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觉哉:'对人宽,对己刻',百封家书育子情
谢觉哉
谢觉哉(1884——1971),字焕南,别号觉哉,亦作觉斋。“延安五老”之一,著名的法学家和教育家、人民司法制度的奠基者。1884年出生,湖南宁乡人。1925年加入中国共产党。1933年,他在中央苏区任内务部长时,主持和参加起草了中国红色革命政权最早的《劳动法》、 《土地法》等法令和条例。1934年参加长征后,历任陕甘宁边区内务部部长、参议会副议长等职,制定与推行了《选举条例》、《宪法草案》等法令。新中国成立后,历任内务部部长、最高人民法院院长、全国政协副主席等职。
家书一:致儿女,自北京(1962年3月8日)
致子女:
一、看过去,看别人
从搬家谈起,我不反对搬家。如果必要,房子要修理或让给别人住。我们可以搬到比这还好或比这不好的地方去。
有一个观点必须改正:这个房子是很好的,不要因有点点子毛病,就叫嚷起来。应该知道:不论吃的、住的、穿的好坏都是比较出来的。我们要看过去,看别人。
年纪大的孩子,你们住过延安的房子(定定、飘飘),住过乡里老家的房子(瑗),到北京住过大四眼井的房子,内务部的房子,虽然都不坏,但哪里比得上现在住的房子。论吃与穿也要看过去。我家是地主,我又是有职业的人,我到北京才穿上绸内衣,还是人家送的,手表我以前没有,现在你们穿绸内衣了,戴手表了,七七没有表,可能也会要了。皮鞋,我记得一九三七年去兰州搞统战工作,公家给我买了一双皮鞋,到北京为了接待外宾才买第二双皮鞋。那时我快七十岁了。你们小小年纪就穿皮鞋,且已穿过不止一双。我国出牛皮并不多,皮鞋供应怎能不紧张。
我们的吃,尚不大好,但已比过去好。我的老家是地主,吃得饱但并不那么吃得好。至于你妈妈的老家,靠替人家推磨,靠做小生意,靠捡人家红薯,土里遗下的小红薯,有一顿,没一顿。你舅舅不是因没饭吃,小时候就跑到军队当勤务吗?你妈妈也不是因为穷才参加革命吗?那样的生活,你们是难以想象的。你妈妈要经常对你们谈谈。总之,看过去,我们现在的生活,已经是我们预想不到的了。
说到看别人,你们应知道现在还有成千上万的人吃不饱穿不暖,没有房子住。北京的生活,你们是看到了的:有的人一家子住在一间房屋里,农村的老百姓有的一年吃不到油,北京市居民也只分到四两油。鸡蛋、肉很难买到。你们舅舅那个院子里就是这样。
我们是共产党人,你们是共产党的子女。共产党是人民的勤务员,要帮助广大人民能过好日子,要工作在先享受在后,当广大人民还十分困难的时候,我们过着这样的生活,应该感到不安,而绝不应该感到不足。
我在某招待所的房子里写的诗,有:“愿速化为千广厦,九州男妇尽欢颜。”因为住在那样好的房子里,不能不想起许多人民住的破烂,甚至还没有房子。“广厦”“欢颜”字眼,是杜诗上的,杜甫诗:“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杜甫思念的“天下寒士”,我们思念的是“九州男妇”,有范围的不同而已。
还有这样的两句唐诗:“身多疾病思田里,邑有流亡愧俸钱。”有点像我的现在:老了,身体不健康,应该退休还乡了(上句)。现在人们还有不能安生的,我们每月却领高的工资。这都是人们身上来的,因而不能不有点惭愧。
你们妈妈给我作新衣服,搞吃的,总说:“你快八十岁了,还不穿点吃点?”我说:“我们吃穿已很好了,再好就要过分了。”意思是指此。
你们好些是大人了,应该懂得道理:一、看看自己,看看广大人民,作个比较。二、人民培养了你们,你们将来怎样报答人民,即学习好本事,能做个好的人民勤务员。
享受要与过去比,与广大人民比,不要把将希望的事在现在少数的人实现;不能超过群众或超过太多。如超过或超过多了,就要自己警惕。
二、要自己动手
