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意象与上海时期鲁迅"革命观"的精神结构
江苏社会科学2015年第1期文学研究
三个意象与上海时期
鲁迅“革命观”的精神结构
杨姿
内容提要“蝙蝠”“勃兰特”、和“告警者”三种意象的产生,同鲁迅在上海时期接触的
社会情形、思想生态以及个人的精神结构调整密切相关,它们作为鲁迅自我评价的一种符
号化体现,客观上也是鲁迅为文行事的参照与要求。三个意象前后相继地出现,彼此之间
存在着互生关系:从蝙蝠洞察黑暗的独特方式,进而引申出对革命前途的认识;从勃兰特牺
牲的意义和价值,得出革命手段的运用原则;从告警者参与革命的动机和行为,看到革命队
伍建设的危机。三个方面共同形成了鲁迅关于无产阶级革命理论的个性阐释。
关键词“蝙蝠”“勃兰特”“告警者”上海鲁迅
杨姿,南京师范大学文学院博士后
重庆师范大学文学院副教授[1**********]1革命观
DOI:10.13858/j.cnki.cn32-1312/c.2015.01.023
1927年至1936年,鲁迅生活的上海是多种社会思想斗争激烈的场所,一方面国民政府为实施一党专政加强意识形态控制,另一方面,寻路的共产党人在种种封锁中正积极传播科学社会主义。置身复杂的社会环境,现代知识分子必然做出符合个人价值观念和民族利益的抉择,鲁迅的思想发展也受此影响,后来评价其政治倾向与之不无关系。但鲁迅对共产主义的选择或实践,又同那一时期以及成为执政党后无产阶级的指导思想有着差异,这种区别可以从鲁迅对自己的三个称谓窥见一斑,也可以作为理解鲁迅完善主体精神结构的特殊方式和具体内容。
一、“蝙蝠”
鲁迅曾在多篇文章里提到蝙蝠。早在1919年5月,鲁迅在给傅斯年的信中就以蝙蝠自况。当时,傅斯年称赞鲁迅的小说《狂人日记》,鲁迅表示:“《狂人日记》很幼稚,而且太逼促,照艺术上说,是
[1]不应该的。来信说好,大约是夜间飞禽都归巢睡觉,单见蝙蝠能干了。”语虽谦虚,但对勤劳的蝙蝠
显然是感觉亲近的。30年代初,鲁迅为声援黎烈文而“准风月谈”时,也曾写有专文《谈蝙蝠》,文中说
本文系国家社科基金重大项目“鲁迅与20世纪中国研究”(11&ZD114)阶段性成果;江苏省博士后科研资助计划“鲁迅与20世纪中国国民信仰建构”(120208C)阶段性成果。
[1]鲁迅:《对于〈新潮〉一部分的意见》,《鲁迅全集》第7卷,〔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5年版,第236页。
三个意象与上海时期鲁迅“革命观”的精神结构
“人们对于夜里出来的动物,总不免有些讨厌他,大约因为他偏不睡觉,和自己的习惯不同,而且在昏
[1]后来在《门外文谈》中,鲁迅也说:“因为我看古书也夜的沉睡或‘微行’中,怕他会窥见什么秘密罢。”
[2]看洋书;但有几位却因此反不相信我,说我是蝙蝠。”这两篇文章前者说蝙蝠的“异端”性,后者说蝙
蝠的难以“归类”性。从鲁迅的表达语气来看,鲁迅不仅以蝙蝠自况,而且还是很乐意别人给予自己蝙蝠的评价。这显然是因为,鲁迅自信自己比较起年轻人来,更善于在黑暗中穿行,窥视和洞察黑暗中的各种行径的秘密,而且鲁迅也自认为自己在当时的“革命时代”里属于革命的异类,总是不合时代、发出“异声”,批判革命对象的同时又批判革命本身。
“革命文学”的论战中,创造社把重心安排在“光明”和“未来”,本质是典型的社会进化论思想。在此观念下,革命被视为一次性完成的历史任务,革命成为一种身份象征,因此普罗文学对革命的判断带着理论的、实验的性质。鲁迅在“天演论”时代就摆脱了纯粹科学理性设计的客观进化之路,当他预感到时代即将进入遽变期,也难持革命的片面乐观,而指出“这所谓大,并不一定指可以由此得
