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阳日记:倾听历史的声息与心跳

1月4日 阴 星期五

收到中国散文学会、《散文选刊》原创版发来的传真，我的散文《父亲的清明节》荣登“2012年中国散文排行榜”。下午5点，我从家里出发，坐火车K648次前往河南南阳市参加颁奖活动。

手拿软卧车票直奔车站贵宾室。不料贵宾室门灯尚亮，却大门紧闭，看样子已久不开了。贵宾室前面台阶上，一穿铁路制服的年轻女子在吆喝，号召旅客们花上20元茶水钱，她可以带去“贵宾室”。围观者众，而响应者寥寥。我鄙夷地看了她一眼，然后沿用老办法，用记者证混进了母婴候车室。

母婴候车室多老小，颇吵闹。来了一家子坐在我左边，两老带一小，另一青年大包小包全身披挂，显然是孩子的父亲。孩子刚哭过，一把鼻涕一把泪，似乎对即将到来的长途旅行感到害怕。我右边是一对小青年，穿红色羊毛衫的女孩一直伏在男孩的肩上，半醒半寐，男孩则痴痴地望着自己的脚尖，偶尔翻看一下手机。他们的背后，也就是我的后排右侧是一个穿着时尚的女子，典型的长沙口音，我看不到她的正面，却从头到尾听到她在打电话，一忽儿骂儿子，一忽儿控诉她的公公。我猜想，接电话的不是她儿子，就是她丈夫。她说得最多的一句话是：“我就是不回去！”

K648是从广州开往西安去的，我截取了中间一段。和我一同进软卧车厢的是一位老者，长沙人在洛阳工作，回老家探亲，再回洛阳去。哪是故乡，哪是异乡，他都分不清了，因为去哪边都是“回”。他不断地接着电话，大概两边都有打过来，因为他换了不同的口音说话。 安顿好后，给《散文选刊》原创版主编蒋建伟发信息，给病中的姨妈和正在照顾姨妈的妈妈打电话。然后，掏出帕斯捷尔纳克的诗集《双子星座》。但火车很晃，帕氏的诗又不好懂，必须盯着反复读，眼睛很吃力，索性没看了。对面的老人很友好，见我闲着没事，买了一份《南方都市报》递给我，不料我五分钟就把厚厚一叠翻完了。

我一直以为这趟车会从岳阳、武汉去河南，到了益阳站，才知道它走湘北，经常德，过荆门，再到南阳。可惜入夜了，不然我是很想欣赏从常德至荆门再到襄阳这一段风光的。 1月5日 晴 星期六

半夜醒来，发现窗外发白，虽然知道到站后乘务员会来敲门换票，心里还是一惊：莫非过站了？起来开机一看，才3：45分。倒下再睡，已难入眠，便披衣坐起，拂开窗帘。北方的冬夜不像南方那样黑黢黢的，而是仿佛一杯泡得浓浓的芝麻糊，黑中渗白，呈现辽阔的灰黑的一片。火车时常掠过笼罩在梦境中的村落，豁然亮着一盏灯的民房以及尚未竣工、像怪物一般森然矗立的建筑物。我最喜欢的还是那些细瘦的杨树，在严寒的冬天，它们几乎瘦成一个样子，体现了一种难能可贵的坚守。火车就在这样沉寂而又并不简单的原野上奔驰，一头扎进夜晚的深处和黎明的出口。

火车准点驶入南阳站。我出站即被的士司机包围，不过从长沙出来的人对这些都不陌生。我一边摇头一边钻出人缝，到街上打了一辆打表的士。南阳的清晨十分安静，街上只有出租车。的士5元起价，十来分钟后到龙鑫大酒店，11元，但司机没票。正好又来了一辆的士，我上去问它的司机是否有票，也没有。这也算得上南阳的一个特色吧。

坐那辆的士来的，恰巧也是参加这次会议的叶书麟老师，来自江西萍乡。我们坐同一次火车，他在株洲上的车。和叶老师一起到总台办手续，他一边走一边对我说：“这次会议二月河、周同宾都会来呢！”我笑着答道：“他们来不来没那么重要，重要的是，我们来了。” 这个酒店不愧是五星级的，又宽绰又豪华，把房间里那些灯搞清楚都费了我好几分钟，问题是，我到现在都没有完全搞清，还被静电给打了一下。

