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性形象在柳永词中的全新面貌

　第24卷第2期　　　　　　　　　　　　邢台学院学报　　　　　　　　　　　Vol . 24. No . 2　　2009年6月　　　　　　　　　　　　　　JOURNAL OF XI N GT A IUN I V ERSITY 　　　　　　　　　　　Jun . 2009　　

女性形象在柳永词中的全新面貌

刘云霞

(河南科技学院人文学院, 河南新乡　453003)

摘　要:柳永在词中表现出对女性极大的人文关怀, 他笔下的女性形象角色众多, 形象丰满。她们流落风尘, 却能娴雅高贵; 虽居住市井, 也是敢爱敢恨; 这是全新的视角, 是适应广大市民阶层的世俗审美趣味。

关键词:女性形象; 全新面貌; 世俗审美

中图分类号:I 207. 23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672-4658(2009) 02-0039-03

　　北宋初期词坛风尚依然是承袭了花间、南唐词风, 内容绮丽, 典雅而含蓄。其中, 具有开拓之功的柳永, 独树一帜。在词学发展史上, 他是一位开启了新的市井审美的词人, “改变了词的审美内涵和审美趣味, 即变‘雅’为‘俗’, 着意运用通俗化的语言表现世俗化的市民生活情趣。”作为一名长期流落于社会底层, 感需求和内心活动, , 柳词中的市俗女性, 一反温柔敦厚、听天由命的性格, 更加多姿多彩, 个性卓异, 品味高雅, 鲜活生动, 这使他的词散发出积极、清新的气息。

一、她们流落风尘, 却能娴雅高贵

宋代是一个声妓繁华的社会。一方面, 最高统治者给士大夫们以优厚的俸禄, 鼓励他们积钱蓄妓, 及时享乐; 另一方面, 城市经济空前繁荣, 促成了市民的享乐心理和竞逐新声的社会时尚, 歌妓行业由此而兴盛起来, 一时北宋朝野皆溺于妓乐, 上至宫庭私宴, 下至勾栏瓦肆都需要声乐歌舞来满足感官刺激。出于男性观赏者的审美需求, 以妇人姿态为歌舞本色的趣味观念在唐末就基本确定。五代两宋间, 词的演唱传播者主要是女性歌妓。欧阳炯《花间词序》就说演唱者是“绣幌佳人”, “举纤纤之玉指, 拍按香檀”。宋人更重视女声演唱, 因为女声清脆娇软, 又有令人炫瞩的娇姿容貌, 所以比男声更吸引人。南宋初王灼的《碧鸡漫志》卷一中曾说:“今人独重女音, 不复能问否。而士大夫所作歌词, 亦尚婉媚, 古意尽矣。政和间, 李方叔在阳翟, 有携善怄老翁过之者, 方叔戏作《品令》云:‘唱歌须是玉人, 檀口皓齿冰肤。意传心事, 语娇声颤, 宇如贯珠。老翁虽是

　　[收稿日期]2009-01-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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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歌, 无奈雪鬓霜须。大家且道, 是伊模样, 怎如念奴? ’”, 进而发展到嘲笑和排斥男音。, 很多词作干脆就; 同时, 刻画出她们的形象。歌, 但在柳永笔下, 她们却给人一种出污泥而不染的高贵形象。如其《少年游》:

世间尤物意中人。轻细好腰身。香帏睡起, 发妆酒酽, 红脸杏花春。娇多爱把齐纨扇, 和笑掩朱唇。心性温柔, 品流详雅, 不称在风尘。

此词旨在描绘对象的轻妙身姿、笑颜花容、温柔心性和详雅品流, 如此完美的女性, 是“不称在风尘”的。这样的艳词由歌妓当众演唱, 既让观众欣赏到了一次高品位的女性美, 又让观众认识了沦落风尘的女子本属高贵以及其内在的“贵人”风度, 从心理上能消解观众由狎妓目的而带来的心理邪念, 从而对妓女产生敬和爱的情感。

