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理人:怎样走出道家的智慧漩涡
张华强
职业经理人都希望在职场的成功中体现自己的智慧人生，然而又常常在处理危局的大起大落陷入一种智慧漩涡。比如在国美黄陈之争中，陈晓开始被黄光裕推崇为“中国最适合做国美电器CEO的人”，最后竟黯然退场。与陈晓相比，更悲情的职业经理人大有人在，比如力联集团的包一致获刑7年。其中的原因各有不同，然而恭前倨后的共同遭遇似乎都与道家智慧观的矛盾相关。破解这种智慧漩涡，或许可以成为职业经理人善始善终的一个关键。
从智慧观的矛盾说起
“高管团伙作案掏空江苏力联集团近20亿资产”，是中国职业经理人没有成功相的较新的一个案例。尽管力联集团原总裁包一致获刑7年的法槌已经落定，然而舆论仍有争议：一种意见认为，“7年之痒”与力联集团近20亿资产的被掏空相比，包一致还是得了便宜；另一种意见则认为，包一致是被力联集团当成了替死鬼，有些冤。包一致并非明火执仗的抢劫，如果说他属于智力犯罪，那么追根溯源，与道家智慧观的矛盾不无关系。
道家有一个著名论断：“智慧出，有大伪”。一般人都据此认为道家否认智慧的作用，其实不尽然。道家虽然主张返璞归真，仍然重视智慧在认识道的过程中的重要作用，否则就谈不上得道。不过，在道家的论著中，对智慧的论述的确有很多相互矛盾之处。在被称为西汉道家言之渊府的《淮南子》中，就有很多这样的论述：“天子在上位，持以道德，辅以仁义；近者献其智，远者怀其德”，这里的“智”是五帝成功的重要标志。但该书同时又说“黜谗佞之端，息巧辩之说；除刻削之法，去烦苛之事；屏流言之迹，塞朋党之门；消智能，修太常；隳肢体，绌聪明”，是追寻“五帝之道”的必要条件。又把智慧等同于谗佞、巧辩之类，力主“黜”之、“息”之。这种矛盾着的论述，颇符合当代一些老板的复杂心态。
与道家的无为主张不同，惯于空手套白狼的老板力图将企业做大做强，非常看重“能人”的智慧或者智力资源，把“智慧出有大伪”的古训当作一块臭豆腐。力联集团的掌门人翟韶均就非常注意广揽人才，“力联”有明确的联合人才之力的寓意。可以肯定，翟韶均所联之力绝非体力而是智力。不幸的是，包一致被翟韶均委以重任后，就立刻调入了一种智慧漩涡：一方面，包一致受命于危难之中，负有力挽危局的责任；另一方面，在危局中处理棘手的问题按照常规几乎没有出路，只有以变通的方式“另辟蹊径”。这种“另辟蹊径”虽属不得不为，却留下了“诈伪”的把柄。所以包一致“7年之痒”虽属罪有应得，也有被过河拆桥的苦楚。
如同陈晓是在黄光裕身陷七宗罪嫌被警方带走之后，在总裁的位置上“坐实”一样；包一致也是在翟韶均因地产腐败窝案“协助调查”期间主持集团全面工作的。包一致除了同陈晓一样需要力挽资金断裂困局，还以5000万元保证金使得翟韶均被免于刑事处罚。包一致是在2005年下半年被聘用为集团总裁的，在此之前，力联集团以2.99亿元天价摘得南京鼓楼区凤凰西街地块，但没有足够资金缴纳土地出让金。在南京市国土局下达缴纳土地出让金最后通牒后，力联集团靠一张图纸开始低价违规销售房屋，以达到套现的目的。既低价，还违规，如果说这体现了一种经营智慧，那也是翟韶均翟2006年1月2日被检察院带走之前布下的局；如果说涉嫌欺诈，包一致也不过是在这种智慧漩涡中越陷越深。
智慧漩涡缘起煮青蛙的温水
从职业经理人的角度来看，屡屡落入智慧漩涡，一方面是对自己的智慧过于自信，另一方面是把老板的信托当成了护身符，像在温水中被煮的青蛙那样无所顾忌。老板翻脸，职业经理人暴露出自己的软肋，其实怪不得资本强势的无情，只能反求诸己。诚如《淮南子》所言：“苟向善，虽过无怨；苟不向善，虽忠来患。”如果能向善从善，虽然做错事，别人也不会埋怨；如果不能向善从善，即使忠诚也会招致祸患。
所谓有病乱求医，老板是如此，职业经理人也难以免俗。在规则面前遭遇瓶颈，“另辟蹊径”起初看起来有用，然挑战规则的智慧也埋下了隐患。《淮南子·缪称训》告诉我们：“道有智则惑，德有心则险”，人在遵“道”、循“道”中一旦掺杂了智巧心计，固然足以蒙混过关，但同时使自己陷入了危险。若积重难返，单凭个人的才智，是难以实现天下大治的。后台倒了，老板被抓，银行逼债，政府罚款，原本就靠空手套白狼起家、靠银行贷款过日子的力联集团已成反贪洪流中的浮萍。以在建工程名义抵押远远不够解决问题的情况下，以包一致为总裁的留守班子使出浑身解数变卖资产，虽然暂时不至于因资金链断裂而破产，然而这种“变卖”的温水随时可以升温，变成被“掏空”的滚烫油锅。