7点半，我刚到2楼吃自助餐，建伟打电话来，要我到一楼大厅与他会合，一起去西峡

恐龙遗址公园。同车的还有中国书画院院长陈奕纯、江西散文家范晓波、河南安阳的唐兴顺以及南阳最好的摄影家王永泉。这次颁奖活动唯一赞助商——北京业之峰装饰公司南阳分公司董事长李忠宇先生，先领我们到南阳著名的“程记甫糊辣汤总店”吃早餐。这是一家清真餐馆，糊辣汤乃其一绝。一大碗黏糊糊的，上十种东西在里面分不清谁是谁，微辣，用南方人的舌头去体味，觉得怪怪的。出于礼貌，我坚持把它吃完了。路上肚子疼了一会，害得我着急起来，幸好过一会又好了。

上宛坪高速。高速两边平畴远接，视野开阔。冬天的北方，萧瑟是主调，连绵不断的杨树上不时出现的鸟窝比民居透露出更多的生机。一般来说，大树上的鸟窝也更大些，而且鸟多把巢筑于树的高端，以防人类和别的动物侵扰。但我看到一株小杨树上筑着一个大鸟窝，好像一个头大身小的侏儒。真不知道小树如何支撑得住，它却稳稳地立着，让冬天在肃穆之外更增添了一份温暖。

下高速至丹水镇，很快到了西峡恐龙遗址公园。这个公园是世界上唯一在原址建立的恐龙蛋化石公园。天啦，那些恐龙蛋就在我们头顶，它们大如铅球，本来是一窝窝，但在地质变化过程中，变成了一簇簇、一堆堆、一捧捧、一朵朵，绝对是奇观。这个博物馆的镇馆之宝是 “巨型长形蛋”，如果不说是恐龙蛋化石，我更愿意相信那是外星人的脚印。

三十多年前，当地农民挖红薯时发现了这种石蛋，它们被广泛用于垒砌鸡栏猪圈，被考古学家鉴定为恐龙蛋化石后，一夜之间，身价千倍，黑市交易猖獗，直到国家严令禁止，逮捕了一些非法交易分子，此风才得以刹住。现在地下交易的，多为水泥制品，不可上当。恐龙遗址还留下了几个悬念：一是发现恐龙蛋的地方，没发现过任何恐龙骨骼化石；在那些发现恐龙骨骼化石的地方，从没发现过恐龙蛋。可见，恐龙当时很可能是集中产蛋的，产蛋区与生活区分开了。二是遗址园里的恐龙蛋化石共有17层。如果恐龙是因某种原因同时覆灭的，那怎么会有十七个化石层呢？三，恐龙蛋遗址一带皆为红土，与周围地区的黄土迥异，其成因是否与恐龙蛋有关，不得而知。据说，遗址一带种的红薯特别好吃，其他地方皆不及。 接下来，我们经东川，到内乡，几经询问，找到吴垭石头村。如果说恐龙遗址园是恐龙留下的奇迹，那么石头村则是人类留下的一个日常生活的奇迹。汽车要爬上一座很高的山，山上白石累累，依稀可见村民们从石头缝里抠出的一块块大小不一、形状不一的菜地。翻过山坳后，汽车停在一块平地，前面就是村庄。那是两山之间的一处凹地，错落有致地排列着数十栋房屋，全部由石头筑成，而且是由很小很薄的碎石块叠积而成，裸露着宽窄、长短、高低不一的罅隙，墙内壁则用泥灰糊了一层，以挡风雨和虫蚁。

我想，石头村原名肯定叫吴垭村，村内多吴姓，因为我在村里古树的责任人牌上看到的都是吴姓人名。后来这个地方被摄影家、画家和游客发现了，“石头村”之名不胫而走。“石头村”是旅游文化产的蛋，吴垭才是那个小村真实的村名。

村子里尚有人。我跑了一大圈，看见两个老人，一个小孩，都像出土文物。大部分房屋空着，村民们不是出去打工就是搬下山了。有趣的是，我看到一群又一群鸡，它们自由而欢快地叫个不停，偶尔听到几声犬吠，它们努力填补着人去屋空的阒寂。据说这个小村已历三个世纪之久，但我在一家破败的院子里发现一株五百岁高龄的桂花树，其葳蕤蓊郁，称得上守护这个村落的神灵了。看完桂树出来，歪歪扭扭踅过来一个老太婆，缠着我们，说要带我们去看桂花树。我口袋里有十元零钱，掏出来给她，说，我们已经看过了。她不做声，跟着我们走，我问她多大岁数，她说：80。我觉得她很可能离80还差一截子。

