川河代表作品
川河诗选
谨以此——
献给对我持有坚定信念并爱我如初、任何情形下都不怀疑我会创造卓越的人; 献给在我经历灾难时给我感动,为我流泪的人;
献给灾难的岁月和与我共度灾难的人们„„
墓志铭
他热爱这个世界
他诅咒这个世界
他和这个世界发生了情人般的争吵
爱的丰碑
一
爱之呼吸如桅子花香然而窒息
窒息如北极风捋过的茅草
于荒野于深夜于吊死鬼出没的茔丘
无声追悔黄泉国度纤弱的记忆
如嚼蜡
蜡因在某个广漠的角落沾过甘霖
甜只是瞬间的
于是所有植物的根闪着毒液
耸立于比宇宙还要空旷的空间
二
你作为所有生灵的全权代表
来这里进行虔诚的膜拜:
“爱真是一切欺骗一切祸根”
亵渎与净化在你眼眶里汹涌
却始终未能吞噬一只帆
人开始直立行走狐狸又舞起可爱的尾巴
蝇唱着对粪土的忠贞
蚯蚓抛掉柔软的乳房
乌鸦繁衍无数黑夜
蛇听说近亲有害找了黄鳝家族的一位少女
于是你认为这里要发生十二级地震
我等五千年或者更久成一方化石了
才恍然,一枚丰碑的脚趾盖
三
既然这样我无法填写我的履历
婚否栏里我结了无数次婚
几乎和天下所有的女人
那末我该长成墓碑而挤倒身旁的丰碑
——原载《第三代诗人探索诗选》
中国文联出版公司.1988年
对诗人的又一次构筑
设置关隘为路障
平坦的诱惑存于骗局始末
你拒绝所有笑脸如拒绝
墙角堆集的脏衣
未定国界上
常有零星的枪声悠扬
诗人的头颅应该低垂
宛然被掐断脖子的高梁
寻蚂蚁踪迹至洞穴之里
或屎壳螂的膂力源于哪块肌肉
之后驻足与爆发重被定义
你陡觉破坏乃最快的快感
挣碎所有模式的威严
生不过是完成死的前奏
之后便有密集的枪声如雾
蚁与屎螂均忘却事业的凌驾
逃亡于安全地带的也许有你
殊不知以一万个我作赌本
输赢仍依旧不知
拒绝所有诽谤吧
如眼镜拒绝瞎子的祈祷
为路障崎岖的排斥
凸于骗局的周围
营造驿站亦为
未定国界上那最终会传出的
一声枪响
——原载《当代青年诗人自荐代表作选》
河海大学出版社.1989年
夜 寄(外一首)
墙角蟋蟀的那台戏没完没了
卷心菜似的书在耳畔哀吟
夜被你的身影拉长许多
我无法折叠如你遥远的视线
等 待
倚着枯柳倚着遥远的许诺
做暴雨的剪影当风雪的冰雕
——原载《诗人》月刊1987年5、6月号
生命诗的诞生
——《系列诗人素描》选三
南 野:舶来货我只看一眼接着便发怵或者树叶并不简单模仿它们的前辈……或鳄鱼却在岸上。
沈天鸿:我不敢正视长江,我愧于长江!
杨春光:……黎明没有通知我们/我们自己通知黑夜。
之7:鳄鱼,皱纹的象征
最后,门还是关闭
雨呈褐色而夜不及以往
神韵的终极不至,但归期
早已错过。窗外 苍茫隐约
盖空间之巅„„
长江 暴涨。一个结尾
拐于你栖息之地
鳄鱼,皱纹的象征
爬上岸爬入沼泽的诱惑
城市的楼群晃动。但钟鸣
暗喻毁灭的逼近 之于你
不可株守自身实现 或者
吞噬祖辈遗产炫耀于星月
转移的单调。 呵鳄鱼
恐龙的化石在蝇的羽下
黯然 你演绎成一种阴森
者,
驱使我无话可说以后颤粟
呵!鳄鱼,皱纹的象征
„„水草游于激流,夜鸟
于黄昏的尽头不再沉默,要不
我们皆用拇指和食指的穴位
支起下巴„„作永恒匍伏
永恒匍伏么
鳄鱼,皱纹的象征
之8:白脸加眼镜
亦是。长江在你窗前昭示苦难
裸体的渔童,壮阳的雄性
缺一片森林的落叶。森林呵
十二岁的孩子不是十二岁的人类么
三楼面江的蓝色窗帘
独你时总被潮湿的风撞碎
脱下眼镜,浑浊的江水
涂改你的容颜。白脸呀
愧于作为长江的儿子吗
我们坐在江岸总忘了归去
看磷火闪烁于长夜漩涡
你说诗人便是其中一瞬
呵诗人,遗弃白脸 眼镜
遗弃诗,遗弃空气和啤酒
遗弃不了的仍是长江从你身旁
流过„„
之11:弧形偶像
满不在乎于坟茔密度
之强。其间所有恐怖消遁
游弋于诱惑之侧,世界
溶于视线而遥远呼唤源自脚底
重构归宿重构通入它的路途
黎明没有通知我们
我们自己通知黑夜
呵,弧形!生命本是一条直线
最终必与你相切?
造化的楼梯佝偻,上帝
从未从此款款而下,而我们
每一次膜拜总忘了把灵魂的圣洁 晾与荒野。黄昏。鸽子的哨音
太短。碑文却腥红弥漫
厚茧膝盖。麻木。长高
渐渐跟着而来的是山
收集落叶的脚印
呵,弧形!再不会有偶像踪随
深夜 叩醒你的墓碑
其实诗人的生命在成为诗人时
便已终极„„你说
1988.6.5改旧作
——原载《鸭绿江诗报》.1988年
我的早晨
我不能遗忘我的家
我和太阳一同走在回家的路上
——题记
睁开眼
牛和我一起走向村外 闭眼前也是 我们看见河 草 断翅的蜻蜓
多少早晨 我没有看见太阳
没有看见 树叶下有光的遗漏 我的眼角 堆积如山的叹息
风中草丛 爬虫如织
茂密的蛛网 游弋 露珠荡越
谁知道太阳怎么了
那段时间常不见她的影子
她不想引我回家
牛的肚子像诗
我知道那里边是草
刚才还在滩涂上站着的草
牛也站着
它抬起头看我的时候
黄昏也看着我
而后我们就一起寻找方向
它要带我 穿越青草凄凄的年月
淡淡远去的是部落
还有 与我一同成长的牛
长刀晃动 还有眼泪 山溪一样绵长
问题是太阳的烈炫
花蕊上的露水瞬息飘逸
嫁接在妈妈的眼角
我出生的时候
就没有太阳 妈妈说
我后来看到了妈妈的眼泪
是另一个早晨 海静如婴
1998.3 川桥河边
——原载《黑白诗报》
猎手.猎物与爱
想当猎手
我们便开始在没有猎物的境域
塑造 狼的温柔
它轻轻的走近我们
尾巴摇摆如女儿的辫子
之后 躺入我们的怀抱
同我们一块抚弄猎枪
身旁自有小溪流淌
而遥远的帐篷消匿
谁还稀罕森林的遮隐呢
但我们仍奢望有一间房子
有一张弹性并不很强的床
我们在床上熟睡
让猎枪成为狼的朋友
这世界是需要爱的
我们准备让猎枪成为你的玩具
——原载《春华》杂志诗歌专辑.1989年
上班的路
每天 因为休息的日子
车铃也晃动梧桐的枝蔓
黑色白色的服装
在某个瞬间令你生疏
这条路一出门就染了怨气
汽车们却同你亲热地招呼
那天乡下的姑娘在这里出事
红色的裤子拧出很多血
这条路常让你迟到
中间的花开得也不是时候
同事的茶早已泡好
呷一口看茶叶在杯里游动
报纸不时登这里的消息
商店被抢有人中了彩票
这条路人如蚁面孔麻木
只下雪时我们都感觉很冷
每天 因为休息的日子
车铃也晃动梧桐的枝蔓
外地人打听这条路的走向
我说我也分不清东西
——原载《淮风》诗刊.1990年
你回头
你说不用我送
可却总是回头
月台上挤满了离别
也挤满你我无言的视线
也许你注定属于那车
也许我注定要属于这站
你美丽地攀上车门
车远了。你回头
车不回头。月台
依旧。我依旧。
——原载《滁州日报》1989年
生日酒
独饮生日之酒
于黄昏 一座小城的一家饭馆 窗外过往的行人
谁留意檐下的冰凌
正在长高
被融化的日子远了
但此刻 愁绪不显重要
重要的是明天来临后
你是否能忆起最初的童谣 在陌生的天空下 孤零
独饮 生日之酒
于小城 我想到贫血的茅屋 想到母亲坟头的枯草
在风中 猜测 我的下落
(26岁生日作)
——原载《黄山日报》1990年
我陌生我的城市
我出生在这个城市
我和它有很深的感情
我知道最小的胡同
也属于这个城市如我
流淌于大街上的人河
从不怀疑自己是外乡的游客
我热爱这个城市
我知道太阳的温暖
知道下雨的日子
我和这个城市一块儿潮湿
我出差外地
总要抽出时间
构想它的夜晚
有路灯映照人们的笑
有月亮很温柔
我所以陌生这个城市
是我的朋友一天天减少
儿时背烂的门牌
不知在何时全被更换
这使我想起以往的日子
陌生和熟悉的脸
都很友善
现在我只有呆在家里
关上门 听妻子无怨的嗔语
——原载《淮风》诗刊.1989年
悼亡友H
作为诗人。你写诗
你写 一条河因而生动 行人的影子那些苔藓和青石板的面孔 便有了 漫不经心的情调 这种季节 蛙鸣阐释着一切 蛇居栖的境域 最圣洁地昭示了生命 你不相信 此刻 一只右手养育了它们的全部
水草开始无抑滋长 水鸟的寂寞 是黄昏时满耳的喊叫 鱼 在跃上水面的那一瞬 发现 太阳并不被什么所支撑
夜晚 整个天宇走下来 在河面悠然
让星月作为自己的形象吧 之后 一定有机会 让陈年的淤泥爬出水面诉述 被荡涤和被淹埋的哲学
你写诗。你写 鞋子的重要 它是人类与大地相知的唯一港口 我们在上面停泊 感受四季 感受 草木枯荣 无休无止 在生命忧怨的面孔上
