扩大高等教育规模的社会经济效应

作者：管培俊

中国教育报 1999年09期

　　高等教育发展战略的重大调整

　　高等教育规模与发展速度是高等教育发展战略当中的一个重要问题。围绕着高等教育规模大小、速度快慢，适度发展还是大力发展，社会各界颇有争议，教育系统的讨论也一直没有间断。国家关于高等教育的发展方针及政策选择随着改革和发展，以及认识的逐步深化，由适度发展、稳步发展到积极稳步发展，再到扩大规模、积极发展，经历了一个不同寻常的演变过程，第三次全国教育工作会议对高等教育的发展方针作出了重大决策。《中共中央国务院关于深化教育改革，全面推进素质教育的决定》提出：扩大高等教育的规模，“通过多种形式积极发展高等教育，到2010年，我国同龄人口的高等教育入学率要从现在的百分之九提高到百分之十五左右。”这一重大的战略性调整，对于教育自身的改革与发展自不待言，对于国家社会经济发展将产生全局性的重大而深远的影响。而且对于当前缓解社会经济生活中的矛盾，扩大有效需求，刺激经济增长也会产生立竿见影的效果。无论在全局和局部意义上，还是长远和当前的意义上，这一重要决策都是利国利民的好事。

　　社会经济发展的内在要求

　　我们正处于一个新的历史转折时期，世界正在发生深刻变化。科学技术迅猛发展，知识经济初见端倪，国际竞争越来越归结为以知识创新、技术创新为核心的人才竞争。人类依靠自然资源和大量活劳动投入追求经济增长的时代将成为历史。经济发展越来越转向主要依靠科学技术进步和劳动者素质的提高。科教兴国是历史的必然和知识经济时代的本质特征。当此发展的关键时刻，正是国家用人之际。我们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感到人才的宝贵和人才问题的紧迫。邓小平同志在评价中共中央关于经济体制改革的决定时，曾出人意料地指出过，在这个决定中，他最关心的，认为最重要的是第九条，即人才问题。现在想来，意义更觉深远。在知识经济时代，科学技术是第一生产力，人才是第一位重要的生产要素。人才之于知识经济，有如土地之于农业经济，资本之于工业经济。马克思说：“劳动是财富之父，土地是财富之母”。今天应当加上一条诠释：“知识劳动是财富之源”。以人力资本理论为主导的教育经济学的重要贡献就是论证人力资本投资具有巨大的经济张力，人才资本的积累是经济增长的重要源泉。世界经济的发展尤其是日本、德国的战后重建和高速发展以及当今世界的发展格局是有力的佐证。在以知识为基础的时代，谁拥有人才，谁就拥有优势；谁拥有人才高地，谁就站在科学技术的制高点和社会经济发展的制高点。对美国和北约的野蛮行径愤怒之余，我们空前强烈地意识到加快发展、增强国力的紧迫性，更加强烈地感受到培养人才、发展科学技术的紧迫性，更加深刻地认识到大学的历史使命。扩大高等教育规模，加速培养创新人才和专业人才的任务十分紧迫地提上重要日程，这是我国社会经济发展的内在需求。

　　——构建国家创新体系，发展知识经济，需要培养造就一大批高层次的创新人才。创新是国家和民族的灵魂。知识创新、技术创新以及制度创新需要高素质创造性人才。他们应当具有创新精神和创新能力，能够在其前沿领域不断创新，不断赶超国际领先水平，对于社会经济发展和人类生活产生重要影响。高等学校是国家创新体系的基石和中心，是创新人才的摇篮，同时也是知识创新的动力源。高校在知识创新方面的优势和活力，不仅在于它拥有雄厚的师资和研究力量，还在于它有众多思想活跃的大学生，使大学平添一种生气和创新活力。人才济济，多学科综合的优势，学研产相结合的优势，教学相长的优势，这是高校得天独厚的地方，是高校在知识创新中不竭的动力源泉。

