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今的日本文学与社会
译林
T R A N S L A T I O N S
当今的日本文学与社会
谭晶华
2002年9月30日, 值中日邦交正常化三十周年之际, 日本作家代表团迕井乔、黑井千次、秋山骏、高井有一、坂上弘、稻叶真弓、财部鸟子、松本侑子一行八人访问了北京之后来到上海。笔者应中国作协陈喜儒先生之邀, 参加了日本作家代表团与上海作家王安忆、叶辛、赵长天、赵丽宏、王小鹰、俞天白、陈丹燕、孙甘露、马原、周佩红等人的座谈。日本作家代表团介绍了日本文坛的一些动向并回答了中国作家感兴趣的问题。在华期间, 黑井千次作了题为《家族的主题》的演讲, 迕井乔作了《日本文学的现在》的报告, 其中所传达的当今日本文学和现代社会的种种信息和见解对中国关心日本文学发展的读者来说颇有启发和裨益, 特作如下综述。
《火山岛》虽是用日语写成的作品, 却早已远离了日本传统的私小说写法, 与日本式的抒情无缘。
2. 自主选择人生 日本近代文学中的人物命运, 大都由国家、地域共同体、家庭来决定, 通常以与之产生的矛盾、斗争的结果来证明该作品是否具有近代文学的特征, 斗争方式则是远离家乡、对爱情至死不渝、自白不为父母所知的隐私、投身阶级斗争等等。然而, 在近些年的创作中, 这方面已出现重大变化。
当今的日本文学中, 仍有相当多的人被放在二战战败、战争责任的暧昧处理、经济高速发展、泡沫经济崩溃等变动的历史背景中描写, 对某人的人生回顾成为一种人生反省的文学, 但是, 主人公往往不是与不容纳自己、自己无法融入社会的命运抗争, 而是心甘情愿地把自己封闭在自我可以容忍的小团体一、当今日本文学的新潮流
之中, 他们缺少热情, 靠短途旅行、自制菜肴, 摆弄乐器来悠然自得地生活, 全然不见以往1. 国际化的意识 当代日本作家写作
的传统文学中表现的深深的苦恼, 也不想借时, 越来越多地把自己的文学放到国际社会
花鸟风月来阐述自己的心境。村上春树的小环境中去创作。在语言的应用方面, 除日语
说或许就是这方面的一个代表。他的作品向外, 作者同时运用和插入其他语言。许多人
读者提供了一种生活模式, 一种“把玩孤独、认为, 日语只是英、法、德、中、蒙等众多语言
把玩无奈”的人生态度。《挪威的森林》《、海中的一种, 日本已出现了用英语写作的日本
中, 读者只见受害者, 不见加害出生的作家, 像多田和叶子是一位常住德国、边的卡夫卡》
者。《听风的歌》中有一在树林里上吊自杀的能同时用德语和日语创作的作家。美国的德
女子, 在村上笔下, 竟写成了“谁也不知道为纳尔德・金是一位经常来往于美国和日本、同
时以日文和英语写作的评论家。这种现象暗什么要死, 甚至连她自己是否知道都是疑问”
的局面。示着文学家与语言、文体、民族性、风土的诸
多关系。近来有一个在日本文坛出现频度很同样, 由于动画、漫画的冲击, 儿童文学高的词汇“identity ”, 意即“身份(认同) ”、“形创作也很不景气。一些外国著名的儿童文象统一”“、立体性、自我存在意识”, 也是此潮学, 如安徒生、格林童话的喜爱者已不多, 安流的证明。韩国作家金石范新创作的小说徒生童话在当代日本青少年中知者寥寥, 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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些现象能说明什么呢? 日本文坛认为, 这是“富裕社会”到来的结果。作为发达国家的日本, 大多数国民在经济高速发展时代的二十世纪六七十年代先后达到中产阶级的生活水平, 逐渐地远离了贫困、恶疫, 文学作品的悲剧结局已不再感动当代的读者, 即便作家写出上乘的贫困、疾病、失恋、失业等题材的作品, 也不具备普遍性。社会生活方式的多样化、丰富性, 使人们更富于幻想、憧憬新奇、喜爱圆满, 传统的以叙述痛苦、悲哀为主的心境小说的创作变得困难起来。当今的日本文学的共同点是:作家们不约而同地具有让主人公自主选择人生、选择生活方式的意识, 虽然不少还只是一种表层现象, 但至少作品中的人物如此认为, 读者也能接受。这种现象已成为当今日本文学的一个特征。
