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米歇尔·福柯规训理论解读[螺丝在拧紧]中的儿童教育
摘 要:亨利・詹姆斯中篇小说《螺丝在拧紧》是开创儿童教育文学先河的作品,反映了19至20世纪的社会现状,本文运用米歇尔・福柯的规训理论解读《螺丝在拧紧》中女教师对孩子的监管,分析该作品中作者对腐朽传统儿童教育的批判。 关键词:《螺丝在拧紧》 米歇尔・福柯规训理论 儿童教育 引言 亨利・詹姆斯(Henry James,1843―1916)是19至20世纪英美文坛著名的小说家,他从早期“国际主题”题材到中后期心理现实主义小说,创作了22部长篇小说,113篇中短篇小说,始终关注于欧美社会的“道德”问题。詹姆斯追求作品的完美,深谙遣词造句与写作手法,形成了独特的詹式风格,其作品大多反映他对国家政治、社会道德、文化艺术的深刻关注和思考。除了关注维多利亚时代受腐朽道德观的束缚的女性人物外,詹姆斯还密切关注着维多利亚时代中另一弱势群体――儿童。 《螺丝在拧紧》讲述了一位年轻女教师到布莱庄园负责两个孩子迈尔斯和弗洛拉的教育及生活起居,她认为在庄园中有死去的男仆和前任女教师的幽灵,并且只有她能看见所谓的幽灵,相信孩子受到幽灵伤害,于是与其展开周旋,最终发生了弗洛拉的失踪及迈尔斯死去的悲剧结局。詹姆斯曾在1908年版序言中对该作品补充评论说:“《螺丝在拧紧》是最严谨的文学评论的诱饵”{1}。自1898年发表至今,该小说吸引了国内外众多学者的长期研究与评论,且几乎全部研究与评论都无法避免地讨论到其中家庭女教师的叙事视角和话语是否值得信任。埃德蒙德・威尔逊(Edmund Wilson)在《亨利・詹姆斯的含混性》中开启了对“鬼魂是否是女教师幻觉”的讨论,用弗洛伊德精神分析法力证鬼魂是维多利亚时代性压抑的女教师的幻觉,之后约翰・西尔弗(John Silver)在文章中支持埃德蒙德观点,认为女教师的一切行为,包括声称有鬼魂伤害孩子们,都是为了赢得男主人的心,满足她成为女主人的幻想。国内研究多从精神分析、原型批评、叙事模式、女教师悲剧困境等角度展开。 一、《螺丝在拧紧》中反映的西方近代儿童教育 西方近代儿童教育发展主要受到两种思想影响,二者虽然观点对立,但都肯定了儿童教育对人类天性至关重要的地位。西方儿童教育观点的起源,认为儿童无论善或恶、纯洁或堕落都极大地受到加尔文主义、清教主义和卢梭主义的影响。16世纪至17世纪加尔文主义与清教主义的观念基本相似:儿童性本恶,儿童出生即有原罪。这个思想来源于基督教对原罪(Original Sin)的教义,如《圣经・旧约》中“我是在罪孽里生的。在我母胎的时候,就有了罪”。清教徒认为只有严格的纪律才能鞭挞儿童天生堕落的道德,只有惩罚才能塑造出纯洁的灵魂。直到洛克提出“白板说”(Theory of Tabula Rasa),以及卢梭倡导的尊重儿童,儿童天性为善的观点,人性是否堕落由人类社会和文明引导,卢梭指出:“在万物中人类有人类的地位,在人生中儿童拥有儿童期的地位,所以必须把人当人看待,把儿童当儿童看待。”{2}“从卢梭开始,才真正系统地在教育理论上实现了由尊重人权向尊重童权的过渡,开启了儿童研究的大门,吹响了儿童天性解放的历史号角,掀起了近代教育的巨澜。” 作为始终关注社会道德,对妇女与儿童有着强烈人文关怀和同情心的作家,亨利・詹姆斯于1898年在《螺丝在拧紧》这篇小说中反映了当时儿童教育的现状,即西方启蒙运动后以卢梭教育观点为主导的保护儿童天性的教育方式,与封建专制主义、宗教、父权制社会长期影响下的传统清教的主义思想斗争。