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语中脸面词汇的隐喻和转喻分析及其文化根源探究

汉语中“脸面”词汇的隐喻和转喻分析及其文化根源探究

摘要：隐喻和转喻是人类认知世界的特殊工具。传统的语言研究认为隐喻和转喻仅仅是修辞手法，然而，越来越多的语言及语言学研究者发现，它们在人们的日常交流中也扮演着重要的角色。

“脸”是人体最为突显也是最为重要的一部分，因此，基于“脸面”词汇的隐喻和转喻表达非常普遍，尤其是在注重面子文化的中国文化当中，这种表达极为常见。

鉴于“脸面”隐喻和转喻在汉语中使用的普遍性，作者在本文中对此类表达进行了分类分析，旨在探索其内在的文化根源。

关键词：脸面，隐喻，转喻，中国文化

一. 引言

认知语言学认为，隐喻和转喻不仅仅是文学语言中的修辞手法，更是人们日常言语中极为普遍的现象。 Johnson 和Lakoff 认为，人们日常话语中的百分之七十都是隐喻性的，由此可见其重要性。现代认知语言学认为隐喻是一种普遍的认知方式，是人类感知世界的认知工具。人们倾向于用自身经历来感知、构建抽象的概念，比如时间，情绪等。（Johnson ，1987）近年来，人们发现，转喻也是基于人类经验而存在的，而且转喻对概念隐喻的形成起着重要的促进作用。人类对世界的认知基于人类的自身经验，因此人类的认知理解源于人体这一与人类关系最为密切的事物。认知语言学家认为人体这一始源域在隐喻和转喻中发挥着有力的作用，从而在语义扩展中扮演着重要角色。

一般认为，亚里士多德在他的《诗学》和《修辞学》中最先阐释了隐喻的内涵及其修辞功能。他认为，隐喻是某一事物在名称上的改变，也即是基于相似性，赋予某一事物一个其他事物的名称。（Aristotle, The Poetics ）从他的定义可以看出，他将隐喻视为名词或名称上的改变。他的理论虽然提供了一个理解隐喻概念的有效方式，但是由于未能解释隐喻使用的非规约性机制，他的理论受到了一些学者的挑战。

1980年，Lakoff 和Johnson 出版了《我们赖以生存的隐喻》一书，这标志着现代隐喻理论的开端。在该书中，作者对隐喻给出了两个定义：一、隐喻的核心就是用某一事物来理解和阐释另一事物；二、隐喻就是两个独立的概念域—始源域和目标域之间的映射关系。（Lakoff & Johnson ，1980：117）从以上定义不难看出，作者已经不再把隐喻当作单纯的修辞手法来研究，而是开始从认知的角度研究隐喻。

作为四大文明古国之一的中国也在很久以前就意识到了隐喻的重要性，言语交际中习语的频繁使用就足以证明。中国的《辞海》给隐喻的定义是“比喻的一种本体和喻体的关系，比之明喻更为密切，明喻在形式上只是相类的关系，隐喻在形式上却是相合的关系”。这一定义充分阐释出明喻和隐喻的根本区别。

与隐喻不同，转喻是两个词之间基于衔接性的替换，在日常交流中也极为常见。Lakoff 和Johnson 认为，转喻是能够使人们通过与某一事物的关系来认知另一事物的一种言语手段。在古典修辞学当中，转喻被定义为基于某种物质的、因果的或概念的关联性，用一个词代替另一个词的修辞手法。Kovecses 和Radden 认为，转喻是一个认知过程，在这一过程中，同一语言域内的一个概念实体为认

知另一概念实体提供了可能性。

“脸”是人体最为突显的一部分，无论从生理方面还是社会层面来讲，对人类都至关重要。从生理方面来说，脸集中了人类听觉、视觉、味觉、嗅觉等器官，是人类的核心感知器官。从社会层面来讲，脸能够反映出一个人的年龄、性别、外貌等特征，同时也能体现出一个人的情绪、性格等。因此，在大多数语言中，“脸”都可以很好地作为理解其他目标域的始源域，这类表达在汉语中尤为丰富。在中国文化中，“面子”被认为是每个社会活动的一个最重要的因素。中国知名作家和翻译家林语堂用诙谐幽默的语言描述了“脸”在中国文化中的重要性—中国人不仅有一张生理脸，还有一张社会脸，这张脸不能洗或刮，但是可以争取、丢失或赠与。

