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的辣椒
这次回家后，来汉之际，伯母给我灌了一瓶“辣子”。今天早上吃面，弄了点佐在汤里，吃了个满头大汗。长时间漂泊在外，以致肚子竟然对老家的味道，都有点不适应了。
老家在鄂西南的长阳县，靠近重庆。从文化上来讲，其实不属于楚文化，而属于巴文化。风俗餐味，乡音衣装，与重庆四川相近。
想起老家人吃辣，在国内恐怕都是数一数二的。老家话，把辣椒叫做“广椒”。回想老家的菜肴，几乎没有不放“广椒”的。即便是豆浆（老家的豆浆不放糖而放盐。有时佐以花椒大蒜，味道较之甜豆浆殊好），本是不放辣椒的，有时也嫌不过瘾，便切几个青辣椒丢到里面。现在略一想，光辣椒的作料，除去常见的干辣椒皮，辣椒面之外，还有“酱广椒”、“稀广椒”、“腌广椒”、“榨广椒”等等。记得小时候，还不是很能吃辣的时候，对奶奶说菜好辣。奶奶笑一笑说：“不搁点广椒是哪地好喫的啊（完全不好吃）！”小时还曾经看见过一位叔叔，把红尖椒沿着煮开的汤锅挨个插一圈，煮熟之后，一个个用筷子夹起下酒，看得我简直心惊动魄。 老家人菜地里的辣椒，从不怎么辣的一般菜椒到顶辣的朝天椒，一应俱全。只是完全不辣的青椒，倒是少之又少。“是哪地好喫的啊”——是老家人对完全没有辣味的菜椒的一般评价。
每年到了秋季，开始下玉米棒子的前后，也是辣椒收获的季节。农妇们背着背篓将红透的辣椒采摘回来，做成各种作料和腌菜。尖椒和朝天椒，一般晒干，制成辣椒皮或者辣椒面。一般的红辣椒，便切作小圈。或与姜、包菜一起做腌菜；或与玉米面拌匀密封在坛子里发酵做“榨广椒”；或者用粉粹机打烂，做成“酱广椒”、“稀广椒”等。妈妈和奶奶在切辣椒的时候，我都不敢从旁边经过。一旦停留在侧，必然涕泗横流。春耕秋收，忙碌一年又一年。老家人用自己的辛勤劳动，换来餐桌上的美味佳肴。
用辣椒做成的腌菜，要数“稀广椒”和 “榨广椒”最让我觉得情深意长了。
我们炒酸辣土豆丝土豆片之类，既不放干辣椒，也不用醋。发酵好的“稀广椒”集酸辣与一体，炒来的土豆丝土豆片十分下饭，却丝毫没有醋的刺鼻味道。老家还有一种特别的“山胡椒”。有时做“酱广椒”或“稀广椒”时，同时也放山胡椒。这样的辣椒酱炒来的土豆丝，更是别有一番风味。可惜光凭文字，难于与人分享。
小时上学，“道阻且长”。因为每天上山下沟很不方便，我们小学四年级便开始住读。食堂虽供应少量饭菜，但我们大多数都是自己做饭的。一个小饭盒把米淘好，掺入适量的水；另一个小饭盒则放入晒干的土豆块，佐以“稀广椒”、猪油和盐，掺水做汤。其中“稀广椒”是必不可少的作料，不然土豆块汤是肯定难以下咽的。然后用绳子把两个饭盒捆好，放在食堂的灶台上。学校建有两个大瓮，管做饭的师傅把我们的饭盒丢到瓮子里蒸熟，便是我们的一日三餐。有时师傅不注意，把饭盒里的水弄撒，饭便熟不了；有时火力控制不好，便全蒸糊了。因为住读一个星期才放假，新鲜的菜肴不易保存。我当时的同学们，除了晒干的土豆块，大体人手一瓶“榨广椒”。
“榨广椒”简单来说，是将新鲜的红辣椒切成小圈，与玉米面一起密封发酵制成的。每次上学前，奶奶把切好的腊肉丁和“榨广椒”放在锅里炸酥，待冷却后装入罐头瓶里，给我带到学校。刚起锅的热饭，拌上“榨广椒”，咸香酥脆，味道极好，佐以土豆块汤同食。那时候，对于我们来说，便真是“珍馐美味”了。
一个人漂泊在外的时候，偶有乡味，着实是一大慰藉。品着乡味，思绪万千。突然想起“深夜食堂”里，老板送别小田切让时的那首川柳来。
「人生は、流離い迷って、戻り川」。且粗译为：人生伤流离，归乡方为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