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一名农村初中生的一天学校生活

齐喜春一天的学校生活

陶 林*

[杭州市拱墅区教育科学研究室，浙江 杭州 310005]

[摘要] 2004年10月，笔者对大别山区L 中学齐喜春同学的一天学校生活进行了调查。通过对齐喜春同学在校食宿观察、课堂观察、访谈，以及通过教师、校长的访谈，了解到L 中学完全采用应试教育的现状，不仅造成了学生极重的学习负担，严重影响了学生的身心健康，还阻碍了新课程的实施，影响了农村教育的发展。

[关键词] 新课程 ；农村初中； 学校生活

一 研究源起

作为大别山培养出来的一名教育工作者，我每天在与城市学生打交道的同时，总是回忆起自己小时候的农村学习生活，时时把它与城市里的教育进行比较。小时候的学习方法虽然非常呆板，但绝对算不上负担重。很难用一个“应试教育”或者“素质教育”去定义它。二十年过去了，故乡的教育发生了哪些变化呢？故乡的孩子们还像我小时候一样快乐地、简单地学习吗？还像我小时候一样无忧无虑吗？我能为他们做些什么呢？

2004年10月底，因为母亲病故，我回家奔丧。家对面的L 中学铃声令我非常吃惊，每天起床铃响的时候天还没亮，而晚自习的下课铃声要到九点多才响。我问在该校读初一的堂弟：“现在学习紧张吗？”“太苦了，连上厕所的时间都没有。”一向无拘无束的堂弟的一句话和压在我心头多年的迷，让我决心去调查一下这所儿时读过的初级中学。

二 调查过程

我妹夫是该校的英语教师，团委书记。我为了避免先入为主的印象，我只对他说我想了解一下农村初中新课程实施的情况，所以想去学校听一天课，让他安排一下。他马上说没问题，因为学校校长知道我在杭州当教师，也很支持这件事；学校里有一些教师以前教过我，还有一些教师是我以前的同学、朋友。这些都为这次调查顺利、真实地开展创造了条件。

1、学校概况

L 中学是一所初级中学，属于湖北省，地处大别山鄂豫皖三省交界处。学生来自方圆十几里地，没有考上镇重点初中的十几所小学的学生都来这儿读书。如果在这所初中中考成绩非常出类拔萃的话，可以考入全国赫赫有名的黄冈中学。但是据我所知，这所中学每年能有人考上县一中就算不错了，考黄冈中学是镇实验中学个别人的梦想。

学校设施和我读书时比，最显著的不同是添了一幢三层的教学楼，面南背北，因为地

势比较高，而且正对着106国道，即使外墙连马赛克贴面都没有，但还是十分醒目。这是因为附近生源减少撤并了一所初中才建造的。

据学校的王校长介绍，学校现有学生998人，11个班。也就是说每个班平均超过90人。学校只有29名正式在编教师，还有3名代课教师，2名校工。该校2004年有215人参加中考，有68人升入高级中学。

在这之前我妹夫给了我一张学校的作息时间表。内容如下：

起床： 6：00——6：15

早自习：6：35——7：25

第一节：8：25——9：10

第二节：9：20——10：05

第三节：10：20——11：05

第四节：11：15——12：00

第五节：13：40——14：30

第六节：14：40——15：25

第七节：15：35——16：20

第八节：16：30——17：15

晚自习一 17：55——18：40

晚自习二 18：50——19：35

晚自习三 19：45——20：30

（晚自习四） 20：35——21：20

注：初三学生上四节晚自习，一、二年级上三节。

2、选定调查对象

我是在学生早餐时间去学校的。学校操场上、食堂、寝室里都是站着吃早餐的学生。他们的早餐和我上学时没有什么区别：白米饭加一点咸菜。这是学生自己蒸的盒饭，再从寝室里拿出从家里带来的咸菜（这些咸菜是一个星期的菜肴），每天三餐饭菜是不会有任何变化的。他们比我读书时唯一进步的是把蒸饭的搪瓷碗换成了铝饭盒。他们的寝室和我读书时也没有区别，还是几十人睡一个通铺，因为场地小，学生只能两人合用一个木箱，里面放一个星期吃的米和菜。木箱都放在铺位底下。二十年过去了，寝室比以前更破旧了。