省略我们的手臂。作为诗人
你写诗
你写不出自己
——原载《绿风》诗刊.1993年
潜入冬季(组诗)
潜入冬季
一部分人 要走
他们分布在正午的车站
广场上 三两成群的队形 迟缓的动作 加了
少许耳语
一个人 抬头看天
月台上 不见了以前的手臂
另一些人心绪安宁
他们看见铁路的样子
从窗口绵延出来
象黑犬的 两条后腿
铁路上 没有
火车通过 没有狗的尾巴
正午的车站
你能听见太阳河马般呼吸 天空里 没有一只鸟翅 的 划痕
这个时候 静下心
雪花就会飘落下来
雪花飘落下来
就盖住了
这些人 和那些人
的 脚印
对H的承诺
沉寂已远 街上的行人
正进行夜晚边缘的游牧
那些落日余辉 黄昏中的任何树叶的影
覆盖我们 那些白昼 遥远的房以及
任意美好的牵联 全与
你的祭日无关
我是以全部的激情敬仰你的
知道你独坐清醒的水面
浸泡于太阳古老的混沌中 却
无法逃避 大片水草的围困
坚守 自己自麦地走过的鞋
赋予两个世界的深远与博大
而全无停泊的港
还有什么可以流连你呢
母亲的双乳已经干涸
梦呓的清晨 不再潮湿
就让双手蜕变为鞭子 垂于路侧
晃动独行者的左右 或者
抱置于胸前 盘坐于村口或山巅
盯住人们死看:生硬的黄土呀
人丁兴旺
我是以无数夜晚捍卫你的
厮守孤灯 象陪伴你墓前的磷火
可谁加盟于街上的行人
去重叠影子 并贴近你的哲学
为一个永恒的命题:
我们的呼吸 一直在证明
树 叶 飘 飘
对生命的质疑
我认识你 我清楚繁冗人群中
你的神情
那些未出世的婴儿
鱼籽般涌向一个出口
黑色的墙阴森 又泛动深红的光晕
母亲 鲜明地为一捆稻草祭奠
想象生命 最原始的形式
是深山里的野菊 第二年的花期之后
依旧 没有果实悬挂
那末原谅我
原谅我知道你的来处
包括风 以及不相于的什么
在许多精血许多沉默以外
我的祷告 是父辈苍黄的脸
演绎一世萧条
从心灵深处绵延到此
你的良知 隐匿于躯体之后的巨大
黑暗 沉重而又轻弱 穴内
那些能够发出声响的爬行生命
终日不休 你的神情
是你四周木然而置的墙壁
独怜 一张上古的年历
想象以后的日子吧
它们必将浩荡开来
而我们 早束手无策
束手无策么
——原载《绿风》诗刊.1994年
九月
白翅燕优雅的离别 茅舍之上的忧伤
麻雀成群 杂乱的黄昏深处
一片树林 便是无数任意选择的家
而水牛 深邃的眼睛对峙夕阳
在大片被收获过的旷野之上
悠长的尾巴连接东方 最先的野鸭
羽翼所掠 就有河流封冻的信息
九月 孩子们的裤角延伸
寻找春末的鞋子 在许多日子许多灰尘之后
家狗的后腿滞留门外
田鼠的日子是安逸的
时间 从它们的牙齿间穿行 没有损耗
幸运的种子在异域黑暗的洞穴中发芽
拒绝阳光 知道谷场上
那些被摊晾风干的同类
干瘪的身躯 于夜半微露的寒意中
沉默如山 九月
把制好的风筝陈设阳台
象鸽子 展翅于黄昏巨大的背影之外
知道谁是它的主人
在许多饥饿许多风雨之外 忆起从前
思念家的温暖 领悟大地的风格
但草木渐枯 远山的疲乏
源自自身太多的热情 九月的天穹
是诗人无法接受的残酷
野火未然
野火未然
又怎样敢期待 春催又生
——原载《新疆经济报》1995年 《绿风》诗刊2001年
八月向北
枯黄还没有开始 心域的成熟
在山峦与裸露肌肤的田野之上
风若老人 款款。你的眼睫
抖断筝的忧怨。河,一条不曾干涸也不曾
盈满的河呵 悄然向北
向北。这是八月
没有闪电没有暴雪的惊慑
鸽哨悠远。阳光 唉—
就是阳光 是信步而至的少女
在婆娑弄倩的枝蔓里
一粒种子 将被无数热情包围
又逼近沉寂边缘。这是八月
有蛇的尾巴遗露洞穴
有坟茔 立丛林深处构想。关于碑铭
流浪或是驻守的背叛
都淡化不去春夏为奸的密谋
对浩荡开来的日子。我迟钝 和
翻起白眼 迎接寒流的光辉。这是八月
金色的桦木林在北方
流畅的枝干书写什么。也许
注定无端如此 完成错误
让鸟巢在鸟儿归宿前温柔地倾斜
之后 纷落有致。我无懈可击是因为
有你真实的孤零 行进夜晚。这是八月
墓园里眩目的寒冷正在蠕动
尸骨的余温将要复燃
而我 如野狗呆立荒漠空朦
狂吠漫无目的。但河流向北呀
向北!形成冰冻的头颅坚硬 撞击什么
承受 永不存在的明日„„这是八月
——原载《90新诗大赛集萃》
江苏文艺出版社.1990年
川河组诗与评论
深海之血(组诗)
树的方向
西窗前的小树 看着她
远山峡谷里清瘦的身影
似道人 弓背于深水之侧
在城市楼群间狭窄空地
古屋瓦楞上的沟缝
在路旁 人前人后
同树一样 我每天看见炊烟
看见 人丁穿梭
黧黑的肩胛 扁担
看见歌舞升平
西门大官人的油头
小英莲背篓里的山路
我会和树一样无语
我会和树一样记忆
渴望风的造访
随便 把什么丢进里面
看着它 游来晃去
时间游来晃去 撑开巨大背影
时间是巫婆牙缝里的谶语
空气一样亲切 抓紧它
把它安放在心口
像飞鸟嘴边滑落的种子
我们就可以熟睡了
世界就可以熟睡了
熟睡会长出根须么
会发芽 在疯狂的额头奔跑
夜游者的脚步
悄然漫过 森林的发际
在所有梦想离去以前
在所有纷争来临之后
由那些翻飞的落叶
引领我们 到深谷里
可以让溪水长出翅膀么
长出很多翅膀 像层林
飞去很远 飞到 有你的地方
有你的地方 世间就没有了吵闹
然后安歇
安歇是那么神圣
再没有一点风声掠来
没有洪水 搅乱视线
谁的发梢 都可以笔直向上
并可以惬意的看着天
让那些用整个身体 竭力飞远的鸟儿
飞过我们的上方
在离开这片境域之前
在离开眼前的物事之前
告诉它们吧 ——
我停止
你继续
行走的四月
四月从我的额头整装待发
我的心朝着一个方向
那一定是一个没有边界的境域
什么人 都可以喊叫 什么色彩
都是美的 在山谷深处
随便什么花 都可以 尽情的开
四月在哪一座山不是四月呢
在哪一个峡谷呢 在那里
我是一枚年轻的风哨
和你的想象一致 振动透明的羽翼
全力完成一次高飞 而后
在你的枝桠稍做歇息
也可能带走一些叫做幻想的露珠
让随便什么人 都可以明白
什么是可以放在心上的
四月有我钟爱的水声
鸟儿可以不知疲倦
绿色可以集结 可以轰然来临
而寂静 是灵魂的家园
与你 深情地相怜一起
不是什么样的歌
都可以唱醉每一个清晨的
丛林深处 耸立诱惑的沟壑
那是那么可爱的蓝啊
那是那么美丽的漩涡
它们最优美的手势 和着风的曲调
它们 除非不在一起
你的目光望去多远
心域, 就会展开多远
你的四月
可以是一位哑人 不动声色
用任意延伸的枝蔓
悄悄漫过泥泞 漫过脚面
把本要飘远的落叶 轻轻捡回
你的四月
是一座满是蝴蝶的山坳
可以眩晕每一条溪流
可以让那些炙热的火山屏住呼吸
让醒来的蜻蜓 找到儿时水畔
停栖尖角初荷
四月在哪一方水域不是四月呢
凝望升腾的岚 积聚
所有轻易就被迷惑的眼泪
让溪旁所有的碎石 枯枝
以及那些可以和败叶相提并论的物事
悄悄隐去
四月 从山那边走来
四月 朝水那边走去
深海的鲜血
你什么时候走
我就什么时候来
你胸前大片的苔藓
蕴涵深水远古的渴望
你静谧如寺 让我敬畏
我步若轻云 不敢大声喘气
我心头跳动的帆
总是和着你不断流淌的鲜血
并有灵性的猫儿 守住屋檐
静听你的脉搏
我怎么想象呢
山间 那不断流淌的溪水
谁 能牵起你的衣角
轻轻 并家狗般缱绻于你的身旁
又 不敢妄自惊扰
那么多漆黑的夜
那么多孤独的呼吸
只要睫毛轻轻闪动
就会遮蔽整个苍穹
你的圣洁不在你的源头
独屹岩石 捧起你的脸
我会深情的凝望
我会深情的 将你
一吻 再吻
那里一定有巨大的哭声
那里一定有惨白的笑容
那些喜爱瀑布的人
谁 在心中满满的悲凉
谁 就在爱里 满满的疼
迷恋你的蓝色 每一夜
漫漫的飞 落在哪
就有酽酽的酒
醉烂一个又一个清晨 落在哪
就有香馨的茶
温暖两行眼泪
柔软了的是贞操 长长的水袖
穿越血与血的撕裂
从你的最深处升腾
惊飞解梦的仙子
任由成群的鸥鸟 飞去远方
远方 没有岸
我带你 朝向海的最深处
那里没有骇浪
阳光与海平行 永无相阻
你什么时候来
我就什么时候走
在边缘
在边缘
把手反剪过去
对着阳光下树叶的空隙微笑
你会看见100年以后的事情
告诉你这个秘密
我心头的感动 象奔跑的帆
风在哪里.
