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柔相济多元之美_评析张元干词
第7卷第5期2009年10月
福建工程学院学报
JournalofFujianUniversityofTechnology
Vol.7No.5Oct.2009
文章编号:1672-4348(2009)05-0479-04
刚柔相济多元之美
———评析张元干词
林东源
(福建金融职业技术学院,福建 福州 350007)
摘要:张元干以爱国词人名世,其突出风格是“慷慨悲凉”、“;作者生活思想有关的另一侧面:生世之感、闺情、旅愁、,”豪放的民族“弦歌”开出后来张孝祥、陆游、,:;;:I.文献标识码:A
Pluralisticbeautyrootedinfirmnesscombinedwithgentleness:Analysisofverseby
ZhangYuangan
LinDongyuan
(FujianFinancialVocationalCollege,Fuzhou350007,China)
Abstract:ZhangYuangan,arenownedverse(cipoems)composer,whowaswell2knownforhisimpassionednessandforlorness,dispondencyanduprightness.Manyofhisversedepictedthingsthatreflectedtheotheraspectofhislifeandthoughts:hisfeelingsofliving,romanticfeelings,travelhomesickness,sceneryandnaturalobjectsappreciation,whichwerecharacterizedbylyricgentle2ness.Hisunconstrainednational“stringsongs”settheprecedentforlaterpatrioticversecomposersasZhangXiaoxiang,LuYouandXinQiji,whereashisgentle“highbrow”versewerefinefollowersofthetraditionalromanticpoemsorverse.
Keywords:ZhangYuangan’sverse;pluralisticbeauty;alinkbetweenpastandfuture
张元干以爱国词人名世,以两首《贺新郎》压卷的民族悲愤主题的叙事,令他“给张孝祥、陆
游、辛弃疾等爱国词人开辟出一条康庄的创作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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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然而,检今存张元干词,比此数量更多的是风格婉约的作品,反映了与作者生活思想有关的另一侧面:生世之感、闺情、旅愁、美景、咏物等等,所以,明清之际的评论家毛晋说:“人称其长于悲愤,及读《花菴》、《草堂》所选,又极妩秀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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致,真堪与《片玉》、《白石》并垂不朽。”周邦彦的《片玉词》和姜夔的《白石道人歌曲》被公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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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有“法度”的“佳制”。可见,作为文学
家,张元干既刚强豪放又儒雅温柔,其文学美是多元的。我们只有对张元干词的叙事意义进行总体
上的观照,才能避免出现鲁迅所批评过的“倘有取舍,即非全人”,“再加抑扬,更离真实”的偏颇,力求在研究上对他作出一个全面、公正的把握。从词的发展史来看,作为南渡词人,张元干的妩秀词,是对此前婉约词传统的继承,而他的爱国词则是对豪放词的发展和开创。
一、慷慨悲凉,抑塞磊落
张元干自幼“敏悟”,22岁入太学,李纲称其
收稿日期:2009-06-18