　　——经济转型和产业结构、技术结构的调整更新；要求迅速培养大批专业人才和熟练劳动者。我国经济发展水平正在由低收入国家向下中等收入国家发展。随着经济转型和产业结构的调整，劳动力资源配置结构也将发生显著而深刻的变化。农业现代化速度加快，第一产业将更多采用新技术并游离出大量剩余劳动力；第二产业中高文化素质的劳动力的比重将异乎寻常地迅速提高；第三产业也将逐渐增加智力密集型经济和高素质的劳动力的比重。社会对高素质劳动者客观上存在着急剧扩大的需求。

　　——社会主义市场经济的发展、社会主义民主、法制和精神文明的建设，需要大批具有良好素质和专业知识、技能，善于决策和管理运作的各类专业人才。我国正处于经济转轨的过程之中，从宏观决策、宏观调控、经济监督、市场运行，到企业经营管理，每一层次上都缺乏一批懂得市场经济，在市场经济中运作自如的专业人才，迫切需要更多的企业家人才。这些专业人才是中国建立新经济体制的基本前提。人文社会科学方面的人才需求，也将随着社会经济发展而日益旺盛起来，这方面的人才对于一个高度文明、健康发展的现代化的社会主义法制国家是须臾不可或缺的。

　　培养高素质劳动者和各类专业人才，主要依靠高等教育。但是我国高等教育发展规模与现代化建设的需要极不相称。高等教育供给不足，毛入学率偏低。受过高等教育者在人口中所占比例仅为2.0%， 还不及低收入国家的平均数（2.7%），不到下中等收入国家（平均值8.8）的1／4。（何祚庥，1998）我们偌大一个国家，大学生不是太多了，而是实在太少了。与我国社会经济水平不相称，与我们预期目标差距很大。高等教育供求矛盾长期存在，将导致十分严重的后果。高等教育要积极主动地适应我国社会经济发展的客观要求，满足人民群众日益增长的接受高等教育的要求，满足社会进步和经济的集约化发展对大批专门人才的需求，必须加快发展速度。

　　扩大有效需求的经济效应

　　我国高等教育的资源配置是在市场经济条件下进行的。从经济学观点看，高等教育在实现自己的公益性目标：培养高层次人才，发展科学技术的过程中，通过市场机制，按照市场法则频繁同社会进行人流、物流、信息流的交换。在通过人才培养和知识创新为社会作贡献的同时，高等教育的投入产出循环过程本身也形成了一个巨大的市场。因此，大力发展高等教育，是增加人力资本投资，促进经济发展的根本途径，同时也有引导社会消费，刺激高层次的教育消费，扩大有效需求的效应。它对经济发展的乘数效应十分显著。

　　——扩大高等教育规模，可以直接扩大对教学科研、生活后勤设施设备，对各种建筑物和各类物品和服务的需求。高等教育是一种昂贵的事业，是成本很高且成本递增的产业。随着科学技术的发展，教学科研所需要的高新技术设备不断增加，而且更新速度不断加快，由此拉动的需求是持续增长的。

　　——扩大高等教育规模，按照高校后勤社会化的走向，可以直接促进高校后勤社会化服务体系的建设和发展，促进相关产业尤其是学校周边地区的社区服务体系。

　　——扩大高等教育规模，可以从投入和产出两个方面，直接创造对包括传媒出版业，信息产业，文化产业等在内的智力密集型产品与劳务的有效需求，直接地带动知识经济产业的增长。

　　——扩大高等教育规模，可以有效地引导社会消费，形成新的经济增长点。消费不足，有效需求不足是当前我国经济运行过程中的一个突出问题。面对教育尤其是高等教育的消费，居民有充分的思想准备，他们执意储蓄、节制消费，在很大程度上是考虑子女教育。根据有关数据，1999年，我国城乡居民储蓄存款已高达6万亿。但是， 由于高等教育规模有限，这种高层次的教育消费意向没有渠道加以实现。随着高等教育规模的扩大，加之高等教育成本补偿与分担机制的建立，一部分居民消费将会被有效地引导到教育消费上来。