我就迎向哪里
之前 会有一种叫缘分的花儿
开的很痛 固执地守着花期
我的心隅 认真的生长翅膀
直到站立 直到
张开巨大的喙 能够飞远
你飞向哪里
我就紧随哪里
你不能被两个欢乐同时邀请
同样 也不会被苦难轮番洗练
这一隅 是天堂与地狱之交汇
宽广的河流 草地徜徉所有生灵
朝着阳光下万年树木的缝隙 微笑
你祈祷什么 生命就会被注入什么
不要问为什么
答案永远没有
午夜 我的指甲轻轻掐疼上帝的面颊
我的翅膀 掠过众神的视线
在边缘
把手反剪过去
看什么你都可以微笑了
看什么 你都会知道
知道 100年以后的事情
我在哪一条路上等你
让我用最好的想象
想象你 和另一种未来
一双空荡荡的眼神
把华美的衣裙看碎
同样季侯的风 吹散炊烟
吹散生命
你 已与我失散多年
袅袅的炊烟 伴着柴草的馨香
我轻声的呼唤你 回来——
类似于水族的幻想
我经久的呼吸 同样可以飘远 弥漫
同样 深情的 亲吻你千载
我坚守的颜色
它躲在我看不见的远方
流光溢彩
把思念放在水上
由着水的方向 流淌
水流淌多远 我的视线
就和你 相牵多远
你在哪一个时辰回来呢
饭菜还吐着热气 炉膛有竹节的响声
雨云飘过眼帘 大地就会潮湿
我在哪一条路上等你呢
等我相信了所有的谎言
我就能 强大到打败任何敌人
用魔幻的手 为你
引来另一个全新的清晨
这个清晨很安静
握一杯茶 并可以闭紧眼睛
蜷在摇椅里
酷似一个君王
我的微笑 是窗外的风景
多少年了 都灿烂依旧
海的血液
——读川河组诗《深海之血》
□ 孤岛
人不能两次踏入同一条河流(赫拉克利特)。这是诠释万物生命之河的瞬息嬗变。之于哲学内涵的深邃与隐晦,川河诗歌艺术之河的流变,鲜亮而又诡秘。时而激越铺张时而低迷收敛的诗情躁动、诗艺熟稔,或许让人更不可思议!
川河最初的诗清澈洁净,宛若惊蛰时节所有植物的叶。尽管象征主义、意象派等手法充斥诗行,亦留有大块的审美跳跃与审美空白,但纯粹的还是让人心明脾净:倚着枯柳倚着遥远的许诺/做暴雨的剪影当风雪的冰雕。这首题为《等待》的诗就两行,发表在《诗人》杂志1987年5、6月合刊上。第一次懵懂的爱情,终止在一个冬日且大雪漫飞的夜里。通宵的等待,倚枯柳树也把自己倚成了冰雕,只为遥远的许诺。这首亲身沥控、情感倍受煎熬出的《等待》,使我们在意象与象征的组合里,感知了诗人的执拗、体味了性情的原始!难怪当年众多文学青年把这首诗抄来互赠恋人。年轻的诗歌总是挽着爱情的胳膊。《等待》之后,川河洁净的诗隐匿殆尽,使我们生出痛心的遗憾。“爱真是一切欺骗一切祸根”/亵渎与净化在你眼眶里汹涌/却始终未能吞噬一只帆/人开始直立行走狐狸又舞起可爱的尾巴/蝇唱着对粪土的忠贞/蚯蚓抛掉柔软的乳房/乌鸦繁衍无数黑夜/蛇听说近亲有害找了黄鳝家族的一位少女/于是你认为这里要发生十二级地震/我等五千年或者更久成一方化石了/才恍然,一枚丰碑的脚趾盖 (川河:《爱的丰碑》《第三代诗人探索诗选》中国文联出版社1988年)。这些诗行里,川河一悖以前诗情躁动的形式:在运用成群的意象、象征和隐喻,使其诗情趋于晦涩而又低沉的同时,凸显了大量审美空白和审美跳跃:“人开始直立行走”、“乌鸦繁衍无数黑夜” 。读者唯有改其欣赏习惯,即不只是用单纯的阅读感知审美,而是调动自己的艺术积淀进行二次创作,以对原作的审美空白和审美跳跃进行审美充填与审美链接,实行真正意义上的欣赏,方可共悟其间之美韵。川河说他的爱情死了。孔子曰:未知生焉知死。在此之前的川河情感,严格意义上并没有发生爱情。无生何来死!或者,渐渐跟着而来的是山/收集落叶的脚印?(川河组诗:《生命诗的诞生》《鸭绿江诗报》 1988年)
情感的变迁必然引发诗意的变迁。金色的桦木林在北方/流畅的枝干书写什么。也许/注定无端如此 完成错误/让鸟巢在鸟儿归宿前温柔地倾斜/之后 纷落有致。我无懈可击是
因为/有你真实的孤零 行进夜晚 这是八月 (《八月向北》《90新诗大赛集萃》江苏文艺出版社 1990年)。自1989年春夏之交,川河开始从商。一个纯粹的诗人蜕变成了一个职业商人(诡谲的是从商后,他居然写出大量的营销方面的论文,据说在营销界影响颇大)。他把常年在全国各地的出差视为颠沛流离、视为流浪。其实之前的川河就流过浪,自洛阳到济南段黄河沿线,他徒步走了两年。其间的感受在他的散文《莫忘人生许多停驻》里有所描述。而流浪总归不是正常的生存方式(诗人也许是与生俱来的生活异样者)。《八月向北》让我们从诗的内核里,感受到诗人对爱情的渴望、对家的向往,并开始对生命本质进行了质疑。母亲离世时川河还少不更事,又诞生和成长在那个时代的农村。他所经历的苦难和悲壮,毫无吝啬的寄生在他的诗里。没有尊严,缺衣少食,冬天的草鞋、上班了还睡火车站的大椅子„„这首诗里,诗人还运用了大量的“矛盾修辞格”。想象一下:终于耐不住孤独和苦难的流浪汉流浪多年回家时——家没了!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残忍呢!只有让鸟巢在鸟儿归宿前“温柔”地倾斜了,而不是“残忍”的倾斜。否则你会崩溃。这种矛盾修辞格的运用,在同样崩溃的情感里注入复活的梦想。“人类因梦想而永生;失去梦想,生与死无异”(詹姆斯·迪恩)。1991年,川河从东北娶回了一位同样会写诗的姑娘,这在当年的诗坛成为浪漫之美议。而《八月向北》的诗艺驾驭标志着川河诗歌的成熟。尽管川河早年曾直言:我的全部诗学观是悲壮。但川河从来也没有与梦想无缘。——即便读他的诗时常因悲壮特质而让我们透不过气来。
《八月向北》之后,川河有四年的时间没有写诗。1994年“绿风诗会”组委会要求与会诗人先期发些作品,川河整理了一些诗作,题为《潜入冬季》,发表在《绿风》诗刊1994年第二期上。如果说《八月向北》是川河悲观主义诗学观铺张淋漓的狂泻,那么《潜入冬季》则是诗人对生命本质问题的小心翼翼的考量。蒋林先生在《外化和扬溢》——读川河组诗《潜入冬季》(《绿风》1994年06期)开篇写道:“世界就是如此扩张, 不由分说把我们罩进其中。这意味着相对于物质世界面言, 人的个体生命从一开始就没有受到尊重。异化使人类离自身越来越远; 而分裂又时时让人类清澈地感受到这一点。所以, 当我读到组诗《潜入冬季》, 我首先想到的是经过漫长的岁月之旅, 一条诗歌艺术的川河流至现代社会, 它的全部情感积淀和表达方式, 以光和波的微颤, 透出了人类灵魂史异化和分裂的悲壮信息。站在岸上, 看河水沉缓地流动着。我想我看见的河流已经属于第二次了。”川河自己说 :只要性情从善的人哪怕他不懂诗,《潜入冬季》都会挑疼他那根最根深蒂固的神经!这根经就是生命本质的渺小与孤独、无助与自怜、苦难与死亡。让我们读一段川河散文《雪天去看父亲》描写母亲的文字:母亲81年去世时才54岁。一切开始好转的时候她走了。她这辈子好像就是为了要承受苦难才来到人世的。文革时她被关在大队的矮屋里,每每我和外婆送饭时,总是扒在碗口大的洞口不停的哭„„我母亲流不尽的眼泪呀!还有那满目稻草!母亲被关的土屋里唯有稻草,垫它盖它,身上来了都是把它揉软了用的。母亲 鲜明地为一捆稻草祭奠 /想象生命 最原始的形式 /是深山里的野菊/ 第二年的花期之后 依旧 /没有果实悬挂(组诗《潜入冬季》之《对生命的质疑》1994年2期《绿风》)这是我早年诗作中的几行。没有人能明白,人为什么还要为稻草祭奠呢。——这大概是蒋林先生有感而发的引信;也是蒋林先生“透出了人类灵魂史异化和分裂的悲壮信息”的皈依了!
