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得道的修鞋老人
一恍,我离开荆门两年多了。我在那儿生活了整整二十年,其间辛酸苦辣该有多少,谁会想到我离开荆门后,想得较多的竟是鸣凤门外一位修鞋的老人。我也不知道这是为什么。
我还清楚地记得我离开荆门的那年年底,找这位老师傅修鞋的情景。那天,天正下着雪,天气颇冷。上午,我冒着漫天雪花到鸣风门找这位师傅,补前天访山巅古寺时磨坏的皮鞋(我们家的旧鞋一直是找他补的)。老师傅对旧鞋子及补鞋人的尊重态度和一丝不苟的敬业精神,给我留下了深刻印象。他补鞋从不应付了事,总是认真将破处先清理好,弄整齐,再或粘或缝,一定力求整洁美观才安心放手。他干活不急不忙,从容而讲章法。看他将一只只破旧的鞋修整一新的干活过程乃是一种享受。他的大拇指上缠了一层又一层的创可贴,那可能是修鞋时被刀或锥子划刺伤的,也可能是天冷冻裂口的。手上的老茧有龟甲一样的硬光。他的脸上皱纹深如岩缝,从那儿流出的笑意温和明朗;目光也慈祥,似对生活特别满足,再一无所求。问他干这一行多少年?答道从分单干的那一年开始的,有二十三年了。问估摸修了多少双鞋?答道那谁统计过?一万双有吧。问每年赚多少钱?答曰不多,5000元吧。
修鞋时,我在他的摊边等了一会儿。不断有人(多是女人)提来旧鞋破鞋交给他,将需要修补的地方讲讲后就放心离去,显然他们很熟。摊边放着好多双待补和已补的旧皮鞋。证明他的回头客之多,也证明他修鞋的信誉之佳。我观察到他修鞋的工具都是那种被手摸的发亮,显出其年深月久的功夫,似有灵性一般上手的“伙伴”;他用起来得心应手。刀是用断锯条做的,非常锋利,割起皮来快而且齐;锤子和钉鞋的铁架子磨的润亮;装工具的小木柜也摸的发光。他身上的衣服朴素干净,皮围裙也合身;不像别的补鞋人,穿的破烂脏兮,形同乞丐。
天气太冷,他在为我修鞋时,清鼻涕不断地流出来,他用小毛巾擦一下,待一会儿又擦一下。他小声说:再冷点,我就收摊回家休息。似在说给天听,也象是说给自己听,但绝不是说给我听的(不知为什么,写到这儿,我的鼻腔有点发酸)。我的这双鞋,昨天登山时沾了许多泥。来修时已擦去了一大半,还有一些沾在鞋底和鞋缝处。他先把没有擦洗掉的泥仔仔细细擦干净。将鞋底的垫皮粘好后,用刀修割的如同新做的一样整齐(这见其功底)。又将裂缝处原先补过的旧线头用镊子清理干净,再按最先的走线痕迹缝纫一条规整的线条,既美观又结实。(这一点令我尤为钦服)。在做这些的时候,他小声地自言自语:莫着急,既然修你就要修好,修不好会骂我的。我以为他是在说给我的鞋子听的。说实在的,我真的认为他得道了--从修鞋这个法门上得的。我从他的动作和表情中看出,他珍惜每只旧鞋,尊重每个来修鞋的人。他不把鞋子当成没有知觉的物品,而是当成有感觉有个性有血有肉的生命。他绝不作贱旧鞋,鄙视它糊弄它,而是把它当成劳苦功高的疲惫的战士,把它呵护修理得焕然一新,精神饱满,以便重踏征程。再看看它们吧:神气极了,完美极了,似在说千里之行又当任矣。他给了它们第二次生命。
正在遐想间,老师傅把一双修好的鞋颇有信心地放到我面前。我穿起来,比穿上新鞋还舒心,我有信心穿它参加长征--走二万五千里千山万水。老师傅对我说以后要是有了新鞋,没有穿就到我这里钉上耐磨垫,薄的厚的都有,穿多长时间都不会坏底。从老师傅的修鞋摊离开,我走路特别有劲,鞋不紧不松非常合脚 ,似脚能从鞋中汲取能量。这种感觉有意思。老师傅将我的旧皮鞋抱在怀里仔细擦泥的样子,令我心热。他把谁的旧皮鞋都是那么抱在怀里“呵护”的--这是他的“道”。他说在鸣凤门外干了八年了。多半是回头客照顾他
的生意,他感激不尽。每年吃了喝了还能赚5000元,他知足了。这种人生的态度不值得我们深思吗?还有一点我忘了:他的收费非常便宜。这几年,我在许多城市间奔波,补过多次鞋。再也没有碰到有他这样功夫的修鞋人,更没有碰到象他这样便宜的修鞋价。
我不知道他的名字,也不知道他系何方人氏,多大年纪,有何经历。有一点我坚信:荆门有许多人知道这个修鞋的老人。也许,此时他正在鸣凤门外,城墙根下无欲无求地为人修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