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清江南运河城市坊刊通俗小说的特点_谢君
2013年7月第29卷第4期唐都学刊TangduJournal
Jul．2013Vol．29No．4
【文学艺术研究】
明清江南运河城市坊刊通俗小说的特点
谢
摘
君
(中华女子学院对外汉语系，北京朝阳100101)
要：明万历后，江南运河城市取代福建建阳成为全国的坊刻中心与通俗小说刊刻中心，所刻通俗小说从数
量到质量，从形式到内容都较建阳时期有了很大的发展，透露出通俗小说发展的新的信息。从外在刊刻特点来看，江南运河城市书坊注重版刻质量，提高了通俗小说刻本的外在观赏性；刊刻通俗小说的书坊多与文人合作，多文人型书坊主，很多家刻转变为坊刻，家刻与坊刻合流，提高了坊刻小说的整体水平。从通俗小说自身的特点而论，江南运河城市坊刻的通俗小说流派众多，类型更趋多样化，极大地丰富和繁荣了通俗小说的表现领域与题材样式，通俗小说在创作自主性、内容题材、艺术水平上都透露出了新的信息，整体呈现出文人化的特征。
关键词：江南运河城市；通俗小说；坊刻中图分类号：I207．41
文献标志码：A
文章编号：1001－0300（2013）04－0077－07
TheFeaturesofPopularNovelsPrintedbyPublishing
WorkshopofJiangnanCanalCitiesinMingandQingDynasties
XIEJun
（DepatmeatofTeachingChineseasSeceudLanguge，ChinaWomensUniversity，Beijing100083，China）Abstract：TheJiangnancanalcities，replacedFujianJianyang，becamethenationalcenterofpublishingworkshops，aswellaspopularfiction，aftertheWanliperiodofMingDynasty．Thequantityandqualityofpopularnovelscarvedbythesecitieshadverygreatprogress，revealingthenewinformationofpopularnoveldevelopment．Forthepublicationengravingandprinting，thepublishingworkshopspaidattentiontographicqualitytoimproveexternalornament．Thepublishingworkshopscooperatedwithliterates；manyfamilyprintinghousesevolvedpublishingworkshops，improvingtheoveralllevelofnovelsprinting．Meanwhile，thepopularnovelsprintedintheareaswerediversifiedandemergedmoretypes，greatlyen-richedthefieldsandthemestylesofpopularnovel．Whatmore，thepopularnovelsrevealedmuchnewinformationofcreationautonomy，contentandartisticlevel，showingliteratitendencyinthewhole．Keywords：Jiangnancanalcity；popularnovel；publishingworkshop
一、江南运河城市书坊刊刻通俗小说的整体特点
(一)注重版刻质量，走精品路线
关于明代中叶各刻书中心的刻书质量，胡应麟
收稿日期：2013－04－15作者简介：谢
：“凡刻之地有三：吴也，有记载越也，闽也。……其
精，吴为最；其多，闽为最；越皆次之。其直重，吴为
［1］43
”最；其直轻，闽为最；越皆次之。又“凡姑苏书
