
中图分类号:G40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5-5312(2011)11-0215-04
一、术语的多种含义
1.没有什么词比思考及思维更常挂嘴边了。实际上,我们在大量丰富和不同意义上使用这些词语,却难于给它们下个定义。本章的目标就是为其找到一个单一而一致的含义。我们可以通过对一些典型思维运用方式的考察获得帮助。首先,思维是在广泛的意义上被使用,虽说不上是不严谨地被使用。每一个来自心灵之事,或者是“通过我们头脑”之事,被称为一个思维。思考某件事就是以无论什么方式使我们意识到它。第二,这些术语,通过排除直接出现的事物方式受到严格限制。当我们不能直接看到、听到、闻到或尝到事物之时,我们才会去思考这些事物。第三,它的含义被进一步限制在,信念建立某种证据及证明之上。这三种类型中的两种――或者说,两种程度,必须被区别开来。在一些情况中,一个信念获得接受,是用细微的努力企图去说明支持它的理由。在其他的情况中,我们有意识地寻求一个信念的根据或基础,而它的充分性也得到检验,这个过程称之为反思性思维;它才是真正具有教育价值的,相应地,它构成了本书的主题。我们现在将简要描述这四种含义。
2.在其最松散的意义上,思维意味着每件事,正如我们所说, “在我们大脑中”或“在我们头脑中进行”。一个呆呆在想的人并会产生出任何廉价的思想。在唤起他所需要思想的对象方面,他并不倾向将其归于尊严、连续性及真理。任何无用的幻想、陈旧的回想、掠过的痕迹都将满足他的需要。白日梦、空中楼阁,在我们放松的时刻中随意的及不连贯的素材拼凑而成的流出,在这种随机的意义上,便是思考。我们醒时的生活,甚至对我们自己,都很可能在这种不合逻辑的琐事、无用的幻想和不现实的希望中给消磨掉了,它比我们愿意承认的要多。
3.在这个意义上,愚蠢的人和傻瓜也在思考。有个故事说,一个在智慧上声望较低的人,他想竞选新英格兰郡的行政委员,对一群邻居发表说:“我听说你们不信我有足够的知识掌管行政。我希望你们理解,在绝大部分时间里,我都在思考这样那样的事情。”现在,反思性思维像是通过心灵事物的任意流出,它构成了想事物的顺序;但是它不同于偶然发生的“这样那样”的事情的不规则顺序。反思不仅仅包括思维的顺序序列,而且还包括关联的整体顺序――一种有序的次序,每一个环节都被当作下一个环节的结果规定,反过来说,每一个环节又以之前的环节为基础。每一个反思性思维的一部分都来源于另一部并且相互支持;它们的来来往往是有顺序的。每个阶段都是从某事到另一事的一个步骤――专门地讲,这就是思维的含义。每个环节都会留下积淀在下一个环节中。这种溪流就变成了一种训练、链条和思路。
4.当思考在宽泛的含义上被使用之时,它通常还是受到非直接感知事物之限制:我们未看到、闻到、听到或触到之事。我们问一个正在讲故事的人他是否看到过某事发生,他的回答可能是:“不,我只是想象它。”一个发明的呈示,与观察的可信记录不同,是当前呈现的。在这种类型里首要的问题是想象的事件与情节,它们具有一种连贯性,将一个连续的线条串在一起,使得思维在五花八门的幻想与审慎的思虑之间建立某个结论。想象的故事由孩子们通过对内在的一致性之占有程度而连续不断地流出,有些是脱节的,有些是铰接的。当联系在一块的时候,它们就激发出了反思性思维;实际上,这只发生在逻辑思维能力中。这些想象的能力经常在论据严谨的思维之前,以此种方式有所准备。但是它们的目标并不在于知识,也不是去获得关于事实的信念;因此,即使它们绝大多数时候很像,它们仍区别于反思性思维。那些表达这种思想的人们并不期待信任,宁愿相信一个良好的结构及良序的高潮。他们编出优美的故事,而不是――除非偶然――生产知识。这类思想是感情的升华;它们的目标是情绪及情感的激发;感情的一致是它们联系的纽带。
5.思维的下一个含义等同于信念,思维代表了建立在某些基础上的信念,即建立在超越了直接呈现的假设的或真实的知识。这意味着对某事或采纳或拒绝,该事或是理智上可能的或是理智上不大可能的。然而,这个阶段的思维包括这样两个截然不同的信念类型,尽管它们的差异性严格地说只是程度上而非种类上,分别对它们进行考虑实际上是很重要的。当一些信念被接受时,它们的根据并没有被考察过,而别的一些信念被接受则是因为它们的根据被仔细考察过了。