又如《离别难》中所云:“有天然、蕙质兰心。美韶容、何啻值千金。”在柳永眼中, 被时人视为下贱的青楼歌妓具有高雅的性情, 不仅美艳娇媚, 而且品质高雅善良。风尘女子如此的心性才情、端雅风韵、天真荣态, 只有柳永以慧眼识别。柳永的可贵之处, 就在于他真正舍弃了世俗社会和上层社会的偏见, 对下层女性有了更为深入的接触和了解, 点燃起对女性的人文关怀, 因而他词中的女性形象才有了不同以往的新鲜真实的魅力。

二、她们身处青楼, 依然渴望爱情

在另一些词作中, 柳永把“高处不胜寒”的抒情主人公拉回了现实, 揭开了掩盖女性情感、欲望的面纱, 取而代之的是一个个崭新的、充满鲜明个性的、敢爱敢恨的活生生的人物主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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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简介]刘云霞(1974-) , 女, 河南镇平人, 文学硕士, 讲师, 从事唐宋文学的教学与研究工作. E -mail:feiyunstar@163. 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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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云霞:女性形象在柳永词中的全新面貌

这些青楼女子, 她们一个个敢爱、敢怒、敢说。她们不象深闺女子那样整日只会深深的思恋、独自的伤感, 她们敢于执著地去追求自己想要的爱情、自由的幸福, 大胆地向所爱的人诉说自己炽热的感情, 并表达出她们渴望从良以及希望与爱人长相厮守、成为夫妇的愿望, 如《迷仙引》:

才过笄年, 初绾云鬟, 便学歌舞。席上尊前, 王孙随分相许。算等闲、酬一笑, 便千金慵觑。常祗恐、容易蕣华偷换, 光阴虚度。已受君恩顾, 好与花为主。万里丹霄, 何妨携手同归去。永弃却、烟花伴侣。免教人见妾, 朝云暮雨。

整首词通过一位民间歌妓对自己所信任的男子的自述, 刻画了一位敢于大胆说出心声, 渴望自由生活的歌妓形象。她是让人尊重的, 因为她在一掷千金的王孙公子面前能保持内心的高洁。她也在寻觅着知音, 渴盼能有一个正常的人生归宿。她从赏识者中寻觅到一位可以信托终身的男子, 便以坚决的态度, 恳求救她脱离苦海, 希望真挚的情感有一个美满的归宿。“万里丹霄, 何妨携手同归去”, 那是渴望却又是极难实现的。这位女子企图摆脱被玩弄的处境, 追求自由与尊严的勇气令人肃然起敬。柳永在此, 以同情的笔调, 层被侮辱、, , “莫攀我, 攀我太心偏”的女主人公》中“要休且待青山烂”的渴望真挚爱情的女子等等; 但柳永笔下的女性更多地带有宋代都市文化的烙印, 她们大胆、奔放、泼辣, 人格有一定的觉醒, 敢怨敢怒, 不甘心由别人摆布自已的命运, 不愿谨遵“妇道”, 而比较看重并努力追求现实的欢爱和利益。如此真实的人物、真实的情感经历、真实的生活愿望, 何尝不是柳永人性光环的印证呢?

因为人生的失意, 在凄凉的羁旅途中, 柳永与“同是天涯沦落人”的妓女, 无论是地位还是情感都产生了强烈的认同的心理。古人有诗云:“君未成名奴未嫁, 想来俱是不如人”。柳永心情亦是如此吧! 在他大量的羁旅词中, 对歌妓的人文关怀逐渐多了起来, 如其《忆帝京》:

薄衾小枕天气, 乍觉别离滋味。展转数寒更, 起了还重睡。毕竟不成眠, 一夜长如岁。也拟待、却回征辔。又争奈、已成行计。万种思量, 多方开解, 只恁寂寞厌厌地。系我一生心, 负你千行泪。

