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维明:有勇而无仁是可能的 但有仁而无勇是不可能的

核心提示：多年来，杜维明为了儒家的复兴，汲汲奔走于世界各地，古稀之年的他常年身体力行，呼吁在西方价值和乐观儒家的核心价值之间进行沟通与对话。文明对话中，涌现了一批自我定义为儒家式的基督徒、儒家式的伊斯兰教徒、儒家式的犹太教徒，或许这不是儒家有什么了不起的地方，而是大家都在呼唤一种真正的人类都能接受的人文主义。

核心提示：多年来，杜维明为了儒家的复兴，汲汲奔走于世界各地，古稀之年的他常年身体力行，呼吁在西方价值和乐观儒家的核心价值之间进行沟通与对话。文明对话中，涌现了一批自我定义为儒家式的基督徒、儒家式的伊斯兰教徒、儒家式的犹太教徒，或许这不是儒家有什么了不起的地方，而是大家都在呼唤一种真正的人类都能接受的人文主义。

凤凰卫视5月28日《文化大观园》，以下为文字实录：

解说：致敬国学、重建斯文，对话新儒家学派代表人物杜维明。

杜维明：我不能想象一个今天的基督徒会把地球当作一个地狱，凯撒的地狱，有勇而无仁是可能的，但有仁而无勇是不可能的。

杜维明：“仁”是儒家核心价值涵盖性很宽

许戈辉：三二一，致敬国学，“第二届全球华人国学大典”现在正式启动。

解说：2016年5月19日下午，故宫博物院报告厅内座无虚席，在300余名学者专家、文化名流、商界精英等各界人士的共同见证下，由千年学府岳麓书院、凤凰网、凤凰卫视联合主办的致敬国学“第二届全球华人国学大典”拉开了帷幕。在“重建斯文：国学普及的使命与挑战”的高峰论坛上，现任北京大学高等人文研究院院长、现代新儒家学派代表人物杜维明发表了主旨演讲。

杜维明：弘扬国学，使得“斯文”能再度重现，“独立之精神、自由之思想”是不可或缺的。

解说：杜维明，1940年出生于云南昆明，9岁举家赴台，1961年毕业与台湾东海大学，后在哈佛大学获硕士博士学位，曾任哈佛大学东亚系主任；1996年至2008年，出任哈佛燕京学社社长。2010年，杜维明从哈佛回到北大，建立了高等人文研究院。其实，早在1985年，杜维明就曾在北京大学开设过儒家哲学课，在众多听课的研究生中，王鲁湘就是其中之一。

王鲁湘：杜先生你好。

杜维明：你好。

王鲁湘：30年以后，又听到杜先生讲课，感觉非常地欣慰。

杜维明：谢谢。

王鲁湘：30年以前，在北京大学哲学系的时候，您给我们研究生开儒家哲学的课，不管换来换去，换到多大的教室，都是过道里头、窗台上乐观都是坐满了人，成为当时候北京大学最受欢迎的一门课，而且这门课对我们那几届的学生来说影响深远，甚至影响一辈子。

杜维明：对我也是有很深的感触。

王鲁湘：那么您今天特别提到这个自由思想、主体自觉，对于这个儒家重建斯文的这个意义。

杜维明：对。

王鲁湘：您是怎么考虑的呢？

杜维明：孔子他的自我认识和他和学生之间的互相的交流。

王鲁湘：对。

杜维明（北京大学高等人文研究院院长）：有密切的关系。那么现在在学术界受到一些特别突出礼的重要性，一些学者的这个宣扬，大家认为仁事实上就是如何很好的实践礼，把礼品五当作是儒家的核心价值，那么礼就是人际关系。所以说，儒家是讲人际关系，那么仁呢本身这个字，自型里面就有一个二。

王鲁湘：对。

杜维明：但是我觉得这是一个误读，我是充分理解到礼的重要性，不然的话孔子不会说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动、非礼勿言。

