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克:踩进丽江的皮鞋
洛克是在丽江生活时间最长的外国人,他先后在丽江居住了27年。他初到丽江的真实身份也是一个“植物猎人”,他的首要任务是在横断山脉一带采集动植物标本。 【撒巴峡谷景致,峡谷从金沙江迤南的雪域中部向东延伸】 国庆长假,丽江又是一如既往的游人如织。随便上网搜索“丽江”,各种论坛、博客、微博上又是一如既往的感慨万千,仿佛没有踏上丽江就枉来人世走一遭。丽江成为热门旅游景点为国人趋之若鹜还是上世纪90年代以后的事情,可是早在上世纪二三十年代,有关丽江的影像与描述就已经见诸于美国《国家地理》之类有影响力的杂志之上了。1933年英国小说家詹姆斯・希尔顿(James Hilton)小说《消失的地平线》成为当时的最畅销书并获得英国著名的霍桑登文学奖;1937年,意大利电影导演弗兰克・卡普拉把此书拍成电影;1955年顾彼得的《被遗忘的王国》在英国出版。一时间西方世界卷起了一股丽江热潮,丽江成为了人们心中的“香格里拉”――“世外桃源”。最初为世界掀起丽江神秘面纱的正是一个叫约瑟夫・洛克的美国人。 洛克:其实我是个植物猎人 有心的游客去到丽江,也许会顺道去到玉龙雪山南麓的雪嵩村,纳西人叫巫鲁肯村(意为银山脚下的村子),那座普通的纳西庭院正是洛克的故居,当年的美国国家地理学会中国云南探险队总部。 约瑟夫・洛克(Joseph Rock,1884-1962),美籍奥地利植物学家、植物分类学家、地理学家、语言学家、摄影家、和人类学家。洛克并不是最早到达丽江的外国人,自鸦片战争以后,动植物资源丰富的中国西南边疆成了西方探险家的“乐园”。此前已有众多“植物猎人”来玉龙雪山大肆采集植物标本,如法国人特拉佛、杜各洛、叔里欧、孟培伊,英国人弗瑞斯特、金登、爱德华、安德烈,奥地利人韩马吉,美国人喜纳特等。但洛克却是在丽江生活时间最长的外国人,他先后在丽江居住了27年。他初到丽江的真实身份也是一个“植物猎人”,他的首要任务是在横断山脉一带采集动植物标本,当时洛克的这些活动均服务于美国的三个权威机构:美国国家农业部、美国国家地理协会和美国哈佛大学植物研究所。 1922年,洛克被派往缅甸,收集一种叫大风种的可以治愈麻风病的植物,预期在麻风病开始弥漫的欧洲和美洲种植。在马帮的带领下,他经由缅甸进入中国云南,这个漂泊半世的洋人,自从开始眺望到玉龙雪山的那一刻就已经放下了傲慢的姿态。那一天他做出了人生最为重要的决定:他要在玉龙雪山脚下寻一片栖息地。 在丽江,玉龙雪山朴素地欢迎洛克,他想去哪里就去哪里,当地没有人阻拦,人们只是对这个人好奇,看他发了疯似的搜集植物标本。村民们会跑到洛克晾晒植物标本的庭院中,观望洋人洛克的小世界:满地的植物已经风干,它们是杜鹃、山茶、冷杉、棠梨树、海棠、泡花树、鞭莲、山茱萸、枸子、山蚂蝗……人们并不想知道他采集那些草叶和昆虫干什么用,植物对于那些山民来说原是平常之物,所以洛克一开始在他们眼里是个疯子、异类。 这个“疯子”很快成为了纳西人的朋友甚至救命恩人,因为他经常为村民免费提供治疗,还让心腹助手李士臣钻研医疗技术义务为村民们服务。在洛克故居陈列馆里,至今还摆放着当年洛克带来的各种美式器具:9种牙科医疗用具,22种木工工具,医用刀、钳子、划刀、药盘、理发剪、单管猎枪等等。后来洛克外出考察,出发时全体雪嵩村人都跑来送行,这一隆重的送别仪式表明洛克已是一位“巫鲁肯人”了。 每次外出探险,洛克都要在当地人中组织一个7、8人的探险队伍,有卫士、厨师、赶马人,他始终充当着这支探险队的灵魂人物:“我要引领这支队伍进入西部越来越远的仙境之中去,我要让全世界通过我采撷的植物标本看到中国边疆的植物王国;我要通过照相机拍下的照片,让全世界看到仙人居住的地方。我不过是从美国进入这个地区的探险家和研究植物的使者。我从来不迷恋战争,也不想卷入战争之中去。” 在探险途中遇到土匪是很正常的,只是遇上洛克的土匪都会悻悻而去,当他们用尖刀挑开了大大的布袋,看到的都装满了植物的标本,他们不相信一个洋人会装着这些毫无价值的东西上路,于是,他们挑开了所有的布袋。最后,他们开始大声地恼怒地嚷道:“这个洋人是疯子,这个洋人是疯子。” 凭着洛克的这份疯狂与执着,很快他就收集了60000件植物标本、1600件鸟类标本和60件哺乳动物标本。洛克将这些种子邮寄回了美国,经培育后的3700袋种子分送给北美、欧洲、亚洲的植物学和园艺机构。 让世界看丽江 洛克的足迹遍布滇西北,他以丽江为大本营,幽居泸沽湖,进入川西佛国木里,走进上帝后花园亚丁,拜谒青海阿尼玛卿山,闯入甘肃卓尼和科科隆,走读贡噶雪山。