作者简介:林东源(1949-),男(汉),福建福州人,教授,主要研究方向:中国古典文学、应用写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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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声庠序间籍甚”。但他胸怀大志,不愿只当文人,在后期写的《陇头泉》中唱道:
少年时,壮怀谁与重论?视文章真成小技,要知吾道称尊。奏公车治安秘计,乐油幕谈笑从军。……整顿乾坤,廓清宇宙,男儿此志会须伸……然而现实却是让他空怀报国大志,令他的人生只是一个悲剧:宣和七年(1125),宋朝统治者联合女真贵族灭掉辽国后,女真人马上把侵略目标转向宋国。靖康元年(1126),东京被围,徽宗出逃,钦宗赖李纲力谏,才勉强同意固守东京,张元干从陈留县丞任上来到汴京,,,贬谪李纲,这一年九月张元干与李纲同日被贬,接下来是东京城破,第二年李纲罢相。张元干的爱国义愤终身不忘,十年后,在副题为“寄李伯纪丞相”的《贺新郎》中这样唱道:
……怅望关河空弔影,正人间、鼻息鸣鼍鼓,谁伴我,醉中舞?十年一觉扬州路,倚高寒,愁生故国,气吞骄虏。要斩楼兰三尺剑,遗恨琵琶旧语。谩暗涩、铜华尘土。唤取谪仙平章看,过苕溪尚许垂纶否?风浩荡,欲飞举。
对故国的“愁”和骄虏的“恨”无人理解,虽然北宋灭亡、南宋偏安,但统治者一味苟和,醉生梦死,“正人间,鼻息鸣鼍鼓”。张元干报国无门,但“鲲鹏展翅九万里”式的这股“气”,却是随时都要“飞举”起来。因为有这股强烈的爱国之“气”,他于绍兴十二年(1142)又作了一首《贺新郎》送给因主战而被除名的胡铨(后来他自己也因此被除名):
梦饶神州路。怅秋风、连营画角,故宫离黍。底事昆仑倾砥柱,九地黄流乱注?聚万落千村狐兔。天意从来高难问,况人情易老悲难诉,更南浦,送君去。凉生岸柳催残暑。耿斜河,疏星淡月,断云微度.万里江山知何处?回首对床夜语.雁不到,书成谁与?目尽青山怀今古,肯儿曹恩怨相尔汝?举大白,唱《金缕》。
白敦仁先生说:“他(张元干)和另一个年辈稍晚的爱国词人张孝祥都是上继苏轼、下开辛弃疾的豪放派词人的代表,他们在词坛上都起着一
种承先启后的作用。”词自唐五代创始,一向
被看作艳科,苏东坡拓宽了词反映生活的表现力,创豪放派词,但用来表现爱国的内容则始于张元干和张孝祥。张元干的爱国词风格特点正如《四库总目》所说:“其词慷慨悲凉,数百年后尚想其抑塞磊落之气”。文学作品是社会生活的镜象,张元干生当北宋败亡、南宋偏安之始,他的词再现了当时的抗金斗争,,,:“过去他(,我们。”
,一是以两首《贺新郎》压卷的提出政治见解并直接投身抗战的叙事题材,抒发“气吞骄虏。要斩楼兰三尺剑”的胸襟。他主张恢复中原,不同意李纲“苕溪”“垂纶”;而对于胡铨被除名一事,他抒发的是“天意从来高难问,况人情易老悲难诉”那种杜甫似的特定心情,在“南浦”“送君”时唱的是“目尽青山怀今古,肯儿曹恩怨相尔汝?”,坚决主战,勉励朋友共同为爱国信念坚持不渝。二是通过自己被贬和除名的遭遇以及国土沦丧家国之耻的叙事题材,感时抚事,抒发悲愤。如被“罢秩”以后,词人“放浪形骸外,憔悴山泽癯”、“忽风飘,连雨打,向西湖”、“梦中原,挥老泪,遍南州”,然而他“犹有壮心在,付与百川流”。据考证,张元干晚年客死异乡,①他的《蓦山溪》咏唱羁留他乡的凄凉而又悲愤的心情:
一番小雨,陡觉添秋色。桐叶下银床,又送个凄凉消息。故乡何处?搔首对西风,衣线断,带围宽,衰鬓添新白。钱塘江上,冠盖如云积。骑马伴朱门,谁肯念尘埃墨客?佳人信杳,日暮碧云深,楼独倚,镜频看,此意无人识。
一直到死,张元干对小人当道、醉生梦死的南宋小朝廷都悲愤不止,然而“此意无人识”,世人皆醉我独醒。这种壮心付东流却不愿忘怀国事的叙事主题成了后来张孝祥、岳飞、辛弃疾等词人共同的恒长主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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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情愁景物,妩秀之致
词分婉约、豪放,只是宏观上的把握,从微观看,即使是苏、辛集中,并不乏婉约佳作。如苏轼
