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第十二章:礼［道德］的几个基本原则

在依次讨论礼在发展中社会的建设特点之前，有必要先看一看礼［道德］的基本原则有哪些。

正如本书一开始讲的，礼［道德］是行为规范，但不仅如此，礼又是人文空间。人在社会中生活一定要有规范，有些规范用法律条文的形式表现出来，但更多的规范不体现为法律，而是某一区域中、某一段时间内人们对个人行为应该遵守什么样的规范所形成的共识。例如法律不会规定人们装衣的样式，但人们还是对自己的衣着有相应的规范。一个很过时的、或太过奇特的服装是不会有人装的，尽管法律并不约束。可见，行为规范是人们自觉遵守的，它包括法律条文，但比法律所规定的更多、更细、更面面俱到。人们其实正是生活在由这些行为规范所规定的范围之内，如果说礼［道德］是行为规范，那么礼所圈定的范围正是人们赖以生存的空间。因此，礼可以定义为行为规范，也可以定义为人文空间。这两个定义各有各的用途，通过“行为规范”的定义使得我们可以方便地讨论礼的建设；而“人文空间”的定义使得我们可以借助物质空间来探寻礼的特点。

1. 礼具备相对性

首先我们可以通过人文空间的定义，借助物质空间来类比。物质空间就是宇宙，宇宙空间的一个基本特点就是相对性，即没有那一个空间比其它空间更特殊。比如，宇宙中没有那一个点可以称为宇宙的中心，这一点已经被物理学家所证实。尽管人们习惯以自己所处的位置为中心来观察宇宙，但必须注意的是在宇宙的其它位置，人们会以同样的方式来观察宇宙。大家都以自己为中心，也就没有中心。宇宙空间的这一特点也是人文空间的特征，即没有那一个人、或哪一群人所拥有的人文空间比其他人的更特殊，或成为其他人的中心。人文空间，或者说礼的这种相对性是礼的重要特征，是思考礼的建设之重要基础。

现在我们将礼的定义转换为行为规范，礼的相对性说明没有哪一个人的行为所规范可以完全适用于其它人，没有哪一个人的行为规范可以成为大家共同遵守的范本。《论语》中就有一段可以说明这种相对性。

子路问：“闻斯行诸？”子曰：“有父兄在，如之何其闻斯行之？”冉有问：“闻斯行诸？”子曰：“闻斯行之。”公西华曰：“由也问闻斯行诸，子曰，‘有父兄在’；求也问闻斯行诸，子曰，‘闻斯行之’。赤也惑，敢问。”子曰：“求也退，故进之；由也兼人，故退之。”

此段出自《论语》第十一章，这一章中的第一段“先进于礼乐，野人也……”曾经在前面引用过，用来说明道与礼的先后关系。《论语》的这一章主要在讨论礼的特点，其中不乏说明礼的相对性的段落，上面引用的这一段就非常典型。

子路问：“听到了就行动起来吗？”孔子说：“有父兄在，怎么能听到就行动起来呢？”孔子的意思是你是否应该征询一下父兄的建议。之后冉有也问：“听到了就行动起来吗？”孔子说：“听到了就马上行动起来。”我们可以不必关心到底听到了什么，孔子和两个学生谈的是做事的规范，是应该听到什么马上付诸实施呢，还是需要谨慎一些，先征询一下他人的建议。显然孔子对两个学生的同样问题给予了完全不同的回答，这自然就会造成疑惑，公西华就不明白：“为什么对子路说要征求一下父兄的意见，而对冉求说听到了就马上行动起来？我被弄糊涂了。”孔子解释了其中的原由：“冉求做事总是退缩，所以要加以鼓励；子路做事有些莽撞，所以要加以约束。”可见，有关做事的规范是因人而异的，适用于子路的方法对于冉求就不合适。因此不可能做出一套行为规范让所有的人遵守，也就是不能将礼绝对化。

礼［道德］的相对性是礼的根本原则，是思考一切关于礼的细节的基础。适用于某个人的规范不一定适用于另一个人；适用于某一群人的规范不一定适用于另一群人；适用于某一区域的规范不一定适用于另一区域，这是礼在空间范围上的相对性。不仅如此，礼在时间范围上也是具有相对性的。也就是说某些规范适用于一个人的今天，但不一定适合同一个人的明天。《辞海》中［道德］这个词条的解释就很能说明问题。

社会意识形态之一。是一定……［道德］由一定社会的经济基础所决定，并为一定的社会经济基础服务。永恒不变的，适用于一切时代、一切阶级的［道德］是没有的。

这个解释中说“适用于一切阶级的［道德］是没有的”指的是礼在空间范围上的相对性，而“适用于一切时代的［道德］是没有的”则说明了礼在时间范围上的相对性。正是由于礼的这种相对牲，才使得在社会发展时期需要礼［道德］的重建。

既然礼［道德］具备相对性，我们就不能用自己理解的礼［道德］去评说他人，不能用自己的规范去制约他人，也就是不能“己所欲，施于人”。采取制约自己的方法是可行的，即“己所不欲，勿施于人”。面对相对性，这个礼［道德］的基本原则，我们有了一条基本的行为规范，“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也就成为了我们为人做事的一条基本原则。

