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少年走了一夜
一个少年走了一夜
(去年写的一段)
五点多的时候少年还在一间房间里坐着。他坐了会又起身到房间里看了看,空空的房间空空的床,他却能看到女孩正躺在床上安然地睡着,女孩走到窗前拉上窗帘,女孩在屋里悠闲的走来走去。
五点半了,少年最后一次环视了房间,就象女孩早晨出门时的脸。他不知道自己哭了没哭,他却是想哭的。可他不能哭,他对自己说过,自己是个男人,男人有泪不轻弹。 拉开门的时候,少年又回转了身,他摸摸自己的口袋。口袋里还有他最后的十五元钱,和两张纸币贴在一起躺在他的皮夹子里的还有一张早晨六点的火车票。有了这张票少年就能坐上火车直到家乡小城,从小城火车站再花四元钱坐次短途中巴,剩下还有三站路或者三里路左右,路上另有中巴可以搭乘,一元买票就行,这样就能站在老家村口的那条路上了。这样,其他不花任何费用,到家后少年口袋里还会有十元钱。
少年想了想,把手伸进口袋里掏出皮夹。把十五元钱全掏了出来,快步走到桌前,把原来压在客厅桌上的纸条拿了出来,和手上的钱一起握着,走进房间里放在了女孩床前靠枕头的地方。少年低头看着自己写在纸上的那个芬芳的名字,女孩的样子又浮进少年的眼里。少年几乎要流泪的时候,最后扫了它们一眼。一回头,冲出门去,实实地踩着地离开了。 六点半,女孩回来开了门,看到空荡荡的房间楞了下。不过她从门口走到房间里,放下包后脸色又恢复了正常。她到床上躺了会,难得的清静啊,这样一个人真好。她这样想着,闻到了阳光的味道,被子喧软地托着她年轻的身体,她心里知道自己上班后,少年来过并替她晒过被子又在下午收好铺在了床上。
现在他去哪里了呢?他现在没有朋友,同学也不来往了,他只有自己,除了自己这里,他没地方可去啊。或许又去街上逛逛了,或许走了?想到这,女孩从床上爬起来,在房间里走来走去,她知道他要走了的话,一定会留下纸条的。
她在枕头的一角找到了纸条:
亲爱的丫头:
最后一次这样称呼你了。希望你不会见怪。
被子我替你晒过了,以后自己记得常拿出来晒晒。
身上除了回家的路费,只有这十五元了,留给你吧。
相爱一场,我什么也不能给你。最后能给你的就是我的离开,让你过自己的日子。这是我最后能给你的东西了,也是我作为一个男人能保持的最后的尊严。
好好保重。
祝生活幸福。
女孩拿着这张纸,哽咽起来,泪一滴滴落在地板上。她索性坐在地上,嘤嘤地哭着。她只是伤心和委屈,觉得他把自己丢在了这个空地方的委屈,其实她心底知道是自己先丢开了他。
二十三岁的年龄,他们一起经历了很多同辈人想象不到的挫折和艰难。他们朝不保夕地为下一顿饭发愁,他们两个人从一个城市游荡到另一个城市。他们很年轻,一直在赞美和骄傲里长大,到了人生这一个坎,他们又因为自己的骄傲把一切都揽在自己或对方的肩上,拿定主意躲开任何人。他们的心在过去的一年多里,被生活刺得伤痕累累。他们都很乏累,只知道拼命保持着自己的自傲却实际上是在抵抗着更汹涌真切的自卑,并不懂其他的了。 飘零一年多后,女孩终于找到一份合心意的工作,而少年依然在工作的失意里身心疲惫,未老先衰。终于,少年决定回老家。这是个多走投无路又伤自己的选择,女孩比任何人都知道,可女孩已乏得无法再顾及这些。女孩只想能停下脚,好好休息一下。所以,少年最后的走,和自己有最根本的关系。女孩比谁都清楚,可女孩还是哽咽得心里疼,哭了很久。
不过当夜色加深,眼泪终于流完,心里变得空荡荡的时候,女孩揉了揉红肿的眼睛,恢复了正常。
夜,一点点加深。窗外的灯照在床上,女孩望着夜色想象着少年坐在家里的桌前,吃饱了妈妈做的饭菜,然后去洗了澡,拖着拖鞋塔塔地走向自己的房间,睡到了床上。女孩想着想着,自己睡着了。