从买车票谈起,瑗儿的车票买重了,要退。原因是自己没亲自去买,为什么不去呢?是我有警卫员害了你们,害得你们车站的门向东向西,买票的排队情况,都不知道。
凡自己能做的事,都要自己动手。扫地、洗衣服、煮饭、炒菜、院子里挖土种菜,都要做,做惯了,就闲不住,身体也会强壮。你外婆是劳动人民,七十岁了,一早起床就找些事做,身体也很好。
我老了,在这方面不能亲自做你们榜样,但能做的我还是做。
三、对人宽,对己刻
把难做的事给自己,易做的事给人家。要照顾别人困难,宁肯自己省些。
讲个故事:长征时有个时期,我和徐老(编辑注:徐特立)不在一队,那个时候吃的困难。徐老遇着我,把他带的吃的东西,全部给了我(一共也不过二三斤)。要他留一点,他不肯,理由是他那个单位弄吃的还容易点(其实也并不容易)。徐老满六十时,我送他的诗:“是谁都束腹,赠我竟倾囊。”是指此事。很值得你们学习。
四、爱惜东西
写毛笔字要爱护毛笔。写完把笔洗洗,插入笔帽。要爱护书籍,看完要放回原处。要爱惜自己的衣服、鞋子、被褥、用品等,要知道“来之不易”。这些我以前说过,现在不多说了。今日讲的就是这些。
父
一九六二年三月八日
(摘自《谢觉哉家书》)
家书二致谢子谷、谢廉伯,自北京(1950年1月21日)①
子谷、廉伯:
儿子要看父亲,父亲也想看看儿子,是人情之常。
刻下你们很穷,北方是荒年,饿死人;你们筹措路费不易,到这里,我又替你们搞吃的住的,也是件麻烦事。如你们还没起身,可以等我一下,等到今年秋收后,估计那时候光景会好一些。到那时来看我,是一样的。打听便车是没有的。因为任何人坐车,都要买票。
你们会说我这个官是“焦官”②。是的,“官”而不“焦”,天下大乱;“官”而“焦”了,转乱为安。有诗一首:
你们说我做大官,
我官好比周老官③(奇才大老官);
起得早来眠得晚,
能多做事即心安。
问你母亲好。
父字
一月二十一
①1949年10月,谢觉哉出任中央人民政府内务部部长的消息传到偏僻的家乡后,乡亲们议论着:穷山沟里出了个大官,真了不起。家里人也想去北京找个好前程,于是谢觉哉给在家乡的儿子写了这封信。
②焦官,湖南方言,指不挣钱的官。
③周老官(倌),姓周名奇才,是谢觉哉同村的一位勤勤恳恳的老雇农。在旧社会里一直给人当长工,辛辛苦苦干了一辈子。但他心灵手巧,能做各种酒菜,乡间婚丧大事,都请他去做厨,是一位可敬的老人。谢觉哉曾写诗称赞他。诗曰:生来脸黑号奇才,诚实勤劳口少开;越吃苦来心越静,晚年耳更不闻雷。
(摘自《谢觉哉家书》)
家书三:致谢谦芳等,自北京(1951年1月27日)
谦芳、茂杞、岂凡、学涵、学初、峙璜、延仁、学安①:
你们这批我不认识的人,我却喜欢看你们的来信,尤其说到你们思想改进想做番事业的信。
我没功夫回你们的信,有的信来了很久,有的连信都丢了。好在你们都很年轻,走的是一条路,对这个说的话,对那个也可以说。因此就写一封通信,分给你们。
学涵说:“我这次的决定,经过了一段很痛苦的思想斗争。”学初说:“我真喜欢,我突破了五关,斩了六将。”如果不是说考试的关而是说“很痛苦的思想斗争”的关的话,那我要告诉你,你们过的还只是“童子关”——笠仲②没过得去的关而不是真正的关。前几年你们的叔父或哥哥——谢放③,随军队由北打到南,又由南打到北,满以为看不到了,忽出现在我面前,黑瘦得只剩几根骨头。我写过首诗给他,是旧诗,不便抄给你们看,意思是说,要从艰苦的过程中,得到隽永的味道,像云长到达黄河渡口的样子,才算过关。如果过关后感到松劲,那是“偷关”,不算过关,以后遇着关会过不去。
你们当不会再有那样险阻的关,但困难总是有的。必须锻炼身体与精神,服从组织,力求上进,老老实实,讲到哪里就做到哪里,你们的前途才是无限的。不然的话,也许碰着平阳的关也闯不过去,碰着一员裨将也斩不下来。峙璜似乎是看了我去年的一封信,打破了做“少爷”的梦,很好。干军队是要有好身体,挑八十斤,走十里路,算什么?你伯父那样个子小,不也能抬轿走长路吗?你父亲那样文弱,听说现办两个学校,今天走这,明天走那,身体还好了些。劳动是最神圣的事,不肯劳动是反动社会传下的坏观念。