王鲁湘：对。

杜维明：礼就是人与人之间和平相处必须要有的态度和一些规定，但是问题说，如果没有仁，礼大概就成为一个形式主义。

王鲁湘：是的。

杜维明：你的行为完全符合礼，但是你没有悲哀之情，那是不合理的。

王鲁湘：那就是装模装样而已。

杜维明：对，装模装样，那么勇敢的勇有勇而无仁是可能的，但有仁而无勇是不可能的。所以，仁的涵盖性很宽，就是说你作为一个个人，你有你的主体性，你的仁的自尊自重，孔子已经知道了，就是“三军可夺帅也，匹夫不可夺志也”，这个志这个是绝对内在的力量，而不是从外面加进的，那么你发自内心的是什么呢？仁，如果孔子说，“我欲仁，斯仁至矣”，我要仁，仁就来了。

王鲁湘：对。

杜维明：那表示是我内在的东西，不是说外在学来的。

王鲁湘：对。

杜维明：如果用今天的话讲，就是恻隐之情啊，或者同情之感啊，这个是与生俱来的，而且可以说是“人之所以为人”，这是重要的因素，后来孟子发展成“四端”了。所以，这个主题很鲜明了。

解说：从孔子开发出来的儒家思想的核心价值“仁”，经过几个世纪，《中庸》里有“智仁勇三达德”，孟子有“仁义礼智四端”，一直到汉代有“五常”仁义礼智信。没有任何价值能够脱离仁，所有的价值也都能丰富仁，如义礼智信乃至孝悌和平。而孔子所说的“我欲仁，斯仁至矣”、“为仁由己而由人乎哉”都表达了发自内心的自由意志。而独立之精神体现在“古之学者为己”这个坚实的信念，大家都有理想和抱负，但学习的方法和途径各自不同，孔子以“有教无类”的开阔心胸从事地方讲学，这是史无前例的。他的学生中士农工商都有，经过孔子的指点如何行仁是他们共同的目标，而在众多弟子中，孔子最为欣赏的是一贫如洗的颜回。

杜维明：那么我在想说颜回在很多地方从我们现在客观的理解，他是绝对没有成功，任何成就的。

王鲁湘：是。

杜维明：不成功的人，他又没有钱，又没有权，又没有势，然后他而且没有寿。

王鲁湘：对。

杜维明：我想不就是说，因为颜回能够承继他，而颜回呢有一些内在的资源、内在的价值，这是他能够体现仁爱的仁的必须要有的，所以说颜回唯一的弟子中间好学，而且“三月不违仁”。

王鲁湘：对。

杜维明：他里面甚至后来我想孟子都引用过，颜回说“舜何人也，予何人也，有为者当若是”。

王鲁湘：对，承担。

杜维明：有做圣贤的承担，一无所有的人有这个承担，在孔子看起来这就是一种不可消解的内在价值。所以，子贡再好、再聪明、再有影响力，在孔子的眼中没办法和（颜回比）。

王鲁湘：子贡没有颜回的这种天命担当的意识。

杜维明：对，和他的内在的资源，就这个人知进不知退，永远是在个人的人格发展的过程中在奋进，他能够不二过，能够不迁怒，像这一些陶养、这些价值都是孔子所要想塑造的一个道德社群中间的积极参加者，而这个积极参加者绝对是为这个社群的和谐能够作出贡献的。

王鲁湘：所以我理解先生的意思就是我们过去可能是由于统治阶级的某种需要地过于的把孔子的仁学往礼教方面进行了发展。

杜维明：对。

王鲁湘：强调了他的礼教，而忽略了他作为个人道德勇气来源的个人担当的那种仁学的力量。

杜维明：对的。

解说：儒学从曲阜的地域文化，地方知识发端，经历了从先秦到汉代数百年的发展，逐渐超越地域的限制，成为中原文明的核心，中国文化的主流。又从中国文化发展到东亚文明，尤其是朱子学、阳明学，在韩国、日本、越南等地的传播与发展。而在未来，儒学又该如何真正成长为“具有全球意义的地方知识”。多年来，杜维明为了儒家的复兴，汲汲奔走于世界各地，古稀之年的他常年身体力行，呼吁在西方价值和乐观儒家的核心价值之间进行沟通与对话。文明对话中，涌现了一批自我定义为儒家式的基督徒、儒家式的伊斯兰教徒、儒家式的犹太教徒，或许这不是儒家有什么了不起的地方，而是大家都在呼唤一种真正的人类都能接受的人文主义。