3. 理想境界破灭后的不安 生活在现代日本社会的不少人都曾有过自己的理想和境界, 但是, 许多理想近年来都先后破灭了。从大的方面讲, 苏联的解体使许多人深感冲击和失望, 就是许多日本人以往深信不疑的美国式的民主主义理想, 如今也使越来越多的人感到疑惑; 再从小的方面说, 过去日本人以为“只要富裕了就会幸福”“、科学技术进步了就会幸福”的信仰进步的理想、乐观的境界消失了, 社会情绪的变化源于已达到经济大国宏观指标的国家发达与个人对富裕实际感受的严重背离; 科学的发达导致了大规模杀伤性武器的产生; 工业化的进展又严重恶化了人们的生存环境; 信息化社会的扩展威胁着人性存在的不安。这一切都使文学家们深感疑惑。
过去的近代文学作品中有不少反映近代人的人格形成、逐步成长的“教养小说”。在这类小说中, 当主人公发现自己的人生观、价值观、生活方式、思想感悟与社会流行发生矛盾时, 会产生希望自己加入有理论体系、具备另类世界观的庞大组织, 或者因此身体力行地采取改变社会的某种行动, 这样的主人公命运会吸引读者。然而, 当今的日本, 这种人物已成为一种罕见的浪漫的例外, 即使有也
只是参加某种神秘的教团或小小的过激派集
T 团, 采取一些极端的行动走向毁灭, 在不安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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荡的时代中确保自己的立足点而已。从中上A
N (远健次的作品到立松和平的四部曲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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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 读者L 雷》《、春雷》《、性的启示录》《、地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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们能看到这种倾向, 它们也许并非完全正确, T
I 却概括、代表了理想境界破灭或东西方冷战
O N 时代结束后日本文学作品的一种形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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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国际化与传统的怀旧 现今的日本文学中, 表现作家及小说主人公因为经济发展对那些业已逝去的生活方式、情调深感悲哀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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及惺惺相惜的题材依然常见。有趣的是, 一今4年些作家会不约而同地把故事的舞台设到离中的第
日1
心城区较远的郊外。这种设定本身有时也包本期
含着对热衷于体制变革者含蓄的批评。如高文
外
井有一的《青梅》以后的一系列作品、坂上弘学国
与文
的《田园风景》、岛田雅彦的《被遗忘的帝国》社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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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及堀江敏幸的随笔《去郊外》等均属此例。会瞥社会经济的不断发展使国际化的性格日益显现, 市场法则支配一切, 人们怀旧的情感也在变化。有人一面与国际化接轨, 一面接近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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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识的传统, 尽量有意不去关注现实, 试图沉浸在古典之中, 与那些专爱回首传统的人形成一个怀旧的共同体。要是能在以往的传统中找到面向未来的原始创造力, 那么国际化一定会向世界展示文化的个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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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文学对于现代社会的批判
