洁白的雪花飞满天(短篇小说)
有什么办法呢? 我的同事大多像我一样,是被派出所“招安”来的,也就是说他们在没当辅警之前都是社会上的混子。这有点像我小学时的一位女老师的做法,她让一个无法管教的学生当班干,没想到这个学生不但不顽皮了,反而还帮她管好一帮没他顽皮的学生。上初中后,学了一点中国近代史,我才知道这种做法很老套,老佛爷就曾经让她头疼不已的义和团去打让她睡不着觉的洋毛子。我常常怀疑我那位老师是慈禧转世。这种手段上升到理论叫做以妖治妖,我的那些同事并不知道,这是他们的悲哀。说实话我看不起他们,从骨子里看不起。这和他们看不起我不一样。 他们一个个人五人六的,没人敢给他们起外号,或当面叫他们的外号。他们总是对我说:软饭王,瞧你副熊样,要是再有人叫你软饭王,你就揍他,揍不过就打电话给我们,一包烟的事。对于这种馊主意我从不理会。我最讨厌别人问我要香烟,你们又不是真正的警察,凭什么管我的事?就算是警察,也要文明执法。别人叫你外号你就打人家,至于嘛?叫你外号的一定都是你的熟人,熟人反目,我不愿意。与人为善,会有好报的,我真想和他们好好谈谈做人的道理,可惜我不是派出所所长,所长是我大舅的大舅哥的表弟。 就任他们叫去吧。 说实话,对于软饭王这个外号及其来历,我并不觉得有多羞耻。如果你有兴趣,我也不妨跟你和盘托出。一天我手拿一本掉了皮的故事书蹲在厕所里。我不停地翻弄着,突然一个数字使我停了下来,这个数字是一百万,一百万人民币。我看的不是故事,而是一则打在页码旁的广告:香港有一位富翁的二奶,为了在靠山死后自己能分得一部分遗产,现在要找一个有生育能力的男性和她生小孩,一旦怀孕即付一百万元酬金。 我被这条广告震撼了,有钱人可以找两个女人,并且就连他的小女人都可以花钱出去找小男人。而我这样一个文质彬彬的男人却找不到女人?这是怎样的一个世界!我开始多愁善感了。但很快我就回过神来了,我要得到这一百万。 我不是一个爱钱的人,甚至可以说视金钱如粪土。有人可能会诘问,那你去和人家生小孩干嘛?难道你是长白山公猪? 我准备去应聘是出于这样考虑的:我始终相信这世界上有个白娘子一样的女孩,但我不能确定她有白娘子一样的法力,她也许在找像许仙一样的我,可就是找不到。我一旦拿到一百万,立马把我家现在的平房推倒,砌一座五层的楼房,比镇政府大楼还高一层。白娘子如果在我周围她就会注视到我的。这样还不够,如果白娘子在远方,她同样找不到我,所以我也会像那位二奶一样,找一本可以做广告的故事书,打上广告:我的前世是许仙,今生有资产百万,可是我不快乐,因为我没有遇见你,如果你是白素贞,请快来找我。不白者勿扰! 应聘是件很简单的事,比考大学容易得多。我按照书上的电话号码打过去,是一个女的接的,她说她就是那个发布广告的人。声音听起来很甜,好像她就在面前,很真实的感觉。我感到我不是和一个心怀叵测的女人在讲话而是和一百万在谈判。女人在了解了我的一些基本情况后,说我的条件很好,符合她的理想要求。我知道一百万很快就要钻进我的存折,我问她在什么地方见面,女人说在上海,但见面前必须打八千元到她的信用卡上。我问为什么,她说,她要从香港飞到上海,怕万一我失约(毕竟不是光彩的事),八千块只是保证金,事后会还我的,她怎么会在乎这区区八千块呢?我想想也有道理,人家凭什么相信我?凭保证金。 我们见面的地点是江苏饭店,我站在饭店门口,风吹到脸上,暖暖的。