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文:迷失的风景
A
这是一家偏僻的小店，冷冷清清，光线昏暗，没有充满情调的灯光作为点缀，亦无柔和的音乐来渲染气氛，只有几缕寂寞的阳光从窗口斜斜地照进来，却又那样无力。
你把你的那袋金黄咖啡调糖递给我，说：“我的焦糖玛奇朵本来就很甜，你的咖啡要多加点糖，不然会很苦。”
“不，我喜欢喝苦的。”
你用小勺轻轻地搅动着瓷杯里的奶沫。而我的杯子里是意式浓缩咖啡，近乎黑色的液体。
“德克士里面太吵了，还是这儿安静。一年没见你了，就是想请你出来喝点东西，和你说说话。”
在外人看来，也许会觉得你怎么都不像二十岁的样子。你还是那么瘦弱，那双清澈好看的眼睛从未改变过，发型也依旧是你保持了十几年的齐耳短发。
我好想像从前那样把你的头发揉乱，然后说一句：“小漫最乖了。”
但是我没有，只是低下头喝咖啡，喝得很快。
“你还真不怕苦。”你笑了，“可惜这儿不提供续杯服务。”
“我这辈子怕是戒不掉咖啡这种东西了。”我说，“不过，出来喝咖啡，这是第一次。”
忽然你说：“我怎么看你还是像高中时那样很没力气的样子？要不要我抽空陪你去医院检查一下？”
我显然被你吓得不轻，连连摇头，说：“我很好，我没事。”
“你太瘦了。”
“你更瘦好不好，我还想减肥呢，减到你那样我就满足了，哈哈。”
你又一次对我无语了，苦笑着说：“咱不要这样行吗？”
你还是那么关心我。
这么多年过去了，我们也都长大了。
B
我们曾经住在同一条街上，初次见面时我们大概只有四五岁，后来进了同一所小学，同一所初中，一次次擦肩而过，我知道我们在同一个年级，却没有跟你说过一句话。
2009年九月我们踏进了高中的校门，开始了新的生活。刚开学的那段时间，我记忆犹新的是早上为了赶时间而拼命蹬自行车的时候，眼看着瘦小的你骑着一辆同样娇小的粉色自行车从我旁边迅速超过，那速度，我自愧不如。
那年还未到十一月就已降下第一场大雪，一片苍茫的洁白。中午上学当然不能骑车了，我只好独自闷着头在雪地上走，突然听到身后有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那是你向我跑来。
“你今天也没有骑车吗？”这是你对我说的第一句话，算作搭讪。
我们居然像久别重逢的老朋友似的一路走一路聊，倒也没觉得到学校的路有多漫长。
你的名字，我本来以为是“曼”，后来才知道是“漫”，让我联想到漫天纷飞的雪花。
那场雪融化之后，上学、放学的路上，我们就一起骑车。
两星期后，我的家搬到了另一条街，可是我仍然有一段与你同路。
那时的我也不相信，每天路上的十几分钟到二十几分钟，真的可以浇灌出一份茁壮成长的友谊。
C
我一直没有告诉你，每当我走近一个人，都会感到莫名的恐惧，仿佛是一个魔咒，害怕与这个人渐行渐远，害怕一切会变得越来越淡，害怕经历由认识到熟知再到疏远的过程，所以有些时候，我甚至选择了逃避。
我也一直没有告诉你，也许当你真正走近我就会感到后悔，因为我没有表面上的那么温和。
我还是对你讲起了我的故事，从陈年旧事讲到我颓废得一塌糊涂的初中时代，从童年的美好回忆讲到了我用来写零碎文字的小本子差点被班主任没收的惊险遭遇……
这些都是在路上给你讲的，常常是不知不觉，就到了你右转，我直行的那个路口。
许多次，你带领我闯红灯，逆行，跟机动车抢道。在堵车的时候，你带领我穿越重重障碍，见缝就钻。我说，咱俩真是无恶不作啊。
我们的教室相隔遥远，放学后很难在人群中寻找到彼此，于是就索性把自行车锁在一起了。
“锁在一起，放了学谁也别想早跑。”
D
2010年夏。