火车晚点了,八点半才到了小城。少年从出站口出来,看着满街热闹十分的人群和车辆。他感到肚子在咕咕叫,他知道自己没钱了,口袋的最底层好象还有两个硬币。少年把它们攥到了手心里,手心里的汗一点点把它们都濡湿。少年边走边看路边的各式小摊。一块八毛钱,在这车站附近买不到什么可以填肚子的东西。少年想起放在女孩枕头的信和钱,心里一软紧接着又一酸。他决定不想女孩,最起码今晚不想,今晚只想着回家就行了,让她在她自己的房间里好好过着吧。自己能给的那十五元钱,又是个卑微的点,虽然它们让自己稍微好过了点,但少年不愿再想这些。
不断有人迎着少年,热情地喊:“要车吗,要车吗?”“去哪里?送你吧。”少年摆着手离开他们,手心里攥的硬币都暖哄哄的了。最后他打定主意朝一个路旁的水果摊走去。 两个苹果吃下去,少年不饿了。不饿的少年站在路口想着如何回家,灯火通明的车站象个热闹话剧的场景,喊住他们其中一个让他们开车送自己到家,到家找爸妈取钱给他问题就解决了。可少年觉得那样自己就无耻得不能立足。这样回家已经无地自容,再让父母付这一路车钱,那自己真不堪到自己摈弃的地步了。这样想着,少年决定了,走路回家。 从车站到家,应该有三十多公里的路程,走路的话,后半夜也就到家了。只有这样,
也只能这样。
九点钟的小城,还是很热闹的。走在街道上的少年并没觉得太寂寞,既然不再想女孩,又打定主意先回家休整一段日子再回来找工作,那还有什么可寂寞的呢。少年在灯火里一步步穿行。他在身后投下的忽远忽近的影子,灯光看得都疼碎了,可他没去注意这些。 九点半,脚下的路渐渐冷寂,已走到了城的边缘区。十点的时候,少年的身边已经没有了那些热闹的灯光。路旁隔很远会有一处房子里的灯火在黑夜里闪着光,剩下的就是来来往往疾驰而过的各种车,远远地照出的束束强光了。
夜深了,天上没有月亮,星星倒有不少。却吝啬着只发一点冷冷的光,矜持地并不对大地热心照看。少年回头看看走过的路,又黑漆漆的隐逝在远处。不知道自己走了多远,夜风却慢慢吹了起来。野外的风是自由又任性的,带着田野和草木的味道,带着整片上露水的清冷,吹在少年的身上,把他头发撩得摇动起来。
少年根据以前坐车时模糊的经验,觉得自己该拐弯了。就离开了国道,拐入右边的一条路。这条路是条平整较窄的老水泥路,和刚才一直走的新修国道的阔敞平滑又不一样。少年在路口站了一下。他的脚走了三个小时的路,有些发酸。
路的两旁是齐整整黑幽幽的树,少年走到一棵树下休息了会。这树临近了觉得亲近,可离得远了,就是些鬼鬼祟祟的影,有些激灵样的恐惧。少年不想继续坐着,站了起来打算继续走。
风趁着他一站,又呼地吹来一下,少年有些恼了,索性把胸脯摊开把自己舒展着站开,吹吧,吹吧,尽情吹吧。我就是这个野地里的孤独的一个人,你想吹就尽情吹吧。 少年和风较了会劲,又抬步往前走。水泥路有好些年的历史了,那年考入学校第一次出门,汽车就走的这条路。以后每年放假回家归校走的也是这条路。可今夜的这条路,看不出往日的熟稔来,它在黑夜里变了心肠。少年又想起了女孩,如果非要想那就想吧,少年看着夜空对自己说。
几天前,女孩那么决绝地对自己说:分手吧。说的时候冷冷的象这原野的空气,她是自己最后的唯一的亮光,她却说,分手吧。坚决的样子让人绝望,可最后答应了她:我走了。她又找了出来。她的脚步声一步比一步急迫,她知道我在那,她来找我,喊我的名字,带着颤抖的哭腔。找到我,她柔情地蹲在我身边,告诉我总会好的。她的声音在发抖,虽然没抬头看也知道她在流泪。可我象一个被冻透的刺猬终于被她暖过来转身想抱住她的时候,她却挣脱了。她还是挣脱了,只是流着泪告诉我不要灰心还会有希望。
少年抹了下眼睛,这时发现手里还攥着没吃的一个苹果。女孩和别人不一样,她从不要买什么东西,哪怕只是吃的。但她是爱吃水果的,每次自己买了,她就很甜地笑着。即使买来的只是很普通的水果,她这么容易满足。可,自己给她的实在是太少。