看着路上来往的人们,我突然伤感起来,我将要把自己的孩子抛弃到陌生的都市里,但想想我会得到一百万。一百万,我会找到心中的白娘子,我的生活与众不同。我不伤感了,我此时是上天派往人间的送子观音,我不是凡人。 我等了很久,却没人来接我,我拿出手机想给二奶打电话,关机了,我又开始伤感了。 上海之行没有给我带来财富,带来了一个比“二十五”更有时代意义的外号——“软饭王”。人们嘲笑道,了不起,吃软饭居然吃到了香港,果真是文曲星下凡,不要灰心你完全有实力到美国吃软饭,文质彬彬的。我不愿和人说起我去过上海,尽管它繁华得不得了。我宁愿在小卖部旁谈论镇江。你们知道吗?我和镇江人讲的是同一种方言,你们知道为什么吗?不知道吧!因为当年我们的祖先也是镇江的,水漫金山的时候把他们冲到苏北的。人们将信将疑地问,你是从哪本书上看到的?我说,不是书上看的,我本来就是许仙投的胎,我和许仙讲的是同一种话。刘二麻子最不服气,切,你和镇江人讲同一种话你就是许仙了?那么我也有可能是许仙,每一个镇江人每一个扬州人都可能是许仙,每一个泰州人也都可能是许仙。别以为就你去过镇江,上面的几个地方我都去过,他们讲的方言都差不多。你还是跟我们谈谈上海人讲什么话比较好。刘二麻子是一个无知的人,爱钻牛角尖。我是许仙,我比任何人都清楚,不需要解释,也不好解释。 包括我的家人。 说起我的家人,我就会愧疚。我出生的时候,我的祖父拿着我的生辰八字去找邻村的瞎子王半仙,没想到王半仙掐算一番后,把闭了半个多世纪的眼睛睁开了,睁得老大老大,睁得脸色发白。我祖父以为王半仙要仙逝了,连忙喊快来人啊!救命啊!没想到王半仙连忙阻止了我祖父,别喊了,你还是回去吧!你孙子的命我算不了。我的祖父被王半仙的言行弄得一头雾水,不知道是祸是福,却想打破沙锅问到底:王大仙,不管是福还是祸你直说。王半仙说,不要叫我大仙,我顶多是个半仙,并且是浪得虚名,你今天报的这个八字,我不敢随便乱批的。我的祖父被他这么一说,心里更加惶恐,就像他年轻的时候听说日本鬼子要来了一样紧张…… 此君乃天上文曲星下凡,不作朝中金榜客,定为世上大财翁。 在那个年代算个破命只要五毛钱,而我祖父为上述十几个字付出了两元人民币。王半仙的解释是这样的:算命五毛,泄漏天机费(泄密费)五毛,给土地公的香火钱五毛,只有这样土地才不会把今天算命的事告诉玉皇大帝,不然他就死定了,最后五毛是喜蛋钱,百年一遇的喜事,他也想沾点喜气。 那一段时间,我的祖父总是老泪纵横,感激涕零。我祖父的祖父也就是我的玄祖是前清举人,我的祖父觉得只有他的后人成为有文化的人,他才有脸去见祖先。我父亲也舒了一口气,他再也不必为自己因为没读书出不了人头地而内疚,安安心心地当他的木匠。“文质彬彬,然后君子”我的名字叫彬彬,这是我父亲花了一块钱请一个老教师起的,可惜的是这个名字对我来说毫无用处,没几个人叫。 在我祖父晚年的时候,经常望着不成气候的我说,他这辈子被人打劫打得最狠的一次就是帮我去算命。他没有从我身上看到半点状元郎或地主老财的影子,但我并不苟同他老人家的看法,我不是凡人,自古神仙多磨难。说不定我上高中成绩就会一下子好起来的。然而高三我读了四年,直到我高三同学师范毕业被分配到我们学校来教我,我才心有不甘地选择离开。 我父母对我已经不抱什么希望。我要出去做生意。我父亲厉声呵斥道,读四年高三都考不上一个三流大学,还做什么生意?老实点跟着我学木匠,然后找个老婆。