6.我们常说,“人们总是想世界是平的”或者“我认为你经过了那所房子”,我们表达了这样一种信念:某事被接受、被相信、被默认或者被证实。不过这些思想可能意味着,一个并没有关涉信念真正根据的猜想被接受了。虽然这些思想可能是充分的,可能是不充分的;但是支持这些信念的思想的有关价值并没有被考察过。
7.这些思想是无意识地产生的,与获得正确的信念无关。人们偶然地得到它们,但我们不知道它们是如何产生的。它们从晦暗的源泉,通过不被人们注意的渠道潜入人们的头脑,无意识地变成了我们思想库中的一部分。传统、教导、效仿――所有这些都是依靠某些形式的权威,或是依据我们自己利益的要求,或者是符合强烈的情感――是这些思想的原因。这些思想是偏见而已,也就是说,是预先判断,而不是根据一系列的调查、证据所形成的合理判断。(这种思维模式与沉思的探究之间的对比,在下一章需要引起特别的注意)。
8.Ⅳ.产生信念的思想与这些思想具有重要的联结,这些思想产生了反思性思维,而且这些思想也有意识地去探询信念的本质、条件以及关系。把云想成是一条鲸鱼或是一头骆驼,这是我们的一种幻想,我们用它们娱乐自己,随我们的高兴而结束,并不产生任何特别的信念。但是,认为世界是平的信念是将大地的真实特性归因于真实事物的某个性质。这个结论指明了这些事物的某种联系,因而不像想象的思维那样,随我们的情绪而变化。相信大地是平的这种信念使人们以一种特定的具体方式去思考别的对象,例如天体、地极、航行的可能性。这种信念规定了人们的行为与这些对象的观念是一致的。
9.一个信念对其它信念和行为的后果可能是如此重要,以至于人们不得不考虑他们的信念及其逻辑后果的根据及理由。这就是反思性思维的意思――即褒义的和明确的意义上的思维。
10.在哥伦布认为世界是球形的之前,人们都认为世界成是平的。这种早期的想法成为人们的信念是因为:人们没有精力及勇气去质疑这些已被他们接受和已被传授的信念,尤其是当这些信念被易感知的事实所暗示或者似乎已被证实之时。哥伦布的想法是一个有理有据的结论。它表明了对事实的仔细研究、对证据的详细检查、修正、对各种各样假说含意的阐明、对这些理论结果相互进行比较、对这些理论结果与已知的事实进行比较。由于哥伦布并非不加怀疑地接受现存的传统理论,而是富有怀疑和探索的精神,所以他提出了新的思想。长期以来习惯上被认为是最确定的事,他也勇于怀疑;人们所轻信地不可能发生的事,他也相信可能发生,他这样不断地思考,直到得到他能够确信或不能够确信的证据为止。即使他的结论最终导向错误,这也是一种与他先前所反对的观念不同,因为它是通过一种不同的方法得到的。对任何信念或假说性的知识,对它们所依据的基础及进一步导出的结论,进行积极的、持续的和仔细的考虑,就形成了反思性思维。三种思维中的任何一种都可能引起这种类型的反思性思维;但是一旦开始,反思性思维就有了一种有意识的和自觉的努力,以便在坚实的合理性基础上建立信念。
二、思维的中心因素
11.然而,以上描述的各种不同的思维作用之间并没有明显的区别。如果各种不同的思维模式不是彼此混杂在一起的话,获得反思性思维的正确习惯可能就容易得多。到目前为止,我们考察了每种类型非常极端的情况,以使我们清楚明了呈现在我们面前的边界。让我们进行反向的操作;让我们考虑一个思维方面的初步例子,那种介于仔细检验证据和单纯不负责任的幻想流变之间的状态。一个人在暖和的天气里散步,开始,他观察到天空是晴朗的,但是,由于他起初注意到别的事,而现在突然注意到天气变凉了,于是他想到,可能要下雨了。他抬头,看到了太阳下面有一块黑云,然后他加快了脚步。在这种情景中,究竟什么被称为思想?走路的动作和注意到冷都不是思想。步行只是行为的一个方向;看到及注意到只是行为的其他状态。然而,下雨的可能性是某种暗示。步行者感到冷;他想到了云和即将到来的阵雨。