这是与歌妓别后相思之词。当多数文人依旧对歌妓持欣赏玩弄态度时, 柳永竟能将她们作为情人平等的对待。“系我一生心, 负你千行泪”, 如誓言般的十个字, 饱含了词人多么沉挚的情感啊! 柳永对歌妓的思念, 是对情人的思念, 加之情感建立在“抒情自我化的方向”发展的基础上, 自然让人也深切感受到“伊人”对爱情的执着, 对词人的思恋。由此柳永羁旅词中的女性形象更加真实和感人了。・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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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她们居住市井, 也能独显魅力

(小山重叠金明灭) 开始, 词从唐代温庭筠的《菩萨蛮》

就奠定了士大夫描写女性以端庄、高贵、文雅为美的基础, 表达方法也以含蓄、浓丽、浮艳为贵。那些女子大多是贵族官僚之家的闺中妇或官妓、家妓等地位较高的女性, 她们的生活与心理皆与市井妇女有所不同, 而且经过骚人墨客的笔头渲染, 在举动、言语及心理等方面多是自怨自艾, 逆来顺受, 内心的愿望含而不露。她们已被相当程度地被“雅”化和“儒”化了。而士大夫中另类的柳永有着浓郁的市民意识和市民文化情趣, 他词中的世俗女子, 大胆而主动的追求爱情, 无所顾忌地坦露心中对平等自由的爱情渴望, 表现出世俗女子不俗的魅力。因而, 柳永的艳词却常被人讥为“词语尘下”、“多杂以鄙语”、“多近俚俗”, 这说明柳永的艳《定风波》:

, 莺穿柳带, , 悔当初、不把雕鞍锁。, , 拘束教吟课。镇相随、莫抛躲, 针线闲拈伴伊坐。和我, 免使年少光阴虚过。

这首词以市民的口吻和情趣, 表现了市井女子对于恋人的思念怨情以及对正常人生活的追求。全词以放开来说的笔调, 把那思妇的满腔情思, 一股脑儿地摆到了读者的眼前。情人离家远去, 她心绪阑珊, 形容憔悴, 不加修饰, 蓬头散发, 独自孤独地消磨这个寂寞的春天。这一切, 只缘于“音书无个”。自此以下, 这位女主角便干脆向我们掏出她的心里话:早知如此, 当初就该把他留在身边, 过着真实的生活。读完, 我们似乎

(宋元话本中的人物) 式的妇女形看到了一位“快嘴李翠莲”

象, 她把自己的怨恨和烦恼, 痛痛快快的全部“掷”给了读者。这是一个比较典型的不合传统规范的形象, 她们并不受传统封建礼教的限制与儒家“妇德”的约束, 不同于传统文人诗词中那些温柔敦厚、怨而不怒和逆来顺受的妇女形象, 以至于被上层文人晏殊所讥嗤。我们知道, 从温庭筠、冯延巳到北宋晏殊、晏几道、欧阳修等, 在这些文人的笔下, 贵家少妇独守闺房, 惆怅不已, 但她们只能“肠断白蘋洲”、“弄妆梳洗迟、新帖绣罗襦”; 或借“闲引鸳鸯香径里, 手　红杏蕊”、“独上高楼, 望尽天涯路”以及“泪眼问花花不语, 乱红飞过秋千去”等以委婉含蓄地排遣愁怨。这些千面一孔的贵族思妇符合了封建文人的审美需求, 但是怎如“针线闲拈伴伊坐”的热切爽朗女子更加有生活情趣、更加迷人呢?

因为长期流连坊曲, 与歌妓交往频繁, 柳永对周围女性的情感有透彻的了解和体验。在词史上, 柳永也许是第一次将笔端伸向平民妇女的内心世界, 为她们诉说心中的苦闷忧怨。且看其《少年游》:

邢台学院学报　　　　　　　　　　　　　　　　　　　　　　　　　　　　2009年第2期一生赢得是凄凉。追前事、暗心伤。好天良夜, 深屏香被, 争忍便相忘。王孙动是经年去, 贪迷恋、有何长。万种千般, 把伊情分, 颠倒尽猜量。