　　关于上述影响，需要补充说明的是：（1 ）只是分析加速高教发展客观上对于扩大内需，刺激经济增长的连锁效应或引申效果，并非政策的主旨和出发点。否则，难免被误解为对高等教育的一种缺乏高度的浅见和短视，也不免会引出如下的疑问：经济发展是有周期性的，如果扩大高教规模的目的是在消费不足、经济过冷的情况下扩大内需，那么在经济过热之后，高等教育的规模是不是又要收缩呢？（2 ）还应当特别强调的是：高等教育作为新的经济增长点，具有不同寻常的特殊意义。高等教育消费，对个人来说是最物有所值的高级消费，也是最终要得到回报的人力资本的投资；对国家来说，最重要的是有效地扩大了人力资本的投资总量，有力地促进智力密集型产业的发展，从根本上增强我国经济的发展后劲。而扩大内需，刺激有效需求的作用仅仅是它的“溢出效应”。（3）考虑高等教育的成本补偿， 一定要充分考虑到居民的实际支付能力及其有效需求。分析居民储蓄额及其支付能力一定要考虑到储蓄的结构。

　　创造就业机会的根本途径

　　扩大高等教育规模会不会形成“过度教育”，毕业生供过于求，造成社会问题？这种担心是长期以来影响教育决策的一个重要因素。我认为，这只是问题的一方面，还要考虑到另一面。就业问题要予以充分考虑，但是，一个根本的问题首先需要搞清楚：扩大高教规模，究竟是加大了就业压力，加剧了就业问题，还是有利于缓解就业压力，促进就业问题的解决？我的答案是后者。

　　扩大高等教育规模，符合经济转型和产业结构演进的趋势，根本上有利于扩大就业。长期以来，我们教育结构的特点是低重心，多层次，因为原产业结构是以劳动密集型和资源密集型产业为主的低重心结构。现在我国经济发展已经进入了一个新的发展阶段。尽管发展是非均衡的，但总体上呈现新的趋势。经济转型和产业结构调整的步伐大大加快，劳动力市场的需求结构发生了较大变化，教育结构的重心也应适当上移。我国当前的下岗分流是产业结构调整升级形成的就业问题。根本的解决途径是适应产业结构引起的劳动力需求结构的变化，调整教育结构，培养适用人才，调整知识结构和技术结构。扩大高教规模是经济转型和产业结构调整的客观要求，本质上将促进劳动力市场的供求平衡，有利于促进就业问题的解决，而绝不是相反。

　　扩大高等教育规模，还有利于创造和扩大新的就业机会。计划经济条件下，人力资源配置靠指令性计划，对学生包培养、包就业。毕业生既没有选择权，也没有主动性，既无压力又缺乏努力。市场经济条件下，人力资源的配置靠政府宏观调控和市场机制，双向选择，平等竞争。接受高等教育者创业能力和适应性更强，在竞争中处于有利地位。随着经济结构的多元化和社会保障体系的逐步建立，毕业生就业的选择大大拓宽。就业观念也逐步转变，不再是靠政府，等分配，而是积极主动地去创业打天下。创办一个企业，不仅办企业者学有所用，而且可以为许多人提供就业机会。失业是一种经济生活中的普遍现象，任何国家，任何教育背景的人都难以完全避免。但国际劳工组织的统计数据表明，无论是发展中国家还是发达国家，受过高等教育的人失业比例都比其他群体低得多。因此，扩大高等教育规模，无论从当前还是长远看都是扩大就业的根本途径。

　　教育自身改革和发展的迫切要求

　　加快高等教育的发展速度，扩大高等教育规模，也是教育自身改革和发展的内在要求。

　　首先，扩大高等教育规模，直接缓解了升学压力，有利于全面实施素质教育。高等教育的竞争压力，达到了空前的、无以复加的地步。这种压力传导到教育的每个环节和各个层面，问题的成因很复杂，教育系统有责任反省，不过要完全归咎于教育自身，归咎于考试制度，未免有失公允。正如马克思所说，答案还是深深地扎根于经济事实当中。应试教育倾向，中央决定中讲到的客观原因，我认为在很大程度上是高等教育的供求矛盾。高等教育需求旺盛，而高等教育规模过小，渠道单一，入学率低。高等教育的供给远远不能满足广大人民群众接受高等教育的日益增长的需求，使高考竞争愈演愈烈。扩大高等教育规模，拓宽人才成长的道路，减缓升学压力，把教师和学生从分数中解放出来，将为全面实施素质教育创造条件。