我找到我的堂弟，他的一盒米饭快吃完了。我把他同铺睡的同学作为一天观察的对象，我想这样接近他比较容易，会更客观一些。其实对于该校近千名学生来说，我选取的样本是没有任何特别之处的。我观察了一下这名比较壮实的学生，他饭盒里有两种菜，一种是咸豇豆，一种是油炸过的豆腐。很可能他和我堂弟在交换着咸菜。他吃早饭的时候和他进行了简单的交谈。

‚你好！我是陶然的哥，你叫什么名字？‛

‚齐喜春。‛

‚哦，今年几岁呀？‛

‚14岁。‛

‚家离这儿远吗？‛

‚远，在油柞湾。‛

‚有十来里路啊，那你是怎么上学的呢？‛

‚我爸用摩托车接送。‛

‚还习惯这儿的学习生活吗？‛

‚习惯。‛

3、课堂调查

齐喜春吃完饭淘米的时候，我去了他们的初一（三）教室。五六十平方的教室里密密麻麻的摆放了九十多张课桌椅，我尝试坐了一下，正面很难坐下去，只能侧着才能坐下来。教室的后门处放好了两张听课用的教师办公用的椅子，可能是给我放的。

我看了一下课表，当天的课程安排是：

早自习：英语

第一节：语文

第一节：语文

第三节：英语

第四节：体育

第五节：数学

第六节：数学

第七节：政治

第八节（晚自习）：英语

第九节（晚自习）：英语

第十节（晚自习）：自习

第一节语文课是一位陈老师上的，他三十左右，瘦瘦的身材，架着一副眼镜，有些腰板挺不直的样子。他上的是一篇新课文《羚羊木雕》，看得出来，课前他还是精心准备过的。他从学生小学毕业前互送卡片引入到课文中送羚羊木雕，还是比较切题的。接着简单地分析了文中几个人物后开始分角色朗读课文。学生课堂上都能用普通话交流，但方言很明显。王老师在学生读完后示范了几句，但没有指出学生的不足。齐喜春坐在第三排中间，举过一次手，但没有发言。学生课堂非常地安静，纪律很好。我相信这不是因为我坐在后面的缘故，他们平常就是这样的，因为我一个人坐在九十二人的教室里，跟本是可以忽略

不计的。

接下来老师提出了两个问题让学生分组讨论：“可以用什么方法要回这个木雕；想一些办法解决家庭里发生矛盾”。

对这两个问题一开始我还没怎么明白，学生便开始讨论起来了。学生讨论声音不太响，大部分人讲了几句就停下了。齐喜春也和同桌讲了几句后就开始看课文了。我旁边的两位女生一开始就没有讨论，只是拿着笔在写着什么，我以为她们是在做作业。她们写完后，我看了一下，竟是把老师提问的答案写了下来！

7分钟后教师结束了讨论，学生的回答还算是切合教师的题意。但我总觉得教师教学有违课文的原意。

下课铃响了。教师小结了几句就下课了，齐喜春和大部分学生一样都没有走出座位，也许是出去进来一回太费劲吧。

第四节体育课，学生到操场上列好队后，一位英语兼体育的蔡老师拿出一只篮球让学生自己玩。学生便四散开来，有些去抢篮球，有些到操场边的两个水泥乒乓球台上打乒乓球。齐喜春和几个同学站在一边看。站了一会，就回教室去了。我也随他们回到了教室，和他开始了第二次交谈。