①张卫忠:《永泰历史名人张元干》,中共永泰县委宣传部编,20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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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江城子・乙卯正月二十日夜记梦》和辛弃疾的《清平乐・村居》这样抒写爱情和村居生活的凄怆柔媚的作品都是不可或缺的代表作。张元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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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样如此,其《芦川归来集》存词186首,爱国主题的作品约有40首,其余均为个人身世之感、闺情、旅愁、写景、咏物等题材。
所谓身世之感,是指张元干早在年轻时的词作中就抒发出来的一种淡淡的闲愁以及中晚年后报国无门而引发的复杂的思想感情。前者如:“有天涯倦客,樽前回首,听彻《伊州》,恼损柔
①等,而到了靖康变后,肠”
更加突出:,70道:“”,、,“罪放丙午末”、“归来辛亥初”的现实逼得他自号“芦川居士”、“芦川
息连在一起。
张元干年幼丧母,早年即随当官的父亲生活异乡,后来自己在外当官直到41岁“飘然挂冠”,61岁时作词送胡铨追赴临安大理寺,削籍除名入大理寺狱,老年出狱后又飘泊异乡,最后客死他乡。他一身大多不在家乡,所以其词作有不少以客愁旅思为主题,如:“醉来归去意如何?只为地偏心远,惯弦歌”,⑥。他26(),在《风》词的:
,凭虚起,缥缈五云乡。对山滴翠岚,两眉浓黛,水分两派,满眼波光。曲栏外,汀烟轻冉冉,莎草细茫茫。无数钓舟,最宜烟雨,有如图画,浑似潇湘。
到了中晚年,他也一直是一位飘泊的歌者,同样在“弦歌”客愁旅思的同时,倾心描摩扑入他眼帘的山水美景。他写杭州西湖的“可意湖山”:“燕掠风樯款款飞,艳桃秾李闹长堤,骑鲸人去晓莺啼”;⑦写南方“榕阴”旁边的雷雨景色:“云气吞江卷夕阳,白头波浪电飞忙,奔雷惊雨溅胡床”;⑧写夜晚的湖光山色:“山绕平湖波撼城,湖光倒影浸山清……雾柳暗时云度月,露荷翻处水流萤”;⑨写故乡秋景:“山暗秋云,暝鸦接翅啼榕
⑩这一幅幅具有浓树。故人何处?一夜溪亭雨”。郁的地方特色和立体动感的画面,为我们留下无
尽的艺术享受。
张元干的咏物词同样十分生动感人。如《浣溪沙・王仲时席上赋木樨》:
翡翠钗头缀玉虫,秋蟾飘下广寒宫,数枝金粟露华浓。
花底清歌生皓齿,烛边疏影映酥胸。恼人风味冷香中。
其清香柔美之感动人心弦。他的咏花词品种繁多,还有海棠、梅、芙蓉、荼蘼、木香等等。除了咏花,他还咏茶、咏酒、咏香、咏楼堂等,哪怕一颗来自故乡的水果也寄托着他儿时的回忆,承载着老境中情怀。如他的一首咏荔枝词《诉衷情》:
儿时初未识方红,学语问西东。对客呼为红
老隐”,并写出了大量看破红尘、人生如梦、归隐游仙一类的作品。这些词中,有的虽已然“袖手”,但回首当年之“恨”联系眼前的感伤离别,“老去情怀易醉”,“双凫人惯风流,功名万里。
③有的是忧梦想浓妆碧云边,目断孤帆夕阳里。”谗畏讥、向心归隐:“念尘劳良苦,流光易度,明珠
谁得,白骨成堆。位极人臣,功名今古,总蹈危机吞祸胎。争知我,办青鞋布袜,雁荡天台”;④“富贵浮云,身名零露,事事无心归便归。秋风动,正
⑤吴淞月冷,莼长鲈肥”。《芦川归来集》中有为数不少的闺情词。词
是从“艳科”发展起来的,属“诗余”这样一种文学形式,它长于表现爱情和女性形象。张元干作为一位承前启后的词人,一方面继承抒写闺情的传统,“梦绕西园,魂飞南浦,自古情难足”(《念奴
)另一方面又超越了“娇》猎艳”的传统,如这首《醉落魄》:
一枝花萼,鬓云低度横波约,
醉扶曾乌巾角.长是春来,肠断宝钗落。罗衣乍怯春风薄,夜深花困遮垂幕,不堪往事寻思著。休问尊前,客恶主人恶。
词中柔美的女主人“醉扶”的是隐士的“乌巾角”,“不堪往事”令大家心情同“恶”,他写闺情,时而纯情缠绵悱恻,时而和身世之感乃至时代气
① 张元干:《风流子・政和间过延平,双溪阁落成,席上赋》。 ② 张元干:《陇头泉》。③ 张元干:《鱼游春水》。 ④ 张元干:《沁园春・绍兴丁巳五月六夜,梦与一道人对歌数曲,遂成此词》。⑤ 张元干:《沁园春・漫兴》。 ⑥ 张元干:《南歌子》。 ⑦ 张元干:《浣溪沙・武林送李似表》。⑧ 张元干:《浣溪沙・夏日雨后漫兴》。 ⑨ 张元干:《浣溪沙》。 ⑩ 张元干:《点绛唇・丙寅秋社前一日,溪光亭大雨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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蕊,此兴已偏浓。
嗟白首,抗尘容,费牢笼。星球何在?鹤顶长丹,谁寄南风?