别林斯基说:“每一首诗应该都是主宰诗人的强烈思想的果实。假如我们只把这思想认作是诗人理性活动的结果,那我们就不仅抹杀了艺术,而且连艺术的可能性都否定了。”时隔16年,川河先生把他的《深海之血》递上了我的案头,我被其诗情与诗艺的突变惊呆了。川河对生命的透析,由哲学的破坏论证到再破坏再论证,悄然走入了宗教的恬静与虚无。思想永无结果,思想程序规则性的暗涌通过诗意化的再造,使得诗歌探寻生命的冷峻变为亲切成为可能,而哲学的理性说教与无动于衷的特质,即使再深刻与入木三分也使得人们犹如悚然陌路。如果说《潜入冬季》是诗人对生命本质问题小心翼翼的考量,那么《深海之血》就
是诗人把生命的苦难与宗教的起源进行了探寻性的逻辑递进。同树一样 我每天看见炊烟/看见 人丁穿梭/黧黑的肩胛 扁担/ 看见歌舞升平/西门大官人的油头/小英莲背篓里的山路(《深海之血》之《树的方向》),你会问我苦难是什么吗!生命的哲学也被诗人无情的装进了背篓。不要问为什么/答案永远没有/午夜 我的指甲轻轻掐疼上帝的面颊/我的翅膀 掠过众神的视线(《深海之血》之《在边缘》)。但无论如何,我们都要活着也都会活着,我们把对生命的悲苦液化为嗔语,除了能轻轻掐疼上帝的面颊,我们似乎真的束手无策了。你的四月/是一座满是蝴蝶的山坳/可以眩晕每一条溪流/可以让那些炙热的火山屏住呼吸/让醒来的蜻蜓 找到儿时水畔/停栖尖角初荷(《深海之血》之《行走的四月》),火山能屏住呼吸吗?除非它永不爆发。而火山是生命体,无异于人的生命呵!请按捺住——诗人让你去回忆童年的池塘了,那小鱼跳跃蜻蜓点水的意境,是否又能让你悄悄甜蜜起来呢!“因为懂得,所以慈悲(张爱玲)。我们朝着阳光下万年树木的缝隙 微笑/你祈祷什么 生命就会被注入什么(《深海之血》之《在边缘》),真的是慈悲为怀了。但情感的婴儿又似乎在狼窝与虎穴间左右游弋。心绪动如秋千,心境是否波澜不惊;情绪被恣意调动躯体却静如处子,就如同双手合什闭眼打坐。川河以诗情涓涓流淌的风格拥你参禅。你静谧如寺 让我敬畏/我步若轻云 不敢大声喘气(《深海之血》之《深海的鲜血》)。
“波特莱尔的问题在于要做一个伟大的诗人”(瓦雷里)。川河的问题(如果有问题)在于他对作为动物的人与生俱来的无穷欲望的恐惧。他曾说,人类所有灾难的幕后黑手就是欲望。灵魂的圣洁之于欲望巨大的沟壑就如同羊羔与狼!人类对无欲的追求永远只是奢望,它只存于宗教的修炼之中。他心底纯净却又忧郁如瘾;他豪情万千却又自卑敛拮;他认定生命被苦难禁锢却又崇尚自由的羽翼,所有这些纷繁的情愫,让他唯美主义的诗情寄存了“生命即苦难”(叔本华)的衣钵:挣碎所有模式的威严/生不过是完成死的前奏(川河:《对诗人的又一次构筑》 《当代青年诗人自荐代表作选》河海大学出版社 1989年);那一定是一个没有边界的境域/什么人 都可以喊叫 什么色彩/都是美的 在山谷深处/随便什么花 都可以 尽情的开(《深海之血》之《行走的四月》)。 他崇尚“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的纯粹;也钦佩“天马来兮从西极,涉流沙兮四夷服”(汉武帝)的伟志;更感慨 “数风流人物,还看今朝”的自信。但川河所以为川河,他的忧郁如同他血液的无法转型,还在于其成长的年代。我不忌讳提及我性格里存有的暴力倾向,因为我能忆起的最初的事弥漫血腥。那个夏日中午,我们伢子们正在玩一种叫“开机器”的游戏,就听见谷场那边有人高呼打倒我父亲的名字。我疯跑过去,只见谷场上人山人海。我的母亲、二哥、三哥跪在地上,膝盖下是破碗的碴子,血在碗碴间汩汩流淌;我的大哥被捆住两根拇指吊在树上。大哥的牙齿紧咬,血滑落嘴丫流过喉结。一个戴柳条帽的人抡着文攻武卫棒朝大哥的后背猛打:你大躲哪儿去了,还不交代!(川河散文《雪天去看父亲》) 庆幸的是川河并未晦暗,在圣洁与污秽并存、金钱与艺术交媾的今天,诗人(也是商人)仍踽踽独行:袅袅的炊烟 伴着柴草的馨香/我轻声的呼唤你 回来——/你在哪一个时辰回来呢/饭菜还吐着热气 炉膛有竹节的响声 尽管雨云飘过眼帘 大地就会潮湿(《深海之血》之《我在哪一条路上等你》)。委实不易。
川河与我至交。在新疆,我们结伴走过塔克拉玛干沙漠的边缘,沐过赛里木湖的雪水。我们徒步攀援博格达峰的夙愿还未实现。这一隅 是天堂与地狱之交汇/宽广的河流 草地徜徉所有生灵(《深海之血》之《在边缘》)。但愿这条宽广的河流,永远徜徉变幻的诗情,而不只把生命的美好,存放在天堂与地狱的交汇处。
川河说他是大海的最细的一根血脉,流淌着大海的鲜血。
2010 5 6 乌鲁木齐
川河小小说选
一块肥肉
川桥河一路西来,在龙南村东一个回眸,就悄然北上了。
冬天刚开始,村里一下子住进来许多男人,方圆七里八乡的壮劳力们都聚集到了这里。他们是来修水渠、筑堤坝的。人山人海的,插着许多旗子,红的黄的风里直飘,场面好恢弘。说法也好听,叫兴修水利。而我老家的人把这种做活称为出民工或挑方。出民工通常是男人的事,很少女人参加。可我姐不知怎么的也上了工地。大人们的确很苦的。他们挖土挑担、整平打夯。大冬天的赤脚光膊,身上还汗渍如霜。这些活计是县里安排公社组织的,每年冬天都有。以生产队为单位,包下一块土方,从河底挑上坝顶,而后用石磨夯打砸实。自立冬到大寒,整个冬天都要吃住工地。早晚稀粥咸菜,中午一餐干饭就着没有油的菜汤。因为是集体出工,有时隔上半月二十天的,也能吃上一顿肉,所谓一顿也就是一两公分见方的肉两块,外加一勺汤。那年,我十三四岁的样子,在公社上中学,往返学校就经过大人们的工地。我姐是被派来为男人们烧饭的,是生产队长点的将。生产队长的权利好大哦!那时我的理想就是长大了至少得干个生产队长。可以夹个锹在田埂上晃悠;可以把干塘里的大鱼分给自家;可以踢男社员的蛋;可以罚女社员的站;而挑大粪担稻把犁圩田这类苦营生是从来不沾的。淫威的很。我姐就就范了他的淫威:你一个“四类分子”家的丫头,不去兴修水利第一线,在家里晃荡什么!等男人们都去了坝埂,队长就一个人溜回伙房,逗我姐说话。我姐很烦他。只要他一进灶房我姐就跑出门外,哪怕灶膛里还燃着火苗;而当他无趣离开时,我姐就会咬着牙在他身后骂:不得好死!牙齿咬的山响声音却像蚊子。那年,我姐十八岁。过大冬的那天傍晚,我放学路过工地,看见队长站在坝埂上,一手叉腰一手抽烟,夹着烟头的手指挥这指挥那的。我就悄悄跑到姐姐的灶房。姐姐看到我笑的好灿烂啊。我第一次发现我的姐姐真的好漂亮。姐姐把我朝锅仓里推:在后面等着。自己拿起小碗和一把勺子跑到外屋。外屋的大桌子上放了一个大脸盆,大脸盆上盖着高粱杆儿扎成的圆盖。姐姐掀开圆盖,是一盆烧好的肉。只见姐姐迅捷的舀上两块外加一勺汤,跑回灶房又迅速的盛上一铲子米饭压在了上面,递向我:快吃!我大概是在没到一分钟的时间内把它吃完的。我用衣袖擦擦嘴并咂巴嘴巴儿望着姐:啊,好香呀!我姐却愣在了我的面前。猛然,姐姐像想起什么,拿起碗筷跑向外屋,给我又搛回了一块肥肉。就是这块肥肉,我刚刚把它放到嘴里,队长回来了。
前两块肥肉是我姐的份子,而这后一块肥肉,队长已许诺给他内侄了。队长内侄在工地挖的是松土,挑的是小畚箕,而且从不打夯。也没得哪个敢吱声的!队长下午在工地放过话了:老三你今天表现不错,晚上多赏你一块肥肉。张狗子请假回家了,他妈的多出了两块!
接下来的几个星期,我上学放学一直绕着工地。因为一块肥肉,我听说我姐被罚站了一夜,而且大冬天的还在屋外。但腊八节的早晨,我姐却在路上拦住我:晚上又烧肉了,你放学过来。
晚上,姐姐给我盛了一小碗的肉。我还战战兢兢呢,姐说:不用怕!