日本的近代文学中除了明治早期的一段
时间外, 对于社会体制的批评并未形成过较大的潮流。这固然有当时没有充分的言论表达自由的缘故, 同时也因为文学者有一种潜意识, 即一旦日本成为强大的现代国家, 日本的近代自我的确立就有可能。换言之, 国家处于上升期的批判精神, 通常是以观念的“进步”作为共识的批判, 近代化、工业化及强国化都是互通的概念, 虽然整个社会充满着不和谐感, 但作家不可能对进步而变化的社会作更多的感叹, 除非是马列主义理论指引下的日本无产阶级文学和农民文学。现在, 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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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社会上言论及思想表现的自由度大增, 马
列主义文艺理论对日本文学的影响已不如过去那么有力。一个不容否定的事实是, 苏联体制的解体并不会使资本主义市场经济的固有矛盾消失, 相反, 那些矛盾还在增大和激化。原本缺陷颇多的日本经济体制正陷入泡沫经济破灭之后深深的混沌和迷茫之中, 而至今还没见到出色描绘这种现象的作品, 对于社会现状的批判性描述似乎尚未纳入以往那种大的理论框架之中, 有的只是停留在部分表现不和谐感的层面, 也有的对故乡景观的消失表示异议, 对消亡的家族共同体表示怀恋, 对在庞大组织机构中受到的冷落发发牢骚。要使作家对社会的不对路的感觉提升到对工业化社会本身质疑的程度, 则急需能长久对作家产生深刻影响的文艺批评。从这个角度看, 当今活跃在日本文坛上的批评家柄谷行人、三浦雅士、福田和也的工作被认为具有重大意义, 获得广泛的好评。
诗人伊藤比吕美的小说《日本的三条逻辑》描写女主人公逃亡到驻日的美军基地的经历, 她丈夫是经营私立学校的人, 作品把主人公和丈夫毫无兴趣的性交作为背景来写。如逃亡事件所象征的, 日本美军基地中正盛开着象征日本精神的樱花, 日本女人和樱花同时出现在“严禁入内”的美军基地中。作者的本意并非“反美”, 而是让美军基地出现在停滞的时代批判之中, 与人们对于性的倦怠感一并叙述, 表现了作者对当今日本社会现实的一种委婉的批判。
目取真俊的《聚精会神》里说自己诞生、成长的故乡曾是焦土抗战的战场冲绳。对于冲绳的县民来说, 战争的梦魇难以消除。主人公的母亲当年为一家人的生计冒险去捡海龟蛋, 却死在日本兵的枪口之下。作品把日本国内的歧视问题作了曝光。这类题材在2001年出版的另一部《群蝶之木》中也有涉及, 而在日的韩裔作家似乎较乐意表现这类歧视问题。
太平洋战争因日本无条件投降结束, 至今已近六十年, 一些作家对战后走向经济繁荣的日本社会进行了抨击。如津岛佑子的《会笑的狼》描写的是一位十七岁的少年和十二岁的少女在战争刚结束时在日本旅行的故事, 他们俩为自己从英国作家吉卜林的《丛林故事》中找了“阿凯拉”和“莫古莉”的名字进入现实社会。作品题目中的“狼”指已经灭绝了的日本狼, 读者也可以把它当作少男少女共赴黄泉国旅行的故事来读。后来, 两人又把自己喻为《没家的孩子》中的莱米和爱犬卡比, 作者凭借各种幻想, 把小说写成批判只顾奔向经济繁荣的日本社会的作品。黑井千次的《羽毛与翅膀》写1955年大学毕业后成为公司职员的主人公遇见过去一起从事学生革命运动的朋友, 使他不由回想起已经模糊、淡忘了的过去。通过对犹如悬吊半空却依然拼命做生意的自我的凝视, 作品带给读者的是作者对日本暧昧地处理所有历史事件的批判。
女作家林京子的《长期的人的体验》也是一部描写与历史对决、或者多方暗示重读历史的作品, 扉页上写着“作于1999年世纪末之春”, 这是作者对核武器及核爆炸进行了五十年以上思考的结晶, 虚实相间, 作品中倾诉了历经数十年尚未解决的问题, 指出核爆炸所造成的严重的心理创伤是遇害者本质的创伤。另一方面, 日本作为对亚洲各国人民的侵略者、加害者, 有些人不但不好好反省, 还无视历史事实、歪曲篡改历史, 这方面的言论和创作也有露头, 是值得深思和批判的现象。