我父亲是一个懦弱的人,祖父在世的时候,他从不敢大声讲话,对我也很和蔼,因为我是太阳,我将会在某一所大学的上方升起,把他所在的这个家连同他一起照亮。他现在就像一个输急的赌徒一样,想迅速地进入下一轮博弈——让我结婚生子,然后像我祖父一样把全部希望全放到孙子身上。 于是我一边跟着父亲学做木工,一边不停地相亲。父亲看我整天三心二意,对我说,彬彬,你别瞧不起木匠,人不管出生还是死亡都离不开木匠。我将信将疑,心想,你有那么大本事?父亲说,人出生要是没床怎么生?结婚要是没床怎么洞房?死了要是没棺材,怎么下葬?我想了想,还真对。我不喜欢打床,我喜欢打棺材,只有打棺材我才有成就感,一个人被装进我做的盒子里,就再也出不来了,我想我的确不是一个凡人。每当打好一口棺材我都要打量好久,然后依依不舍地看着别人把它抬走埋到地下。我已好久不打棺材了,但我始终记得一句“盖三,墙四,底五”的口诀。不能记错,不然打出来的棺材就不漂亮了。
我不仅对打棺材感兴趣,还对相亲感兴趣。因为到别人家相亲,不管成不成功人家都会把你当贵客一样招待,说最好听的话。如果你想听到父母对你的夸奖,那你就让他们和你一起去相亲吧。每次相亲我母亲都会对人家说,我家彬彬人老实忠厚,在学校学习成绩也好,只差一分就考上大学了,就差一分啊!不过没事,人家算命的说他命好。在我的记忆中高考最好的一次好像是差二十分,但我更相信只差一分。每次在我还没开口讲话前,女方家中就有人迫不及待地上街去买菜了。吃饭的时候我总会当着女方一家人的面说,你们知道我最喜欢什么吗?我最喜欢我的职业。这时我母亲的眼睛就会像锋利的凿子一样对着我。我只好尽量克制自己。女方家长往往会抱以微笑,意思是说这小孩还真不错。但我还是见缝插针,把母亲瞪回去的话推出来: “我是一个木匠,我最喜欢打棺材,你们喜欢棺材吗?你们知道什么叫‘盖三,墙四,底五’吗?很简单的,棺材盖三块板,墙四块板,棺材底五块板。” 在回家的路上,母亲哭着对我说,你这个“二十五”(二百五缩小十倍,意义不缩小)为什么每次都这样?你不想和人家谈你就明说,为什么要这样轴?我说,你每次都把我说得这么好,人家留我吃饭了,我总不能说人家姑娘不漂亮吧?这种方法叫委婉地拒绝。母亲说,你要多漂亮?人家今天的那位不是蛮漂亮的,屁股大大方方的,多好啊!娶回家准生儿子。你要什么样的?你说给我听!我母亲声嘶力竭,她愤怒了。我还是鼓足勇气说,我要找一个白的,雪白雪白的,就像电视上的白娘子一样白。我母亲瘫坐在路上,白能当饭吃啊?你一个泥腿子要找那么白的干嘛?农村的姑娘能有白娘子那么白吗?你找得到吗?找不到!找不到!你以后相亲就你一个人去吧!随你怎么丢人现眼。 我不管,反正我要找最白的,比村里任何人的老婆都白,我不想和他们一样。 下雪了。洁白的雪花飞满天。我的母亲恼得没一丝力气,瘫在地上站不起来。 我站在雪中,犹如一棵青松。大雪压青松。 我父亲非常果断地把我逐出师门,再不允许我跟他学木匠了。我成了一个无业青年。 再也没人让我去相亲,不全是因为我无业,主要是人们都把我看成二十五。 我常在村里的小卖部旁转悠,在那里我有时能找到一两本旧的故事书。那里是无聊者聚会的地方。我们约好把自己看过的书带着,以书换书。有一天,在小卖部旁卖肉的屠夫刘二麻子问我,给你介绍个女人要不要? 你?我不要,你还是帮自己介绍吧!刘二麻子是个光棍。 我也想啊!