这样一个树比村老、禽比人多、水比油贵的村子，我们走的时候，竟然还有喇叭在叫卖粉丝。刚上路，突然飞过来一只很大的喜鹊。它不叫，绕着车飞一圈就不见了，像是在欢送我们。

中午2点回到南阳，在白水岸边的“高第街56号”吃饭。这是一家港式粤菜馆。饿了，吃得挺香。陈奕纯院长是广东人，他书、画、文俱全，画进了人民大会堂，文章获过冰心奖，

一看就知道是极聪明的人。同行的江西才子范晓波，与我的好友谢宗玉是鲁院同学，其身高、性情、气质均极似宗玉，只是脸长得略显沧桑些。

3点到宾馆，我没进房间。宾馆前面是白河大桥，我从白河大桥往东走，逆流而上，一直走到光武大桥，来回约十里。白河是南阳的母亲河，我难以想象，白河的水位那样高，像一汪湖泊。我估计也像湘江那样，是筑了坝的。但白河水比湘江清多了，只是南阳人少车少，实在是一座安静的城市。整个白河风光带，天上飞的鸟比地上走的人还多。河流近岸处结了冰，我用丢石头的方式测验冰的厚度，一块比一块大，到第三块，石头有小恐龙蛋那般大时，才砸碎冰面，沉到河底去了。河流拐弯处有数人冬泳，皆中老年男人，其中一个胖子竟是裸泳，距他十米处有一块牌子上写着“不得裸泳”四字。他跳进河里，一边大吼，一边划了几米远，又折回来，上岸，双手猛力击打胸脯，肥肉震颤，脐下三寸唯一团黑毛，几无长物。 晚上6：00，照完集体相后，颁奖活动在酒店四楼国际宴会厅正式开始。今晚最重要的事情是见到了周同宾老师。如果要我列举中国最好的三本乡村散文集，我开出的书单是周同宾的《皇天后土》、韩少功的《山南水北》、刘亮程的《一个人的村庄》。我上去与他握手。老人头发花白，衣着朴素，浅红色羽绒服配着一件灰色毛衣，认真而淡定地应对着一些文学爱好者的要求。以写皇帝出名的二月河也来了，很多人争着与他合影。我用我的高度近视镜拍了他几张。他容貌魁伟却甚为谦和，这是有气象的人。我虽不上去套近乎，却油然而生敬意。 9：30，晚会与晚宴完毕，回房写日记。同屋乃吉林《关东文学》执行主编王德林先生。他患了带状疱疹，一身疼痛，还来坚持开会，让人感佩。

1月6日 晴 星期日

今天7：20起床。吃过自助早餐，在楼下候车时，我发现龙鑫大酒店形似神龟，也像蜗牛。8：30，两台中巴出发了。过白河大桥，向南；上高速，转东；下高速，朝北。唐河县广播电台的直播车在高速出口等着我们，一边为我们开道，一边通过广播向我们介绍唐河的县情。

上北京大道进入唐河县城，首先跃入眼帘的是两所学校：红枫国际学校和县实验高中，都是崭新的校园。过唐河大桥，在奥林匹克中心转了一圈，去年9月，这里曾经承办过全国农运会的部分项目。再上友兰大道，又过另一座唐河大桥，穿过友兰湿地公园，到达冯友兰纪念馆。南阳这个地方了不得，古代三大圣人——医圣张仲景、科圣张衡、商圣范蠡皆出生于此，智圣诸葛亮从这里走出茅庐。但现当代，南阳为中国文化史贡献出来的最大名人则是冯友兰。冯友兰，1895年12月4日出生于南阳唐河县。唐河真是拿他做足了文章，友兰高中、友兰宾馆、友兰大道，连湿地都名之以“友兰”，唐河差不多要成“友兰县”了。我个人赞成这种做法，命名风虽不乏政绩因素，对文化的传承也是有好处的。友兰湿地公园即唐河风光带，比我昨天看到的白河景区要好，更有匠心，也更显灵气，大概沾了友兰先生的光吧。 冯友兰纪念馆就在唐河岸边一个高地上。纪念馆仿冯友兰在祁仪乡的故居，以1：1的比例建成。从《印象唐河》的画册上看到，冯友兰故居前还有长得很好的银杏树和腊梅树，故居原址却砌上了乡政府的楼房。我觉得，此处风光虽好，但纪念馆若能建在故居原址，让众人履着友兰先生的足印，去追寻他的一生，也许更好。