‚齐喜春，为什么不和同学一块玩啊？‛

‚不会打球。‛

‚那你喜欢体育课吗？‛

‚不爱上体育课，不好玩。‛

‚你更愿意上语文、数学课，做作业吗？‛

‚是的。‛

‚现在学习紧张吗？‛

‚紧张。‛

‚为什么紧张？‛

‚快到期中考试了。‛

‚平时呢？‛

‚也紧张。‛

‚那和小学比哪儿更紧张呢？‛

‚这儿紧张。‛

‚一天当中大概有多少时间可以休息？‛

‚个把小时吧。‛

‚和小学比，感觉哪儿老师上得好？‛

‚小学老师更好，讲得慢、细心。‛

‚想过以后的事吗？比如说长大以后？‛

‚家长说考试要考好，读上大学。‛

‚干什么工作呢？‛

‚想当飞行员。‛

‚你去过的最远的地方是哪儿？‛

‚镇上。‛

‚你觉得县城好不好？想去那儿吗？‛

‚那里空气不好。‛

4、教师的看法

中午放学铃响了，齐喜春继续吃他一个星期没有任何变化的午餐。我和几个教师围着一张方桌吃学校食堂供应的比较简单的午餐。和他们谈起了学校和学生。

问：‚学校的校门好像一直不对学生打开？‛

教师A ：‚一个星期开一次，就是上学和放假时。‛

问：‚学生还是挺可怜的啊？‛

教师A ：‚非常苦，很可怜。‛

教师B ：‚感觉像坐牢。‛

教师C ：‚嘴上素质教育，做的是应试教育。‛

教师A ：‚一天十来节课，额外加上课余辅导？‛

问：‚什么叫课余辅导？‛

教师A ：‚就是三餐饭后的课余时间，对学生进行辅导。‛

问：‚我看了你们的作息时间表，学生空的时间本来就不太多的，你们还有早晚自习课，有必要安排辅导吗？‛

教师B ：‚不安排学生会在外面玩啊，还会出状况。‛

教师C ：‚这些学生老关在教室里，不爱学习了。特别是一年级用新教材后，很难。‛ 问：‚你们教师编制很紧的，教师带得课多吗？‛

教师A ：‚我带二年级两个班英语加一个班历史课。13节正课加7节晚自习、2.5节早自习课。‛

问：‚怎么有0.5节呢？‛

‚历史早自习是隔周一次。‛

问：‚课那么多，再加上每个班90多学生，改作业不是特别困难吗？‛

教师A ：‚一个班的作业要改两节课。课外作业只能查一查有没有做。否则学生在时间紧的时候是不会去做的。‛

我：‚二十年过去了，L 中学现在的情况和我们读书时比，好像除了学生多了一些，

没有什么发展进步啊！‛

几位教师异口同声说：‚是在退步！‛

5、校长的看法

当天下午，我没有再去初一（3）班听课了。我觉得有必要和校长交流一下。谈话是在校长室进行的，里面有两张办公桌，有两张木头沙发和一台电脑，据说这是全校唯一的电脑。我和校长有过一面之交，加上我没有任何政治背景，所以交谈是在融洽、真实的气氛中进行的。因为我是以了解新课程实施情况去学校调查的，我们的谈话也是由此切入的。

‚王校长，你能介绍一下学校新课程开设的基本情况吗？‛

‚一年级使用了新教材，但和原来的教学方法、课程设置没有任何区别。美术课从来没开过，学校里没有美术教师，再说教师严重缺编。综合课、劳技课都没开。其他的课也都按原来的方法上，包括一年级的科学课。我开会时多次对教师讲过，教师课堂上应该当导演，不应该当演员，一节课应该留一部分时间让学生自学、消化，但老师很难做到。教师的培训跟不上啊，学校教师一年也没有机会出外听一次课，请别人来讲课更是不可能。我们校长倒是去上海考察过，看的都是非常好的城市里的中学，跟本没办法学的。大家其实就是去旅游一趟。‛

‚你对学生的学业负担是怎么认识的？‛

‚新课程实施，但评价没改，教育局还是用升学率来评价学校和教师，再加上教师的培训、进修跟不上，教师的思想意识跟不上，还有家长的思想意识跟不上。所以新课程倡导的三种学习方式很少在课堂中实施，学生的负担是比较重。‛

‚你也认为学生负担重吗？‛

‚是的。现在这样搞学生的后劲会不足，但没办法，主要是小学的基础太差。小学基本上是一个教师教一个班级，年龄老严重。这儿流行的一句话叫‘爷爷奶奶教小学、叔叔阿姨教初中、哥哥姐姐教高中’。有的小学，学校一天只有一次放学铃声，几个老师在一起聊天、打牌，跟本不进教室。就让班长拿一只教鞭看着学生读书。他们工资太少，又缺少监督。这样的学生都到中学来，我们只能补课了。不过我们比镇里实验中学还要轻松些，镇中双休日都不休息，我儿子在镇中周六下午还要上两节课才回家。‛

‚那你们的作息、上课时间教育局就没有规定吗？‛

‚没有人规定，完全是自己决定的。我们和镇中比，有时我们起床早些，有时他们起床早些，双休日补课完全是学校自己定。‛

‚教育局不下来调研、检查工作吗？‛

‚我们平常都是镇教育组管的，教育局的（人）有时候一年来一次。他们来了也就是吃吃饭、打打牌，有时候看看课表，问教师几句话，都是蜻蜓点水。因为课表可以换的，教师也是事先定好的。‛