[3]生,而也可以由此得死”,所以,文艺应该以独有的“重压”关注这个时代。与之相应,他的“革命文
学”逻辑也立足于:“揭出黑暗”和“揭出现在”“现在”。的“黑暗”首先来自于统治者,鲁迅披露了一系列“假救国”现象:《沉滓的泛起》里面借抗敌大做出卖旧货的广告;《以脚报国》里面留学生粉饰太平,掩盖国内兵、匪、穷、灾各种祸乱;《新的“女将”》里面以军装和武器装点女性,再以“女将”来装点看客的战场;《“非所计也”》里面鼓吹“私人感情”是中日外交解决方案,称“上京请愿”爱国人士“自行失足落水”是“非所计也”;《观斗》里面“军阀们只管自己都争着…也不是自己亲身在斗争,是使兵士们相斗争”;对内忽战忽和,对外“不抵抗”,《航空救国三愿》里面兜售航空奖券,强迫民众缴纳飞机捐,却不知道“炸弹会不会落到手无寸铁的人民头上”。整个社会表面上一派积极向上、团结抗战的风貌,内底里竟是这等腐朽、积弱,鲁迅以“戏场小天地”“天地大戏场”、总结那些蒙蔽群众,美化政治,自相矛盾的言行。揭示虚假抗敌,从表面看来与国民政府为难,如果仅仅把这个当作鲁迅走向无产阶级队伍的佐证,无异于把鲁迅对马克思主义的理解界定为政治斗争。鲁迅之所以提醒国民从各种以救国为幌子的骗局中,看穿那些趁“国难声中”或“和平声中”将利益更多地榨到自己手里的伎俩,目的在于引发国民对革命泥沙俱下情势的识别,这恰恰是鲁迅自身对革命的警惕和甄断。
此外,“现在”的“黑暗”也存在于革命阵营内部。鲁迅还讽刺了一系列“伪文艺”现象:《关于小说题材的通信》里面谈到自称“革命文学”的仅仅是“硬造一个突变式的革命英雄”,一味推崇“在现时代大潮流冲击圈外”的“客观”就是“楼上的冷眼”,同情也不过是“空虚的布施”,于无产者并无补助;《“民族主义文学”的任务和运命》里面揭示《民族主义文艺运动宣言》是剽窃法国泰纳《艺术哲学》中某些论说,歪曲民族形成史和民族革命史,目的在“为殖民地上的洋大人效劳”“流尸文学将与流氓,
政治同在”;《不通两种》里面批判“第三种人”和“民族主义文学”“上等聪明人不谈这些,,就成了‘艺术的艺术’家;次等聪明人竭力用种种法,来粉饰这不通,就成了‘民族主义文学’者,但两者是都属于自己‘不愿通’,即‘不肯通’”,他反驳王平陵所讲的“通话”事实就是“官话”,而不为官话代言的写作就如“植物被压在石头底下,只好弯曲的生长”。对革命阵营的划分,鲁迅并不是沿用社会通行的某一政治思想,而是看其是否真正实施革命主义。因此,他既不信任标榜革命的执政府,也不被革命文学派的言说所迷惑。
这与鲁迅的革命观察密不可分。单就广州这个“革命策源地”来说,也是顷刻间就变为“反革命”根据地,他在反思中意识到几个问题:第一,革命的领导者是否可信?他指出“革命巨子”只看重“自
[1]鲁迅:《谈蝙蝠准风月谈》,《鲁迅全集》第5卷,〔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81年版,第212页。
[2]鲁迅:《门外文谈且介亭杂文》,《鲁迅全集》第6卷,〔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81年版,第86页。
[3]鲁迅:《〈尘影〉题辞而已集》,《鲁迅全集》第3卷,〔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81年版,第571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