我是当着队长和大人的面,狠狠地把这一小碗肉吃完的。
我丢下碗筷时,一向淫威的队长居然漏出了亲切,龇着黄牙走向我。他先是用手在我的后脑勺摸了两摸,又把我的脸扭向他的眼睛看了一看,嘴里絮叨:嗯——不错不错——好,好!之后,将我的头用劲一推。
后来我听到大人们叽咕,说我姐和队长怎么怎么的。
后来......我姐就嫁到了离龙南村两百多公里的大山里。
再也没有回过川桥河。
扫堂腿
倪赞是不是倪赞清,倪颂不知。但倪颂知道倪赞是爷爷倪扬的父亲、是父亲倪歌的爷爷。 倪家祖籍沧州倪各庄,祖传承袭一武术绝招——扫堂腿。倪家扫堂腿技艺高超武力威猛,并配有犀牛望月螳螂扑蝉等腰手功夫,使其杀伤力强悍精准,成为武林之翘楚,名扬黄河两岸。据传人只学得倪家扫堂腿三分便可云游江湖,防身护家。当年多少绿林好汉拜倒倪各庄欲求一招半式,均被倪赞婉拒。而倪家人却个个精于此术,包括出嫁的姑娘小姐、护院的家丁挑夫。倪赞自己靠此绝活,在领导发动的义和团廊坊大捷中,用扫堂腿轻松扫死两名八国联军士兵,却遭朝廷缉拿。倪家人从此下落不明。那是光绪26年的事。民国27年,国军池峰城部与日军板垣征四郎鏖战台儿庄西门,战事胶着数日、难分胜负。最后敌我双方均组织敢死队肉搏。然国军不长时间就雄风殆尽战力不敌,阵地失守命悬一刻。此时,一蒙面黑衣男子自天而降,在日军敢死队阵地或燕子翻飞或黑熊坐蹬、或雷霆出手或旋风扫腿。一袋烟功夫便使日军敢死队溃败如泥。之后瞬间消失无踪无影。国军阵地指挥官说,日军都是被黑衣男子用腿扫死的劈死的。池峰城将军曾罄其麾下最好特工四处寻找,终为无果。人们开始相传,这肯定是沧州倪家后人干的,是倪赞的儿子倪扬所为。民国36年,陈毅所部转战孟良崮,盱眙西山的土匪开始出动祸害东乡。在天长殷各大庄,土匪杀人越货,不仅抢掠牲畜钱财还要抱走大姑娘小媳妇。殷各大庄人奋力反抗,但怎敌土匪土枪土铳。恰在此时,一蒙面黑衣少年自天而降,在土匪窝里或犀牛望月或鲤鱼打挺、或拳舞如雨或腿闪如电。眨眼功夫便使土匪溃逃如鼠。之后瞬间消失无踪无影。殷各大庄人说土匪大多是被黑衣少年用腿扫死的劈死的。人们开始相传,这肯定是沧州倪家后人干的,是倪扬的儿子倪歌所为。2008年某日,一位50岁左右的黑衣男子在街边吃着早点。他是刚服完刑回到这个小城的。小城里已没有他任何亲人了。老婆改嫁,儿子3年前因同案被毙。他是给了儿子三千块钱跑反惹的官司。小城的人都认为那件事蹊跷,城管掀翻馄饨摊的瞬间,没想到平日老实憨厚三棍打不出闷屁的倪哑,一个扫堂腿就扫倒城管一片,其中还致一城管一命呜呼。现在,黑衣男子就坐在儿子曾经摆摊地方吃馄饨。刚吃上两口,身后便有枪声传来。黑衣男子扭过身,见远处数名警察追一名逃犯,那逃犯还不时回头朝警察开枪。人们开始惊慌失色、乱嚷乱躲。黑衣男子转回身,继续吃。逃犯越来越近了。逃犯还有二三十米就要接近黑衣男子了。才见黑衣男子三口两口扒完馄饨,用衣袖轻抹了一下嘴角,脸上还闪过一丝阴笑,之后缓然站起身。就在逃犯擦肩黑衣男子的瞬间,黑衣男子迅捷来了个下蹲反仰,双手肩后反撑,以左脚尖为支点,右腿360度高速旋扫,只听“嘭”的一声,逃犯便趴倒在地。接着黑衣男子一个双臂倒悬、后空翻转落,顺势左腿一伸,脚尖一挑,逃犯的枪便精准的落到数米开外的警察怀里。之后,黑衣男子瞬间消失,无踪无影。
当晚及接下来几天,当地电视台多次停播正常节目,悬赏找寻黑衣男子。
小城有认识他的人说:他叫倪颂,是死鬼倪哑的父亲。
黑衣男子从此消失在人海里,再也没有出现。
阿是南京人呀
妻子开了爿小店,常去南京进货,有时觉得无聊,就拽上我陪她,我就认识了刘抠门。刘抠门是我给他起的名,真名叫刘守满,四十岁的样子,在鑫桥市场做窗帘床罩批发。家住下关三汊河,就是南京大屠杀日本鬼子把国人抛尸长江的地方。刘抠门人瘦肤黑、发稀腿筐,小眼珠直转,像不得老板,账算的更是掉不下一厘。第一次进货,妻子看上一款床罩:“怎么卖?”刘抠门上下左右盯妻子看,等妻子好不自在了他才说:“八百八”。妻子说:“拿货!”——语气使上了劲。他才漏了点笑容——那种小商人特有的伪笑:“三百,十件起。”南京做批发生意的称进货叫“拿货”或者“上货”,如果你说不出,他知道你是零买的。零买他们一般不愿做:砍价时间太长,成交几率低,偶尔做成一笔也挣不了几个。刘抠门不但人抠脾气还臭。第一次总货款五千零三十五,妻子说:下次还来你家进,这零头还不去了?刘抠门是四个字:怎么可能!妻子气的说再也不去他家了,可每次进货又都来他家。妻子说他家货好,有卖相。可我对刘抠门没好感,没和他说过一句话。礼拜天没事,又陪妻子来南京。第一站又是刘抠门家。妻子拿完货正和刘抠门算账呢,店里来了位五十岁上下的妇人。此妇人白胖雍容,眼角皱纹密布眼袋肥凸,胳膊却真的像藕,头发明显染过发型做的很翘,一瞅就是暴发户的那种。她看过淡紫色碎花的床罩,又在浅粉色樱花的窗帘前左右搓弄,好半天才问:“这套多少钱?”“一千六百八。”——刘抠门头都没抬,手指在计算器上乱舞。“阿能便宜点呀?”妇人砍价。“最低一千六。”良久,妇人叽咕:“还是有点不配。”刘抠门看妇人不再还价,丢下计算器,朝妻子使了个鬼脸,径自跑到妇人身旁:“什么不配呀?”“我儿子要结婚了,房子装潢是日式的,家具也是日式的,可现在能配的东西就难买了。我都快跑遍南京城了。”
“这窗帘不是蛮好嘛。樱花图案,日本的,正好配。”刘抠门很假的笑容外加猥琐。 “色彩还是老了点,再素点就好了。”妇人挑剔。
“那你看看这件”,刘抠门指了指旁边的一幅,格调明显素了很多:“也是樱花图案,上面还有富士山的雪景呢,蛮淡雅蛮浪漫的,阿是?”
妇人陡然抬起头,第一次正眼看过刘抠门。许是惊讶这么鼠辈的小商人,还能说出浪漫,还能晓得富士山。妇人仿佛遇了知音:“要说日本东西,那真叫好!我儿子买的可是日本原装进口的家俱,那式样、那木质、那环保...敲上去梆梆的,放到水里都不浮的!”
“是呀是呀,这窗帘配上不是蛮好嘛。”刘抠门不知为什么有些不耐烦。
“日本人就是认真精细,你看看我们这窗帘的做工,线头还露在外面。人家日本东西,那讲究的,那彩电,松下东芝哪个不好?你再看看人家的那车,本田丰田的哪个不是钢钢的...”
“......”刘抠门侧过身。
“你再看看我们的国产车,远看红旗飘飘,近看一×吊糟。我家三台车都是日本的。我儿子还要再买辆霸道呢!”刘抠门只看见妇人的两片嘴唇在舞,蜡黄的牙齿颗颗饱满。
“......”刘抠门面部愠色堆积。
“我儿子...”妇人还想说什么。
“你儿子你儿子!”刘抠门打断了妇人的话,拽起妇人的胳膊,声音几近暴怒:“你儿子阿是南京人呀!”
“去!去!去!”
刘抠门把妇人轰出了店外。
擦你屁股
想起小时候邻家的一条狗了。
小狗嗷嗷待哺的时候被邻居家捉了回来。好一阵子,小狗没天没夜的狂喊狂叫,搅得我们无法睡觉。是想妈妈了?还是小肚肚饿了?小狗乌黑,没一根杂毛。邻居唤他二黑,名字蛮好的,我也喜欢。二黑对我也好,摇头摆尾的,我就常向它扔些烀熟的山芋皮、难咽的土豆疖子,我拉粑粑了也唤它。可后来不知怎么的,二黑改成了东风,我就觉得有些拗口了,好长时间不习惯。改名东风后的二黑对我也不好了。至于为什么叫东风,大人们说邻居有高人点拨呢。起先邻居想给二黑改名卫东捍东向阳之类的。高人说:此名差矣。有7亿人民呢,难道还要去麻烦一个畜牲!再说畜牲和我们一起如此这般,那我们是畜牲还是畜牲是我们呢?不妥不妥。如果你非要让它有什么官人抱负,鄙人看不如叫它东风,东风一词中性,入名也惹不出大问题,甚好。邻居采纳了。邻居时任大队革委会副主任兼生产队长。
要说东风这政治素质天生了得,政治嗅觉敏锐超囧。公社革委会主任来了,它随主人一起迎出很远。主人热情寒暄,它虽不声不响,却用鼻尖轻轻嗅客人的腿、用舌头深情舔客人的鞋,尾巴自始至终摇来晃去,像永不停歇的彩旗。与主人共同营造“欢迎欢迎热烈欢迎”的气氛;要是邻村大队的革委会副主任来了,东风仿佛知道来者与主人平级,就和主人一起在家里恭候,不卑不亢张弛有度,氛围之好堪称是大队与大队之间友好交往的典范。而同村外村的社员经过它家,它便疯狂的扑上来,龇牙裂嘴,在你前后左右汪去很远;即便我是它的邻居,它也不谙“远官不如近邻”的道理。一见我的影子,就老远窜出来,汪汪汪狂叫。把我吓得飞跑,你越跑它越追。我小时候上学必经它家门口,可因为它对我反目,使我每天要绕去很远。这算是对我不错的了(许是它忆起我拉粑粑时呼唤),很有狗情味了。逃荒要饭的被它下了腿的不计其数!但是哪个社员家要是烧个小鸡煨个小鸭的,它就会早早赶到,并把主人家的狗儿扫地出门,自己独守桌肚。它知道这些大耳朵社员不敢对它怎样。东风情商还高,左邻右舍有点姿色的小母狗都成了它的情人,它和这些小情人次第做爱时,那些小公狗们只有远处眼馋,嫉妒仇恨溢于言表。有回,生产队会计家的小公狗与东风争夺妇女队长家小母狗的交配权,竟大打出手,没几个回合,生产队会计家的狗便败下阵来,还伤了一条后腿。一直观望这场战斗的周瘸子说:那还用说,会计家的生活水平怎能比过大队主任!但东风毕竟是狗,主人桌上吃肉它只有桌肚底下啃骨头。而那时我们家一年都很难喝上一回肉汤的。
后来不知怎么邻居也挨批了。东风从此没有了声响。连着几个月没有吃的,东风开始官气日落、身体渐衰,裤裆里的小阳具细成了牙签,而且遇人就地一趴,把头埋进前腿“呜呜”哀鸣,对谁都摇起了尾巴。邻村陈三赖子家穷,酷似乞丐,邻居在台上时,被东风下过好几次腿,现在看到东风这个样子,气不打一处来,走过去朝东风的头狠命就是两脚!陈三赖子骂:你这狗日的!狗眼!东风“呜呜”。踢东风的还有马瞎子二呆子三聋子„„
东风死了。周瘸子说社员一人一脚都嫌多了,还需你陈三赖子多踢了一脚。吴半仙却不这样认为:哪条狗不是狗日的?哪条狗不狗眼?哪条狗不狗仗人势?