韩国作家赵廷来的十卷本“大河小说”《太白山脉》译成日语时, 柳美里曾发表评论说“:对于日本的未来, 当今最重要的课题是如何与亚洲共处, 我确信本作品能够现实地反映日、朝、韩、美的政治状况。“应该说, 日本文学在国际社会中调整自己的位置也是可能的。柳美里在2000年至2001年间连续发表了《男人》《、灵魂》《、生》等力作, 仿佛在对不温不火的日本文坛体制进行批判。在2001年发表的随笔集《世界的分裂和灵魂的空白》中, 她提到了令其演员朋友年轻时十分感动的几部戏剧, 其中田中千禾夫的《玛利亚
期的人的体验》是很出色的私小说, 秋山骏指出了私小说的质变、退化以及试图恢复原来品质的努力, 新型私小说的起点与传统私小说的连接, 认为私小说仍然不允许思想与情感的脱离, 不允许不诚实与谎言, 这就是“正直”的含意。
此外, 由于二战后至二十世纪末半个多世纪的发展, 日本传统私小说涉及颇多的封建家长制度可以说已从根本上崩溃, 家庭中父亲的形象早就不是理想男性的形象, 再也无法保留以往的权威和强势。战后出生的孩子长大了、成婚了, 他们在组建家庭的时候, 不再继承父辈的那一套, 而是努力探索新时代的父亲形象。母亲则完全是在男女平等的三、日本私小说的变化
理念中长大的, 也不再是以往那种男尊女卑
比柳美里年长一些的车谷长吉于1992时代中不得不忍受顺从的妈妈了。新型的夫年发表了《盐壶匙》后又连续出版了《漂流妇协力寻求抚育孩子的更小的核心家庭, 在物》《、赤目四十八泷的未遂情死》、《拥抱业社会剧变中要找到明确的发展方向很不容柱》《、无论如何》《、白痴群》等力作, 向日本文易, 何况, 父亲因工作关系常不在家, 只留下坛显示了他的存在。这位自称“反时代的毒孩子和母亲在苦斗。从这个角度来考察日本虫”、宣告私小说死亡的作家在1993年日本私小说的概念时, 读者可以联想到福楼拜在泡沫经济开始崩溃时说过:近二十年间, 日本创作《包法利夫人》时说过的“包法利夫人就半数以上的私小说都受到崇拜西方的乞丐们是我”的名言, 从而较容易地找到日本私小说的蔑视, 他们讨厌描写人的生存的私小说。在世界文学中的位置。私小说作家因为害怕自己生存的最后领地受2002年10月14日, 七十三岁的日野启到逼迫, 便不动声色地去写些无益无害的日三因大肠癌不治去世, 他的不少创作具有私常琐事。而车谷长吉的私小说, 更多的是悲小说的风格, 多见对自然的依恋和人生的思哀和滑稽、幻想和现实的“同居处”, 比以往的考, 注重探究人的灵魂深处, 其自然观烙有静私小说更具“文学”的魅力。另一位名叫水村谧的宗教情感, 擅长将日常琐碎的情景升华美苗的作家在二十世纪即将结束的时候, 用为日常美的瞬间。他的近作《落叶———神的夹着英语的日语写出自己的成长经历。这部小庭院》和高井有一的《时代潮流》都是涉及横写的西式“私小说”好像在否定已经丧失生当今现实的新型私小说, 虽然声音不大, 却静命力的传统的私小说。这种现象从另一个角静地表达着一种异议。度看, 也意味着在对历史重读、决裂后进入新的批判现实的时代后, 日本现代文学可能会四、二十一世纪的展望出现真正的私小说。
评论家秋山骏在《私小说的力量》一文中在上述现况的衬映下, 二十一世纪的日指出“:文学是树立志向、走向忍耐之路的艺本文学可能会出现如下的性格和动向。术。”他同意小林秀雄指出的“说私小说家是J 文学的出现 1998年日本文坛首次出‘正直的人’难道不是一个好定义吗”的说法, 现了“J 文学”的字眼。所谓J 文学可能是从并认为那种“忍耐”极有力量。林京子的《长音乐J 2POP 处借用来的, 即日本(JAPAN ) 的
的颈项》、