该作品顺应了18世纪末“教育心理学化运动”,是在卢梭思想基础上进行的教育改革运动,由裴斯塔洛齐(Johan Heinrich Pestalozzi)等教育家提出的“要求教育和教学工作要注意儿童的心理活动规律和个体差异,要求教育科学要建立在心理学的基础上”。作为“心理现实主义大师”,亨利・詹姆斯在该时期以心理描写手法接连创作了两部儿童文学,《梅西所知道的》发表于1897年,以女孩梅西的心理活动表现她的成长历程,对比第二年发表的《螺丝在拧紧》,詹姆斯对心理描写愈加成熟并且放弃全知视角,只基于故事中的女教师,大量描写她的猜疑、证实鬼魂的过程,只字未提儿童的内心世界,并且设定儿童离开亲属,在家庭女教师这个代表维多利亚时代传统思想的监管下成长。这两部作品的转变,从儿童成长故事到具有强烈恐怖感的悬疑故事,鬼魂是否存在并不重要,在当时思想交替的时代背景下,《螺丝在拧紧》更多展现的是打击腐朽思想对儿童教育模式的重要性。可以说该作品是反映18至19世纪社会现状、开创关注儿童教育先河的文学作品。 二、《螺丝在拧紧》中福柯的规训理论 当儿童主体性受到社会重视,儿童教育逐渐系统化,如何处理后天教育与儿童天性、儿童心理、教育方式等问题也同时引起广泛研究,17、18世纪存在着的男女分校、寄宿学校、家庭教师监管禁闭儿童等教育模式代表了当时不成熟的发展过程。在福柯的权力理论中,推翻了西方固有思想,将知识与权力交织在一起,以监狱、学校、精神病院等机构为例,展现社会文化中权力对身体、对主体行为的控制和管理。通过研究17至18世纪学校、工厂等机构的运作模式,福柯解释了纪律和规范对身体的权力关系。福柯认为17、18世纪,纪律变成了一般的支配方式,标准化成为儿童教学中的强制原则,已广泛运用在儿童日常生活中。福柯从控制的范围、对象和模式总结出纪律“是一种全面持久、不可分解的、无限制的支配关系”。福柯认为纪律的实施往往需要封闭的空间,例如学校采用了修道院模式――寄宿制学校。“禁闭儿童在于产生儿童的标准,实现儿童的标准化。”《螺丝在拧紧》反映了生产标准化儿童的思想,文中两位前家庭教师的幽灵是恶的象征,是儿童反叛监禁的象征,幽灵的出现时机与弗洛拉和迈尔斯内心的反叛过程相一致,它们代表了儿童欲脱离控制和纪律。《螺丝在拧紧》描述了儿童主体意识的产生和对纪律、规训的反抗。 原文中的“看管、教育、‘塑造’小弗洛拉”,如同米歇尔・福柯对古典时代听从纪律的士兵描述的“这种人体是被操纵、被塑造、被规训的”。规训(Discipline)意为“规范化训练”,是福柯从修道院、军队、作坊中总结出的行使权力的方式。“规训不只是在扩大身体的能力,也不只是强化身体的服从,而在于造就某种关系,即在同一机制中能够使身体愈是服从便愈是有用,反之亦然。”{3}规训是指近代产生的一种特殊的权力技术,规范化是这种技术的核心特征从文中女教师多次对孩子的评价可以看出监管比教育更重要:“他对别人是一种伤害……尽管我还没见过这个孩子,但我对此有充分的理由相信……对他可怜无辜的同学是个威胁”;她对管家说:“你喜欢他们的淘气劲儿?……但是不要到成为毒害的程度――就是堕落。”“我主要的感觉是:我能马上做出判断,这个孩子让我觉得特别怪异,他应该被隔离起来。”“从第二天起,正如我所说的,我对孩子们开始严加监管”。{4}她将自己说成是孩子的保护者,不如说是维护自己所坚持的原则,并不是教育本身。根本不与孩子们进行沟通与教育,仅凭猜想和感觉便将孩子定义为伪善,并想方设法寻找证据与他们对峙,这不是她所谓的保护,而是对解放孩子天性的自由教育的战争。 