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语乱弹两则

　　讲张

　　苏州人谓互相间说话为“讲张”，或者是“说（讲）闲话”。相比之下，好像“说（讲）闲话”更正规点。比如一个人对另一个人发警告，往往就是这样：“你讲啥个闲话啊？”此时此地，这“啊”字发音是短而响，各位再想想配上凶巴巴的表情，它的警示性就出来了。一般不会是“你讲啥个张啊？”怎么会这样的呢，我想“讲闲话”是正儿八经的语言，在讲张之前就存在于吴方言中，而这“讲张”顶多也就是明时才有的。说起来，别有味道呢！

　　话说张士诚于1356年率部进驻平江，把平江改名为隆平府，到1366年真命天子朱元璋发《平周檄》，围城十月，最后张士诚自缢，张士诚还是做了好多好事的。开荒田，兴水利，饬民风，建学堂。这十年，大周都城的百姓倒也过得不错，朱元璋虽然是真命天子，但他一来就加重老百姓的赋税，这就不好了。大周都城老百姓本就对张士诚不错，这下就更加怀念他了，碰上了，就在一起闲话张士诚的诸般好处。

　　朱元璋这下火了。关照公差巡视，见有人聚一起就驱散。

　　情景一：小巷弯处，一群人聚一起。公差拿了武器上：“干什么，聚一道又讲张士诚？都给我回家里去。”

　　情景二：公差突然出现：“哈哈，刚才是假装走开，我一走你们又围一起讲张士诚怎么好张士诚怎么好了，不要命了？”

　　“我们，我们不是讲张……”

　　公差对着申辩者一棍抡过去，申辩者头上就出血了。大家赶忙散开。

　　情景三：几个人围一起闲话，一人匆匆走来，压低了嗓：“讲张？公差拿了棍来了。”

　　情景四：（形势安定后）茶馆店里老者几桌，边听评弹边说话。再走来一老者：“唷，你们敢在一起讲张，就不怕我一棍子。”老者在大家的笑声中坐定。

　　今天早上，我正看书，电话响。是一同事：“白水你在家作啥，来我这里吧，XX几个都在，我们一起吃吃茶，讲讲张。”我答应着放下电话。我忽然想起李长吉的诗：“遥望齐洲九点烟，一泓海水杯中泻。”

　　米山

　　在苏州话里面，“米山”一定是一粒煮熟的米。请注意这两个定语：一粒，煮熟的。要是一碗，那是“一碗饭或者粥”，但如果这一碗掉地上了。那又可以说了：“一地的米山。”

　　我是没多久才知道这个写法的：米山。很长时间里，我只是米山米山地讲，并不知道它这样写：米山！

　　那天我看到一句话，就知道它的写法了。“佛观一粒米，大如须弥山。”这两句话是首佛家偈子的前两句，老祖宗们把这句偈浓缩成一个词，用以告诫他们的后代：要，珍，惜，粮，食！

　　一直以来，苏州是我们国家的粮食主要产区。这里的人最知道种粮的艰苦。从种子到秧苗，再到稻子，到谷粒，到米粒，这过程中，有农人多少的汗。这汗都是他们用自己备管里的一滴滴血兑成的。为了它，大自然在自己的怀抱里变幻着晴雨冷暖。这一粒是人和自然的共同努力，分量之重，足足够得上一座山。

　　我们那有座很大很有名的寺庙，解放后拆了。后来重建，来了一个年纪很大的师父，还有他的两个徒弟。吃青蚕豆时，徒弟随口吐豆皮于地。师父也不讲什么，只是把地上的豆皮拾起来自己吃。徒弟见了跪在师父面前。师父说：“我不好，我没让你们明白。”这事不知怎的，我们那人都知道，还常讲！

　　讲归讲，浪费还是浪费。马路边垃圾桶里常有饭和面。我父亲身体好时一直要去拿出来放河里给鱼吃。我们姊弟阻止他。他只跟我们说是免罪过。

　　苏州现在不再是粮食产区了。到我们这一代人，我们也不会种田了。不要说田没有了，就是给我田，我也不会种！

　　苏州的语言文革――推广普通话――是搞得很成功的。现在的苏州孩子基本不会说本土话了。不知怎么搞的，我今天会想起这苏州话的：米山！

　　唉，米山！

　　（责任编辑高云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