　　加快高等教育发展，也将促进基础教育的发展。长期以来，教育界关于基础教育和高等教育孰先孰后的问题众说纷纭，人们往往倾向于强调基础教育和高等教育在资源配置上互为消长的关系，将两者对立起来，担心加快发展高等教育，会影响基础教育尤其是义务教育的普及，主张先发展基础教育，再发展高等教育。而事实上，基础教育与高等教育在本质上互相支持、互为条件。基础教育的问题归根结底是：一个中心，两个基本点。中心是全面实施素质教育，培养学生的创新能力；两个基本点是教材和教师。教师队伍的整体素质成为制约教育水平的“瓶颈”因素。建设高素质的教师队伍，是全面推进素质教育的重中之重。

　　根据全教会精神，我国将大力提高教师队伍的学历水平。2010年前后，具备条件的地区力争使小学和初中专任教师的学历分别提升到专科和本科层次，发达地区高中专任教师和校长中获硕士学位者应达到一定比例。同时要提高高等学校中具有博士学位教师的比例。相应地调整师范教育的层次和布局，将三级师范教育体系调整为二级。“鼓励综合性高等学校和非师范类高等学校参与培养、培训中小学教师的工作。探索在有条件的综合高等学校中试办师范学院”。所有这些，都构成了教育自身发展对于高等教育的巨大需求。这些目标的实现，都将以高等教育的进一步发展为前提。加快高等教育发展，扩大高教规模，可以最大程度地满足教育系统自身的人才需求，为基础教育及其他各类教育输送更多更好的师资，提高教育的整体水平。

　　高等教育自身发展面临的矛盾和问题也要通过事业本身的发展来解决。这一点突出地反映在办学条件和办学效益上。长期以来，经费紧缺成为高等教育发展的基本矛盾和瓶颈。高等教育是准公共产品，多渠道筹集经费，主渠道是政府拨款和学费收入。但我国高等教育长期以来处于两难境地，一方面政府拨款不足，另一方面控制招生规模和学费水平，所谓“两头够不着”，这种状况难以为继。在社会主义初级阶段，教育经费紧缺的矛盾将长期存在。在积极争取国家财政支持的同时，现实的途径是通过事业本身的发展来解决。扩大高教规模，并建立合理可行的高等教育成本补偿制度，将从总体上增大教育经费总量，有利于改善办学条件，促进高等教育投入产出的良性循环。高校办学效益问题也一直为全社会所关注。长期以来，我国高校的生师比和生员比相对较低。办学效益不高是一个突出问题。主要根源是体制和运行机制问题，但高等教育总体规模太小，招生规模太小，未能实现规模效益是一个重要因素。生师比取决于分子、分母。我国高校教师有40万，近年来总量基本稳定，高校在减人增效方面进行了卓有成效的努力，但是同期学生人数却因为控制高校规模而增量很小，生师比受到严重影响，提高办学效益受到客观上的制约。减人增效虽仍有潜力可挖，但余地毕竟有限，且出口不畅而高等教育规模的扩大，将使人力资源得到充分的利用，即使分母不变，生师比也将会水涨船高。假定1999年全国高校教师数基本稳定在40万左右，如果扩大招生40万， 平均每个教师多带一个学生， 生师比将会由1998年的11.2∶1至少提高到12.2∶1。用人效益相应有较大幅度的提高。

　　发展是硬道理，加快发展势在必行，水到渠成。改革在发展中推进，矛盾将在发展中解决，事业在发展中前进。当然，发展不是无条件的，高等教育的发展必须坚持规模、结构、质量、效益相协调，那是需要另外讨论的问题。

作者介绍：管培俊 教育部人事司副司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