其实东风一开始不是这样的。东风刚来邻居家荣升“主任家的狗”时也没有政治天赋,也不听话,经常办错事。有回解放前打过仗的老书记微服私访,东风把他当成要饭的,下了老书记的腿。东风犯下如此严重错误,主任没打没骂,只是找来早已准备好的辣椒水,在东风的屁股上轻轻一擦,就把东风疼的死去活来,满地翻滚。主任说,还长不长眼睛了?东风“呜呜”;还听不听话了,东风“呜呜”;主任说,不听话就擦你的屁股!东风“呜呜呜呜”。
邻居自己就被上级擦了屁股的。据考,“擦屁股”盛行各个朝代。史传众大臣要檫年羹
尧的屁股,雍正皇也无力回天,只得对天长吁——谁让他屁股上有屎呢。
我老百姓一个。我好像没见过东风屁股上的屎。唉——,狗这一生,也不容易。
盲 劫
一截甘蔗,20公分左右。任齐生削皮半截,呈半白半褐状。握褐的部分吃,卫生。街面,车如水人如沫。任齐生抬手,欲啃。一摩托车轰鸣而来,呼啸而去。任齐生没任何反应,甘蔗便不翼而飞。任齐生满脸愕然,等反应过来,小脸煞白,小腿直抖,魂飞魄散。吓的一溜烟跑了。卖甘蔗的老姚头说:又把甘蔗当手机了。
戚南冉是老师,儿子两岁。这日,她从中国银行取得款后刚出大门,儿子就要大便。戚南冉说:坚持一下,我们找厕所。儿子嗯嗯不干。戚南冉拗不过,便从包里掏出报纸,铺开摊平,置台阶最后一级:儿子,屙吧。儿子小脸一胀小肚一憋,“泚溜——”冲出一片。儿子说:好了。戚南冉用“清风”擦净儿子屁股,放在屎上。而后双手折叠裹好,捧起报纸,起身四顾,欲寻垃圾桶。一摩托车轰鸣而来,呼啸而去。戚南冉没任何反应,裹屎的报纸便不翼而飞。戚南冉满脸愕然,等反应过来,小脸煞白,小腿直抖,魂飞魄散。立银行门口半天挪不动脚步。收古币的袁大头说:又以为报纸里裹着钱了。
要说戚南冉可笑,可能在于她是文人。文人总是有良知的。连儿子的屎都有劫犯帮她运走了,她依然生气,遂报案。
公安局的人还真就来了,而且来了一大帮。给戚南冉又是拍照片又是笔录,光手印就按了上百个。忙的是热火朝天。
“一泡屎还立案?”袁大头疑惑。
“当然立案!”公安局的人说,“这已经不是一泡屎的问题了,它关系到我市社会治安的综合治理,和和谐社会的有效创建!”
给力二丫
二丫在上海打工。午季,二丫回到山里。俗话说:芒种前后,伤筋掉肉。农村一年里最忙的日子就算这午季了。翻土孕墒种瓜种豆;焐秧割麦堆草晒谷;耕田耙地打水平畴;移苗插栽薅草浇粪。十来天工夫,二丫在上海捂白的小脸就漆黑一团了。
“麦收了秧也插了。有人来收麦子,价格差不多就卖了吧。”二丫说,“弟下半年的学费加上我带回来的两千,差不多够了。明天化肥买回来撒到地里我就回了,假也到了。”
“两百斤化肥让三轮车拉要二十多块呢!不去人盯着怕再摊上假的。”二丫爸答。二丫爸残疾,年轻时胳膊让电打去一只。
“明天我去镇上。我跟吴叔说过了,借他家的摩托车驮,给他几块钱油费就是了。” “唉——丫头家......”二丫爸嘟囔,空荡荡的衣袖在晚风里飘动,晃出一丝凄凉。 燕子岭群峰叠翠山林逶迤、花儿姹紫鸟语缠绵。二丫的摩托车在山道上牵一路风尘,很快就到了镇上。在镇南头的拐弯处,一群人围在一起理论什么,又像在吵架,声音很大。一个干部模样的人被几个村民簇拥着来到人群中。干部模样的人说:“李警官,眼下正大忙,你看这样好不好:我保证忙了午季,所有没牌的车都去上牌。”二丫凑近一看,人群中停着一辆皮卡,皮卡上已装了四五辆摩托。李警官坐在驾驶室里抽烟,一个协警站在车旁。李警官把头伸出车窗,朝干部模样的人摊摊手:“没有办法啊王镇长,我们也是工作嘛。要不你跟我们领导说说?”王镇长开始打电话。邻村张大爷瘫坐在皮卡车前,声音哀求:“几百亩地等着打水呢,这柴油也买不了,秧也栽不成了。”边说边反身给李警官下跪。“掏两百块钱罚了不就得了!”协警拦住他。二丫明白了,本能压矮了身体掉转车头想溜,但还是被协警拦住:“没有牌照啊,要罚两百的!”二丫笑脸相投,并扑闪扑闪两只多情的丹凤眼:“帅哥你好帅哦,不过这车是借来的,买个化肥就还给人家了。”协警一脸麻木没有任何表情,二丫怎能罢休,就自来熟的拽起协警胳膊摇来摇去:“好帅哥嘛,我身上就两百块钱,给你了不就买不了化肥...买不了化肥就长不出好秧...长不出好秧就...”“哪有那么多废话!抬上车。”协警显然对二丫的媚献很不耐烦。二丫还想拉扯呢,被协警奋力甩开:“再妨碍公务我就拘留你!”二丫哭了,蹲在路边的一棵小树下擦泪。张大爷还抱希望呢:“地荒了你们也没得吃的。”“就是嘛,你们不是爹娘生的吗!”;“镇长说情都不得用,这帮焦屁眼子的!”众人附和。人越聚越多,怨气也越聚越烈。此时又有一辆摩托车被抬上皮卡,在乱哄哄的拉扯阻拦中,二丫透过人们大腿,看见这两皮卡车也没有牌照。二丫嗖的弹起身,拨开人群,挤到李警官面前,指着皮卡:“你这车也没有牌照嘛!”众人竞相围看。
接着有人开始骚动,暴吼:
“我们要扣他们的车!”
“对!不能让他们拉走我们的车!”
“我们要跟他们讲理去,哪怕到县里省里!”
有人开始爬上皮卡卸下摩托。
事态的发展谁也没料到,两名警察在众人的推搡中捂脸不语,更有气盛的年轻人舞动了拳头。但还是被镇长平息了。
大家拿回了车。
大家推车离开时都看看二丫。二丫也看着大家。
镇长还过来握了二丫的手。经常在网吧鬼混的邻村二蛋子也走了过来,伸出拇指: “二丫,你真给力!”
放飞小三
范健怡走出卫生间时,傅世常半躺在被窝里抽烟。电脑屏幕里静止的画面是一对赤裸的男女:女人蜷曲在男人怀里,左手勾住男人的后脑,右手平放男人的左胸,修长的食指中指间,露出男人毛茸茸的乳头。画面正中有个隐形圆圈,里面的三角箭头忽闪忽闪。范健怡步态轻盈,脸蛋洋红,嘴唇比上了唇膏还好看,半湿的长发胸前垂悬,又被高耸的胸脯镂月裁云,形成乳房下黑色瀑布。傅世常又被荷尔蒙击中:“还想要。”范健怡说:“你行吗?”傅世常说你点下鼠标吧。范健怡就用食指轻轻一叩。电脑里画面开始动作。范健怡钻进傅世常的被窝,两人边看电脑边进行互动。半晌,范健怡愠色:“我说你不行嘛。”傅世常也有些沮丧:“算了算了。”转身摸出一支烟,范健怡就用打火机点上。“我们有几年了?”傅世常吐出一口烟雾,左手没离开范健怡的胸脯。“让我想想...差不多还有三个来月就四年了吧。” 四年前,范健怡分来这个城市,在一家企业做人事。有天傅世常来检查,老总怎么就让范健怡陪同了。起先一切都很中规中矩的,但晚上吃饭,老总非得让范健怡参加。事后范健怡知道,是傅世常亲自点了名,老总才给范健怡打的电话。范健怡和傅世常上床后,企业搞了不少政府扶持资金,还一下就从银行弄了3000万的贷款。老总把范健怡感激的要死,一次就给她包了5万块钱的红包。刚上床那段时间,傅世常的功能特别好,范健怡隔三差五的就要陪。傅世常花样也多,把范健怡扒过来弄过去,前面后面站着坐着的。还传授范健怡:一个风情女子,不会点吹拉弹唱十八般武艺怎么行。范健怡也学了几招,竭力迎合。弄得傅世常一个晚上就能折腾四五次,第二天就喊腰疼。有时傅世常也能把范健怡弄得神仙了,范健怡随口就骂出:你狗日的!还说:没有比你们当官的更会玩女人了!傅世常黄牙一龇:领导干部有责任让人民群众过神仙日子嘛。此刻,傅世常若有所思:“那时你还是刚来的大学生,现在是正科了吧。”范健怡一听就来气“你就不说四年来,我一个黄花闺女跟你这么一个老男人...”粉拳高高的捶下,傅世常胸脯上的泡肉乱抖。属于不痛不痒的那种。“怎么?还委屈你了?”傅世常黄牙牙缝间闪过乌黑的烟渍。“哎——,跟你说件事,”范健怡爬上傅世常肚皮,双腿分开做骑马状,“前天回家,老娘又跟我翻脸了,说今年再不谈对象结婚就别进家门了。我奶奶都流好几次眼泪了......”“......”傅世常用力的吸了两口烟。“我都27了呀!”“那...你谈呀!”傅世常把烟头使劲掐在了床头柜上。“真的?市长大人放行啦!”范健怡拨开傅世常的手,裸身站在床铺上蹦了几蹦。“......”傅世常的表情比霜打的难看,脸上开始布满怒色。范健怡悄悄的蹲下身,半跪在傅世常的面前。半晌,范健怡说:“那你离婚?”“胡扯蛋!”傅世常掀开被子,兜着肥硕的肚子走进卫生间。范健怡总是以顾客的身份提前登记,进入房间后给傅世常发出短信,告之房号。而后就是等待,等待傅世常检查考察完工作;等待傅世常会议上做完报告;等待傅世常应酬交际结束。傅世常的房间是地方政府安排的,类似于总统套的那种,很大。通常与范健怡的房间同一楼层。夜深人静,过道里连老鼠的影子都没有了,范健怡就悄悄的溜进傅世常的房间,偶尔,傅世常也贼一样溜进范健怡的房间。有时候,傅世常午休时都想办,范健怡就会提前赶到。他们在郊区山里还租了套民房。傅世常来时总是戴上宽边墨镜。四年来,范健怡从一般科员升到了科主任,父亲当了一个机关局的保安,母亲拿上了低保,三姨舅七大妈的,每家都搞了一套廉租房。傅世常冲了个凉,走出卫生间时脸色红润,心情也好了许多。范健怡趁热打铁,嗲气十足:“你就让我结婚呗,我发誓不离开你,保证一辈子随叫随到。”范健怡还揪了揪傅世常的肉头鼻子。傅世常刚晴的脸又布了乌云,遂拿起衣服,在使劲一勒裤带的同时挤出两字:好吧!范健怡对象谈的神使顺利,小伙子是司法局的财务科长,人也帅气。当知道未来的儿媳妇是市府办的科主任时,小伙子的父母在本市最好的酒店大摆酒席,宴请亲朋,借此宣告儿子订婚。范健怡私下与傅世常继续来往,从不违抗傅世常的欲令,经常提前半天去下面的县里,有时也去省城,登记最好的宾馆,而后就是等待。而后就是吹拉弹唱十八般武艺。从没人管她上班