三、《螺丝在拧紧》中家庭女教师的地位 稳定的家庭和良好的教育是儿童得以健康成长的必要条件,但对于弗洛拉和迈尔斯这两样都是缺失的,从小失去双亲,虽然有叔叔作为监管人,但他们在阴郁的布莱庄园在女教师时刻的监视下成长,在对世界形成认知的重要阶段失去家庭的保护。《螺丝在拧紧》中的家庭女教师是18至19世纪欧洲教育体系中最具代表地位的职业。在著名女性作家简・奥斯汀和勃朗特姐妹的小说中充分展现了家庭女教师的尴尬地位。首先作为教师,她们比同一阶级以劳动换取报酬的女子体面,有涵养,然而在等级观念根深蒂固的欧洲,主人与女教师的雇佣关系是不平等的。“家庭女教师的痛苦甚于奴仆和奴隶……她是一位淑女,又和仆人相类”{5},她们长期在上层与下层社会中饱受痛苦与压抑。不少评论分析《螺丝在拧紧》中的家庭女教师看到鬼魂是因为在相同困境下精神不稳定而产生了幻觉。女主人公被告知不能与孩子监护人联系,生活范围除了难以沟通的管家格罗斯太太就只有两个天真可爱的孩子,她从管教孩子这份职业获得自我认同和社会价值,并且这份职业也成了生活中的全部重心,所以能否管教出合乎社会道德的孩子是女主人公人生意义所在。“毫无疑问,看管、教育、‘塑造’小弗洛拉,成为我(女教师)快乐而有意义的生活的全部。”然而在这三个方面,女主人公从未表现出对孩子学习是如何关心的,双方的关系始终围绕着“看管”与“塑造”展开,并一次次如同螺丝般拧紧。 结语 本文运用米歇尔・福柯的规训理论解读《螺丝在拧紧》中因为女教师的隔离式监管造成孩子的悲剧,分析该作品中作者对腐朽传统儿童教育的批判。文中女教师为了保护孩子免受“鬼魂”的蛊惑而进行严厉的监管,作者旨在表现腐朽的教育思想与注重儿童天性的现代自由教育的抗争,反映了他对儿童教育的关注与思考。在当时新旧思想对撞的时代,詹姆斯以文学形式表现自己的人文关怀,以及对腐朽思想的批判。 {1} James, Henry. New York Edition of The Novels and Tales of Henry James VOL. XII, New York: Charles Scribner’s Sons, 1908, Preface. ② 卢梭:《爱弥儿》,李平沤译,人民教育出版社1985年版,第67页。 {3} 朱迪特・勒薇尔:《福柯思想辞典》,重庆大学出版社2015年版,第35页。 {4} 亨利・詹姆斯:《亨利・詹姆斯文集:螺丝在拧紧》,黄昱宁译,上海译文出版社2014年版,第22-46页。 {5} 周颖:《想象与现实的痛苦:1800―1850英国女作家笔下的家庭女教师》,《外国文学评论》2012年第1期,第94-108页。 参考文献: [1] Wilson,Edmund. The Ambiguity of Henry James. New York:The Triple Thinkers,1948. [2] John Silver,A Note on the Freudian Reading of The Turn of the Screw. American Literature, 1957:207-11. [3] [美]米歇尔・福柯.规训与惩罚[M].刘北成,杨远婴译.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16. [4] 戎庭伟.福柯与儿童的诞生[M].中国儿童文化,2013:76-84. [5] 杨孔炽.论卢梭的儿童观及其现代意义[J].教育研究,1998(1):73-77. [6] 李明德.试论十九世纪上半期西方的“教育心理学化运动”[J].山西教育科研通讯,1982(5):15-1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