小山士的《在泰山木树下》、宫本研的《向导》是反映核爆炸题材的作品。柳美里评论说“:核爆炸的危害不仅局限于挨炸的人们, 也现实地存在于使他们挨炸的社会和其他日本人身上。真正的戏剧无论表现什么问题, 都只有描写与人们生活息息相关的内容方能成立。早在经济高速发展期开始之前, 遭受核武袭击的人们的‘痛苦’和‘愤怒’, 确实早就是所有日本人共同拥有的东西了。”这位1968年出生的年轻而有才华的作家对经历了经济高速发展期的日本的看法颇具典型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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缩写, 又能让人联想到年轻(J unior ) 的当头字母, 出于日本文学也是世界文学的考量, 将此类主题的作品称为J 文学。像1970年出生的中原昌也的三岛奖获奖作《在任何场合的花束……》完全无视传统小说的形式, 展现在读者面前的是一个接一个的暴力场景和小插曲, 作者不去思考作品的样式和主题的展开。许多评论家指出, 这是在前卫艺术已经失去其前卫性、只留下单纯的形式后的作品, 并将它当作一种有特点的现象与藤泽周(1959年生) 、阿部和重(1968年生) 、青山真治(19642
0当04) 町田康(1962年生) 、迕仁成(1959年年今年生、
第的生) 等人的作品进行比较评论。这些作家的1日期共性是比较年轻, 他们的创作也不尽相同, 如 本
文阿部和重的《日波尼亚日本》把濒临灭绝的鸟外学国类朱鹭喻为古老的日本, 具有明确的主题性; 文与
坛社町田康则确立了自己的奔跑式的文体。这批一会
作家在创作中表现的音乐节奏感、映像制作瞥
的技巧或从事广告工作的经历, 确实在创作中映现出现代日本社会结构、性格的一面, 证明了当代日本文学日常性的质变, 其本身亦 180
可看作消费社会对文学世界的覆盖。迕井乔由衷地提醒说“:如果把这种现象当作流行的变化来对待, 那么对文学来说是极其危险的, 文学毕竟不该由市场来左右。”
吉本芭娜娜的出现也是J 文学存在的佐证, 她笔下的语言和情感最能打动青春学生。有一位喜爱她的诗人原益美写道“:身体/若像心灵一样/自由活动/那么哪儿都能去。”这一代人的心灵是可以无拘无束地自由活动的, 不过, 他们是否就是幸福的一代, 恐怕还没有人可以断言。无论在《厨房》里, 还是在《悲哀的预感》《、斑鸫》中, 吉本芭娜娜笔下的人物都能率直地接受降临在他们身上的“不幸”, 他们决不会有深刻的烦恼, 只是带点淡淡的忧郁。应该看到, 被称作J 文学的作品中, 有不少是用文学的糖衣包裹着的世俗心境的表露, 有时会出人意料地返归文学。
文学界限的消失 日本大众文学与纯文学的分离现象正在自然而然地消失, 有评论家认为这是现代文学的最大的不幸,
也是宿。早在二十年前的上世纪八十年代初, 纯文学与大众文学的壁垒就被拆除。一般认为, 出版业要求的出书量日益庞大, 纯文学新人奖芥川奖和大众文学的直木奖的倾向变得模棱两可, 纯文学作品的质量下降是形成这种现象的主要原因。如今, 这一现象还在持续, 纯文学作品总是有一种被大众文学孤立的焦躁感, 大众文学已成了将周刊杂志的兴趣作为对象的一种消费品, 而且, 大众文学无论是结构还是文章表达均显严整, 写作前的调查做得很充分, 具有十足的魅力。像天潼荒太的《永远的仔》、高村薰的《淑女王牌》、宫部美雪的《模仿犯》、宫尾登美子的《桨》《、朱夏》《、仁淀川》、高桥治的《秘传》、黑岩重吾的《燃茜》《、天风的彩王》、池宫彰一郎的《四十七个刺客》、佐藤爱子的《血脉》等均赢得了众多读者。只要认真阅读便可知道, 日本区分大众文学与纯文学的标准来自近代文学必定反映的自我内心相克、自我与社会的矛盾, 这种区分是近代主义思想发展的结果。与三十年前的松本清张与水上勉一样, 近来被称作大众文学的作家花村万月以《错之夜》获得纯文学的芥川奖, 而人们一直认为是纯粹的私小说作家车谷长吉获得了大众文学的直木奖后还大叫这是“男子汉的夙愿”。两种文学的界线的消失, 或许是近代主义向未来现代主义艺术思潮的转变在起作用, 它意味着读者要识别装扮成作品的文学和文字装饰的作品的时代已经到来。当红作家村上春树就是集智慧的文字和文学作品于一身的作家, 读者在阅读时通常是一边欣赏, 一边识别的。
二战后, 许多日本作家曾反省近代思想为何无法防止法西斯主义肆虐的问题, 当时战后派作家野间宏曾提出“国民文学论”。至九十年代, 日本经济繁荣的幻想破灭及“国民作家”司马辽太郎去世后, 文坛又重新谈论起“国民文学论”来, 与此相关的是很多人关注的风俗小说和肉体派文学。
风靡一时的渡边淳一的《失乐园》是描写男女性爱交往的作品, 它涉及到“阿部定事件”, 应该说具有因性解放而引发的对当时封