‚学校里有学生的社团吗？比如合唱队什么的。‛

‚没有，教师紧缺啊。‛

三 回顾与思考

从我毕业到现在快二十年了，这二十年正是中国经济腾飞的二十年，中国的教育在这二十年中也飞速发展，逐步与世界教育接轨。但是，对于L 中学来说，或者对于我故乡的这些学校来说，这二十年的变化实在是令人伤心和失望的。

一） 学生完全处在应试教育窠臼之中，学生的学习负担非常重。对于这一点，这些十五岁左右的孩子，由于他们不象城市的学生见识多广，他们还缺少思考和辨别自身生存状态的能力，甚至可能连“学习负担重”这样的词语都不会讲，只是承认自己的学习“紧张”，但学校的校长和教师都是同样的看法。校长本人也认为“学习负担比较重”。“嘴上是素质教育，做的是应试教育”，是该校教师对学校教学的评价。据我看来，L 中学无论从嘴上，还是从行动上都是彻头彻尾的应试教育。学生在校一天要上十多节课（包括自习课），还有三餐饭后的课后辅导。从早上6：00起床，到晚上9：30睡觉，除去吃饭时间，一天要在教室里呆上近十三个小时，有时连双休日都不能幸免。学生在校时间就是机械地听课、做作业，再听课，再做作业。完全没有自由时间和个人发展空间。

二） 极度应试的教学环境严重影响学生身心发展。首先是学校的课程开设不齐全，没有劳技课，没有校本课程，连美术课程都没有。其次，在学习过程中，学生很少能发挥主动性，很少能体现主体地位。课堂上只是听，偶尔才会出现合作讨论的情况，也极少有自主式、探究式学习。所以课堂秩序永远是非常好的，安静的，他们甚至不太会用语言表达，而在教师要求小组讨论时，有些同学只是自顾自地把答案“写下来”。课余时间不是教师辅导，就是大量的作业。学生完全没有自己的课余生活，也没有支配自己时间的权力。偶尔一节的体育课，也是放羊式的，让学生自己玩。不会玩的同学，还是回到教室去写写作业，谈谈天。这种环境培养出来的学生，普遍存在自卑倾向，身体素质也是很差的，至于学生多元智能的发展，更是无从谈起。学生如果没能考上高一级学校的话，连从事农活都不行，大多是出外打工。一位L 中学毕业在深圳打工的青年告诉我：“学校开设所有的科目都是无用的，学校里只需要开一门‘思维训练’课就行了。”这位毕业生的观点说明，学生的学习完全是被动的，低效的。

《国务院关于进一步加强农村教育工作的决定》频布已经快两年了，它明确了农村教育在全面建设小康社会中的重要地位，要求切实加强领导，动员全社会力量关心和支持农村教育事业，把农村教育作为教育工作的重中之重。从L 中学现状来看，《决定》的春风远没有吹到这片教育的荒漠上。究其原因，最主要的是两个，一个是教育经费的严重缺乏，一个是师资的严重不足。由于教育经费的缺乏，导致了学生学习、住宿条件的艰苦，导致

学生90多人一个班级，50多人一间宿舍；由于教育经费的缺乏，学校缺少现代化的教学设备，教师培训、进修更是奢望；由于教育经费的缺乏，导致教师编制的紧缺，导致教师工资不能足额发放，导致优秀教师的流失。最后的结果，就是这里的几百名学生，能升上高中的，就几十个，最后能升上大学的也就十几个。更多的在这儿苦熬三年的孩子们，他们失去不仅仅是童年，失去的还有他们的未来！

他们没有城市儿童所拥有的电脑和手机，没有城市儿童所拥有的名牌和美食，他们甚至连农村儿童所能轻易得到的野草莓和鹅卵石都没有。

这就是二十一世纪农村教育的现状吗？

这就是他们所需要的教育吗？

这就是他们的出路吗？

（5892字）

参考文献：

1、杨润勇、王颖 农村中学生辍学的现状调查和规律研究[J] 教育理论与实践 2004年第1期2、陈向明 教师如何作质的研究[M]，教育科学出版社，2001年6月版

作者简介

陶林（taolin ） 杭州拱墅区教育科学研究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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