肆，多在阊门内外及吴县前，书多精整，然率其地梓
君（1984—），男，湖南新化人，中华女子学院对外汉语系教师，文学博士，主要从事先秦两汉文学及明清小
说研究。
·77·
”也。
胡氏的记载反映的应还是坊刻中心转移到江南运河城市之前的情景。当时建本书还很盛行，但量多而质劣。与之相比，江南运河城市所在的吴、越等地的刻书早就以精整而闻名。清人康乾间人金《不下带编》：“六十年前白下、埴的记载吴门、西泠三地之书尚未盛行，世所传者，独建阳本耳。其中讹。”“今闽（平）版书久绝矣，错甚多，不可不知唯三地书行于世。然亦有优劣，吴门为上，西泠次之，白门”又清人袁栋亦云：“印板之盛，莫盛于今为下。
［3］”矣，而苏特工，其江宁本多不甚工。这反映的是
坊刻中心转移到运河城市之后的情景，苏州、杭州从刻书数量与质量上都完全取代了建阳。
江南运河城市对通俗小说版刻质量的注重主要
刻字、用纸、用板的高要求以及体现在对小说插图、
注重校勘上。正如夏履先在《禅真逸史·凡例》中
：“取梨极精，所言染纸极洁，镌刻必抡高手，雠勘必。插图精美是江南运河城市坊刻通俗小悉虎鱼”
说的一大特点。书坊为刻印出精美插图不惜重金延请名画家与名刻工绘制、刻印，闻名遐迩的徽州刻工最受江南运河城市书坊业的欢迎。如，为苏州花幔《花幔楼批评写图小说生绡剪》楼刻板的“徽州黄子
“徽州叶耀辉”；为杭州容与堂刊本《水浒传》和”与刻板的黄应光、吴凤台等都是书坊聘请来的徽州刻板高手；其中黄子和还为杭州峥霄馆刻过《清夜钟》
①徽州刻工中以黄氏刻工尤为出名，的插图。据周
芜先生考证，大量的徽州黄氏刻工受聘于苏州、杭州
［4］［2］
［1］43
字体，书法美观，多姿多态，不像一般匠体呆板而无
生气。但写刻费时耗资，加大了刻印成本。大字本可使小说刻本版面疏朗大方，字迹清晰，便于阅读，但同样增加出版成本。江南运河城市书坊坚持采用写刻与大字本，表明其走精品路线的坚定决心。江南运河城市书坊为保证通俗小说刻本质量，还不惜动用复杂而昂贵的刻印技术。无锡华氏、安氏的金属活字印书与湖州凌氏、闵氏的彩色套印是典型代表，这些世家巨族，极为注重图书刊刻的质量，为刻书而耗资巨大。现存的彩色套印的通俗小说最为杰出的是清初苏州郁郁堂刊刻的《李笠翁批，该书坊刊刻此书时竟然采用了饾版与阅三国志》
多彩套印技术，刊刻出了饾版八色套印本。粉、土、黄、褐、灰、绿、蓝、黑八种颜色套印于一书，极为珍稀罕见。此外，江南运河城市书坊刊刻书籍讲究用纸，很少用建阳书坊惯用的又薄又脆的竹纸，而是多“白且坚”的绵纸，有的书坊为保证用纸质量，还用
向造纸作坊特制纸张。如常熟毛晋汲古阁为保证刻书质量，在江西一家造纸作坊特制纸张，厚的叫“毛，“毛太纸”。边纸”薄的叫
(二)文人与商人结合，家刻与坊刻合流文人与商人结合是江南运河城市书坊业刊刻通俗小说的又一特点，主要表现在两个方面：一是书坊主与文人合作刊刻通俗小说；二是书坊主本人就是典型的文人。这两方面都是江南运河城市文人文化观念的转变与商业意识的增强之结果与表现。雉衡山人（即杨尔曾）在《东西两晋演义序》中记载了杭州泰和堂主人说服他编撰《东西两晋演义志传》的
：“昔弇州氏以高才硕抱，说辞不得入史馆秉史笔，故著述几亿万言。今君颠毛种种，仕路犹赊，宁不疾
严华裔之防，尊君臣之没世而名不称乎？且是编也，
分，标统系之正闰，声猾夏之罪愆，当与《三国演义》
［6］”并传。
从泰和堂主人以“今君颠毛种种，仕路犹赊，宁不疾没世而名不称乎？”劝说杨尔曾编撰《东西两晋演义》成功的事实看，当时文人已有这样的观念：立功不成可以通过写小说立言，通俗小说尤其是如《三国演义》这种正统观念下的历史演义小说，已可承担起立言的重任；举业一途不再是唯一的出路，写。在这种观小说同样可以实现自己的“高才硕抱”念的影响下，许多文人不再视小说为末技，纷纷自觉
《清夜钟》“黄子和刻”峥霄馆所刻第一回图上有四字，第四幅上有“启先刻”三字，黄子和与启先（本名黄应
①
书坊。其中，黄铤、黄铣、黄铝、黄烈、黄尚润、黄观