可人家看不上我,你瞧我这样,哪像你文质彬彬的。 我本能地问了一句她白吗?刘二麻子说白,我以人格保证,全世界没几个赶上她们白的。从刘二麻子的叙述中我知道,女方姓朱,母女几人相依为命,家中姐妹三人,一个比一个白,喜欢哪个就挑哪个。我说她们住哪?你带我去。刘二麻子说没问题,但你要买包好点的烟给我。人家亲戚邻居要是过来看,总要发支烟给人家,你不抽烟,就由我来发吧。我说,毛毛雨,一包烟,我要回家拿自行车,刘二麻子摆摆手说,离这很近。我很惊讶地跟在刘二麻子的屁股后面。 不知不觉来到一家猪圈门口,刘二麻子停下脚步,掏出一支烟抽了起来。我问他怎么不走了,他指了指猪圈,说到了。我朝里面看了一眼,三头刚出生的小猪在喝奶。刘二麻子说,你不是喜欢白的吗?它们够白吧!随便挑。你还真以为自己是许仙?你凭什么要找白娘子?你不是许仙,你是许仙的鸡巴——日怪! …… 刘二麻子是杀猪的。 最重要的是,我不是一个凡人,我不可以和一个凡夫俗子斤斤计较。我狠狠地对自己说,我是许仙,我就是许仙,你们等着吧! 我父亲已经对我束手无策。在我们这个地方如果家里遇上什么解决不了的事都会把舅舅请上门来商量对策。我舅舅刚开始也很为难,但在喝下半瓶白酒后就变得伟大了,他一拍桌子对我父亲说,妹夫,你放心,彬彬的事包在我身上,你找舅哥,说明你看得起我,我去找我舅哥,让我舅哥带我去找他表弟孙所长,我和孙所长在一起喝过酒的,让他把彬彬安排到他们派出所去,我相信亲戚的亲戚会帮忙的。 在我舅舅的努力下,我成了一名辅警,但我还和以前一样,没事的时候就到小卖部去找书看。日子就这样无聊地过着,我没有因为当上辅警而与众不同。我心目中像白娘子一样白的姑娘始终也没有露面。 无声无息,我已经在派出所工作两年了。我不看书,不打棺材,也没有相亲,更没看到白素贞,我心灰意冷了。一天孙所长找我谈话,彬彬,你有多长时间没有相亲了?我不知道所长为什么要问我生活方面的问题而不谈工作上的事。我说,两年了。孙所长皱了皱眉头说,我帮你介绍,这次一定要成功!我认为孙所长人真不错,我问,你介绍的女孩白吗?所长你可能也听说我是许仙投的胎,我一定要找到一个白素贞一样的女人。孙所长猛地拍了一下办公桌:白你个头,你是我表哥的妹夫的妹夫的儿子,和我也是有亲的,你老这样神经病是在丢我的脸,今天我以你表大爷和所长的身份命令你,这次要成功,不然你滚蛋。你娶不到女人,在我眼中连地痞流氓都不如! 其实我以前不知道孙所长一直顶着不小的压力,人家说我是二十五,本质上是在骂所长有眼无珠,何况我是找他的关系进去的,何况我们家还沾亲带故。 我坚定信心,全力以赴地去相亲,在经历了一系列的人情世故后,我的头脑有点开窍了。我是许仙是毋庸置疑的,但许仙就一定会和白素贞在一起吗?不一定吧。有句话说,前世五百年的回眸,换来今生的擦肩而过。我和白素贞不能相遇,说明我们缘分不够,也许要等下一个轮回。白素贞你原谅我吧!这不是我对你的背叛,只是我的心累了。 我不能给关心我的人丢脸。为了这次相亲,我做了一些前期的准备工作。我找到了刘二麻子:二爷,求你个事。刘二麻子看了看我的裤裆说,我不敢当许仙的二爷,什么事直说。我不好意思地说,你明天能不能每隔二十分钟给我打个电话,只要响几下然后挂掉就行了。刘二麻子说,你又犯什么毛病了?明天我要看人家歌舞团跳舞。我说你不要管了,对你有好处的。听到有好处刘二麻子两眼发光。我说两包香烟,比上次的还要好。