……
焕南
一月二十七日
①谢谦芳,谢觉哉的侄女;谢茂杞,谢觉哉的侄子;吴岂凡,谢觉哉的侄女婿;陈学涵,谢觉哉的外孙女婿;谢学初,谢觉哉的孙子,谢峙璜,又名谢芝初,谢觉哉的孙子;谢延仁,谢觉哉的孙女;谢学安,谢觉哉的孙子。
②谢笠仲,谢觉哉的侄子。
③谢放,谢觉哉的三儿子。1944年11月他参加王震、王首道率领的南下支队,从延安出发南征。随部队转战陕、晋、豫、鄂、湘、赣、粤诸省,打击日本侵略者;抗战胜利后又经中原北返,1946年8月回到陕甘宁边区。
(摘自《谢觉哉家书》)
家书四:致谢子谷、谢冰茹①,自北京(1952年1月1日)
子谷、冰茹:
接你俩信,颇使我安心。
人总要有上进心,从困难中打开局面,也必然可以打开局面。不自己努力,依靠人,这样的办法,现在吃不开了。
子谷坚持办学校“不向困难低头”,是很好的。看你的前后信,以前的困难,过去了;现在最新的困难,进步中的困难,可以克服,且克服一次,必然有新的局面,你的人生观也会跟着进步。
改造思想,不容易也容易。所谓容易,现已有很多便利环境和便利条件,国际、国内、城市、农村的形势,天天在进步,要求我们改造,也不容许我们不改造。所谓不容易,小资产阶级的知识分子,要和工农劳动人民打成一片,建立不为个人而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的观点,是要脱去一层壳的,脱壳必然有一阵痛苦。如果怕痛,下不了决心,那就要堕落;但如经过这阵痛,以后的心情就会新生,就会愉快。
友仁②学生这么多,每个老师平均要教二十多人,而且教材教法全是新的,要天天学,天天想。估计大家都很忙,不要嫌忙,只有忙中得到的安慰,工作进步的安慰,才是真安慰。
来信说“团结还不十分好”,不十分好,也许有了九分好,或还不及九分,还要很好注意。学校里应该教员团结一致,然后师生才能团结一致。要教员团结一致,必须在大家要求进步上,在共同把教育搞好上,还需在互相照顾、帮助、规劝,而又相互原谅上才有可能。你们早晚都学习马列主义和毛泽东思想,是好的,但应顾到学习时间过多,妨及业务,或感到疲劳;又说:理论的认识,远超过行动,联不上实际。上句颇费解。毛主席说实践,认识;再实践,再认识。不会有认识超过行动的事。而应该说:有些同志读了马列主义和毛泽东选集里一些名词和道理,却联不到实际或用到实际中去,那倒不要性急,实际会逼上来了,自己到实际去体验一回就会知道。记得前年我劝你专心办学,后又劝你不要怕困难,你接受了,经过两年的实践,你应已大体体会,改变了当时的观点。此事如此,其他事亦然;我如此,别人定也一样。
……
觉哉
一九五二年二月一日
①谢子谷,谢觉哉的二儿子,当时在湖南宁乡友仁中学当校长;谢冰茹,谢觉哉的女儿。
②友仁,系现在的宁乡六中。
(摘自《谢觉哉家书》)
家风故事:谢觉哉不为子女和亲属安排工作 新中国成立初期,谢觉哉担任内务部长时,他的二儿子从湖南来到北京,要求父亲为自己安排工作。那时,新中国建立伊始,政府工作人员还很缺少,在这样的情况下,安排个把人的工作是极容易的事。但谢觉哉没有满足儿子的要求。他对儿子说:全国刚解放,上头下头都要人,你有文化,还是回家乡工作好。遵照老人的嘱咐,二儿子回到老家从事了教育工作。后来,谢觉哉在家务农的大儿子也提出参加工作的要求。谢觉哉也给了一个明确的答复:“种田人还是要的。”谢觉哉的一个妹夫曾写信要求帮助安排工作,谢觉哉始终没有应允。后来,妹夫又当面提出,谢觉哉幽默地说:“要我安排你的工作,除非我回家当老百姓,你来当部长。”(摘自《检察日报》)
六十自讼1944年5月,谢觉哉六十诞辰时,做文《六十自讼》以自勉。 时间过得真快,从出生到现在,马马虎虎有六十年了!