福、黄继福、黄应秋、黄应积、黄应和、黄福元、黄满元、黄一楷、黄一彬、黄积明、黄七宝、黄八宝、黄一松、黄社员、黄三安、黄四安、黄一枝、黄贞祥、黄贞德、黄建中、黄义中、黄重中等徽州刻工均受聘于杭州书坊；而黄鐈、黄德宠、黄应淮、黄应凤、黄应鸾、黄一佐等都为苏州书坊所聘。徽州刻工为江南运河城市带来了精湛的版刻技术，推动了这些城市的版刻水平的发展，为通俗小说精美插图与刻字提供了技术支持。此外，书坊为保证插图的稿源质量，特聘请一些名画家为坊刻小说插图绘稿。如吴熹、何英、陈洪绶等许多知名画家就曾积极为杭州书坊绘稿。江南运河城市坊刻通俗小说插图以大图为主，半叶一幅，有的整版一幅，且刻画细腻，人景融合，生动传神，且质精量大。此外，江南运河城市书坊刊刻通俗小说时还十分注重字体的美观。这一点可以从这些城市所刻通俗小说多写刻本与大字本的事实看出。写刻是书坊专门邀请书法名家将书稿写样，再由高水平的刻工照稿样镌刻成版，这样刊刻出来的小说·78·
［5］
开）都是徽州有名的版刻工匠。
参与小说创作或出版，且并不耻于以此谋生。如李渔和张竹坡等知名文人都明确地表示过要通过写小说和刊刻小说来谋利，而事实上他们也确实以小说家或小说评点家名世。在这种情形下，文人与书坊合作的现象越来越普遍。
书坊主与文人合作刊刻通俗小说的方式主要是在书坊主邀请下，文人为书坊编辑校阅小说稿本，评点、序跋小说，提高小说的质量与竞争力；或者是文
促成小说刻本的人出资援助书坊主刊刻通俗小说，
问世。如冯梦龙就是一位与书坊合作密切的文人。
，冯梦龙一生编撰过“三言”增补过《三遂平妖传》《新列国志》，是明代小说史上知名的小说家。同
时，冯梦龙又经常为书坊校阅整理通俗小说，是有名冯氏还怂恿书坊重金的小说编辑和评点家。据传，
《金瓶梅》。天然痴叟创作的《石点头》购刻也是由冯氏介绍给苏州书坊刊刻的。此外，冯梦龙还可能自己亲自出版过通俗小说，苏州天许斋很可能就是冯梦龙自己的书坊，天许斋刻本《古今小说》与《三遂平妖传》极有可能就是冯梦龙自编自评自刻、一手操作出版的。另外，苏州著名书坊素政堂、山水
［8］
邻也可能与冯梦龙有着密切关系。从许多通俗小说的序言中可以了解到当时文人与书坊合作刊刻小
《鼓掌绝尘》说的情形。撰的吴某（古吴金木散人）：“余主人龚君延选经文诗画，在自序中说嗣后房稿
行世，因海内共赏选叙，索《鼓掌绝尘小引》一
［9］
”篇。清乾隆十七年（1752）蔡元放为金阊赵氏书
《东周列国志》：“坊友周君，业堂刊本作序云深虑于
［7］
说家、评点家与出版家的儒商结合的典型代表。凌
濛初同样是世家大族出身的典型文人，编创有拟话，本小说集“二拍”创作的戏曲有杂剧八种、传奇三种。凌氏是明代彩色套印的代表人物之一，采用多色套印技术先后刊刻过多种小说戏曲，刊本鲜艳夺目，诚为通俗文艺作品刻本中的珍品。陆云龙、陆人龙兄弟合作开设有峥霄馆书坊，两人又是有名的文
《魏忠贤斥奸书》，人。陆云龙编撰有推动了时事小与说的发展；陆人龙创作有拟话本小说集《型世言》
。二人除刊刻自己编撰的时事小说《辽海丹忠录》
《新镌绣像小说这几部小说外，还刻有《禅真后史》
清夜钟》等通俗小说行世。这些小说均由二人细加评点或序跋，插图精美，行款疏朗，是通俗小说刊本
文人经营书坊、刊刻通俗小说的中的精品。入清后，
现象更为普遍。以天花藏主人、天花主人等为代表
的文人书坊主创作和出版了大量的小说，对通俗小说尤其是才子佳人小说的繁荣做出了至关重要的贡献。苏州乾隆年间著名藏书家黄丕烈与苏州众多书坊打交道，见书坊刻书卖书之盛，自己也在苏州玄妙观西开设了滂喜斋书坊，从事刻书卖书行业。文人书坊主的大量涌现，提高了书坊业的整体刻书水平，通俗小说的刊刻水平自然也整体上升。
大量文人涌入书坊行业，促进了江南运河城市的家刻与坊刻的融合进程。以往文人刊刻书籍多属家刻，并不专以刻书盈利为目的。但随着书坊业的发展与商业化水平的越来越高，家刻也逐渐走向市场化，所刻书籍多面市销售，且逐渐向书坊的经营模式靠近，即刻书以市场为导向，注重实用，销售盈利，最终与坊刻难分彼此。常熟毛晋汲古阁、无锡华氏、安氏、吴兴闵氏和凌氏、苏州袁氏等刻书大家臣族无不是由家刻走向坊刻的典型代表。这些刻书名家将家刻的刻书品质与文化追求带到坊刻之中，提高了坊刻图书的整体质量和水平。
