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诗快递]母亲是榨过无数甜汁的红甘蔗:母亲是被抽水机抽干的河
新诗快递
编者按: 读着胡绍珍这一组关于母亲的诗,回想自己早逝的母亲,觉得她的母亲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因为银杏树会为母亲点亮八十岁的枯灯,她那斑斓而具有穿透力的色彩浸染着渗透着又一个与她有着血缘关系的秋天;因为母亲的乡村会牵条小路领着巨大的暮色回家;因为母亲是一台收割机,她收割的谷子是金色的文字;因为母亲是榨过无数甜汁的红甘蔗,还在为灶膛里旺旺的燃烧添柴;因为母亲去了她野外的新房,她还穿着蓝花衣,提着菜篮子,仍然从菜地里采回白萝卜卷心菜.....
榨过无数甜汁的红甘蔗(组诗)
作者:胡绍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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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4 母亲 二胡纯音乐 来自中国云诗刊
秋天的银杏树
城市所有的路灯朝她打开的瞬间
我看见满大街的落叶翻卷
银杏树点亮母亲八十岁的枯灯
母亲目送我即将穿过斑马线的那一刻
泪水像屋檐上冲下的雨水
也许,在母亲的眼里
我已是秋天的又一株银杏树
但我从没真切体会过母亲的心情
更难得抬头望望成片成片的银杏树
在秋风的反复摩挲中
那天,我抱被子去房顶上翻晒
从未感觉过的沉露出马脚
我叫母亲老妈,儿子叫我老妈
叫着叫着,我和母亲的距离就很近了
我揣摩出:天下母亲最为复杂的心思
秋天的银杏树
她那斑斓而具有穿透力的色彩
浸染着渗透着
又一个与她有着血缘关系的秋天
母亲,月亮
傍晚的蓝花衣叠着树上滑落的太阳
乡村牵条小路领着巨大的暮色回家
悄悄爬出梦外的月亮,伏在大山肩上独自行走
乡村的夜,披着银色的晚礼服
农忙时节,月亮在田间弯腰割麦
她的剪影是母亲手上的银镰
农闲时节,月亮是乡村的红娘
牵出母亲的心思,张家闺女到李家大院相亲
中秋佳节,乡村摆一桌圆圆的月亮
几盘银色糯米饼,几碟绿色大西瓜
几杯飘香的桂花酒,几串遥远思念和美好
祝愿,都是母亲心中垂挂的月亮
母亲在大地行走,她就在大地行走
母亲的手
我想母亲少女时
她的手柔软如团团白棉花
她会缝制好看的花被和嫁妆
我想母亲结婚后
左手抱着爱情右手抱着农活
要依着季节翻耕泥土和种植庄稼
漫山遍野的七里香开了
田野里的春天如青草样疯长
麦子忙着晒太阳抽穗灌浆
母亲穿梭在麦行里,她脖子上挎着竹篮
一手播种一手撒肥
弟弟在母亲的脊背上跳跃攀爬
母亲是一台收割机
她哼着歌谣通宵达旦的收割熟了的季节
她收割着田野的晨露晚风
收割着乡村的灾难贫穷以及无望的生活
母亲收割庄稼黑发和青春时光
田野上,跟着母亲,我储藏着
大豆玉米瓜果蔬菜这些诗歌的元素
熟读闪电彩虹星光,锄禾汗滴的大词
一株株庄稼扎根在泥土上
母亲把天空想象得蔚蓝蔚蓝
母亲从没摸过文字和电脑
她虔诚地爱恋和守候田野里的庄稼
她收割的谷子是金色的文字
她的大脑是精致的电脑
能计算猕猴桃爬高的屋梁,熟透茄子的紫
能抽像描绘石榴的心意蓝莓的绝句
母亲是一束微弱的光亮
她种的庄稼地杂草不敢生虫子不敢长
她用锄头铲除泥泞铺平未来的道路
她为大地编织青绿的头饰艳丽的晚装
田野被她穿戴得整整齐齐
我的乡村是从母亲手中展翅的
榨过无数甜汁的红甘蔗
暮色驮着深秋在山路上爬行
蚯蚓在苍茫的田野轻揉皱纹
风扫竹林落下声音摇摇晃晃
喊叫过镰刀锄头尖利的牙
粒粒豌豆儿却不怕它
母亲的工龄衰老成屋梁上的干萝卜
夕阳把花生草莓稻谷,源源不断地
搬运到城里人的血管里
母亲种植过城市的花草和灵魂
却种不出自己的退休金
母亲是被抽水机抽干的河
她房屋上的炊烟,依然袅袅娜娜
榨过无数甜汁的红甘蔗
还在为灶膛里旺旺的燃烧添柴
母亲大字不识,她却像资深的营养学家
为南瓜青豆小麦这些娃儿上课
一头猪在石槽边拱拱母亲的手
它成为母亲为儿女腌制的过年货
母亲说,小时候我怕你们长不胖
如今我怕你们吃激素
母亲的新房
秋雨淅淅沥沥落叶静默无声
山坡上新垒砌的一堆黄土
那是母亲矮矮的新房
故乡的大宅院堆砌着几十座土房子
我的祖先就在地下生儿育女
母亲漂亮的新房依偎在他们的旁边
地理先生说,这是块风水宝地
站在山坡上 ,母亲可以
眺望原来的炊烟和麦地
母亲的新房简洁得如她空落寂静的一生
没有拖沓冗长的习惯多余的唠叨
没有谎花杂草和稗子
更没有康乃馨和软绵绵的花被子
装不下风雨雷电以及世俗的杂念和疾病
母亲一生都在浓缩自己
把最精华的词语留存世界
母亲去了新房,她穿着蓝花衣
提着菜篮子,从菜地里采回白萝卜卷心菜
在灶膛里烧火煮饭,柴草有些潮湿
烟呛得她直流泪
母亲把热腾腾的饭菜端上桌子
等着我远行多年的父亲
中秋,天空的月儿很圆
雨在下,秋天以这样的方式悲伤不已
母亲住进刚砌好的新房,地上与地下
只隔薄薄的土,这浅浅的海湾
谁约定俗成 ,母亲与儿女们不能拉家常
不能共进晚餐也不能打电话发短信
无尽的思念撞不开天堂的门
我想见母亲,只能在夜夜阴雨绵绵的梦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