站在今天的我,来检查我过去的六十年,很荣幸也很惭愧。荣幸的是生在中国历史的大转折点——由封建社会而资本主义的革命而无产阶级领导的新民主主义革命,我居然没落伍,赶上了历史,做了最前进的共产党党员。
如何又说很惭愧?革命是件天大的事,依靠大众,依靠参加革命的各个分子,分子努力多一分,革命力量就增一分。惭愧的是入党将十八年,有充分的时间和丰富的事实,有党的光辉的主义与领导,应该大有成就。然而正如李六如同志说的:“我以前自以为差不多,自以为阶级立场稳定,整风以来,才知我的政治水平还很低;我以前组织上入了党,思想上未入党,思想上入党,还是近二三年的事。”这话我很有同感。当然,我不是故意把自己看小,我也有可以赞扬的所在。而是说革命要求我贡献一切,要求我尽一切可能,而我贡献的却太渺小;另一方面也说明士大夫阶级——知识分子由自由民主派的立场走向无产阶级革命立场的不容易。我想,假如我以前更努力些,特别是入党以后,我的成就也许要大些。成就是没有一定尺度的,就个人的知识、智力、时间而定,各人尽其知识、智力、时间的可能,自然也不会满足其成就。因为一满足就会停止甚至后退。我之自愧,是说未尽到我的可能,因循、软弱、自足的暗影,屏除未尽。
革命要能力也要体力。为了革命不应爱惜生命;为了革命又必须要生命存在和生命的健康。革命也能给予你的生命以健康。近三年来我身体大不如前,不能任繁重或连续工作至四小时以上。然不能说革命的艰难经历损害了我的健康,而应该说现在的生命是党所给予的。我先天很弱,小时父母很担心这孩子养不活,不知烧过多少香,吃过多少药。而我还没有死,还不很衰,一个原因,我对于自己身体虽无锻炼却少摧残。另一个原因则是加入党后,生活改变,旧社会问舍求田、男婚女嫁、失业得业,许多劳碌人性的事,一扫而空;而占领脑子里的是解放人类的崇高事业,与美丽的理想,而且一步步接近,因而更一天天的高兴。
……
六十年蜕变的经过:荣幸呢,从旧的壳里钻出来;惭愧呢,没有出色的建树。荣幸也罢,惭愧也罢,都过去了。身体健康虽向下落,但在党的爱护下,精神健康,可能增加。“行年五十,当知四十九年之非”,那么行年六十,也应该设法弥补五十九年以前的缺点,能够对党有较多的贡献。这就是我今后的打算。
习气未芟,歪诗一首:
匆匆六十年,华发压双肩。未肯容颜老,犹争意象鲜。
外包形豹变,内蕴旨蝉联。沙与金俱下,荣兼愧未蠲。
孤才知极直,钻始识弥坚。不羡松乔寿,重研马列篇。
放之弥六合,卷也得真荃。战斗涂膏地,操存欲晓天。
劝农祈大有,听雨且高眠。待补当年阙,还过日六千。
谢觉哉于延安
1944年
(摘自《谢觉哉家书》)儿子谢飞眼中的父亲读懂父亲
养育儿孙,是父亲家书里的主要内容。
父亲在湖南家育有四男三女,北京家有五男二女,加上后来代抚养的侄儿女、孙儿女们,不下三四十人,可谓“望族”。生而有养,养而有教,是为父母之道。书信集中收录的多数信件是写给我们这些孩子们的。
50年代初,中国社会、政治、生活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正值青壮年时期的湖南的儿女们,纷纷希望在北京“做大官”的父亲给予他们“照顾”,走出农村,到城里工作。这一时期的不少信件里,父亲都是在教育儿孙、亲友们要安心农村生产,学习新知识,跟上新时代,过好“土改关”,做一个自食其力的劳动者。1950年1月21日在给两位大儿子的信中,他写道:
你们会说我这个官是“焦官”。是的,“官”而不“焦”,天下大乱;“官”而“焦”了,转乱为安。
并写出了那首有名的诗句:
你们说我做大官,我官好比周老官(奇才大老官);起得早来眠得晚,能多做事即心安。
把自己比作家乡村里有名的长工周老官,显示了父亲为民为国的共产党人本色。
“四十离家七十回”,新中国成立后父亲于1957年、1960年、1961年曾三次回到湖南,却只有两次去到家乡南馥冲老家。后来他许多信里都提到这个经历:
去年正月我到宁乡看了许多好东西,值得称赞的,但也有的看不顺眼。为甚么我只在南馥冲站了两个钟头就跑了,因为逼得我不能不跑。连夜由谭家湾修一条到我屋门走汽车的路,这是为什么?堆子山的木桥没有了,不修(听见细屋背嘴的桥也没有了),却赶修一条过汽车的桥——涨水就要被冲去。屋子里站几个穿白衣的招待员,不知道在哪里学来的。
对子女和乡干部们的浮夸接待、农村山林环境的破坏、老百姓生活困难等现状很有意见,多次写信批评、教育:
修车路,不是对我的尊敬,而是对我的不尊敬,使人民看了,要说我谢胡子是个官,是个架子很大的官,这是浮夸风的反映。
我两次回乡,都不很称意。我还想回乡一次,不过有三个条件:第一,不要派一些人包围我,要让我行动自由;第二,要农村容易买到猪肉;第三,要看到到处都是幼林。
这些书信、言语中,显示的我们老一辈做人做事的清廉正派的风范,值得体味。
给我们北京家里这些学龄中孩子们的信,就多是学习、品德教育的事了。父亲老来又得众儿女,分外高兴,寄托着无限的期望。1945年12月15日,在八年艰苦抗战胜利之后,父亲步毛泽东刚刚发表的震动全国的《沁园春·雪》之韵,作了一首《沁园春·为诸孩》:
三男一女,飞飞列列,定定飘飘。记汤饼三朝,瞳光灼灼;束修周载,口辩滔滔。饥则倾饼,倦则索抱,攀上肩头试比高。扭秧歌,又持竿打仗,也算妖娆。 一群骄而又娇,不盼他年紫束腰。只父是愚公,坚持真理;子非措大,不事文骚。居新社会学新本事,纵是庸才亦可雕。吾衰矣,作长久打算,记取今朝。
好一幅“群孩戏父”的图画啊!那时候的姐姐哥哥七八岁,我三岁,弟弟不满一岁,“一群骄而又娇”,围着六十出头的老父亲,“攀肩、索抱,持竿打仗、扭秧歌”,在父亲心中,将养儿育女的辛劳化为快乐,把培育后代与自己终生追求的“真理”、“新社会”理想结合起来,岂非人生幸福的极致!
父亲在我们孩子们眼中一直是个慈祥老人的模样。确实,在人均寿命只有三十八岁的旧中国,他从五十岁起,在长征、延安时期就被称为“谢老”;花白的八字胡须,温文尔雅的性格更加深了人们对其“老人”的印象。在我孩童时的记忆中,父亲总是在伏案工作,任凭我们在周围嬉戏,打闹成一片,他仍旧提着毛笔,独自写着东西;实在吵得无法工作了,他顶多呵斥几句,伸出虚握的拳头在我们脑壳前威胁一下。现在当我老了,年过七十的时候,浏览父亲当年用他纯熟的毛笔书法写下的这数以百万计的著述,才开始真正进入了他的思想、情感、文化世界中去。在大量的政府、法制、民政等工作的文件、报告、文章之外,父亲写的最多的是诗词、日记和通信,这是他的私人天地,是他的精神、情感得以表达、活跃、丰富和宣泄的地方。
50年代,我们还都是小学、中学的学龄儿童、少年,多数又住校,父亲就利用周末时间为我们集体上课:让母亲讲述童养媳的经历,忆苦思甜,请小楷书法家樊淑真来家教写毛笔字,等等。他自己则时不时给我们集体写信,让秘书打印多份发给孩子们。60年代,自大儿子谢飘到外地上学起,父亲给我们的信就多了起来,他抓紧一切可以写信的机会,如去外地开会、休养,或当孩子们给他写了信、送了礼物时,事无巨细地关心与教导着成长中的儿女们。1962年3月8日的“致儿女”一封信写得最长,也最丰富。他从住、吃、穿各个方面谈古说今,以自己和母亲的经历教育我们:
我家是地主,我又是有职业的人,我到北京才穿上绸内衣,还是人家送的,手表我以前没有,现在你们穿绸内衣了,戴手表了,七七没有表,可能也会要了。皮鞋,我记得一九三七年去兰州搞统战工作,公家给我买了一双皮鞋,到北京为了接待外宾才买第二双皮鞋。那时我快七十岁了。你们小小年纪就穿皮鞋,且已穿过不止一双。
要求我们思想上“看过去,看别人”、“对人宽,对己刻”;生活中“要自己动手”、“爱惜东西”。今天读来仍旧令人感慨、深思。(节选自《谢觉哉家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