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北大荒(组诗)
融 雪 有种快乐来自天上， 雪脱去冰晶的衣裳，穿上阳光。 小河中间化出一团水， 阳光化在里面。 大地浸得软软的， 禁不住一只新生的蝶。 白桦林 大半年冰冷的土地， 游走和铺开。 这里是家，僻静荒远， 开满野菊。 雪冻了，雪又化了。 阳光苍白或炽烈都不再惊诧， 棕红的枝子， 怀抱了淡淡香的心。 早早黑的夜， 提了自己白树干的灯， 照着思虑， 同时等叶子垂下荫，一段旋律。 草甸子 羊草垂着淡黄的穗， 身子随风弯。 草香寂寞，辽远。 草底下水响。 黄鼠拱着前爪，神秘站立， 野兔仓促跑远， 水鸟们幸福地忙碌。 盲然的小花儿， 盲目的一节节长的草茎。 遥远的夏天， 贫穷和忧伤都被草甸子遮蔽。 黑 村庄敞开着，和旷野相连， 旷野盛不下的黑涌进来， 村庄的黑厚厚的， 看不见手指， 看不见对面人的脸。 窗口的灯光只照亮院子， 又亮又密的星星只照着夜空。 花打开的声音， 露水滴落的声音。 遥远的人梦走回来， 互相招呼。 野地里埋着的人敞着怀回来， 拍打自家的门。 没有人不害怕， 心跳着急急走， 脚后一缕黑打着旋。 直到慌慌地拉开门，看到亲人。 老 屋 老屋的院子跑过雨水， 父母的九个孩子， 他们的鸡鸭鹅狗。 为了这些， 他们推开木板条的院门， 升起炊烟。 夜路过李子树慢慢到窗子。 老屋院子的雨水还在跑， 牵牛花早上开。 母亲串起红辣椒、豆角， 晾干园里的菜。 孩子没穿她做的鞋就走远， 土墙不再映出影子。 父亲总是从南面回来， 为围住小园， 扛回木头。 父 亲 蛾子扑在窗子上了， 父亲在小园里还没回屋。 一茬茬相同的植物， 摸不够的往事， 在太阳落山前闪烁。 父亲看着土， 仿佛听到古书的调子。 腰低下去， 为小苗铲下草， 才接近日子的滋味。 父亲很想回老屋， 老屋空空荡荡。 砖房多了，稻地也多了， 消失的草甸子、麦地 在鸟声里想起一些， 一场雨，又被新生的事物掩住。 老哥们，村庄的叶子， 说落一个就落一个。 城里的儿孙， 蒲公英种子似地飞着。 父亲拄着棍子， 在土路上想想走走。 土 路 一条寂寞的土路通过平原。 路边苘麻发黑， 暗黄的玉米地暖暖地铺开， 收玉米的人回家。 河水不动。 蒿草干燥、蜷缩。 这是多年前的土路啊， 疲倦的身子想停下。 灯火在前面， 父亲在前面。 扒玉米 星辰又低又亮， 嫂子比公鸡起得早。 大豆腐大米饭多香啊。 霜落满蒿草的路。 新割的一堆堆的玉米。 我们包着头巾， 剥开白白的叶子， 掰下一穗，用力扔到车上， 丰收的玉米集合。 春夏的弯腰和现在的弯腰， 是无数次向金黄礼拜。 江 湾 我想念豆荚鼓起的时刻， 菱角花开。 在水面，野鸭游出草， 大雁飞起来。 没有人来， 鸟蛋、雁蛋在草窠。 父亲哥哥在割羊草， 腰弯得很深。 阳光晃着， 风从南边来，吹斜豆叶。 打碗花一串串， 车前草正结籽儿。 松花江在不远处， 南岸蓝色的山。 船驶向下江， 父亲从没去过。 他闻着羊草、乌拉草的香味， 塔头间水的腥味。 哥哥瞅太阳， 瞅车辙压出的路。 路上的小水洼照出一块块天空， 雨后长出的地瓜皮卷着边儿。 那些江岔子绕着流走， 哥哥一次次留下。 老孙头的船摇回亮子， 鱼蹦跳着，虾也蹦跳。 他的黑布衫搭在窝棚外的木头上。 暮色从水上来， 路过土豆的紫花。 ――我想念这些。 现在江湾正播种， 草甸子还剩下多少？ 烧过荒的草甸子黑黑的， 冒出青草。 车外的黄昏 天边燃烧过后， 暮色从远山漫过河、田垄。 田里烧着玉米秆、稻草， 金黄透亮的火焰舞蹈。 一个个村庄转过来， 炊烟和暮霭融合。 这上升的温暖多么久， 我的思念和回头多么久。 有家的人回来， 沿着蒿草的小路，一直走。 四野正模糊。 因为冷，原野抱在一起， 树林抱在一起。 村庄的房屋跨过街，挨近。 今晚我挨近女儿。 今晚星光稠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