三、承前启后多元之美
张元干词的题材多元,既有爱国内容,又有闺情、旅思、写景、咏物等多个侧面;在风格上也是多元的,既慷慨悲凉、“鲠亮”“清新”,①又妩秀②温柔、古雅③婉约。其文学作品所再现的社会生活是多元的,所反映的人物性格是多元的,文学艺术发展的过程也是多元的。
究其因:。“①榨剥削人民的统治者难以合作。其词表现的爱国主题其实也是爱民的主题,二者始终连在一起。他的“慷慨悲凉”、“抑塞磊落”的风格与岳飞、张孝祥、陆游、辛弃疾共性:皇帝主和,词人们主战,他们就只有自己“豪放”一番了。但是,宋朝这样一个乱糟糟的社会却同时是一个文化发达的社会。陈寅恪先生说:“华夏民族之文化,历数千载
④
之演进,造极于赵宋之世。”文化本身是多元的,宋词从题材到风格都是多元的。张元干一生当官的时间不长,虽未如柳永般奉旨“且去填词”,却也大多时光以诗词文章为乐事,呈现出多元的文化面貌。
中国知识分子长期以孟子的“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为信条,却脱不了庄子的逍遥之乐,往往还加上佛家的出世思想。张元干思想、性格同样是这种多元统一,并淋漓尽致地外化在他的词作中。明代的杨慎评“张元干以送胡铨及
李纲坐罪,皆《金缕曲》也”,⑤这是典型的儒家
“国士”形象,“其刚风亮节,人所共仰”,然而另一
⑥
方面是“其小词每寄闲情”。所谓“闲情”,即闺情、旅思等人生之感。一方面是终生不忘国是,一方面则无奈、看破红尘、归隐,“时把青铜闲自照。华发苍颜,一任傍人笑。不会参禅并学道,但知心
⑦
下无烦恼。”其实“参禅并学道”又何尝与他无缘———“乞与病夫僧帐座,,普薰
⑦
,如果说,。词发源于唐五代,到了宋初,词的气象更加阔大,感情更加丰富、语言更加清新,后来又发展出慢词,到了元祐年间,苏轼创豪放派词。但是,词的出身仍为“艳体”和“诗余”,自有它体裁上的特点,所以豪放如苏东坡,其词也有婉约之作。张元干身处南北宋,词的刚柔相济也就很自然的了。
以词中的女性题材为例,这是它“艳科”的最大特点,但是它也在进步之中,例如元祐词人:“将品格不高、仅被作为‘猎艳’对象的青楼红袖,置换为端庄典雅、堪与士大夫共死生的‘妻子’形象,并保留婉约词中的合理成分,如援借柳永的铺叙展衍手法入豪放之作”,⑨苏轼的《江城子・乙卯正月二十日夜记梦》正是这类以“妻子”为题材的杰出代表作。张元干词中的“闺情”之作,感情真挚,语言清新,正是对苏轼等元祐词人的继承和发展,所以后来的评论或将其与周邦彦、姜夔并论,或称其为“艳体中阳春白雪也”。⑩刚柔相济显示出张元干词的多元之美,承前启后则奠定了其在词史中的重要地位。
参考文献:
[1]胡云翼.宋词选[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2.
[2]白敦仁.中国历代著名文学家评传:第三卷[M].济南:山东教育出版社,1988.[3]张元干:芦川归来集[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78.
(责任编辑:林仁铨)
① 李纲:《幽岩尊袒录》。 ② 毛晋:《芦川词跋》。 ③ 陈廷焯:《白雨斋词话》。④ 转引自《读书》,1987年第5期,第6页。 ⑤ 杨慎:《百徘百珠》。 ⑥ 叶中芗:《本事词》。⑦ 张元干:《蝶恋花》。 ⑧ 张元干:《浣溪沙・戏简宇文德和求拈香》。 ⑨ 彭国忠:《元佑词坛研究》,第246页。 ⑩ 张卫忠:《永泰历史名人张元干》,中共永泰县委宣传部编,200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