下班的。“我没有理由再拒绝了,他要了很多次了。”“等结婚给他不行吗?”“我都告诉他我不是处女了,我有理由拒绝吗?再说还有两月就结婚了!”“你怎么能说你不是处女呢?”“这事能瞒得过去吗,你以为他是SB ?”“......”“放心。我不可能说是你。我说我大学时幼稚,不检点,就一次。”范健怡又骑马状爬上傅世常的肚皮,傅世常左手拿烟右手就薅范健怡的胸脯。“才是我的好宝贝嘛!”傅世常搂了搂范健怡的腰,胳膊却有些僵硬了。范健怡和对象发生关系的第二天早上,傅世常就发来短信:办了几次?范健怡回复:你自己找不快活吗!傅世常:必须告诉我!范健怡:三次。“妈的,我让你结婚在办,等不及了?犯贱!”“我们下个月就结婚了。”“婊子!婊子!臭婊子!”傅世常等到手机上显示发送成功后,愤怒的摔碎了手机。范健怡结婚的当天,她丈夫的单位发了个文:因工作需要,经局党组研究,免去戴律茂同志财务科长职务,调任工会副主席。范健怡戴律茂是婚假以后才知道的。
杜撰车牌
白卫东坐牢了。
白卫东和我同年,一个院子长大。他爸是检察长我爸看大门。小时心纯,我们一起背书包上学,一起路边逮蚂蚁,一起用小鸡鸡撒尿写对方名字。玩的蛮好。可慢慢大了,我们也渐渐疏了。他给我爸起过外号“老传头”,就是传达室的老头。喊着喊着成了“老船头”,弄得新搬来的街坊常指着我说:摆渡家的伢子。而我到今天还一直喊他爸“大爷”。问题是他爸比我爸还小去两岁。白卫东初中没毕业就进了供销社,成了正式工,拿上了工资。我多读了两年高中,下来了还没事可做。一天,我正在鼓捣半导体呢,他来喊我:走,带你兜风去!我就跟他来到屋外。屋外停了辆切诺基,崭新的。他打开车门,让我坐上副驾驶,自己坐上驾驶台。他架起一副宽边墨镜,用右手中指撩了两下刘海儿,还潇洒的甩了一次头。而后使劲一踩油门,车子就穿出很远。他带我在护城河堤上绕了一圈,又折返穿过十字街的闹市区。在闹市区他还摇下玻璃,与一个八棍子打不出关系的人打了招呼。我想他喊我兜风,可能和跟这人打招呼的意思一样。最后他说他要请我吃一碗拉面:“味道不孬,兰州人开的。”拉面馆对面是城南小学,我们就把车子停在了小学门口。等我们吃完出来,我发现军绿色车身上原有的“4×4”后面多了“﹦16”。字明显是刀刻的,大而深,惨白显眼。我忍住不笑。心想这孩子真逗,也够胆大的。白卫东脸拉得老长:×养的!让他们校长查!白卫东嘴上说的狠,可我看出他心里胆怯。车是检察院刚接回的,还没用一个星期呢。白卫东掏出“大前门”,自己叼上一支,又给我递了一支,我们就蹲在车旁抽。半晌,他站起身:你跑趟修理厂,问问搞一下要多少钱,自己则把车子藏到了小学西北角的厕所后面。可等我们傍晚来开时,“﹦16”的后边居然又多了个“√”。这回白卫东也笑了,我们笑了很长时间。
我第一份工作就是去了离县城最远的一个公社食品站杀猪。就这份工作还是我爸四处举债,买来一条一百多斤的大头鲢子,趁月黑风高的夜晚送给劳动局的一个什么股长换来的。我和白卫东接触少了。后来我从杀猪岗位上当兵,退伍后到了另外一个地方工作,就彻底断信了。过年回家,看父亲老得嘴里没了一颗牙,说一个字都要憋足要命的劲。想到他这一生给人家看了一辈子的门,儿孙们没有一个有点出息的。现在卧床等老,屎一把尿一把的,儿媳们还要排队服侍„„生命真他妈没劲。临走前爸却拉着我的手:你„你„不去„看看„大东子?他„坐„坐牢了„。大东子就是白卫东。很多人说我们长得像。当年我爸还当着检察长的面说过:你看他俩长的多像弟兄!检察长只是“哼哼”就径自走了。大东子弟兄四个,老大在粮站、老二在百货公司、老三大东子在供销社、老四在食品站。当年最好的四个单位都有了他家的人。可活着活着,境况怎么就变得越来越糟的。老大得了精神病,每天流着口水在街边垃圾桶翻找易拉罐;老二几年前被老婆踹了(当年是哭着喊着要嫁给检察长儿子的)后就天天喝酒,整日东倒西歪的,去年歪进了一辆工程车肚里;老四带老婆孩子去扬州打工,
好几年了,也没回过一次家;大东子境况最好,还是检察长离休前向组织提了今生唯一的一次要求:别让老三下岗,就让他在供销社打打杂吧,扫地冲厕所都行。
法院判决书摘录:白卫东身为国有企业职工,主观上对现今社会通过合法致富的群体心存不满,遂于8月8日8时许、18日18时许、28日8时许,窜至本市冠景小区,分别对停放在小区内富仕御道上的“官F00888”奔驰、“富F08888”宝马、“奶F88888”保时捷,采用刀片刻划、拳头猛击等方式,进行损坏泄愤,造成直接经济损失18888.88元。依据《中华人民共和国刑法》第275条,构成故意损坏公私财物罪。依法判处白卫东有期徒刑6个月。
我没有去探视白卫东,因为我想了半天,不知道见面之后能说些什么。我让妹妹给白卫东老婆送了两百块钱(我也拿低保)。白卫东出狱后给我打来电话,电话里说了些什么,我都没有印象了,只记得他最后说:“唉——人大了,就不好玩了。”
我就想起当年4×4后面的“16”,还有那个真心笑翻我们的“√”。我想出了眼泪。
川河散文选
川桥河
川桥河是卑微的,卑微的不能算是一条河流;川桥河是渺小的,渺小到1比10000的地图上都不会标注她的名字。但她是一条河,她终日流淌,从不间隙,象我们的呼吸,即使在严冬夜半,也有静谧的香鼾扩溢弥漫。她是我的故乡,我从未向人提起过。
17岁离开她时,我不懂得她的深邃。我没有哪怕是不经意的瞥上一眼就和她告别了,我甚至还甩给了她一句只有不谙世事的孩子才能说出的话。那天,镇上的人敲锣打鼓,镇长为我们戴上了红花。是喧闹的氛围怂恿我,还是穿上军装就觉得自己不得了了,是个真正的男人了?我的母亲隔着车窗眼泪涟涟。车启动时我说出了我今生最无知的语言“你哭什么!”。语气蛮横而且是对着我的母亲啊!就在当兵的第二年五月,我的母亲去世了。我赶到家时,母亲的灵柩已出家门,我没能看上我母亲最后一眼。我的母亲是不要我了?我喷洒着鼻血哭啊哭啊!整个天地都是红色的血流„„直到今天,一走上我母亲的坟头,我的泪水就像雨天的树。我的母亲不会不要我的?不会说出“傻儿子,你哭什么!”的!
我的母亲静静的躺在川桥河畔。
四年军旅时光,整日守着大海。看惯了巨浪狂涛帆影椰林,谁还能诗意川桥河的容貌?在远离我的故土,她一直寂静的流淌,一切又都好像发生在天外。退役后到一个离她很远的城市工作,娶妻生子日夜辛劳。那些年,真的没有哪怕是用一分钟的时间认真的想一下川桥河。川桥河啊,我是喝着你的乳汁长大的呀! 可我什么时候把你当成自己的母亲河了!什么时候因为你而自豪过呢!甚至因早年我写些诗文,有朋友问起我笔名的来历,我都不敢说出你的名字。但川桥河呀,你又是始终静静的淌在我的灵魂深处的。只是你和我一样卑微一样渺小、一样清贫一样土气,我们对谁都不敢声张;我们对谁都只有低头让过。川桥河呵,我是你不孝的儿孙吗!
只存放心底,不去想不去说,算不算一种罪孽,抑或不能是爱?
只与一个最好的朋友说过:写了那么多文字,有三个题材不敢涉及,一是母亲二是故乡;三是我用了整整四年青春韶华朝夕相处的大海,那是我生命年轮里最闪光的时段啊!我怕我的无知糟践了她们给予我的爱;我怕我修性浅薄亵渎了她们的神圣!