以常熟毛氏的汲古阁为例，很多论者均将其归为家刻，其实，汲古阁正是书坊业中文人与商人结合、家刻与坊刻合流的典型代表。毛晋是一位有水平的文人，同时又是有品位的出版商，其书坊既有家刻的文化追求又有坊刻的经营策略。正因为如此，汲古阁才以其难能可贵的精品路线和坚持不懈的文化追求而在书坊业中独树一帜。汲古阁主要致力于宋元版的珍善本翻刻，对保存和传播宋元以来的文化遗产做出了突出贡献。毛晋自明万历末期至清顺治年间40多年缩衣减食，惨淡经营，共刊行书籍
［12］
604种，书板达10万块，汲古阁本行销大江南北，甚至远销国外，影响非一般书坊可比。叶德辉在
·79·
此。嘱余者屡矣。寅卯之岁，予家居多暇，稍为评
［10］”骘，条其得失而抉其微。水箬散人为书坊作《驻：“《驻春园》春园小史序》云一书，传世已久，因未剞
劂，故人多罕见。兹吾友欲公同好，特为梓行，嘱余”这些文人都是书坊刊刻小说的评点，细为批阅。合作者，他们的参与提高了通俗小说刻本的文化品质。
江南运河城市书坊刊刻通俗小说文人与商人合流的另一个表现就是书坊主的文人化。如袁于令、凌濛初、陆人龙、陆云龙、天花藏主人、天花主人等书坊主首先都是有名的文人，然后才是著名的小说编撰家、评点家以及出版家。袁于令是明末清初著名的戏曲家、小说家，出身吴县刻书世家，书坊名为“剑啸阁”，是典型的文人型书坊主。他曾以“剑啸
《剑啸阁批评阁”名义批评出版过两种通俗小说，即（杭州名山聚刊）和《新刻剑啸秘本出像隋史遗文》
（苏州剑啸阁刊），阁批评东西汉通俗演义》其中《隋史遗文》更是袁于令自己创作的。袁于令是身兼小
［11］
《书林清话》：“毛氏刻书，中说至今尚遍天下，亦可
［13］”见当时刊布之多，印行之广矣。毛氏刻书规模庞大，刻书量大而质精，特别注重底本质量，精审精校，
所刻之书大多具有流传价值。正是在汲古阁等书坊的带动和影响下，苏州的刻书质量普遍高于其他刻书中心。
今的刻本也主要出自江南运河城市，苏州书坊刊刻《浪史奇观》《绣榻野史》《杏花天》《浓情快史》，的
《弁而钗》《龙阳逸史》杭州书坊刊刻的《宜春香质》
等小说是至今仍广为流传的代表作品。自历史演义小说发展而来的时事小说也繁荣于江南运河城市②。自杭州书坊主陆氏兄弟创作和刊刻的《魏忠《辽海丹忠录》等时事小说后，江南贤小说斥奸书》
运河城市成为时事小说创作与刊刻的重要基地，之《于少保萃忠全传》《铁冠图》，后杭州书坊又刊刻了
《新世弘勋》扬州书坊刊刻了等时事小说，时事小说《镜花缘》《野叟曝言》《草木春才蔚然成派。此外以
》《绿牡丹全传》秋演义为代表的杂学小说，历史演义与英雄传奇结合生成的说唐小说、杨家将小说以
《儒林外史》及岳家军小说，以为代表的讽刺小说等章回小说流派无不是在江南运河城市成形和发展壮
、“二拍”以“三言”为代表的话大的。短篇小说内，
本、拟话本小说也是在江南运河城市繁荣起来的。
“三言”、“二拍”自之后，苏州书坊又刊刻过《石点》《欢喜冤家》《金粉惜》《生绡剪》《云仙啸》《醒梦头》《今古奇观》《豆棚闲话》《人中画》《三教同原骈言
录》等话本、拟话本小说集，杭州书坊刊刻过《西湖》《西湖佳话》《型世言》《十二楼》《幻缘奇遇》拾遗
《飞英声》等话本、拟话本小说集，扬州书坊也不甘
》《今古示弱，刊刻的话本、拟话本小说集有《警悟钟》《今古传奇》等。这些短篇小说集中，有很多奇闻
并不是全新的创作，只是对已有话本、拟话本小说的《今古奇观》《今古奇闻》《今古传奇》选辑，如等。
据笔者统计，明清时期，苏州地区108家书坊共杭州地区49家书坊共刊刻刊刻通俗小说248版次，通俗小说89版次，扬州地区30家书坊共刊刻通俗小说50版次，常州、湖州共5家书坊刊刻通俗小说9版次。（这一统计只限于能确知书坊所在地、以雕
）如果我们来做一个加法，版印刷出版的通俗小说。
就可得知明清江南运河城市坊刻的通俗小说的总体
概况。以上数据相加，共192家书坊刊刻通俗小说396版次，这一数据可大致反映出现知明清江南运河城市书坊刊刻通俗小说的基本情况。当然这个数据是远远低于实际情况的，因为众多的通俗小说刊
以上各地区坊刊通俗小本已无法明确鉴定出版地，
笔者认为，明清通俗小说史可以按出版中心的变迁
“建阳时期”、“江南运河城市时期”“上海时期”分为以及三个大的时段，三个时期分别可对应为明初至万历时期、万历