12.当一个人看到一片云就想起人的形象和脸孔时,就某种意义上来说,和上面提到的情境类型是相同的。在这些例子中的两种情境(信念和幻想)包括一个注意到和知觉到的事实,虽然它们没有被观察到,但却由看到的事物引发了我们的想象。正如我们所说,一件事提醒我们想到另一件事。然而,在这两种情境中,除了有相同的因素外,还有明显不同的因素。我们并不相信云所暗示的就是人脸;我们并没有思考它成为事实的可能性。这里没有反思性思维。相反,下雨的危险对我们来说却具有真实的可能性――与观察到冷具有同样本性的可能事实。不同的是,我们并不认为云意味或标志着一个脸孔,而仅仅把它认作是暗示,尤其当我们意识到冷时,可能意味着要下雨了。在第一种情境下,我们看到一个对象,诚如我们所说,我们碰巧想起别的事;在第二种情境下,我们考虑了在被看到的对象和所暗示的对象之间的联系的可能性和本质。被看到的对象在某些方面被认为是所暗示对象的信念的根据及基础;因此,它具有某种证据的性质。
13.一个事物指示或表明另一个事物,这种功能引导我们考虑一个事物在什么程度上会是另一个事物的根据,这就是反思性思维或者特殊的理智思维的中心因素。通过对指示或表明这些术语的使用而使人想起的各种情境,学生就能认识到反思性思维这些语词指示的真实事实。这些术语的同义词有:指示、显示、预示、预测、表示、代表、暗示(当一条原则或普遍的真理导致有关其它真理的信念产生时,经常使用的是暗示这个词;当一个事实或事件使我们相信别的事情的时候,则常常使用其它短语。)我们说一件事预示着另一件事,是指预兆另一件事,或是它的征兆,或是它的解答,或者(如果两者之间的联系不是很明显的话)它提供了暗示、线索或告知。
14.因此,反思性思维意味着某事被相信(或不被相信)并非由于它自身直接的缘故,而是通过别的事物来代表的,像证据、证明、证物、凭据、理由;即是说,它们是信念的根据。有时,雨是实际被感受到的或是直接被体验到的;有时,我们从草和树丛的表面推断已经下过雨或者从空气的状况和晴雨表的状态推断将会下雨。有时,我们没有任何中介就看到一个人(或假设我们看到了);有时,我们不很确信我们看到了什么,于是我们就寻找那些作为征兆、迹象、象征的附随性事实,从而使我们相信我们究竟看到了什么。
15.因为探询的这一作用,思维被定义为这样一种运作方式:现存的事实暗示了别的事实(或真理),通过这种方式,之前事实的根据及理由为之后的事实奠基,于是就产生了信念。我们并不把那种基于暗示之上的信念看成是最有把握的。“我认为如此”这一说法暗示了我还不知道是如此。虽然基于暗示的信念可能随后得到肯定与确信,但是它本身必然总是有假定的成分。
三、反思性思维的各种要素
16.有关思维这些外在的和显著的事实方面就描述这么多了。进一步的考察立刻就揭示了每个反思性思维过程特定的子过程。这些过程是:(a)困惑、踌躇、怀疑的状态;及(b)一个寻求与探究的行为,用以揭示出更多的事实,该事实用来支持或打消所暗示的信念。
17.在我们的说明中,冷的冲击引起了信念的混乱和暂停,至少是瞬间的。因为它是未被预料到的,所以这种冲击和中断需要加以说明、识别和辨认。把温度的变化说成是突然发生的问题似乎听起来有些勉强和不自然;但是如果我们想要扩大问题这个词的含义,使其包括――无论是多么微小和普通的特性――困惑和挑战,只要它使信念不确定了,那么它就是包含一种突然变化的体验的真实问题。
18.抬起头和眼睛,仔细地观察天空,这些动作是为了回答突然变冷而提出的问题,从而获得对这些事实的认识。当人们首先提出这些问题的时候他们也很迷惑;然而,这些事实暗示了云朵。抬头看的行为就是为了发现这个暗示的解释是否合理。将这种差不多是自发看的行为说成是研究的或探查的行为,这似乎是很勉强的。但是,如果我们愿意再次将琐事和司空见惯之事以及技术性和深奥的事归结进我们的精神概念中去的话,就没有很好的理由拒绝把看的行为说成是研究的和探究的了。把这个行为称为探究的行为是为了确定或驳斥所暗示的信念。新的事实被知觉到,要么支持天气变化是即将发生的观念,要么取消这一观念。