故乡来人了,而且是父母官。也是川桥河边长大的贺院长电话里说,镇长书记都来了,你不来陪陪。之于镇长书记之于我,都可以说是他乡遇故知(在这个城市生活了20年,可
心里一直把自己当作外乡的游子)。既是人生一大快事,酒桌上免不了炙热、动容,甚至歇斯底里。席间书记问我哪个村的,这回我没有躲闪,而是爽快的答应:龙南的,就在川桥河边!——比喝什么酒都要醇美啊!而且如释重负。镇长告诉我,从镇上到川桥河的水泥路修通了,现在只要5分钟了,就是从县城到川桥河,也顶多是一刻钟的路程。就在前几天,浙江的一位商人考察了川桥河,他对川桥河两岸的生态表示出兴趣,更对川桥河中间的小岛情有独钟。镇长动情道:等那天开发好了,你也许不认识你的家乡了!
不认识!?我的心底顿然长满荒草,泪水盈溢„„
川桥河呵,你是记得我的乳名的,你镌刻着我在你岸边歪斜的小脚丫印;珍藏着我在你身体里鱼儿般的自由嬉戏。在被你包裹着的赤身裸体的童年梦想里,你给了我最原始的力量与爱怜!你知晓我所. 有的苦难与快乐,一切的颓废与奋争。我能不认识你吗!
川桥河呵,就因你太卑微太渺小,没有半爪历史名声没有一鳞浩荡气势;作为河在你的身上,你甚至没有一条木制的小船、没有一座石砌的桥梁,就连你名字的来历,我偷偷的找朋友翻阅县志,才知道两岸众生为了交往,在你的身上随意搭起三根树棍作为桥,形似“川”而来的,就如同我和我的童年伙伴名叫狗剩、猫丢、猪撒一样,土气清贫的让今天的年轻人汗颜瞠目!„„我也可以仰仗自己的虚荣,在别人面前不敢大声的提起你!
发源于南京马集独山杨,流经南京东旺、七贤;天长新街、郑集、十八集、城南,贯穿天长整个县城,并在天长城东北汇白塔河入高邮湖的川桥河,亘古伊始,她就一直静静的流淌着。象我的母亲,我的记忆里只存有她的眼泪,怎么也搜索不到她的笑容。她全长不到20公里的羸弱身躯,却恩泽两岸万千生命。
这就是川桥河,是我生死相怜的母亲河。
雪天去看父亲
父亲84了,身体一直硬朗。但前年冬天患了老年痴呆,生活便没有了笑声(自然也没有了哀怨)。他偶尔能忆起他年轻时的事,絮叨几句,而对刚刚发生的却全然不知。有时他想说什么,张着干瘪的嘴,望着房顶,费了半天劲却说不出一个字。空濛眼神和苦痛表情让你心裂如冰。你只有低下头含着泪背过身去......
父亲上过五年私塾,那个年代算是知识分子的。新中国诞生后,顺理做了小吏。他生性耿直语言少吝,与官交流障碍凸显。“三反五反”他只说了一句“哪有那么多坏人!”后被讹传,“反右”即遭秋算,回归乡间。这样的人在接下来的文革中,要注定被打倒在地的,而且真的是永世不得翻身。
我不忌讳提及我性格里存有的暴力倾向,因为我能忆起的最初的事弥漫血腥。那个夏日中午,我们伢子们在河边玩一种叫“开机器”的游戏,就听见谷场那边有人高呼打倒我父亲的名字。我疯跑过去,只见谷场上人山人海,我的母亲、二哥、三哥跪在地上,膝盖下是破碗的碴子,血在碗碴间汩汩流淌;我的大哥因为够了18岁了(真感谢人性的光芒在那么惨烈、充满死亡、没有人性的年代里煜煜生辉),就被捆住两根拇指吊在树上。大哥的牙齿紧咬,鲜血喷出嘴丫流过喉结......一个戴柳条帽的人抡着“文攻武卫”棒朝大哥的后背猛打:你大躲哪儿去了,还不交代!我不知自己哪来的血性和勇气,跑过去抱住那个人的大腿就是一口。后来我知道,其实我们家谁也不知道父亲跑去哪儿。父亲若不跑怕真的会被打死的,邻村也在县上工作过的沈叔,回来后就被活活打死了。我父亲什么时候跑的我不知道,直到上小学了我都没有见过父亲,当然就想不起父亲的模样。我上学那会是没有人跟我玩的,因为我是坏人家的孩子。公社革委会副主任和大队书记的儿子常在女生的面前羞辱我,给我戴过西瓜皮让我装过周扒皮。但有一次大队书记的儿子单溜让我碰上,被我爽爽的揍了一回!
小时候我最恨的就是父亲,他一个“大坏蛋”让我们全家人跟着倒霉,母亲被关哥哥们隔三差五被拉去游街批斗。而这些我从不敢向妈妈说,我什么时候提起爸爸,妈妈的眼泪就什么时候流出来。恨归恨,可我真的记不起父亲的样子。虽然见不到父亲,但我知道我的父亲还活着。有时狠命的想,就想得心里酸酸的。之后的一天早上,母亲神秘的把我拉到灶膛前,小声告诉我,你大昨晚回来了,还给你留个字条呢。说着就从内衣深处的兜里掏出来。那是一张用“奔月”香烟皮写的条子:“爸爸不是坏人,你长大后会知道”。我刚看完,妈妈就一把抢过去扔进了灶膛,并严厉告诉我,对任何人都不要说!
爸爸后来是哪年回来的我不知道,但这张字条让我坚信了“我不是坏人的孩子”。不是坏人的孩子自己就不是坏人了。尽管很长时间我仍遭受欺辱,这张字条却是我多舛童年头顶的太阳,一直照耀我慢慢长大。爸爸回来后不被打了,却一直没事可做,整日赋闲却懒得与我们交流,跟村里的其他人也只是点头让过。本来话少现在更是一句也没有了。妈妈说你爸一句话我们家遭罪20年,他自己成了哑巴。想想也是,那个年代,谁敢乱说乱动呢。旧社会是地主的王老五孙子,语文课本里的“毛主席万岁”前出现“打倒”二字(我至今没弄清谁写的),被吊三天而死;还有龙扣子爸,76年毛主席逝世后说一句“我早知道了:猪(朱德)死了毛怎么能在呢!”受刑5年。父亲虽回来了,可家境没有任何好转。先是二哥体检合格,政审却无法通过,当兵成了幻想。二哥为此失踪十几天;后是三哥第一年恢复高考就被初选,也因为政审不过而泡汤。那段时间三哥经常跑去村东头的河边,一坐就是半天。妈妈让我跟紧老三,我就成了老三那短时间的跟屁虫。到七八年我上高中,三哥未被录取的阴影笼罩我,使得我整日浑浑噩噩,而且和街上的小痞子混在一起。妈妈气得用锅铲把把我的头凿开一个口子。父亲却在一个深夜,偷偷在我的书包里放了一张字条:“父母不可选择出生不可选择,你唯一可以选择的是自己的出路”。写到这里,我真的不知道我的哥哥们今天还恨不恨父亲,如果不是父亲的灾难祸及,他们的命运肯定会被改写。而今天我回到老家,看到二哥盖了小楼三哥20多年的老师由民办转了公办,小日子虽过的算是滋润了。但我一看到他们满脸的沧桑与无奈,眼泪就止不住打转。
母亲81年去世时才54岁。一切开始好转的时候她走了。她这辈子好像就是为了要承受苦难才来到人世的。文革时她被关在大队的矮屋里,每每我和外婆送饭时,总是扒在碗大的窗口不停的哭。外婆哭我哭,母亲也哭,我母亲流不尽的眼泪呀!还有那满目稻草!母亲被关的土屋里满是稻草,垫它盖它,身上来了都是把它揉软了用的。
母亲 鲜明地为一捆稻草祭奠 /想象生命 最原始的形式 /是深山里的野菊/ 第二年的花期之后 依旧 /没有果实悬挂
这是我早年诗作中的几行。没有人能明白,人为什么还要为稻草祭奠呢。
母亲临终前再三叮嘱父亲,一定要把妹妹和我抚养成人。我那时刚当兵妹妹才上初一。我们六个子女中,就妹妹和我没成家了,妈妈肯定放心不下的。所以后来父亲的城市户口有政策顶替,我毅然让给了小妹。父亲一直鳏居。早些年一个守寡的女人想嫁他,未果。我想根本原因是母亲为他受了一生的罪吧。人有时是要对得起一个死人的。父亲的语言越来越少。他79岁高龄时我把他接来家里住了些日子,因为一口唾沫未入马桶,我和妻子忒吵了一架,而且我决然动暴力。妻子为此跑去南京住了两晚。我把父亲送回了老家。回来后,在我正看的一本书中,发现了父亲的字条:“你们是天大的缘。你不要暴,要珍惜。”因为文学,也因为年轻吧?妻子从2000多公里外的东北嫁到这里,从一个大城市嫁给了一个穷光蛋。刚来时连住的都没有,在一个朋友的杂屋里,我们蜗居了5年。这要多大的缘予以支撑呀!
想人世皆缘,缘来缘去。快乐由缘受罪也是吧。
数日大雪。放心不下父亲,遂驱车前往。到家直奔父亲床前,“大大、大大”连叫数声,父亲才抬起沉重眼皮,望我半天却始终满目呆滞。二哥大声提醒“是老五啊!”。父亲仍茫然、无动。我转过脸……我的女儿递来一张纸巾。临回前,我想和父亲道别。二嫂说,别啦,他
认不识你的。我迟疑半晌,找来一张烟纸,含泪写下:“爸:天冷卧床,开春就好了。”下面我用力署上——儿 :老五。我想人的乳名父母是怎么都不会忘记的。
二哥打来电话,说我的字条管用呢,老头一整天“老五老五”的嘀咕,还把我带给他的猪头肉藏在了枕下,弄的满被褥都是油渍。
窗外的雪依旧很大。我极目西山,那起伏的洁白之上,那被包裹着的灌木和天空中偶尔划过的鸟翅,让我困惑:任何生命都必须经历严寒吗?而我真不知道我的父亲能不能走出这个冬天。
2009.10 雪后滁州
作者小注:这篇文字完稿后的第三个月,即2010年1月24日14时许,我的
父亲逝世于安徽天长龙南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