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而好的西湖诗
有东海的涛声日夜伴奏的杭州,是中国的八大古都之一。它是历史名城,先属越,后属吴,秦朝于此设钱唐县,隋代改名为杭州;它是山水嘉区,如同处子的西子湖秀美在它的西面,好像壮士的钱塘江奔腾于它的东边:它同时又是人文胜地,英雄们在其间金戈铁马,诗人们于其间放声歌吟,写下了许多令江山生色也令今日的我们口颊生香的诗篇。
在历代诗人组成的西湖合唱队中,那位“欲把西湖比西子”的苏东坡,当然是杰出的歌手,但是,中唐的白居易应该是出场最早也最为出色的一位。他于唐穆宗李恒长庆二年(822)担任杭州刺史,前后三年之久。他是一位亲民勤政的官员,兴筑了从钱塘门北的石函桥至武林门的湖堤,这是有利于农田灌溉的惠民工程。他同时也是一位热爱嘉山好水的诗人,公务之余也写了许多讴歌杭州和杭州西湖的诗章,如“望海楼明照曙霞,护江堤白踏晴沙。涛声夜入伍员庙,柳色春藏苏小家。红袖织绫夸柿蒂,青旗沽酒趁梨花。谁开湖寺西南路,草绿裙腰一道斜”(《杭州春望》),如“湖上春来似画图,乱峰围绕水平铺。松排山面千重翠,月点波心一颗珠。碧毯线头抽早稻,青罗裙带展新蒲。未能抛得杭州去,一半勾留是此湖”(《春题湖上》)。人在此地不忍离去,离去后又忆念不已。“江南忆,最忆是杭州。山寺月中寻桂子,郡亭枕上看潮头。何日更重游?”这首《江南忆》是人所熟知的了。。自别钱塘山水后,不多饮酒懒吟诗。欲将此意凭回棹,报与西湖风月知”,题为《杭州回舫》的这首绝句,写的也是诗人对西湖山水的相思病吧。
西湖在杭州城之西,旧名钱塘湖。《钱塘湖春行》是白居易咏西湖山水众多佳作中的一篇,也是他春日沿湖而行即景抒怀之作。孤山’,在西湖的后湖与外湖之间,孤峰耸翠,山上有建于南朝陈代的孤山寺。贾亭,唐贞元(785-804)中贾全做杭州刺史,于西湖建亭,人名之贾亭,又称贾公亭。“孤山寺北贾亭西,水面初平云脚低”,首联交代诗人春行的出发点以及纵目所见的湖阔云低的景象,在构图上是点面结合。孤山寺是立足与出发的点,水面与云脚是鸟瞰与四顾的面。颔联从听觉意象的角度,描绘湖上湖边的早春气象,蓬勃生意。主角是“莺”与“燕”,而且是“早莺”与“新燕”,而且是“几处”而非“处处”,是“谁家”而非“家家”,可见此日寸正是乍暖还寒的早春时节。莺“争”暖树,燕“啄”春泥。其间的动词用得十分准确和传神,今日听众的耳边仿佛还有莺声呖呖,燕语呢喃。虽然那已是一千多年前的莺歌燕语了。
接下来的“乱花渐欲迷人眼,浅草才能没马蹄”,则是从视觉意象的角度,抒写春行途中所见的初春景色。在众多的春景之中,诗人只选取了“花”与“草”,因为它们最能代表和传递春的消息。花为“乱”花,“乱”者,缤纷也,无秩序也,那正是大自然的随意而非人工的刻意安排。草系“浅草”。“浅”者,嫩也,不深也。诗人下笔时紧扣时令,遣字可谓一字不移。时间是流逝的。生命是运动的,不消多少时日,江南的景色就会像南朝梁代丘迟的《与陈伯之书》所写的那样,“暮春三月。江南草长。杂花生树,群莺乱飞”。但现在,花光还只是“渐欲”迷人之眼,草色还只是“才能”没马之蹄。可见诗人察物之细。体物之工,用词之切,因为他写的是早春或者说是初春,而不是仲春,更不是晚春或者暮春。唐代没有汽车,即使能驾着汽车沿湖而游。恐怕也会少了许多情味雅趣甚至有可能大煞风景。古人游览,不是千里之行始于足下,就是骑马。唐代于西湖边骑马赏春的风俗盛行,除了王公贵族,家境殷实的平民百姓乃至一般的歌姬舞女,也都喜欢以马代步。此诗的尾联为“最爱湖东行不足,绿杨阴里白沙堤”,白沙堤,又称断桥堤,亦名白堤(后人以为此堤乃白居易所筑。误)。它位于湖东,于此可总览全湖胜境。全诗正是于收束处,点明“春行”的终点,有始有终,首尾环合,留给读者回味不尽的余地。
西湖虽然古老。却光景常新。白居易虽然不能再来,但后辈的新诗人却接踵而至,他们创造性地继承和发扬前人的传统,吟唱时代的新篇。艾青写西湖,曾有“桃花如人面,是彩色缤纷的记忆”的妙句。台湾名诗人洛夫也曾作《杭州纸扇》与《西湖二题》,其中有“早餐是一窗的云/外带一壶虎跑泉水泡的钟声”的奇语。白居易如果有知,会不会惊叹后生可畏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