①
二、江南运河城市书坊
所刻通俗小说的自身新变
(一)通俗小说的多样化
①书坊业纯粹是在《三国演义》《水浒建阳时期，
的刊刻所产生的巨大市场反映的启示下匆忙进传》
军通俗小说刻本市场的。他们对通俗小说的理解曾一度局限于对已有的几部作品的认识，其编撰多是对这几部作品的模仿；新产生的通俗小说作品并不多，书坊多是在反复翻刻为数不多的几部小说。据陈大康先生统计，从嘉靖元年（1522）至万历十九年（1591）的七十年里，现已知的新出的通俗小说仅有
［14］319
《三国演义》屈指可数的八部，且多为模仿的讲史演义小说。这就造成了通俗小说种类的极为有
限。建阳时期，通俗小说主要集中在讲史演义、公案神魔小说类。通俗小说在建阳时期还未能充传奇、
分地丰富和繁荣起来。
通俗小说坊刻中心转移到江南运河城市后，通俗小说的发展迎来了全面繁荣期。通俗小说创作与出版的多样化呈现出建阳时期无法比拟的兴盛局面。历史演义、英雄传奇、公案小说、神魔小说继续发展，并不断地产生新的作品或是对已有作品的“重修”，这几类小说真正在数量与质量上得以全面江南运河城市刊刻出了许多新壮大和提升。此外，
《金瓶梅》的小说种类。以为代表的世情小说，是在坊刻中心转移到江南运河城市之后才开始兴盛的小
《金云翘》说类型。由苏州书坊刊刻的《隔帘花影》
《惊梦啼》《金石缘》《醒世姻缘传》，由杭州书坊刊
《醋葫芦》《续金瓶梅》《红楼梦补》，刻的由扬州书《善恶图全传》《清风闸》坊刊刻的《雅观楼全传》《风月梦》等均可算作世情小说的代表。由世情小说演变而来的才子佳人小说、色情小说也主要是在江南运河城市繁盛起来的。其中才子佳人小说完全是江南运河城市的产物，正式形成于清初，以天花藏
《玉娇梨》《平山冷燕》主人的为代表。据学者考证，天花藏主人是苏州书坊主，而才子佳人小说也主要
《玉娇梨》《平山冷燕》繁荣于苏州。继之后，江南运河城市又先后刊刻出版了才子佳人小说四十余部，
涵盖了现存该类型小说的大部分。色情小说流传至·80·
以后的明晚期与清中前期、晚清时期。
②
本文把凡写本朝事的小说都归在时事小说一类。
说的统计就是不完全的，此外，还有许多江南运河城市书刊刻通俗小说情况我们根本没有统计。尽管如此，从这不完全的统计数据来看，江南运河城市书坊所刊之通俗小说数目已是大为可观。如果剔除同一种小说的不同版次，仅计算通俗小说的种数，则苏州、杭州、扬州、常州、湖州等江南运河城市书坊共刊刻出版过至少171种不同的通俗小说。按小说流派分类计算，其中历史演义类24种/85版，英雄传奇神魔小说类22种/51版，公案小说类17种/41版，类5种/7版，世情小说类13种/14版，色情小说类9种/10版，才子佳人小说42种/64版，时事小说类5种/7版，杂学小说类4种/7版，话本、拟话本小说集30种/53版①。通过比较可以得出，江南运河城其次市书坊刊刻最多的小说类型是才子佳人小说，是话本与拟话本小说集，第三是历史演义类小说。其中话本、拟话本小说是以集为单位计算的，如以篇来计算，那数量最多的无疑是通俗小说种类。如果以每类小说的刊刻版数除以小说种数就可得出该类小说被刊刻的频度。通过计算得出，江南运河城市书坊刊刻各类通俗小说的频度分别为：历史演义类3．54，英雄传奇类2．41，神魔小说类2．32，公案小说类1．40，世情小说类1．08，色情小说类1．11，才子佳人小说类1．52，时事小说类1．40，杂学小说类1．75，话本、拟话本小说集1．77。从数据中可以看出，历史演义、英雄传奇、神魔小说三大传统通俗小说流派仍然是江南运河城市刊刻最为频繁的小说类型②。可见这三类小说的市场需求依然是最大的。与其他地区相比，世情类小说，色情类小说、才子佳人类小说、时事类小说、杂学类小说、话本、拟话本小说集主要集中刊刻于江南运河城市。尽管有些类型的小说从整体数量来看并不突出，如色情类小说总数才9部，时事小说才5种，杂学小说仅4部，但从通俗小说发展的整个历史来看，这些类型的小说本来就少，出名的几部几乎全刊刻于江南运河城市，换言之，江南运河城市刊刻这些类型小说的相对份额大，是这些类型小说的主要产地。这些类型的小说是在坊刻中心转移到江南运河城市之后才开始产生或开始大量出现的，这一事实充分体现出江南运河城市多样化的文化需求对通俗小说类型多样化的重要推动作用。
