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病已知秋

一病已知秋

詹 文 格

一

人在健康的时候往往感觉疾病离自己是那么遥远，仿佛远在天边，有点近乎虚幻。

殊不知疾病就像一个看不见的影子，时时刻刻都紧随在你的身旁。疾病潜伏在衣食住行里，

混迹在喜怒哀乐中，它在疲乏者的梦境里窃窃私语，它在亚健康者的体内蠢蠢欲动，它与困

顿忧虑的生活如影随行，也和挥金如土，吃香喝辣的富贵日子相生相伴，只要健康的闸门露

出一丝缝隙，它就会乘虚而入，恣意妄为。

健康专家讲，腾不出时间来锻炼身体的人，迟早得腾时间来生病。在此之前，我感

觉疾病是一个扁平抽象的词，在我的记忆里显得模糊和软弱。可是做梦也没有想到，当疾病

一旦变得具体起来的时候，它竟然是如此凶猛和恐怖。那天上午是个阴天，开完早会我便赶

到办公室处理当天的事务。在饮水机上泡了一杯老家的双井新绿，我看到耳环一样的茶芽在

杯中翻滚，滚烫的茶水飘逸出一股熟悉的清香。放下茶怀，还没来得及细细品茗，电话便急

促地响了起来。不到20分钟的时间里接了5个电话。放下电话我开启了电脑，当时并没有感

觉身体有任何异常的迹象，只是右眼皮不停地跳动。小时候在乡间记得母亲说过，眼皮跳是

有事情要发生的预兆：朝跳财，晚跳喜，半昼跳来就是个背时鬼；还有左眼跳财，右眼跳祸

等等。化解的方法是用一小块红纸粘上唾液贴在跳动的眼皮上，但我从不肯相信这个，因为

这事在我身上也从未应验过。

10点刚过，业务员送来了报表，我一看火气蹭的就上来了！销售业绩直线下降。我

不知道这个时候疾病在我体内像个阴谋家已暗流涌动，即将结束它最后的潜伏期，像是瓜熟

蒂落，像是牛顿先生看到的那只苹果，正从高枝上脱落向我的头顶砸来。我手拿报表，像一

头愤怒的狮子，在下属面前暴跳如雷，唾沫横飞。愤怒携同病毒在我的血管中加快了流速，

终于引燃了爆发的导火索，疾病终于露出它狰狞可怖的面目。我已记不清自己那天究竟骂了

一些什么难听的话，反正一位招进来不久的姑娘，当场被我骂得抱头痛哭，另外几位下属的

脸色也由红转白，再由白转青„„

下属们脸色铁青，低垂着头从我办公室戚戚地离去。十几分钟后我便发现双眼漆黑，

天旋地转，呼吸急迫，冷汗遍布全身„„20分钟后，我被120救护车一路呼啸着送进了医院

急救室。疾病来得如此迅疾，如此突然，在我毫无防范，毫无招架之力的时候将我猛然击倒，

现在想来仍是心有余悸。真是病来如山倒，如果当时那一口气没能缓过来，现在早在另一个

世界里去了，眼前通过奋斗获来的一切皆成了虚无，那我和许多糊涂人一样，在糊涂中死去。

当生命进入临界状态才让我幡然醒悟，从此，“病魔”这个词对我算是有了一种切肤之痛的感

觉，有了刻骨铭心的记忆了。不知是谁如此富有想象力，把病魔这两个字组合得天衣无缝，

而又形象贴切，病与魔沆瀣一气，邪恶便无声地结合，两者相互勾结，狼狈为奸，通过各种

途径，采取不同手段，虎视眈眈，时刻想吞噬着我们鲜活的生命。

推进急救室，散大的瞳孔，微弱的生命体征，我已徘徊在生死的边缘。抢救室内，

医护人员竭尽全力，在我没有知觉的状态下，进行了一场生命的大急救。

当我醒来的时候已是第二天上午10点半。昨天10半发病，今天的10半醒来，24

小时让我经历了一次生死轮回。现在大夫和护士的问话像音乐一样优美地传入我的耳内，听

觉神经最初将我唤醒，在我还没睁开眼睛的时候，率先把我召唤回了人间。醒过来之后，我

浑身疲软，像是刚完成万米长跑，没有了一丝力气。有那么一段时间，我大脑就像没有信号

的手机，一片空白。随着护士手中镊子和不锈钢消毒盒撞击出尖锐的声音，我的记忆才渐渐

恢复了常态。我真希望这是半夜惊梦，可惜这不是梦。回想着昨天的事，我感到深深的懊悔

和恐惧。管理者的最高境界应该是锋芒内敛，气沉丹田，自己火冒三丈，不仅伤害了别人的自尊，也损害了自己的身体。回想自己当年是如何从最底层的普通职位做起，一步一步上升到现在的经理助理。想当年自己不知挨过多少骂，受过多少气，可是现在自己怎么就忘记了当年呢？为何要把曾受过的委屈、痛苦，变本加厉发泄到下属身上呢？特别是那位姑娘，进来才两个月，工作还不太熟悉，但是她非常勤恳，已经很尽力了，从学历上说她是正儿八经的本科生，而自己只是„„