刘二麻子问烟呢?我掏出一包扔了过去。刘二麻子说,不是两包吗?我说你真把我当傻子,我两包全给你,你不打电话我找谁去?还有一包,我明天晚上送给你。刘二麻子豪爽地说彬彬,你放心,你二爷一定办好,以后再有这样的事,还找我。对了,你明天晚上到小学操场上找我吧,“青春歌舞团”要来我们村跳舞。 我之所以找刘二麻子帮忙,因为我要做一件我都认为庸俗的事,我认为刘二麻子是一个庸俗的人,请庸俗的人做庸俗的事,我不需要脸红,只要给他两包烟他就不会刨根究底,果然不出我所料。 孙所长介绍的女孩是在南方打工的,看上去还比较白,但我知道这种白是苍白无力的,这种白是凭借各种化妆品抹出来的,是花辛苦钱买来的。她显然是见过一定世面的,知道怎么修饰自己。我特地穿着警服。女孩高傲地看着我,她肯定看过许多真正的警察,我在她的眼中可能就相当于她们厂的保安。好在这时我的手机响了,我熟练地翻开机盖,喂,嗷,孙所长,什么,晚上到所里开会?哦,我一定去。我合上机盖,过一会儿又响了,喂,王队长,什么,下午要去查无证驾驶?哎呀!我今天有事。不好意思,明天兄弟请你喝酒。喂,小张啊!上次我让你弄的材料弄好了?你再重新过一下,这是我表大爷孙所长亲自交代的,好,挂了……我不知道我为什么这么忙,我当着女孩的面索性把手机关了,我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我发现女孩的目光比刚刚温柔多了,女孩的家人已经在厨房忙碌起来了,忙得不亦乐乎。
我要把今天的情况告诉父母,让他们知道只要我再努一把力,他们就可以抱孙子了,他们的孙子将来一定能考上大学,考最好的大学。 我拿着另外的一包烟来到小学操场的时候,天已经很晚了。操场早已被油布围了起来,就像一堵新砌的围墙。从喇叭里面传来主持人煽情的挑逗:激动人心的时候就要到了,为了纪念我们“青春歌舞团”成立十周年,我们的天使今天决定全脱,只要在座的每位再掏十块钱,千年等一回啊!为了衬托气氛,广播里放着歌曲《千年等一回》。 我趁人不注意,从油布下方钻了进去,蹲在一个阴暗的角落里。我没想到,我会在这样的场合遇到我心中的白素贞,她穿着三点式站在舞台上。她就是我想找的女人,她才是真正的白,脸雪白,身子和脸一样白,证明她的白不是买来的,是天生的。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我喜欢这种本质上的美。这么好的女子,为什么要去跳脱衣舞呢?生活你强奸我不要紧,你不能强奸我的女人。 台下的男人们大声地喊着,脱,脱!刘二麻子甚至冲上舞台,想用他那肮脏的双手去抱舞台上的女孩。 我猛然站起,头脑一下缺血,有点眩晕。我朝舞台大声喊道:法海秃驴,你快放了白素贞!陌生的人以为遇到了警察,四处逃散状。刘二麻子笑道,你们跑什么?他只是个辅警,他是给我送香烟的。周围的人立刻回过神来,妈的,一个辅警,吓死人了。我愤怒了,掏出手机,随便拨了个号码,孙所长,你快来,他们在看脱衣舞。一帮人四处逃散,原来辅警也是警察。 我跑到舞台上,脱下自己的外套,披在白素贞的身上,拉着她的手向村外跑去,一直跑到一片树林。我对她说,白素贞,你不要怕,我不会害你的,我是许仙。女孩说,我不叫白素贞,我叫吴铁娟。我说,我知道,你是我心目中的白素贞,我们可以重新演绎一回《白蛇传》,我们都不是平凡的人,你不觉得吗?