此词写出了歌妓痛苦的声音。她们以色艺谋生, 是那个社会的贱民, 经常作为被侮辱和被损害的对象。去妓院里的多是富家子弟, 他们生性放荡, 只求欢乐, 轻浮无信。歌妓与这些人的交往, 必定没有结果, 只能“一生赢得是凄凉”, 但是她们有着独立自尊的人格, 有着对生活的美好愿望; 残酷的现实也让她们有着超乎常人的痛楚与忧伤。柳词所反映的市民女性的情绪是很深刻的。

四、全新的视角, 世俗的审美趣味

柳永的女性词是我国封建社会市民文学的一朵奇葩。词这种市民文艺的新形式, 到了柳永的手中才确立了自身的地位。他的《乐章集》传词近212首, 其中近70首是描写女性的世俗词, 大约占其全部词作的1/3。真正走到市民中去的词人柳永, 为词带来了新的气息与活力, 带来了新的趣味与美感。黄升《唐宋诸贤绝妙词选》曰:“[3]

艳之词, 然多近于俚俗。”井气息, 故“多近俚俗”, 关怀女性, , 井人民的心声, , 有着广泛的意义。

在宋词中, 晏殊等笔下都出现过女子, 但他们对待女子的看法, 是以自己为本位的, 站在一个欣赏者的角度, 他们希望能从她们的美丽、温柔、多情之中得到享受, 却没有情感的平等交流; 或者是把情感生活看作是自己性情的一部分, 而不是全部的生命。“沾染市民意识, 能跳出传统文人词的寞臼, 沉浸于都市文化与艺术的海洋中, 充分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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取其营养”的柳永, 为词坛提供了新的东西。他不像其他男性作家那样带着欣赏玩弄的心态, 希望得到纯粹的感官享受, 或者寄托一己之情感, 消遣自己的性情; 他总是同情她们的命运, 尊重“意中人”的人格, 从内心深处感知、怀恋她们, 并且以全新的面貌来表现她们的思想感情和精神状态。因为“他的人格类型比较接近于商品经济所孵化出的市民阶层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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格”, 因此他能直接进入平凡女子的内心世界, 体会或是承担那种种的喜乐哀怨, 从而用自己的心喊出闺阁的声音。有时候他甚至亲自充当故事的主角, 将自己的情感全身心的投入

其中。让自己身处情感之中, 就意味着主动分担痛苦, 痛苦比同情来得更真实、更真挚; 进入意味着没有距离, 融为一体。柳永笔下的那些多姿多彩的女性形象, 对抗着封建正统女性的做作和虚伪, 真实地反映了宋代商业经济的繁荣对女性自觉意识苏醒的促进和萌发, 代表着一种不同以往的新的市民审美趣味。这种非常符合市民群众的审美趣味, 并不符合封建士大夫的审美理想, 此词在后来还给柳永的仕途带来了一些麻烦。今人叶嘉莹曾说:“历代词人对歌词的写作, 其毁誉幸蹇, 影响命运之得失升沉, 两者结合得如此密切, 盖从未有如柳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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者。”昔日叶梦得之《避暑录话》卷下记柳永以谱写歌词而终生不遇之故事, 曾慨然论之曰:“永亦善他文辞, 而偶先以是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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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 始悔为己累……而终不能自救, 择术不可不慎。”柳永的悲剧不仅值得我们同情, , 他从俗, 自《, 词至柳永而一变, , 雅”变“俗, 对后人的创作方式产生深远的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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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词的发展史上看, 柳永用了一生的代价创作出一批通俗的女性词, 从而使俗词在词史上占有一席之地, 由此在曲词的创作上“俗词”与“雅词”并存, 这是柳永在词史上极为伟大的贡献, 柳永女性词的这一艺术风格的开创, 不仅独具魅力, 而且使得宋初日益偏向“雅”化的词又重新回归到民间的这片沃土上来了。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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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叶嘉莹. 唐宋词名家论稿[M].石家庄:河北教育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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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叶梦得. 避暑录话(卷下) [M].

[8]纪昀. 四库全书总目[M].北京:中华书局, 1997. 178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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