二

通过医生精心的治疗，我从重症监护室转入了普通病房，这就证明自己的病情已经完全稳定了。

外面是车水马龙的喧嚣世界，但静静的住院部内几乎可以听见花开的声音，玻璃外护士优美的步伐像太空行走一样轻盈。这些年东奔西走，总在忙碌，好像时间从来就不属于自己，总由别人支配，现在病倒了，躺在病床上什么也干不成，此时躁动的心才暂时安顿下来。在病中有了属于自己的短暂时光，能够静下来反省一下自己，思考一些平时跟本没有空闲去思考的问题。在公司上班也许是进入了忘我状态，在忙乱中没有感觉到自己是身在他乡，现在躺在病床上，特别想念远方的亲人。在过去的24小时里，只有办公室小王一人在这里守护。小王平时没少挨我的骂，但是现在他却到医院来照料我，虽然他是作为自己的工作任务来完成的，可是让我感到了一种莫大的讽刺。有些东西病前毫不在意，病倒了才知道渴望，在这个车来人往，灯红酒绿的都市里，人情和亲情的缺失，就像沙化的土地，太渴望雨水的滋润。疾病让我感到了少有的冷漠和孤独，这种感觉如果不是这场突来的疾病，凭空是无法想象出来的。与我同一个病房的还有两位病友，一位是刚退休的局长，一位是中学老师，每天中午或晚上，总有不少学生抱着鲜花，拎着水果来看望老师，我从老师慈祥和蔼的目光里看到了真正的快乐和幸福。而那位退位的局长却只是斜靠在病床上叹气，也许他感到的是只是人情冷暖，世态炎凉，在位时前呼后拥，随时都有笑脸和鲜花；而退位后不仅家里门庭冷落车马稀，而住进了医院仍视而不见，无人问津。局长的病不仅不见好转，反而日趋加重，失眠、厌食、烦躁、血压升高„„我觉得局长的病在心里，常言道，心病还需心药医。 在公司职员的眼里，我是个很强势的人。其实在生活之中我与他们并无二样，透过伪装的外表，我就像一只披着狼皮的羊，比他们更可怜。每当夜半惊醒，内心总是惶恐得风声鹤唳。以前我很少想过工作之外的人情世事，也没有觉得近乎苛刻的公司制度缺乏人性化的温馨。可是当一旦病倒时，才知道自己同样是一个食人间烟火，有七情六欲的凡夫俗子，那个能够享受丰厚待遇的职位，原来是那样的生硬、冷漠、压抑、空虚，有点高处不胜寒的感觉。这样的职位除了催促着你在布满硝烟的商海里拼命去嘶喊搏杀外，很少注意你还有工作之外的人生需求。比如公司高层里有年逾30的女子不敢谈婚论嫁，年近40的已婚女性不敢生育，为了工作，数次坠胎，结果子宫坏死，终生不能生育。用血汗多年打拼出来的职位，只有拿无价的青春韶光来进行最后的捍卫，不然随时都有可能被别人抢走„„

三

那些被我痛骂过的下属，现在是否正在感谢老天有眼，让我受到该有的惩罚呢？以前被我炒掉的一些员工，你们已漂泊何方了？现在生活得好吗？人病了怎么就会胡思乱想呢？一场病让我变得柔软起来了，让我孤寂得近乎冷漠的内心燃起了怜悯的火焰，我觉得职业的冷漠感使我丢失的东西，在一场病中逐渐复苏。

笃！笃！笃！外面有敲门声，吱呀一声门开了，但那是隔壁的病房有人探望。现在我多么希望有个人来进行病中探望，可是在这个城市里我举目无亲，拿起手机我不知往可处拨打，想着千里之外的老父，怎能让他再为我担心。对我来说，这个城市和我眼下住着的这所医院都一样，我在这儿只是个行色匆匆的过客，所能做到的是付出青春和汗水。老总出差

到东北了，获知我生病，先后来了两次电话，一个短信，这是我醒过来后从手机的未接电话中看到的。躺在病床上，我侧脸望着的墙壁，仰头望着天花板，医院是一个白色的世界，用白色覆盖着一切。药瓶高悬在支架上，一滴一滴的药水经输液管注入我的体内，电解质紊乱的身体，需要纯洁的水滴去进行酸碱平衡，水是真正滋润万物的生命之源。