冯友兰曾因文革时进入过梁效写作小组而被指责攀附四人帮。据说他只是清华大学派到那个小组去为他们引经据典把把关的，没做别的事。撇开这些争议不说，如果要在20世纪选一个能代表中国哲学的人物，应非冯友兰莫属。我在湖南师大政治系时，读过他的《中国哲学简史》。过段日子，还要买来他的《中国哲学史》读一读。到了这里才知道，冯友兰一家几乎是中国现当代哲学的缩影。张岱年和任继愈都是他的妹夫。我最喜欢的《中国诗史》的作者冯沅君与陆侃如，则是他的胞妹与胞妹夫。而他的二女儿冯宗璞是很有实力的散文家。这样的家庭，恐怕很难在中国再复制一个。

从纪念馆出来，中巴穿梭在县城的大街小巷，经过著名的双塔——宋代的泗州塔与明末

清初修建的文峰塔。这两座塔是唐河的宝贝。它们遥遥相对，形制大致相同，气质截然两样：泗州塔如一虬髯武士，文峰塔则像一背手书生。

在唐河县迎宾馆吃完中餐，回南阳市，参观武侯祠。刘禹锡的《陋室铭》云：“诸葛南阳庐，西蜀子云亭。”这里就是“诸葛南阳庐”。不过，这么说，距此不远的襄阳人民却不同意。他们认为“卧龙岗”应在襄阳。这场官司打得十分热闹。襄阳我没去过，也是一名胜之地。这样的争端除非有切实的考古依据，否则很难裁判。最好的办法是求同存异，平息纷争，资源共享，不亦乐乎！

“武侯祠”为郭沫若所题写，不知道他为什么要把三个字写得这么丑？祠内最可观的是岳飞书写的《后出师表》。我们见到的石刻乃清朝光绪二年三月的作品，但我相信是岳飞1138年夜宿武侯祠写的真迹。岳飞的书法雄浑大气，不拘一格，我估计毛体便源于此，但岳飞的字比润之兄的靠谱多了。毛纯靠霸气，岳飞则有深湛的内功。他写的《后出师表》前工而后草，卒章淋漓恣肆，想见其忧患与悲伤难掩，愤慨共浊泪齐发，真是惊天地、泣鬼神呵。还有一幅字，在诸葛草庐前，是我的家门吴佩孚写的《草庐对》，十足军阀笔头，全无法度，一堆墨猪，开篇即漏掉董卓的“卓”字，亦使其粗鄙毕现。

今天最让人兴奋的，还是去汉画博物馆。南阳汉画馆荟萃了全国三分之一以上的汉代石刻，这也是我此次南阳之行最值得细细揣摩的地方，可惜时间还是太少了。进大厅，一看到“天禄”“辟邪”我就心跳得厉害，不顾馆规，上去抚摸了一把。“天禄”“辟邪”是古代的瑞兽，头上一角称为“天禄”，两角称为“辟邪”。大厅展出的这一对是东汉汝南太守宗资墓前的实物，虽然线条简单，刀法粗犷，但造型奇特，奔放有力，体现了汉代中国文化的雄劲之风。天禄上的“天禄”二字，稚拙可喜。

我开始挤在队伍最前面，不久就掉到了最后。我迷醉于那些写意的人形、不知名的奇神怪兽，还有那个时代的狩猎、农耕、丧葬、游戏、娱乐以及家庭日常生活。我看到那里面有一个叫许阿瞿的男孩，他五岁时夭折，让家人无限伤悲。我看到人身蛇尾的嫦娥，是怎样变成月轮中那只蟾蜍的。还有牛郎织女的悲剧，汉代民间艺术家竟然用四颗星星连成囚禁织女的房子，有想象力吧？还有“投壶”里面那个醉鬼，其余游戏者都是正常人比例，唯有这个醉鬼头大无比，臂粗如柱，超现实主义当在这里找到源头。还有“雷公车”那奔驰的骏马、飞扬的旌条以及驾者明快简洁的动作，绝不亚于后世的“吴带当风”„„太多了，太精彩了。虽是走马观花，内心依然激荡不已。在这里，我完全能够感受到汉代的脉搏，倾听到那个年代的声息与心跳。

今天最后的游程是李忠宇董事长亲自带着我们参观他的公司。业之峰南阳分公司是河南乃至全国最具特色的装饰公司，成立于2003年。这两天，李忠宇一直和作家们在一起，我们也有过聊天。他仅仅用了几年时间，就将一家从零开始的装饰公司打造成南阳装饰业的龙头老大，靠的是从《吕氏春秋》中撷取的四个字：“信而有信。”他向员工保证，你们的利益是第一位的；他向客户保证，全场零风险；他向所有与他合作的建材企业保证，你们不赚钱我决不赚一分钱。他将公司利润的很大部分，投资办学，免费招收农民工、待业大学生、失业青年等进行职业培训。如此有情怀、有理想的人，和文学结缘，主办这样的散文颁奖活动，便不足为奇了。