六月天，孩儿脸。我们都习惯于在车篮里放一件雨衣，以备不时之需。
一天，晚自习结束后，一道闪电划破夜空，紧接着响起了隆隆雷声。我刚走出教学楼，你不知从什么地方跑来，一把抓住我的手，拉着我玩命一般向车棚跑过去。忽然间车棚里的电路跳闸了，电灯全灭了，一团漆黑，你竟然吓得抱住了我。说时迟那时快，倾盆大雨从天而降，老师们、同学们都就近找地方躲雨了，只有我们俩胡乱地套上雨衣就推着自行车冲进了雨里。出了校门，雨下得更大了，我们不顾一切地奋力蹬车，雨衣完全失去了作用，浑身被浇得透湿，雨水顺着贴在脸上的刘海往下淌，耳边只剩下哗哗的雨声，不知过了多久，才发现整条大马路上只有我们两个人。
你转过头狡黠一笑：“感受到求学道路上的艰辛了吗？”
于是我们像两个疯子似的肆无忌惮地狂笑起来。
E
你说你的视力也开始下降了，你希望下次分班我们能分到同一个班，让我做你的同桌，帮你看黑板。
然而，我们做了十二年的校友，却没做过一天的同班同学。
高二分班后，你们班有一个微胖的男生总是叫你“小孩”。
车棚里。
“喂，小孩，你又要骑你的好孩子牌童车了？”
你用精致的眼睛瞪着他，半天才冒出一句：“你的自行车是胖子牌的吧？”
你见他没反应，似是自言自语：“咦，好像真的有好孩子牌童车哎。”
我在一旁自然是一阵傻笑。
“别忘了，你是我的希望。”有一天，你认真地对我说，“所以你要加油。”
我心想，你这话怎么说得好像我是你的孩子似的。不过，我还是很感动。
我一丝一毫的不对劲都逃不过你的眼睛。
某天中午。
“你这又是怎么了？”
“没怎么。”
“你再说没怎么。”
“嗓子发炎了。”
“吃药了吗？”
“没。”
“你有药吗？”
“没。”
“行了，你是我大哥。”你对我彻底无语了。
当天下午。
“啪”的一声，什么东西飞进了我的车篮。竟是一板阿莫西林胶囊。
“听话，把药吃了哈。”
F
你婆婆妈妈起来也让我有点受不了。你说我从来学不会好好照顾自己，这的确是事实。每次在食堂抓到我把垃圾食品当晚饭吃你都免不了絮叨几句，可是你那时也是天天晚上吃方便面又有什么资格教育我呢。学习方面你也要过问，有一次我数学考了一百三十几分还被你批评了一顿，说这次题目这么简单你为什么不能考得更好，我则像个憋屈的孩子似的闷声不响地听着不敢顶嘴。
2010年的平安夜，我送了你几根花花绿绿的笔芯作为礼物，你特别开心。圣诞节的中午，你叫住我，从书包里变魔术似的拿出一个红色的纸盒送给我。我以为里面是苹果，到教室里拆开看，才发现里面是果脯和奶糖，还有一张小纸条，上面用圆珠笔写着：
Dear瑜：
很是喜欢你的礼物，我都舍不得用了！节日快乐！顺便希望你好好努力，期末考出好成绩！
小漫
虽然最后一句话让我哭笑不得，但我还是把它夹在我记录心情的小本子里，直到有一天，小本子被我的弟弟发现，他看完了里面的内容，用嘲笑的语气说起这一切。我恼羞成怒地撕坏了本子，丢进了街上的垃圾箱，小纸条也没能保留下来。对此我深感后悔，毕竟那里面都是时光的痕迹。
G
2011年。
妈妈把一部旧手机给我当闹钟用。尽管它是非智能的，却可以成为我骚扰你的工具。假期里无聊了或者郁闷了就打个电话给你。有时真的挺搞笑的。
“喂，小漫，我在我家阁楼上呢，给你打完电话我就跳下去，你信不？”
“你算了吧，你别给我来这一套。你到底是咋了？你又受什么刺激了？”
……
还有一次，我听到你那边声音十分嘈杂，你尽力提高嗓门：“喂，改天再聊吧，我在商场里买电动车呢。”我一听你也要买电动车，想到以后你可能不会陪我骑自行车了，顿时来气了，对着电话叫道：“不许挂电话！我偏要现在聊！”
大半夜给你发骚扰短信也是我的爱好，而你都会回复。
“又考砸了，心都碎成包子馅了。我是永远没有希望了还是永无出头之日了？”