建制度残余表示异议的主旨, 然而, 趋之若鹜的读者究竟有多少是从这一点上去领会这部作品的呢? 许多掌握着家庭财权、没有孩子或孩子已就业、对丈夫或夫妇生活怀有各种不满的闲适妇女(30~50岁) 读这部作品, 是试图从中体验日常不敢涉足的两性交往, 满足某种心理的需求。据说此书出版后, 神奈川县镰仓市还出现过“失乐园饭店”, 光顾者也大都是上述年龄段的妇女。去年日本作家访华团与上海作家座谈时, 面对上海作家的提问, 曾再三说明《失乐园》只是一部小说, 请中国读者不要误解那就是当今的日本社会, 代表团中较年轻的女作家稻叶真弓说很“讨厌”《失乐园》之类的作品。对于表现性的文学, 五十多年前的日本女作家宫本百合子在题为《面向明天》的文章中就说过“:表面上通过肉体的解放来反叛封建性、强调人性的肉体文学, 最终往往停留在将人性还原于两性性文学的层面; 而风俗小说则抛弃了旁观的立场, 又找不到前进的方向, 只停滞在反映现实的层面上。”
总之, 在时代的潮流中, 日本大众文学与纯文学之间的界线虽已消失, 但大众化的问题将会长时间的存留下去。
获取日常性、恢复创造性 近年来, 像高井有一的《高声的挽歌》、坂上弘的《启太的选择》、黑井千次的《群栖》、井上厦的《吉里吉里人》、池泽夏树的《马西亚斯・义里的下台》、加贺乙彦的《无锚船》、《炎都》, 还有阿野多惠子、青野聪、富冈多惠子等作家的作品都试图探索动荡变化的日本社会及人们的生活意识。一些日本研究的文章都以“日本是什么国家”“、追问日本的美”“、日本的精神分析”、“失去的日本”为题论述。作家们都希望通过研究和创作, 在自己与日常之间架设能够自由往来的桥梁。对于如何克服文学与日常性的背离倾向, 使文学恢复创造力的问题, 迕井乔提出如下两点思考。
首先, 应该正确看待传统。二战以后, 许
多人对日本的传统文化表现出由衷的拒绝。 T
R
六十年后的今天, 对以往历史错误没有很好A
N 地批判, 一些人就急着试图恢复“传统”。他
S
们从丰富的传统中抽出“幽闲”、“恬静”、“古L
A
色古香”“、幽玄”等部分性格去描绘现代人的T
I 矛盾, 去强调所谓怪异、雄浑、华丽、写实的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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统, 其实无形中抹杀和排除了构成传统的特N
S
征, 淡化了作品对于体制的批判。因此, 日本文学家需要正确地评价传统, 从中找出可以
贯穿未来的本质, 将其作为自身创造的源泉。2
当0
4其次, 日本文学家应该注意克服表达情今0年
感与表达思想背离的缺点。有的日本作家认的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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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日语是一种不利于思想表达的语言, 其实日期
本
那只是将自身思想贫乏正当化的言论。历史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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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日本出现过不少著名的思想家, 他们均用学国
与文
日语按自己的感悟创立了思想。但在近代化社坛迅速发展的进程中, 优秀的理念、思想全都来会一瞥自西方。明治以后, 欧化主义和国粹主义交替主宰日本, 影响了日本艺术文化创造力的发挥, 同时也成为日本文艺家厌恶思想的原
181因。现在应反其道而行之。在痛苦中思考,
从感性中会产生思想和美的意识。新世纪中, 日本文学应不光把欧美的思想当作知识, 而应在自身的感性中提炼思想; 不该歪曲日本的美意识, 也不该向下一代灌输歪曲了的美意识。在泡沫经济崩溃后的动荡不安的今天, 日本文学家应生活在善于发现自己思想的时代中。
笔者认为迕井乔的思考是切中时弊和中肯的。
权以两位作家的话作为本文的结语。高桥和巳说过“:只要表明人类意愿的文学在持续, 就必然会开出鲜花。”迕井乔则说:“只要文学世界不嫌弃、不排除思想, 用日语创作的文学就一定会产生极具魅力的作品。”(谭晶华:上海外国语大学教授, 邮政编码200083)
译 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