19.另一个虽很平常但并不琐碎的例子,可以加强这个经验。一个在不熟悉的地区旅行的人来到道路的岔口。由于没有确定的知识可以依赖,他陷入了犹豫和停步的状态。哪一条路才是对的?如何才能解除困惑?他只有两种选择:要么盲目地、武断地选择一条道路,相信运气会带来好的结果;要么寻找根据,得出结论,从而确定哪条路是对的。不管是通过记忆,还是通过进一步的观察,或是通过这两者,任何用思维来决定此事的企图,都会将探究卷入其他事实中去。这位困惑的旅行者必须仔细检查他面前的事物,并从他的记忆中努力搜索。他寻找能够支持他信念的证据,以便确定哪一条路是对的――该证据将会对一个暗示做出衡量。他可能爬上一棵树;他首先朝这个方向走去,然后朝另一个方向走去,看看在哪种情况下可以寻找到标志、线索、指示。他想要的是具有某种标识牌或地图性质的东西,他的反思性思维的目标就是发现适合他目标的各种事实。
20.以上的例子可以被概括如下。思维始于被称为交叉路口的那种模棱两可的情境,暗示在此呈现为一种进退维谷的状态,它为两种选择提供建议。只要我们的活动能从一件事自然地过渡到另一件事,或者只要我们允许想象在幻想中获得乐趣,就没有反思性思维的必要。然而,获得一个信念的困难或障碍使我们暂停下来。在不确定的悬而未决状态下――我们比做爬树,我们试图寻找到某个立足点,从它那里我们可以通盘考虑另外的事实,然后,对整个情境获得更多的把握,进而可以确定一些事实是如何与其它事实联系在一起的。
21.在整个反思性思维的过程中,一个稳定和主导的因素是消除困惑的需要。在问题没有得到解决或困难没有被战胜的地方,暗示的过程只是任意流动的;我们有的是描述过的第一种类型的思维。如果暗示的流动只不过被人们的情绪一致性所控制,它们欣然地与一个单一的画面和故事相符合,我们就有了第二种思维类型。但是,一个问题要得到回答,一个歧义要得到澄清,就要建立一个目标,以确保思想流向确定的渠道。通过参照这个规定的目标的方式,通过检验手上问题是否相关,每一个暗示的结论就可以得到检验。搞清一个疑惑的需要也控制着已经着手的探究的种类。一位旅行者,如果他希望发现到达一个特定城市的小道,而他的目标又是最美丽的小径,他就会寻找其它的考虑,并且依据另外的原则,来检验发生在他身上的暗示。问题决定了思维的目标,而目标则控制了思维的进程。
四、总结
22.我们可以总结说,思维起源于某种困惑、迷糊及怀疑。思维不是自行迸发的,也不是依据“普遍的原则”而产生的,它是由某种具体的事物所引发的。假如考虑了一个儿童(或一个成年人)思考的普遍要求,而无视困扰他以及打破他对困难体验的思想平衡,那么这种要求就是徒劳的,这就好似建议某个人捏住自己的鞋带把自己提起来一样无用。
23.困难被给定以后,下一步则是确定暗示,然后形成尝试性的计划或方案,再用某种理论,说明困难的特性,考虑解答问题的解释。手上的资料不能提供解决方案;它们只能暗示它。那么,暗示的源泉是什么?很明显,是过去的经验和先前的知识。如果一个人熟悉类似的情境,如果他之前研究过相同类型的材料,或多或少有用的和适宜的暗示可能就会出现。但是,除非有某种程度的相似的经验,这种经验可在想象中呈现,否则困惑依然还是困惑。为了解除困惑,没有什么可以依据。甚至当一个儿童(或一个成人)提出一个问题时,当他没有在某种相同情况下先前的经验时,促使他去思考也完全是徒劳的。
24.如果发生的暗示立刻就被接受了,我们就有了不加批判的思维,最低限度的反思。我们在心里仔细考虑事情、进行反思,意味着寻找更多的证据,寻找新的信息,使暗示充实起来,也或者如我们所说,使暗示得到证明或者使荒谬和不相关的问题变得明显。通过给定一个真实的困难和一些大量合理的相似经验,就可以在这点上发现好思维与坏思维之间最重要的差异。最容易的方式是接受任何似乎是真的暗示,从而结束精神的不安状况。反思性思维或多或少总是令人烦恼的,因为它包含着对惰性的克服,该惰性使一个人倾向于接受暗示的表面价值;它还包含着愿意忍受精神的不安与困扰的状况。反思性思维,简言之,意味着在更深入探究期间判断的悬搁;而这样一种悬搁状态可能有点痛苦。正如我们在后面将要看到的那样,训练一个良好的精神习惯最重要的因素在于获得放下先入为主的态度,在于掌握各种各样的方法、寻找新资料去支持或反驳最初产生的暗示。保持这样一种怀疑状态以及进行彻底的和延续的探究,这些就是思维的本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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