“你先别这么消极，你就不能乐观点？”
“又胃疼去看病，医生让我打吊瓶，我怕打针就拿了一堆药回来，貌似没效果，等我疼死了你来给我收尸。”
“你又给我这个样，我算是对你无语了，我说你什么好呢？”
……
春暖花开的时节，你的坐骑换成了新买的电动车，我们的速度不再是同一个档次了，所以，即使在路上遇见，也是打个招呼，各自赶路。
一切会变得越来越淡，还是我们会渐行渐远？
“以后上学放学是不是我们都不能一起走了？我们还能像以前一样吗？”
“我觉得你应该适应变化。”
那个四月我们几乎见面就拌嘴，都是为一些鸡毛蒜皮，具体内容都记不清了，只记得我冷漠自私的一面渐渐在你面前显露出来。有天晚上还发短信跟你吵架：
“跟你说了多少次了你都不听，我才不要你管我。”
“你怎么能说这种话，你知道吗你真的很伤人。”
被你纵容惯了，胆小的我看到这句就害怕了，立刻发过去三个字：“对不起。”
“不用对不起，我真的再也不想跟你说什么了。”
我吃了一惊，却又想你可能是开玩笑或者吓唬我，就没再多想。
第二天早晨，我上楼时看着你拿着扫帚要去打扫卫生区，我叫你，你甚至没有抬眼皮，径直走下楼梯。我望着你的背影，愣住了。
整个早自习我的心情都无法平静，脑海里都是我们走过的阴晴雨雪的日子，我们在路上有说有笑的场景，心里一阵阵酸涩，甚至有些想哭。下课铃响了，我却又不知哪来的倔脾气，把笔摔在课桌上，心里狠狠的说：有本事就绝交，你不打算理我我还不打算理你呢！
那天晚上，气温骤降，我又一次“要风度不要温度”，只穿了一件衬衣。放学后，在楼梯口遇到了你，我装作没看见，你却出乎我的意料，向我走来，摸了一下我的袖口，问我：“你冷吗？”
我使劲抽回胳膊，冷冷地说：“不用你管。”其实我真的感到很冷。
莉儿脱下自己的外套塞给了我，我当时只顾着感谢她了，全然不知你也在不远处默默地注视着我，更没有意识到我对你的态度有多么恶劣。
回到家，我发现手机里有一条信息：“昨晚短信的事就当没发生，我不生气了。”
记得后来我又对你说起这事，我说，我以为我要失去一个朋友了。
你说：“你的内心世界其实很脆弱。”
H
哭着笑着闹着，我们就上大学了。
在电话里你说，我去找你吧。我笑着说，你不怕累就坐二十个小时的火车来找我吧。你说，那还是算了。我说，我们都是熊孩子。你假装生气，说不许这样。我立马改口，我们都是好孩子，好孩子。你说，嗯，这还差不多。
压抑的时候我还是会点开手机通讯录上你的名字，按下通话键，把哀怨全都倒给你，你已经习以为常了。
上大学后我的脾气收敛了不少呢，要整天像以前那样任性那样无理取闹怕是没有人会宽容我了。
实际上我还是那个自卑的孩子，那个无名小卒，感觉自己的努力永远都是杯水车薪，却还要像打了鸡血似的假装不知疲倦，像是在漆黑的夜路上摸索前行，却不知方向正确与否。
你总是说，我相信你，你能行的。
我不确定我是否还是你的希望。
寒假里你请我喝咖啡，我们喝完后守着空杯子又聊了很久。你告诉我，你不打算考专升本了，这样明年你毕业了就直接去工作了。
瘦小的你要比我至少早一年经受社会的历练。那时的我，又会在做些什么呢？
听着王筝的歌声：“我们都是好孩子，最最天真的孩子，灿烂的，孤单的变遥远的啊……”一阵冰凉的伤感。在未来，我们沿着各自的轨迹追寻各自向往的幸福，我们之间的距离是否真的会一天一天变遥远？
我不会固执地说自己一成不变了，我们都在改变，只是默默地祈祷不要越长大越孤单。我们的心里总有一些东西是不会改变的。
那些回忆，都是你种植在我心底的风景。愿你我共勉。
XKY
2014/5/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