2. 礼具备有限性

物质空间不仅具备相对性，还具备有限性。现代物理学的成果表明，宇宙空间是一个三维的闭合曲面，它有着有限的体积。同宇宙空间一样，人文空间—礼也不是无限的，每个人都生活在一个有限的人文空间之中。老子说：“常有，欲以观其徼”，这里的“徼”就是边界，也就是说通过平常状态下所拥有的事物，我们可以观察它的边界。孔子说：“君子博学于文，约之以礼，亦可以弗畔矣夫。”其中的“畔”也是边界的意思，“弗畔”就是不超越边界。孔子说的清楚，要“约之以礼”，用礼来约束。能够提供约束的东西一定是有限的，就如同一个房间可以约束我们的行动，这个房间显然是有限的。

人文空间的有限性比宇宙空间的有限性要好理解，对于一个人，总是要生活在一定的制约之中，有法律的制约，也有对自己的自觉约束。所有这些约束组成了一个人的人文空间，组成了相对于这个人的礼。

每一个人的人文空间是有限的，如果将范围扩大至所有的人，其人文空间—礼也具备有限性。由于礼的相对性，适用于某个人的行为规范(规范A)并不会完全适用于另一个人(规范B)，但对应于两个人的行为规范也不是完全不一样的。规范A和规范B还是有相同的部分，因此在考虑适用两个人的行为规范时，应该选择这两个规范中相交叉的、相同的部分。显然，规范A和规范B相交叉的部分要小于它们各自的规范。也就是说，相对于两个人的规范要少于，或是简单于每个人的规范。使用人文空间的定义来理解就是两个人的人文空间由于制约的减少而比其中某一个人的人文空间要大。以此类推，当我们的思考范围扩大到所有的人时，那么适用于所有人的共同规范就应该是所有的、每一个个人的行为规范中相同的部分。随着人数的增加，相同的部分会越来越少，共同的人文空间会越来越大。直到考察的人数涵盖了所有的人，顺理成章的，最后所得到的适用于所有的人的共同规范会很少，大家所拥有的共同的人文空间也变得很大。但是，尽管大，也是有限的，无论适用于所有的人的规范还剩下几条，但总是有规范的。只要有规范，人文空间就是有限的。这就是礼的有限性，正是由于这样的有限性，使得我们完全有可能找到那几条基本的共同规范。上一段所总结的“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就是这样的共同规范，现在的人们喜欢成其为“普世价值”。

3. 礼的三种边界性质

对于即将要讨论的礼的三种边界实际上是拙著《玄德》第三部分“知礼是德”的内容。在这里我不能、也没有必要将大约5万字的“知礼是德”全部摘抄到这里，只摘取其结论于此。如果想了解这些结论的导出过程，烦请参阅《玄德》。

正如前面讲的，适用于每一个人的基本规范不会太多，可以归结为三种边界，分别为“有无边界”、“恒定边界”和“动态边界”。

有无边界

“有无边界”指的是在任何事物的诞生及死亡点都会发生有无的变换，没有什么东西是例外的，就算是宇宙空间和时间也有诞生和死亡，也会发生有无的变换。所谓有无变换是指那些常态中存在的事物在遇到“有无边界”时完全转换为常态中不存在的东西。例如，黑洞就是宇宙中的“有无边界”，任何物体，即常态宇宙中的“有”遇到它都会被解体。形形色色的物质会被分解为高能量和基本粒子，而这种高能量和基本粒子在宇宙的正常壮态下是不存在的，相对于常态宇宙，黑洞中高能量和基本粒子属于“无”。黑洞造成了物质的有无转换，黑洞就是宇宙中的“有无边界”。黑洞与宇宙诞生点相类似，更加准确地说，宇宙诞生点是一个巨大的黑洞。无变换为有是一个事物的诞生，有变换为无是一个事物的消亡。可见，导致有无变换的这种边界是事物的诞生点和消亡点。没有任何事物可以以它自己原有的形态穿越这样的边界，物体经过这样的边界时一定被转换为能量和基本粒子。只有宇宙的基本规则和能量才能穿越这样的边界。如果我们将这样的规则和能量命名为道，那么只有道才可以越过有无的边界。

同宇宙空间一样，人文空间也有它的诞生和消亡点。在人的出生和死亡点，其人文空间就发生了由无到有和由有到无的转换。在有无转换的边界，也只有道可以穿越，道在人文空间的有无边界上的穿越特性被命名为孝。孝在《论语》中的定义是“三年无改父之道”，说的就是道穿越人之生死的传递，也就是传道。这个定义与今天我们所熟知的［孝］有很大的差异，现在我们将［孝］解释为“尽心奉养父母，顺从父母的意志”，因此也需要将这种表达现今人们所理解的［孝］用方括号括起来。相关的内容，将在第十四章进行详尽的讨论，这里我们先使用孔子对孝的定义，即传道。

同黑洞将万物转换为能量和基本粒子一样，人文空间的有无边界也是一个将种种信息简化为道的边界，各种信息无法穿越这样的边界，只有道才可以穿越。这种穿越的表现形式就是孝，就是传道。一个人无法将自己所拥有的人文空间传给他人，但是可以将其简化为道，从而穿越自身的生死传递下去。因此，孝是这种边界所显现的特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