在把植物种子和动植物标本源源不断地寄回美国的同时,洛克还把在考察当中拍摄的大量图片和撰写的文字材料一并寄回美国供《国家地理》杂志连续刊登。雄奇壮丽的自然风光,贫困的边陲之地,土司与活佛的故事,一个奇特的与现代文明社会相隔绝的世界神秘地在西方人面前展开。由于《国家地理》杂志的影响极为广泛,“世界看丽江”就从那个时候就开始了。 1928年,洛克在木里的贡嘎岭为《国家地理》拍摄的彩色照片就有243张,黑白照片有503张,此外还采集了700件鸟类标本。1929年的贡嘎山之行他为美国农业部采集了317种植物,单是杜鹃花一项就有163种,共计30000件植物标本,1703件鸟类标本,为该杂志摄制了900张彩色照片,1800张黑白照片,而且大部分的照片都是在条件艰苦的野外冲洗,特别是5*7寸的彩色玻璃板。在20世纪20年代不到10年的时间里,洛克在中国的西南边疆拍摄了两万多张照片,这些变迁中的历史图景,虽然已经大部分流失,却仍为后人保留了中国西南珍贵的自然生态原始图像与边民的社会生活画面。 洛克甚至在1936年2月3日专程从昆明包租了一架飞机,在丽江城和玉龙雪山的上空盘旋了若干个来回,创造了丽江历史上的两个第一:第一次空中拍照,第一次有飞机降落,仅仅是为了飞机能够着陆,洛克事先就花了很大的功夫做准备,动员了很多村民在开阔地带平整出一条简易的飞机跑道――无论怎样简易也同样是丽江历史上的第一条飞机跑道。他在日记中写道:“我肩负着一种像雪松耸入云峰的使命;我要让全世界的眼睛看到玉龙雪山和阿昌果大峡谷的容貌;我要让世界上那些失去过仙境上的人们看见金沙江、澜沧江、大怒江所环绕出的梦境深处;我要让一直向往并力图征服山峰的人们揭开卡瓦格博山脉的秘密;我要让沉溺于想象的读者们看到峡谷的岩石中矗立的教堂和房屋。” 从“植物猎人”到“纳西学之父” 洛克在云南的行走最初是以掠夺植物的商业目的为出发点的,而他在丽江逗留的时间越长,与纳西人的接触交往越多,也就越被纳西族独有的东巴文化吸引。当他发现当地的民族文化所蕴藏的无穷魅力时,便请求《国家地理》杂志资助他对纳西东巴文献的研究,但该杂志所关心得更多的只是读者的趣味和文章图片所带来的商业价值,而洛克的要求与这一切背道而驰,于是断然拒绝了洛克的请求。 这时候采集植物这项工作也到了“狡兔死,走狗烹”的时候,洛克与美国农业部、哈佛植物园的合作关系也不欢而散,这使洛克恨透了西方工业社会的冷酷与无情。30年代初,洛克已完全失去了收入的来源,他却义无反顾地变卖所有家产,带上养老的积蓄回到他生命中的仙境。从此与植物学分道扬镳,全身心地投入对纳西文化的研究。这一研究领域的转移,使得他从未正式出版过有关中国西部植物群落的文献。 洛克在深入研究纳西东巴文化的二十多年间,先后撰写了《纳西文献中的洪水故事》、《中国云南省腹地土著纳西人举行驱鬼仪式》、《祭天仪式或纳西人奉行的祭天》、《中国西南的古纳西王国》、《永宁么些人及其宗教文献》、《纳西―英语百科辞典》、《纳西文献研究》等著作。其中影响最大的是《中国西南的古纳西王国》和《纳西―英语百科辞典》两本巨著。单单《辞典》就花了洛克14年时间,研究阅读了8000多册东巴经书,形成的辞书分上下两卷,共1094页,收录了英语释读的东巴象形文辞条4600多个,附图片57张,在当时堪称东巴文研究的鸿篇巨制,洛克因此被西方学界称为“纳西学之父”。 1944年,对于洛克是一个极度阴郁与绝望的年份,当他带着16个装有大批关于宗教仪式的译文和一卷《纳西―英语百科词典》手稿的楠木箱子辗转到加尔各答时,他被迫给美军军事地图供给部绘制关于喜马拉雅及滇川山脉的“驼峰航线”地图,这条航线对于中国的抗日战争发挥了重要作用。但是就在那一年,洛克的楠木箱子被美军通过军舰运送到华盛顿的途中被一枚日本的鱼雷击中,他的心血成为了二战中的残骸。消息传给洛克时,他几乎崩溃,那年他已经60岁了。两年后他又辗转回到丽江,重新搜集、整理失去的原始资料,《纳西―英语百科词典》最终得以顺利完成。 1962年12月5日,洛克因心脏病突发,在檀香山的家中逝世,享年78岁。之前他曾在给友人的信中他写道:“如果一切顺利的话,我会重返丽江完成我的工作……我宁愿死在那风景优美的山上也不愿孤独地呆在四面白壁的病房里等待上帝的召唤”。洛克终未能得偿所愿,但是中国云南这片生物多样性与文化多样性并存的乐土却因为洛克而得以被世界发现。此刻,这片土地如此亲切而温存地包容着我们匆匆的步伐。也许,我们应该停下来,想一想,怎样让这乐土留存永恒的微笑! (本文图片摘自洛克著作《中国西南古纳西王国》一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