职业经理人在得到老板在特定时刻的充分信任，随机处置企业的巨额资产时，当然没有理由搭进个人的利益；甚至可以在似乎无害于企业的情况下，做出与己有利的选择。然而这种算不上中饱私囊的倾斜一旦开了头，就会在智慧漩涡中产生晕眩，要么松懈道德防线，要么授人以柄，走向问题的反面。正如《淮南子·缪称训》所分析的那样，“贪婪者，非先欲也，见利而忘其害也。”贪婪的人，也并不是生来就欲壑难填，只是看到了利益而忘掉了贪利的危害。包一致的“7年之痒”虽然没有翟韶均所声称的“房产合同买卖纠纷案件背后隐藏着一宗重大经济犯罪窝案”那样严重，但是他被法院责令退赔非法所得人民币100万元，无论冤与不冤，都应当源于他的行为不检点。
在老板“尽人之才”，充分发挥经理人聪明才智的时候，往往会“用人不疑”；但是缺乏监督的“不疑”对于职业经理人未必是好事。职业经理人假如主动规避监督，则有可能聪明反被聪明误。如果说陈晓在国美的离职还算体面的话，这应当归功于国美相对健全的公司治理机制，以及董事会明晰的决策规则。质疑陈晓将国美异帜美国，连质疑者自己后来都不能不放弃这种指责。而力联集团则不同，在翟韶均 “协助调查”期间，对包一致似乎没有任何监督，看不到公司治理的影子。以包一致为总裁的高管团队的决策看起来得心应手，然而变卖资产是否有章可依，无论在程序上还是在实质上都缺少正当性的证明。那么在这种智慧漩涡中，力联集团的坍塌到底是否属于被包一致“掏空”所致，外人就难以探底。
摆脱过河拆桥的宿命
有关资料表明，包一致2008年被南京市公安局经侦支队逮捕，与当时200多名业主联合上访，在时间上正好吻合。这虽然不能认定力联集团在丢车保帅，至少符合资本进行利益权衡的本性。如果说包一致是在翟韶均复出后被“过河拆桥”，那么他给职业经理人的启示并非一定是远离智慧漩涡，而是要在过河拆桥的宿命面前把握好智慧的分寸。正像《淮南子》所说的那样：“君子行斯乎其所结”，君子做事一定要考虑到事情的最终结局。
首先，事业的价值观高于老板，职业经理人不能因为迁就后者而放弃前者。职业经理人在职场被老板重用，尤其是“空降”，往往有知遇之恩；然而知恩图报应当与自己所从事的事业并行不悖，不能背道而驰。《淮南子》对此分析的很透彻：“继子得食，肥而不泽，情不相与往来也”。由后娘养的小孩，看似壮实却无神采，因为这不等于双方有天定的情缘。地主可以让雇农吃的很饱，那是让他多干活的意思，雇农不能认为自己从此就成了座上宾。所以《淮南子》主张“义胜君，仁胜父”，“义”的重要性要超过君王的重要性，“仁”的位置应置于父亲之上。如果老板所谓开动脑筋含有不排除诈伪的暗示，职业经理人倒真的是“难得糊涂”，应当努力保持职业操守，否则被操纵的背后就是被抛出。
其次，职业经理人一方面要把握“智当为德所用”的原则，另一方面要善于“乘众人之智”。职业经理人能够被老板选中，无疑具有某些方面的智慧；然而，当职业经理人走上更重要的岗位时，需要适应新的角色，善于发挥群众的智慧，即“乘众人之智”。“乘众人之智”的前提是不能低估别人的智慧，坚持智慧人假设。即使对处于弱势的相关利益者，也不可试图与他们进行智慧的角力；否则，包括消费者在内的相关利益者智慧的角力点，集中到职业经理人身上时，职业经理人即使能够招架，企业也不可能为此慷慨买单。当200多名业主联合上访，向力联集团讨要公道时，包一致被南京市公安局经侦支队逮捕，无论是“周瑜打黄盖”还是“挥泪斩马谡”，包一致只能吞下这颗苦果。
再次，职业经理人做事固然不能拒绝“智取”，但做人必须表里如一和真诚。现代企业的市场竞争主要是通过创新，形成核心竞争力，而不是恶斗。真正具有科技含金量的创新成果是经得起时间考验的，由此“智取”就不会成为潜规则的牺牲品。但是在内部管理中，公平公正是不能“智取”的，宁可为诚信而守拙，从而形成稳固的管理基础。《淮南子·缪称训》告诫管理者：“不身遁，斯亦不遁人。故若行独梁，不为无人不兢其容。”不欺骗自己，也就不会欺骗别人和被别人欺骗，就像过独木桥，他不会因为没有旁人就不保持谨慎小心的姿态。能够进入这种境界，即使处于智慧漩涡，也不会因为思维昏眩而误入歧途；即使遭遇老板过河拆桥的意向，自己也可以像陈晓那样全身而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