吴铁娟傻傻地看着我,点了点头。 从此,我每个月都会往一所大学里汇六百元。 白素贞,哦,不,吴铁娟是一名大学的专科生,她的父母认为读专科还不如趁早找一个好人家嫁了。可是铁娟一心想读书,家里不给学费,或者说没有能力给学费,她只能自己靠自己。放假到歌舞团跳舞是一种无奈的选择。我没有看走眼,她和我一样,是一朵长在淤泥里的白莲花。 吴铁娟告诉我,专科不是她的最终目标,她还要考本科,考硕士,考博士。她要让周围的人知道她是一个了不起的女孩。 我让吴铁娟不要去跳脱衣舞了。她说,你看不起我?我挣的每一分钱都是干净的!我当然不是那个意思,我看不起的是那些在舞台下叫嚣的人们。我说,你的学费我供,你只有专心学习,才能尽早考上硕士博士。吴铁娟的心被我打动了,说从来没有人像你这样关心我,观众关心的只是我的身体。既然你把我当成了白素贞,那么我一考上本科就嫁给你。 我把我以前看过的《读者》都送给了吴铁娟,这是励志的书。白素贞加油! 我不去派出所上班了,就是所长不让我滚蛋,我自己也会滚的。那几百块的工资根本不够我的开销,我要苦更多的钱,然后每月寄钱给吴铁娟。我把手机上的短信拿给我父亲看,上面全是我和铁娟的甜言蜜语。我的意思是说,父亲,现在我恋爱了,我想和你一起当木匠,你也不用担心我再在别人面前谈棺材的问题了。木匠是一个不错的职业,接受我吧!老爸。 我是一个好木匠,在整个村甚至整个乡镇都是独一无二的。我将来的老婆是大学生,而且白得牛逼。这不是一个木匠该有的命,这是文曲星才有的命。王半仙料事如神,我不是一般的人。 直到有一天汇款单被退了回来。 在吴铁娟专科快毕业的时候,她失踪了。我吃不下饭,整天望着手机发呆,我多希望它能响一下啊!我每天都查一下话费,生怕哪一天手机欠费而使铁娟的短信发不进来。我的头上竟然长出了几根白发,急的。直到很多天后,我像看到救命稻草似的收到了一条短信: 彬彬,你好!我是你认为的白素贞,当你看到短信的时候,我已经不在学校了,我谈了一个男朋友,我现在和他住在一起。博士也许离我很远,就像白素贞离你很远一样。博士也没什么了不起的,我现在认为我男朋友最了不起。对了,你的《读者》我都看了,说真的,我不喜欢,因为我的内心很坚强,不需要打兴奋剂。再说在这个世界上,没什么是无坚不摧的。我以前爱文艺,爱看马赛尔·普鲁斯特的书,现在不想看了,无聊的书。这是我给你的最后的短信,当你看到此处时,我肯定已经把手机卡扔掉了。我生命中的许仙,祝你一生平安!请你也祝福我,我明天就要结婚了。再见!——铁娟。 我不死心,坐火车到吴铁娟所在的大学城去找她。我站在学校门口,不知道东南西北,见人就问,你知不知道吴铁娟?人们摇着头。吴铁娟是一个俗人,她不是白素贞,不然人们也不会摇头。我看到校园里的学生一个比一个白,就像刘二麻子带我去看的猪氏三姐妹一样。 我做出了一个决定,我要和几个师兄弟一起出国务工。我们要去一个很远的地方——坦桑尼亚。母亲依依不舍。我安慰道,妈,别哭,我年轻,去国外几年,多苦点钱,回来一定给你娶一个屁股大大方方的儿媳妇。母亲笑了。 我什么都没带,只买了几本普鲁斯特的书。我在外国看外国人的书,不感到寂寞。 每当看到身边的黑人朋友,我总会想起雪白的白素贞,我为白素贞鸣不平。 我的白素贞永远被压在雷峰塔下。 本栏责任编辑张庆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