不想她了,少年看着前面的树,那些树在风一来的时候就哗哗地响着。身后突突地来了一辆车,装满了货,大老远地把灯光照在少年身上,让少年看到自己长长的影子。影子越来越短,越来越短,货车径直地朝着前方开去了,影子消失,周围又陷入了黑夜的宁静里。
路旁,慢慢遇到沉睡的村庄。都关门闭户地默不做声,少年只听着自己通通的脚步声。村庄里有狗听发现了有人路过,从沉睡里一下起来,对着少年叫着。却也不追出来,狗的叫声把夜搅得有了点觉醒的动静,不过夜翻了个身又沉睡了。少年继续在夜里穿行,把村
庄落在身后。村庄又回到夜色里去了。
脚真的酸了,鞋子好象也拖拖地不听话起来。这段路正在修路,路上堆着沙子水泥,只有靠边上的一条细道才能安稳地落脚。路两边是被齐着铲齐的路基,刀切一样的整齐。少年认出了路旁的那个小丘。那是自己在家读书时,常骑着车从它身边飞驰而过。少年知道离家不远了,还有十几里路。夜色却越来越浓,少年觉得肚子有些不舒服,开始有点疼。自己又闹肚子了,少年捂着肚子不再往前走,朝四下望着。四周黑黝黝的除了庄稼和树木,空旷得没一个角落也没一个人。在路旁的一块田旁边有块高粱地,正齐心协力的在夜风里左右摇摆着。少年下了路,踩着田埂朝它们走去。全是露水,每一脚都划拉着一片湿漉漉的凉。高粱群一晃动也啪啪落下露水来。
少年重新站在路上的时候,沾了不少的露水。夜风一吹,更觉得有点凉。少年边走又想起女孩暖暖的身体来。她靠在自己的怀里的时候,象一只温顺的猫。真想抱抱她,少年想着,把刚才放在路旁一块石头上的苹果又攥到了手里。现在她正在梦里吧,在那个没有露水会打到的房间。不知道她会不会热到,这天在城市里还是热烘烘的。她是个好女孩,即使那么绝情地要和我分手,也是。自己从和她一起给了她多少承诺都没实现过呢。比如带她去虞山玩,比如买个相机给她拍很多照片,买个她喜欢的大抱熊。。。。一个又一个诺言说给她听,却一个也没实现过。而她在听的时候那么满足的样子,以后从不再提。自己说起时,她总说,说说听着就很好了,我才不当真。那时她真安慰我的,她说以后机会多的是,总会有一天,诺言都会实现的。她笑着,拍我的头,说,傻瓜,我相信你。
可她最后还是不相信了,她最后坚决地要分手了。为什么要分手呢,我不先不管这些,我会有工作的,我也会有前途的,当我也好好地生活下去的时候,我就要找回她。 少年想着,不禁迈大了步子朝前走。他突然想唱歌,就唱那首吧:“今夜的寒风把我心撕碎
仓皇的脚步我不醉不归
。。。。。。”
空旷又夜凉遍野的黑暗里,少年边唱边走。风一吹路旁的草丛摇下不少露水,少年不会承认自己在这深夜里哭过。
走到家门口的时候,少年已经疲累难当。凉鞋的一个袢离开了鞋底,他把它甩掉在地上。凌晨两点种,连门也是沉睡的。少年看了看门,在水泥阶上坐下来,依着门闭上眼睛,悄悄睡去。
天微亮的时候,他听到家里的电话响起。然后很快听到妈的脚步声朝电话走去。他听到是女孩打电话来了,不知和妈怎么说的,妈很开心的挂了电话。少年想着女孩,心里又苦又甜。
半小时后爸妈先后起床,他敲响了门,笑笑的站在门外。妈惊讶地说,刚才有个女同学还打电话找你呢,说你在外挺好的,怎么突然回来了。
当他真坐在家里桌子前等妈端来早饭的时候,给女孩打了个电话。电话打通后,他说我刚到家。禁不住女孩的追问,终于说出是一路走回来的时候,女孩再不说话,只是泣不成声。
女孩打电话的时候还在床上,昨夜的酣睡让她的脸上泛出皎洁的光泽。可接完第二个电话,似乎昨夜的风又吹到这里来了,风一吹,满地都是下落的露珠。
少年笑笑地站在家门里,一只鞋不肯伏帖地拽着他的脚,后背上沾了一根不易察觉的枯叶子。这些并没人注意到。少年自己也没注意到,天已完全亮了,少年只想好好睡一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