杜维明：各个宗教它有它自己不同的教义，所以所有的总的教义他要做一个好的这个教徒，他必须遵循他的教义，而这个教义都是自觉选择的，我做一个基督徒，我接受“三位一体”，接受上帝是爱人，然后耶稣是独生子，耶稣是救世主，那么伊斯兰也有，佛教也有。大家可以互相尊重。

王鲁湘：对。

杜维明：但是不能通约的。

王鲁湘：它不能通约。

杜维明：不能通约，可是呢，没有理由，一个基督徒，在今天的基督徒，所以我讲一种新的公民意识的出现，人类公民意识的出现。我不能想象一个今天的基督徒会把地球当作一个。

王鲁湘：地域。

杜维明：凯撒的地狱，而不把地球当作一个神圣，我也不能想象今天的一个佛教徒可以把地球当作红尘。

王鲁湘：嗯。

杜维明：或者认为是此岸而和彼岸，而和亲近是分别的，我不可能想象。那么这样来的话，就基督徒、佛教徒、伊斯兰教徒都要尊重地球。

王鲁湘：嗯。

杜维明：而今天人文主义一个最基本的信念就是地球的神圣性。

王鲁湘：对。

杜维明：那么在这个情况下面，我可以做一个基督徒，而且我成为一个，就是我成为一个接受精神性人文主义的人，我作为一个基督徒的信念，可以更坚强、更全面。而我不相信人，上帝创造以后，就来征服世界，来毁灭其他的种群，那种暴力性的在《圣经》里面，在经典里面可以找得到理由的，都可以把它清除掉。

王鲁湘：对。

杜维明：更不可能我作为伊斯兰教徒，我可以为了我的教义，我随便杀人。一个我们所谓的“恐怖主义者”，如果冷静地说，一叹道恐怖主义，我们的这个都激动起来了，这个冷静地说，它体现了很多人类文明长期积累的价值。

王鲁湘：嗯。

杜维明：他有勇气，他自我牺牲。

王鲁湘：对。

杜维明：他有理性。

王鲁湘：对，他有信仰。

杜维明：他有信仰，他有一种。

王鲁湘：他也有担当。

杜维明：担当。

王鲁湘：对。

杜维明：他有一种这个当然自我牺牲毫无问题了，同时，他在很多地方如果不是作为一个“恐怖主义者”，是大家可以学习的典范。

王鲁湘：典范，可能是个好的父亲、好的哥哥、好的儿子，对吧？

杜维明：对，太多太多健康的东西。但是这样一个人他也许对他最四周的人他有一种共感的意识，这个人是没有仁的，仁爱的仁。

王鲁湘：对。

杜维明：没有基督的教所谓的爱的，没有佛教里面所谓的慈悲或者是悲悯之情。

王鲁湘：对。

杜维明：这不可能，所以我们要对付这种暴力，就要让他学做人，学做一个在儒家斯文传统里面谈得非常明白的，己欲力而力人，己欲达而达人，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王鲁湘：先把恕道给建立起来。

杜维明：恕道，对。

王鲁湘：先把孟子说的四端给你恢复起来。

杜维明：四丹，而且大家把它真正认为是我自家的东西。

王鲁湘：对。

杜维明：而不是外面学来的东西，所以我觉得国学在这个层面它有一个非常强大的生命力。

王鲁湘：就是你觉得对世界其他的宗教、其他的文明和信仰来说，我们的这个中国的国学以儒家代表的国学它具有一种通约性。

杜维明：有一种通约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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