1月7日 晴 星期日

今天先去了镇平县。镇平号称中国玉都。南阳有个独山，独山以产玉著称。镇平不产玉，却以玉加工闻名于世。我们到石佛寺镇，看了“中国第一门”，参观了国际玉城。玉好，但无价，所以我们一行没人出手。青年军旅作家田华眼睛鼓得比狮子的还大，弄得服务员跟着他连轴转，但他也只是饱饱眼福。由于李忠宇董事长的影响力与号召力，这几天，我们每到一处，都受到了当地政府的热情接待，他们安排最好的导游给我们讲解。我发现，南阳的美女皆脸形小而饱满，冷风一吹，红扑扑的，煞是可爱。但她们一律端肃，擅谈而少笑，与中国

正统文化一脉相承。

今天最经典的景点当然是内乡县衙。这是全国唯一遗留完整的古代县衙，有“北故宫，南县衙”之誉。内乡县衙为什么能保存下来呢？因为文革时，这里是政府办公地，政府总不能自己砸自己的地盘吧。县衙比想象的大得多，这里有三点吸引我。

一是著名诗人元好问在这里当了五年县令。元好问，没有李杜苏辛名气大，他却是宋末元初的文坛盟主，他有鲜卑血统，是个混血儿。一般认为，李白是词的开山祖师，元好问则是曲的开山祖师。他最有名的句子是“问世间，情为何物，直叫生死相许”，但如此决绝的诗句，写的却不是人，而是殉情的大雁，真是情何以堪！

二是我第一次看到了古代监狱。这也是仅存的清代监狱，在大堂西南方。电影《七品芝麻官》有句唱词：“我能叫南监草长满，也不让百姓受屈冤。”大约，古代监狱都在这个方向。什么道理，不太清楚，也许是约定俗成。监狱的规模真小。女牢两间，说明那时女性犯罪极少；死牢三间，说明那时的极端恶性案件不多。狱内还有一庙一井，井口小到不能让犯人自杀，庙小到只住了狱神皋陶一人。我们现在呢，不仅监狱大得吓人，还要专设“监狱管理局”这样庞大的行政机构。在这些方面，你不得不承认，那就是今不如昔。

三是内乡县衙里面的对联特别有意思。它们平实朴素，口语化，却一针见血。比如大堂的对联是：“欺人如欺天毋自欺也，负民即负国何忍负之。”琴治堂的对联是：“法行无亲令行无故，赏疑唯重罚疑唯轻。”县丞衙的对联是：“宽一分，民多受一分赐；取一文，官不值一文钱。”

内乡县衙内的对联，最有名的当属三堂前的“吃百姓之饭，穿百姓之衣，莫道百姓可欺，自己也是百姓；得一官不荣，失一官不辱，勿说一官无用，地方全靠一官”。前总理朱镕基视察县衙三年后，在黄山巧遇南阳师院的学生，还能一字不差地将它背出来。这副对联的作者是三百多年前的一位内乡知县，名叫高以永。

这么多口语化的对联中，却夹着非常雅致的一副，那是在县令家眷们饮食起居的东花厅，它也是内乡县衙对联中最广为人知的：“宠辱不惊，看庭前花开花落；去留无意，望天上云卷云舒。”这副对联，在明代陈继儒的《小窗幽记》和清朝洪应明的《菜根谭》中均有记载，至于版权究竟归谁，不得而知。我倾向于归陈继儒，以写《小窗幽记》的才华，方能配得上这副联语。

中午回南阳午餐，实际上是告别宴了。南阳市冯友兰研究会会长刘振山、南阳市委政策研究室主任王超逸先生分别致辞。席间，建伟介绍我认识北京作家李怀勇，怀勇曾盛赞拙作《父亲的清明节》，一定要见见我。饭后，和周亚鹰、邓同学、苏菡玲、田华等一起在建伟的房间聚谈。亚鹰是江西广丰县城管局长，刚由大众文艺出版社出版长篇散文《我是城管》一书，引起社会广泛关注，同名电视剧正在筹拍中。很长时间，我们都在谈“城管”这个话题。 下午五点，作别建伟、艳秋，我和叶书麟老师一起到火车站，坐K755次踏上归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