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见,萤火虫
影片一开始,便是诚田灵魂的喃喃自语:“昭和二十年九月二十一日,我死了。”显然,这并不是一个有着完美结局的故事。
最初的最初,诚田有一个美好的家,爸爸是海军高级军官,妈妈是一个温柔美丽的家庭主妇,妹妹小节天真可爱,如果没有战争,他们就会平静地生活下去。
原本幸福美满的四口之家,英武的父亲、温和的母亲、听话懂事的哥哥、顽皮可爱的妹妹,却因为二次世界大战,一切都改变了。像一朵正在盛放的花朵,突然被摘下,扔到地上,践踏成泥……
父亲的战舰沉没,母亲死于一次空袭,只剩下幼小的诚田领着更加幼小的妹妹,在世间苦苦地挣扎。哥哥和妹妹相依为命,最后又眼睁睁看着唯一的妹妹离去。
战争,留给这个世界的,除了伤痛,还有什么?
小节就像幼年时代的我们,天真烂漫。她会在防空警报响起时依然要求哥哥带上她的布娃娃,她会在看到果汁糖和萤火虫时流露欣喜的神情,她会在两人连吃饭都成问题时记起妈妈说过睡前要刷牙。但她,又比同龄的孩子成熟许多,她知道白米饭好吃却不肯让姨妈拿妈妈的遗物换米,她知道感恩,在临死前还对哥哥说谢谢,她的懂事,让人心酸。
诚田,那个和我们一般大小的男孩,是战争,让他在还是一个孩子的时候,就对另一个更幼小的孩子担起责任。他背着妹妹,在吵闹的空袭警报中,不停地奔跑着。有人和时间赛跑,而他,却是在和命运赛跑啊。跑不过那轰鸣的飞机,跑输了,他和妹妹就只能葬身火海。失去妈妈的痛苦,难以忍受的饥饿,别人嘲讽的白眼,以及对父亲的思念,他都得默默承受。为了妹妹,为了生存,他把自尊放下,到别人的菜地里偷瓜;为了到别人的家中找一些食品,他在轰炸机来袭时不顾性命危险,朝着和别人相反的方向跑。虽然他弯下了自己的脊梁,但也没有留住妹妹,她去了一个可以无忧无虑追逐漫天飞舞的萤火虫的地方。
战争的悲剧远远不止这些。时时指桑骂槐的姨妈让诚田兄妹难以忍受,他们受不了姨妈过分的唠叨和白眼,更受不了明明吃的饭是他们找来的,却依旧责骂他们不体恤大人,不务正业,不工作;明明是她虐待诚田兄妹,只给他们喝稀粥才导致他们另起炉灶,却跟丈夫说是诚田认为她做的饭不合胃口;明明是她以各种理由各种手段驱逐诚田兄妹,却虚伪地说是他们自己要走。不仅是她,邻居也是如此:自己边吃喝边跟诚田说自己也吃不饱,妹妹死后火化的煤也是求了好久,给了许多钱,好不容易才得来的。
假如战争没有来临,这些人也许会是街边杂货店的阿姨、门口卖寿司的大叔,也许碰见还会热情地招呼,请小节吃一个寿司。但当战火燃起,他们就变得冷漠自私,变成“飞鸟各投林”。
面对一片废墟的家园,有人问天:“我们做错了什么?为什么要这样惩罚我们?”抛开时代背景,每一场战争都是罪恶的,没有所谓的正义方。因为每一场战争都有无辜的平民死去,每一场战争中我们的兄弟姐妹都在受苦。
飞舞萦绕的萤火虫,企盼永远不会吃光的糖罐,最后一起甜蜜分享的西瓜,放在衣服口袋里揉皱了的爸爸的照片,一切的一切,都被战争掠夺。
看到那风景如画的湖边,却有一个破旧而温馨的小“家”,我哭了。
看到小节充满希冀地摇摇糖罐,糖罐却是空的,我哭了。
看到兄妹俩的灵魂共同乘上那列火车,妹妹依偎在哥哥怀里,我哭了。
看到哥哥帮妹妹拿出果汁糖,妹妹吃着糖,高兴地双腿一荡一荡,我哭了。
看到兄妹俩吃得无比香甜美味的食品却被几个小混混说“这也是人吃的吗”,我哭了。
看到妹妹独自荡秋千,独自扑蝴蝶,甚至对着湖面玩剪刀石头布的游戏时,我哭了。
看到兄妹俩在萤火虫星星般的光芒中安然入睡,我哭了。
看到妹妹在醒来后为生命短暂如樱花般的萤火虫和妈妈挖一个小坟,我哭了。
我发现,自己和诚田、小节其实是那么相似。我们都在成长,在面对一些事一些人的时候,会局促不安,甚至逃避。只是不同的是,我还有机会经历第二次、第三次。而他们,却只有一次机会,一次就要把生命燃烧殆尽。就像萤火虫只能在唯一的夏天里寂寞地发光,然后熄灭,什么都不曾留下。
在日本,萤火虫象征着人的灵魂。我相信,萤火虫在天堂,也会希望世间不再有硝烟和战火,不再有轰鸣的空袭警报声、铺天盖地呼啸而过的轰炸机、宛如倾盆大雨般泻落的汽油弹、燃烧倒塌的房屋、惊慌失措四处奔逃的人流……它们应该也希望岁月静好,现世安稳。
诚田和小节最后在鲜红的光芒中去往天国。这红色如此惨烈,就像是汲取鲜血绽放的樱花。他们向这个世界道别,可是会希望有一天再见吗?
或者还是希望着的。或者他们还是在希望着可以在不远的日子里再见萤火虫。即使这个世界如此残酷,在所有惨痛的间隙,还是有萤火虫在飞翔。飞得不高,飞得不远,终究还是在飞翔。
发稿/田俊 [email protect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