隐喻和转喻研究在国内外是极为丰富的，但是专门对“脸面”词汇的隐喻转喻研究还远远不足。1993年，Carr 收集了中日英三种语言中有关“脸面”词汇的隐喻和转喻表达，并对”脸面”词汇的延伸意义进行了对比研究。2002年，谈娟通过研究“脸面”词汇的不同表达，总结出“脸面”在汉语中的几个社会功能。2007年，文旭、吴淑琼、向二兰都对不同语言中“脸面”隐喻的普遍性进行了研究。2008年，冯凌宇研究了古典汉语并对汉语中“脸”的词汇化进行了分析。2010年，林晓衡对汉语中有关“面”和“头”的隐喻词汇进行了分析。以上这些研究采用的大都是对比分析，因此对汉语中的“脸面”隐喻分析得不够透彻，也没有进行系统的分类研究。

作者认为，汉语中“脸面”词汇的隐喻和转喻表达如此丰富，值得单独对其进行研究。因此，作者在本文中将对此类表达进行分类分析，并对其文化根源进行探究。

二．汉语中“脸面”词汇的隐喻和转喻分析

由于深受儒家和道家思想的影响，中国人比其他任何民族都要重视“脸面”。因此，在中国文化发展的历程中，人们的言语交流中涌现出了大量与“脸面”相关的隐喻和转喻表达。

（一）“脸面”的隐喻表达

在中国，“脸”最初被称为颜或面，在人们的日常交流中，与脸相关的隐喻表达尤其常见。在Lakoff 和Johnson 对隐喻分类的基础上，作者将“脸面”词汇的隐喻表达分为三类进行分析。

1. “脸面”词汇的实体隐喻

实体隐喻指人类能够借用实体和物体来构建事件、活动、情绪或想法，而人们对具体事物的认知为这一过程提供了基本条件。也即是说，我们的自身经验为我们提供了理解和认知较为抽象事物的基础。

在“脸面”词汇方面，实体隐喻主要通过脸型、脸色和脸的温度来表达。中国是一个多民族国家，每个民族都或多或少有自己民族的容貌特征，中国人习惯用面部特征来描述一个人的外貌，而脸型是必然要提到的一个特征。汉语中，脸型主要分为五种，并且各自有不同的隐喻内涵。一般说来，“瓜子脸”是标准的明星脸，是一个人漂亮、有交际手腕的象征。“苹果脸（圆脸）”比较可爱，通常用来形容小孩子或甜美喜人的小姑娘。长着一张苹果脸的小孩更容易得到大人的喜爱，苹果脸的女孩也给人一种比较容易相处的感觉。“鹅蛋脸”比较丰满，也比较漂亮，给人的感觉是高贵温柔。“国字脸（方脸）”是男士的理想脸型，给人一种威严、正直、严肃的形象。然而，国字脸的女性则给人一种处世冷漠的感觉。以上几种脸型都体现着一些正面的内涵意义，而“长脸”似乎给人一种不好的感

觉，长脸的人看起来不友好而且高傲冷漠。从以上的分析中可以看出，在中国人眼中，脸型不仅仅是一种形状，更重要的是一个人性格的体现和象征。

在汉语中，不止脸型有一定的隐喻意义，脸色也暗含一定的意义，最好的例子就是京剧中的脸谱。在这一传统中国文化中，不同颜色的脸谱代表着各个角色的不同性格。“红脸”代表忠诚和勇敢；“黑脸”代表正直、公正、无私；“白脸”代表奸诈、狡猾；“蓝脸”代表勇猛；“紫脸”代表谨慎；“黄脸”代表凶狠；“绿脸”代表残酷。在日常交流中，中国人也喜欢用脸色暗指一些他们不想直接表达的想法。如果一个人脸红了，说明他感到害羞或羞愧了。如果我们说一个人“脸白”，是指他有面子。脸色煞白、面如土色则是一个人非常生气的表现。

脸的温度也有一定的暗含意义。当一个人感到紧张、羞愧或兴奋时，他的脸会发烫（温度上升）。而当一个人对某人不满或心情不好时则会对别人冷脸相对或冷若冰霜（温度下降）。

2. “脸面”词汇的方位隐喻

方位隐喻，顾名思义是与空间方向有关的隐喻：上—下、里—外、前—后、中心—边缘。汉语中用”面”来表示空间方位的词不计其数。首先，“面”经常与方位词连用来表示各个方向，比如：前/后/左/右面，东/南/西/北面, 上面，下面，里面，外面等等。在这些词汇当中，“面”不再指人体的一个部分，而是用来表达更加抽象的概念—方向。第二、无生命的事物也可以有自己的脸面，比如：地面，书的封面，钟面。这些面与人的脸面有着相似的特征—最先映入眼帘、最为凸显的部分。第三、脸是能够盛装各种情绪的容器。一个人的面部表情可以体现出他的喜怒哀乐，同样，一个人也可以故作镇定来隐藏自己的真实情感。汉语中有很多成语都属于这类隐喻表达，比如满面春风、一脸快意；愁眉苦脸、满面愁容；满脸憔悴、一脸沮丧。