从江南运河城市坊刻通俗小说的类型上可以明确地概括出以下几个特点：（1）短篇白话小说，即话本、拟话本小说是江南运河城市坊刊通俗小说的突出成就，拟话本小说在江南运河城市走向成熟与顶峰。短篇白话小说打破了长期以来长篇通俗小说的
绝对垄断地位。（2）世情小说、才子佳人类小说是
江南运河城市坊刊通俗小说可喜的收获，在短时间内就极度繁荣起来，且创作地与刊刻地均出奇地集
其中才子佳人小说尤其集中产中在江南运河城市，
生于苏州。（3）历史演义小说与英雄传奇小说仍极
受欢迎，促使文人与书坊不断加工、重修、创作及出版这些类型的小说。历史演义小说与英雄传奇小说呈现出不断推陈出新的局面。（4）公案小说在明万历后至清中叶，并未在江南运河城市真正繁荣，表现出较为衰落的情形。
(二)通俗小说的文人化
江南运河城市坊刊通俗小说的文人化特点集中体现在两个方面：创作性质的文人化与艺术表现的文人化。
创作性质的文人化是指，江南运河城市坊刊通俗小说多为文人自主创作，即文人创作小说的独立性增强。这种独立性体现在两个方面：一是通俗小说作者对书坊的依傍性减小，书坊在小说创作中的掌控地位丧失。建阳时期，大部分小说创作都是在书坊或书坊主的计划和操纵下进行的。或者是书坊雇佣文人按照书坊的需求编撰小说，或者是书坊主自己亲自捉刀。这两种情况下的小说编撰都是以已获得商业成功的小说为模板的，即书坊根据已出版小说的销售状况，对其中的畅销小说进行炮制，小说编撰远没有创作独立性可言。坊刻中心转换到江南
这种由书坊完全把持的小说编撰状运河城市之后，
况发生了改变。书坊与小说作者的合作关系成为最
重要的关系，小说作者获得了较大的创作独立性。文人创作通俗小说的独立性另一方面还表现在创作者对旧有文本的依傍性减小，全新创作大大增。《三国演义》《水浒传》多等从说话艺术发展而来的通俗小说属于世代累积型作品，经过了长期的集体创作与流传过程，最终由文人加工再创作而成。《金瓶梅》从诞生以来，通俗小说逐渐从集体创作走向文人的独立创作。通俗小说刊刻中心转移到江南运河城市后，不论是传统的小说流派还是新产生的小说类型，在创作上均体现出比以前更强的自创性。
①
许多通俗小说均被多次刊刻，每刊刻一次就算作一
版。
这里面还存在一个对小说流派的分类标准问题。如历史演义与英雄传奇类小说的划分历来存在不同的标准。
②
如本文除了将《水浒》系列小说作为无可争议的英雄传奇外，还将家将小说、说唐、说岳小说也归类为英雄传奇。事实上，家将小说、说唐、说岳小说多依托历史进行叙事，亦可归之为历史演义小说。
·81·
而世情小说、才子佳人小说、时事小说、杂学小说等
。《金瓶梅》类型小说则完全属于文人独立创作之《续金瓶梅》《金石缘》《醒世姻缘传》后出现的等一
系列世情小说均由文人独立创作完成。才子佳人小说的成派离不开天花藏主人的一系列创作，在创作上与风格、内容上都纯属文人型小说。时事小说将新近时事演绎成书，无任何成文的材料可供依傍，全属文人根据时事的自主创作。陆云龙、陆人龙兄弟》《辽海根据时事创作和出版的《魏忠贤小说斥奸书丹忠录》是两部具有代表性的时事小说。杂学小说以文人露才扬己、显示学问而著称，更是属于纯文人的自主创作，作者一般都是学者型文人。李汝珍的《镜花缘》、夏敬渠的《野叟曝言》是杂学小说代表。拟话本小说的创作在江南运河城市也是越来越走向
“三言”、“二拍”创作的独立，以而论，前者有冯梦龙对已有话本的模仿改编，也有冯氏的独立创作，有学
“三言”者认为约有三分之二属于冯梦龙的个人创作。冯氏创作的独立性表现在他对前人作品的有意超越以及他明确的创作意图上。冯梦龙创“三《古今小说》言”时先是以为名，显然是以《六十家小
说》为摹本，但后来作者放弃了这一毫无表现主观《警世创作意图作用的名称，分集改为《喻世名言》
》《醒世恒言》，通言表达自己强烈的主观创作意图。冯氏还在作品中大量插入自己的主观评论，明确地表达自己的教化目的，以小说寄寓思想，表现出鲜明的文人创作的特点。如果说“三言”中还有大量的