人没病没痛时可以叱咤风云，跃马腾空，历经风霜雨雪，依然屹立不倒；但当疾病袭来时，你才知道，生命原来如此脆弱，脆弱得不堪一击，生死其实只隔着一层薄薄的窗户纸。人体的构造是异常复杂的，从解剖图中看到的也许只是九牛一毛，它就像一架高速运转的精密机器，不能有一丝一缕的缺陷，当有某种不适之感传递而来时，其实这就是身体在向你发出健康警报。平时我们熬夜、酗酒，膳食不平衡，生活无规律，缺乏锻炼，长年累月在透支身体，亚健康状况，久之定会酿成大疾。年轻，忙碌，无暇顾及身体，无形中陷入年轻时拼命挣钱，年老后拿钱养命的怪圈。好多健康谚语是颇具哲理性的，如健康是1，其余是0，失去了1，再多的0相加也毫无意义。一位伟人曾说过，身体是革命的本钱。如今生活水平日益提高，出门不分远近均以车代步，上下楼有电梯，家务电器化，都市人尽享生活的安逸，但是人的身体素质却不断下降，长期封闭在空调房内，享受不到一次流汗的畅快。医学研究表明，人的体液（血液）只有呈现弱碱性时才能保持正常的生理功能和物质代谢，出汗正是保持碱性体质的手段之一，可是出汗对于一些人来说，显得有点陌生。办公室一族多有颈椎增生，腰间盘突出、高血压、高血脂、忧郁、焦虑、失眠，被称为富贵病。养生保健并不是一个新生的话题，古已有之，古人说：“放鹞（风筝）能治三种病：头痛、颈直、气邪。”《内经》指出：人与天地相应，“天食人以五气，地食人以五味”，人必须顺应四时变化和自然界的阴阳消长，日常起居要“法于阴阳，和于术数，逆之则害生，从之则疴疾不起。”高强度的生活节奏，让人异常浮躁，欲望给人施加了沉重的压力，现代人的疾病不仅仅停留在生理机能上的头疼脑热，更多的表现在心理上和精神上的隐形病态，那些被情欲所困，从高楼上做自由落体的自尽者，有几个不是走火入魔，病入膏肓的？如果有谁能早些察觉到这些人的心理暗疾，对症施治，也许可以避免不少悲剧的出现，所以这个时代的医院应有更多的担当，不仅仅对肉体进行医治，还应该有进行精神救赎的功能。

四

对于整天忙乱的人来说，偶然病倒一次也许并不全是坏事，病中能看清许多平时看不到的事情。我住院后的第三天是周末，那天我的精神状态比前几天好得多，医生告诉我过一两天就可以出院。傍晚我到医院后面的草坪上走了一圈，我发现在草坪前漫步的病人，尽管身上还穿着肥大的病号服，但是从他们的脸上，已经可以找到一丝淡淡的笑容了。大病之后的康复，对病人来说有一种失而复得的生命快感，当走出医院大门，从此对生命有了一种敬畏。回来时我在外头上了一趟厕所，在墙头并不隐匿的地方，我看到一行用红笔写的类似于广告的文字：先生，我将一个健康鲜活的肾脏让给你！需要时请电136××××。如此血淋淋的兜售广告让我有点吃惊，在此之前我感到最荒诞的事莫过于出卖灵魂，而现在我认为最残忍的是出卖肉体上的器官。当一个人被欲望和贫困逼疯了的时候，什么都可为之。回到病房，我感到心里凉风嗖嗖，和衣软软地躺到床上，随手拿过一本书，这本书是半年前朋友送给我的，书名叫《谁偷走了我们的健康》。我刚打开书的扉页，便听见有人敲门，我迟疑了一下，以为又是隔壁的敲门声。只听到呼拉一下，门开了，一行人已经进来了，因为门是虚掩着的，我闻到一阵风带来了大自然的花草香味。当他们把鲜花、水果放在床台柜上的时候，我惊呆了，伸手接鲜花的时候把水杯都给碰翻了。我如此惊讶，如此兴奋，也许你一定猜到了，这一行探望我的人是谁了吧！我不是故意在此卖关子，而是想让文字留下一点点自由的空间！

健康的时候需要珍爱身体，晴带雨伞，饱带饥粮。无论是对疾病的防范，还是作为做人的准则，都要谋一点远虑。在全球一体化的今天，生活节奏加快，竞争激烈，生存压力

加大，疾病的范畴更广泛了，不仅是身体上的，还有心理上的，精神上的，有些人看似非常健康，其实其精神和心理早就病入膏肓了。不知什么原因，这天晚上我躺在病床上辗转难眠，同病房的两位病友都先后出院了，特别是那位老师，白天被他的家人和学生前呼后拥地迎回了家。我真羡慕那位老师，幸福的人就连生病也是幸福的，有那么多人牵挂着他，关心着他。在医院的最后一个晚上我竟然睡意全无，想着明天就能脱下病号服，换上崭新的西装，重新回到从前的生活之中去，真有一种重获新生的感觉，尽管红尘万丈，但那里毕竟还有我的事业和我的亲人，于是我索性坐了起来，重新拿起那本书，在扉页上写下了：心理平衡，身体健康，从明天开始我一定要做个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