3. 社会交际中的“面子”

在社会交流中，“脸面”不再只是人体的一部分，它呈现出的是一张“社会脸”，映射出一个人的身份、社会地位、财富和声誉。基于这一概念，我们得出这样一个隐喻表达：脸面是尊严。中国有句谚语“人要脸，树要皮”，生动地揭示出脸面的重要性。在社会交流中也出现了许多与“面子”有关的表达，比如“有面子”指一个人有一定的声望，在某些领域有优先权；当一个人在公众场所犯错误时，我们会说他很“丢脸/丢面子”；一般说来，中国人不喜欢在公开场合争论或争吵，因为这样会伤了面子，而中国人是喜欢顾面子的；当一个人有能力帮助别人而拒绝别人的请求时，他便是驳了别人的面子。随着时代的发展，人们对面子的看法也有所改变，似乎现代的人们更加相信“死要面子活受罪”，甚至一些成功人士宣称自己成功的秘诀就是“不要脸”、“厚脸皮”。

（二）“脸面”词汇的转喻表达

汉语中，“脸面”词汇不仅能够用于隐喻表达，同样也可以用于转喻表达，这种转喻在汉语中也是极为常见的。

1. “脸面”代指人

脸集中了眼鼻口耳各个感知器官，是一个人区别与他人的最为显著的特征，也是最容易吸引注意力的一部分，因此我们一般是通过脸来区分或记住一个人。汉语中用脸来指代一个人的例子也不见少数。例如，“新面孔”指新成员、新来者、新同学等，“老面孔”恰好相反，指熟悉的人；“漂亮脸蛋”指漂亮的人，而不仅仅指漂亮的脸。

2. “脸面”代指社会关系

脸面可谓是人际交流中关注的焦点。中国有句俗语“不看僧面看佛面”，充分说明了脸面在人际交往中的重要意义。在这个意义上，“脸面”既有生理功能也有社会功能。比如：“抛头露面”一词，字面意思是露出头和面孔，在封建社会指妇女出现于大庭观众之中（被认为是不体面的事），现代社会中泛指人公开露面，出席或参加某种社会活动；“翻脸/撕破脸”是指一个人由于与别人意见不合或者是利益冲突而彻底决裂；“拉长脸”暗指一个人对别人的不满或愤怒情绪。

3. “脸面”代指尊严

这一转喻与“面子是尊严”这一隐喻表达是相通的 。在这一转喻中，“脸面”概念化为一个人在社会关系阶层中的地位，因此，汉语中有爱面子、争面子、争脸、保全面子的说法。

三．汉语中“脸面”词汇认知理解的文化根源探究

语言反映文化以及人的思维方式。由于深受儒家和道家思想的影响，中国人非常注重社会以及人与自然的和谐，因此人们都努力表现出自己最好的一面。脸是展现给别人的最为突显和重要的一部分，毫无疑问会成为任何场合下人们极为关注的焦点，因此，“脸面”词汇被渐渐赋予隐喻色彩，用来理解更为抽象的概念。另外，中国人喜欢委婉式的表达方式，谦虚可谓是中华民族的传统美德，因此，在交流中，为了构建和谐的人际关系，中国人更倾向于用间接的方式来表达自己的想法，尤其是遇到自己与别人意见相异时，更是如此。隐喻和转喻恰好是这种间接交流方式的重要手段。脸对任何人来说都是人体最重要、最敏感的部位，因此有关“脸面”的隐喻和转喻表达渐渐地在汉语中涌现出来，并在人们的日常交流中发挥着重要作用。可以说，“面子”文化已经深深地根植于中国人的心中。

四．结语

隐喻和转喻是人们用来表达言外之意的重要手段，存在于各种语言之中，对于偏爱间接表达方式的中国人来说，这两种手段在日常交流中尤为普遍。通过分析汉语中“脸面”词汇的隐喻和转喻，作者发现这些表达与中国文化和中国人的思维方式有着密切的联系，并简要阐释了文化和思维是如何推动这些表达的生成和发展的。时代在进步，社会在发展，人们对脸面的认识也在不断变化，在以后的研究学习中，作者将对这一话题进行更深入的探究，努力寻求新发现。

参考文献

[1] Carr, M. Chinese “Face”in Japanese and English (Part 2). The Review of Liberal Arts, 1993 (85): 69-101.

[2] Johnson, M. The Body in the Mind: The Bodily Basis of Meaning, Imagination, and Reason. Chicago: University of Chicago Press, 198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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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林晓衡，“~边、~面、~头”类方位词产生原因探析，语言研究[J]，2010 (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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