“二拍”因袭成分，那么则可以说主要是凌濛初的自“三言”主创作。从到“二拍”体现出文人自主创作
性的增强。可以说通俗小说创作的完全独立是在江南运河城市完成的。
与通俗小说创作的独立性及文人性的加强相一致的是，作者在小说题材的选择上有了自主权，从而促进了小说题材向更能表现文人思想或文人情趣的方向发展。坊刻中心转移之前的嘉靖、万历间，通俗小说以讲史演义、神魔传说为主流，这些小说的题材大多远离现实，远离当下，其创作是世代累积性的集体加工，在内容和题材上根本无法体现作者的主观独立性。通俗小说的刊刻中心与创作中心转移到江南运河城市之后，作者创作小说时对内容题材的选取上有着更强的自主性。从依托于旧本改编，故事情节与叙事模式仍脱离不了旧本小说的限制，到小说家自主选题，关注自己当下的生活，表现自己最愿表现的思想、愿望与情感，这显然体现出了小说创作向独立性发展的趋势。在江南运河城市书坊集中刊刻的通俗小说中，世情小说是最早也是最集中体现·82·
［15］
创作独立的小说种类，文人选取现实生活为表现对
象，注重对世态人情的描摹。而才子佳人小说、色情小说均由世情小说发展演化而成，很难划分出彼与世情的明显界线，人情性是它们共同的特征。话本、拟话本小说在内容上与世情小说存在着很大的相同
，“三言”、“二拍”《石点性。据陈大康先生统计以及》《型世言》《十二楼》头等拟话本小说越来越集中反
［14］564
“现实生活的男女恋情或世情这两类题材”。映
此外，一些以爱情为主题的拟话本小说的叙事模式可以说是才子佳人小说的缩微版。故拟话本小说从内容上看，也大多是表现人情的。可以这样说，江南运河城市坊刊通俗小说的主要成就是关注人情的小说。注重现实生活，关注世俗人生，是江南运河城市坊刊通俗小说内容及题材上的特点。这种特点是文人创作小说时自觉选择的结果。凌濛初在《拍案惊奇自序》中就明确表示了自己创作小说时在题材选
：“今人但知耳取上向日常、当下的自觉回归，他说目之外，牛鬼蛇神之为奇，而不知耳目之内，日用起
居，其为谲诡幻怪，非可以常理测者固多也。……所”由耳谓必向耳目之外索谲诡幻怪以为奇，赘矣。目之外、牛鬼蛇神之奇向日用起居之奇的转变正是讲史演义、神魔传奇小说向人情世态小说的题材转移。这种转变体现出了文人创作的自主性。此外，表现文人情趣的小说题材更是小说文人化的体现。通俗小说中知识分子题材在拟话本小说、才子佳人小说、杂学小说等类型小说中均有充分的体现，尤其以才子佳人小说与杂学小说最为突出。才子佳人小说显然是不遇文人借之以寄托自己的黄粱美梦的。才子佳人的男主角多为年轻俊朗的文人，所表现的生活也不离文人的风流雅事。小说中的才子完全成了作者自己寄寓理想的对象，血统高贵而门庭没落，但因才华横溢，终能以文才出人头地，考取功名，赢得美人，不遇文人在虚幻的小说中完成对理想的追寻。杂学小说包括后来的《儒林外史》等士林小说多以知识分子为表现对象，着重表现文人的生活情趣、思想愿望和精神状态。这些小说更是文人创作独立性增强在题材选择上的体现。江南运河城市坊刊通俗小说艺术表现的文人化是指整体艺术水平不断提高、小说渐趋雅化的倾向以及一些具体表现手法的文人化。坊刻中心转移到江南运河城市之后，无论从话本小说到拟话本小说、从世情小说到才子佳人小说的文人品味的不断增强，还是从众多历史演义与英雄传奇类小说的重写改进以致由粗糙到经典化的过程，均体现出了通俗小说在江南运河城市的不断文人化与雅化的趋势。
［16］
以历史演义小说为例，建阳时期以建阳书坊主为代表的小说编撰者已编撰了大量的历史演义小说，但真正有成就有分量的作品并不多。江南运河城市的众多高水平的文人不满建阳时期大多历史演义小说的粗制滥造，纷纷对其加工与再创作，大大地提高了原小说的艺术水准。如冯梦龙在罗贯中《列国志传》的基础上进行再创作，写成更高水平的《新列国
，志》到了清代乾隆年间，蔡元放又在《新列国志》的，更名为《东周列国志》成为春秋基础上加工润色，
“定本”。又如，战国历史演义的嘉靖间熊大木编写《唐书志传通俗演义》，了是在罗贯中《隋唐两朝志
传》的基础上根据史书进行增补改编而成，艺术成就并不高。崇祯四年出版的齐东野人的《隋炀帝艳
（南京人瑞堂刊），成就明显高于熊作。随后袁史》
《隋史遗文》（杭州名山聚刊）是隋唐史演义于令的
小说的又一杰作。清初，褚人获在诸书的基础上，写《隋唐演义》（今存苏州四雪草堂刊本）一书，成代表了隋唐系列历史演义小说的最高水平。从这两例中，可以清楚地看到历史演义小说的层进式发展与不断被文人化、雅化的演变过程。通俗小说刊刻中心转移到江南运河城市之后，以往的历史演义小说
“重修”大多被了一次，艺术水准得以普遍提高。这正是江南运河城市坊刊通俗小说不断文人化的重要表现。而表现手法上的文人化最为突出的表现就是才子佳人小说中以诗、文、琴、棋、书、画等“才”为表现人物的重要手段及推动故事情节的重要辅助工具，以及杂学小说中以各种才学、知识为表现对象与叙述手法等。
当然，江南运河城市产生的通俗小说既有趋雅的一面，同时也存在趋俗的一面。才子佳人小说与色情小说是世情小说分别朝雅、俗两极分化而成的小说流派，并且同时在江南运河城市繁荣与泛滥，这正好恰如其分地体现出了江南运河城市文化的雅俗共存共荣，或者说趋雅趋俗两种趋向同时并存的现实状况。但仍然需要注意的是，尽管色情小说在审美趣味上是低俗的，但至少在艺术手法与语言技巧上仍体现出不断文人化的趋势。
总之，江南运河城市书坊业为通俗小说的刊刻
发行带来了新的局面，促使通俗小说从内容到形式、从数量到质量都有了新的发展，为明清通俗小说的全面繁荣做出了重要贡献。参考文献：
［1］胡应麟．经籍会通四［M］//少室山房笔丛：卷四．上
2001．海：上海书店出版社，
［2］金埴．不下带编［M］．北京：中华书局，1982：65．［3］袁栋．书隐丛说卷十三［M］//续修四库全书：第1137
2002：571．册．子部杂家类．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
［4］夏履先．禅真逸史·凡例［G］//丁锡根．中国万代小说
1996：1532．序跋集（下）．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
［5］周芜．黄氏刻工考证［G］//徽派版画史论集．合肥：安
1984．徽人民出版社，
［6］雉衡山人．东西两晋演义序［G］//丁锡根．中国历代小
1996：940．说序跋集（中）．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7］傅承洲．天许斋小考［J］．文献．2008，（4）：18－21．［8］文革红．“素政堂主人”J］．复旦为冯梦龙之子冯焴考［
2006（3）：12－18．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
［9］石昌渝．中国古代小说总目·白话卷［M］．太原：山西
2004：87．教育出版社，
［10］蔡元放．东周列国志序［G］//丁锡根．中国历代小说序
1996：868．跋集（中）．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
［11］水箬散人．驻春园小史序［G］//丁锡根．中国历代小说
1996：1305．序跋集（下）．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
［12］郑士德．中国图书发行史［M］．北京：高等教育出版
2000：352．社，
［13］叶德辉．明毛晋汲古阁刻书之二［G］//书林清话．长
1999：158．沙：岳麓书社，
［14］陈大康．明代小说史［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
2007．
［15］欧阳代发．话本小说史［M］．武汉：武汉出版社，1994：
204．
［16］凌濛初．拍案惊奇自序［G］//丁锡根．中国历代小说序
1996：785．跋集（中）．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
［责任编辑兰一斐］
·8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