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茉莉,红凤凰
这个季节,在厦门,又是凤凰花潮水一般浩瀚地涌上枝头,凤凰树冠盖灿若云霞的時候。每年的这个時候,我都有机会出差厦门,我因为工作关系,一年要到厦门出差几趟,格外喜欢恰遇厦门凤凰花开的这一趟。 早上,即将出门奔赴机场之前,我提着拉杆箱走出书房的時候,眼角的余光,扫过书桌,发现光滑的桌面上有一点污迹。我从方形纸盒里,抽取一张白纸,去擦那污迹。我在除去那个污迹的時候,指背的皮肤,被一个锐角划拉了一下。疼痛令我睇去一眼,原来是一本书。赵尚正的《凤凰花开的時候》。我的思维和疼痛都在那本书上停顿了一秒,之后,我立即用拇指和食指的指尖,掐住书的一个角,像揪起一只死老鼠那般,把它拎到厨房的垃圾桶。然后,我在洗碗槽边上的洗洁精瓶上压出一丁点洗洁精,点在食指尖上,认认真真搓了拇指和食指尖,又打开厨房洗碗槽上面的水龙头,淋净我的两个手指头。我在走出家门前,一只手拉着拉杆箱,一只手把垃圾袋从垃圾桶里提出来,扔进楼道的大公共垃圾桶。我甚至不愿意把这垃圾,留到晚上丈夫回来,才去扔掉它,虽然家里的垃圾袋都由老公每天早上上班顺手提出去。我手上的垃圾袋投进楼道大垃圾桶時,塑料袋与大塑料桶桶壁之间摩擦,发出的“唰啦”之声,轰开了一个画面,赵尚正弯腰摘采茉莉時,撅起如产后妇女丰厥的臀部。太脏了! 在过去,无数次出差厦门,无论接待方安排了多么高档的酒店,我怎么都会至少腾出一个夜晚,住到我表妹白晓棠的家里。 白晓棠的家,座落在一个非常幽静的小区里,这个小区的楼房不高,每栋只有五、六层,一栋一栋沿着山势盖上去,借了山势,却有着睥睨城市的大气势。这个幽静的小区,其实处于市中心。但从城市主干大街,顺着弯弯绕绕却颇为宽阔平坦的水泥路,随着愈来愈高的山势开车上去。开到白晓棠家所在的地势最高的那栋楼房,要好一会儿,因而,感觉上,仿佛远远地把城市的烦扰和喧嚣抛在了脑后,到了一个远离市区的清静自然之所在。 这个小区,由于这样的地理位置,公交车不通上来,进出都是私家车,因而,就少见步行的人,出出进进,见到的都是车,且高档车居多,因而也就愈发显出其身份了。而事实上,这里,不显山不露水地优越地居住着的,大多是各种级别的官员、白领和公司的管理层。 白晓棠的家,是一套楼中楼,房屋格局设计极好,装修布置得富有格调。推门进去,走过门廊,就是挑高的大客厅。笼罩在从高高的天花板上垂下来的大水晶灯灯光下的是乳白色欧式家具,光圈之外,还有在阔大的客厅各处,恰到好处地点缀着的欧式仿古台灯、吊灯、落地灯……这些,构成了一个仿真度极高的西式家庭。 白晓棠家楼中楼的上面,本是公共天台。白晓棠的丈夫赵尚正大方地把它占为己有,又违章加盖了别致的小木屋。小木屋的前前后后,植满盆栽的鲜花。通向天台的楼梯口,两个不大不小的广口缸,蓄了水,养着粉黄的睡莲。一盆茂盛馥郁的栀子花,则用了石凳垫高,搁在木屋的后窗下。其余的大大小小几十盆茉莉花,高低错落,布满整个天台。 每次来白晓棠家,我都要求住在天台上的这间小木屋。每天早上,必是茉莉花沁人心脾的花香,跟着清晨的凉风。一起来把我从睡梦中唤醒。每次从清晨的睡梦中醒来,我都愿意一动不动地躺在床上,关闭身上所有器官,包括脑中思维,只留鼻息,尽情地饱满地呼吸那海潮一般,一浪一浪汹涌卷来的清香,并任身体被这个季节清晨凉爽的风,一个劲儿地吹拂。这样的時候,我觉得,自己差不多是在天堂了。或者说,天堂再好,也好不过如此了。我是如此地喜欢天台上这个别致的,让人犹如躺在云端的小房子,以至,每年总有几个夜晚和清晨,我请求我的表妹白晓棠,让这个小木屋以及这个小木屋周围的世界完全归属于我。 每次我醒来之后,隔不多久,窗外,这个依然较为静寂的世界。便开始有一些细碎清亮的声响,那是早起的表妹夫赵尚正,拿了喷壶,在一趟一趟地给茉莉花浇水。水浇下去,所有的花儿,就这么在赵尚正的水壶下,在熹微的天光里,彻底地,水灵灵地醒来,尽情地喷吐储藏在花心里的浓郁的芳香。我也在这時,跟着完全地清醒过来。 赵尚正给花浇完水后,便会拿了花剪,姿态娴熟地一剪一剪地给盆花修去枯枝和残叶。最后,在洗手池里净了手。才细心地采下那些刚刚过了盛开顶峰的茉莉花,一朵一朵地细致地摆放到青花白瓷碟子里。 一个健硕的男人,大清早起来,在略微肃杀的秋风中,饶有兴致地摘取清芬白洁的茉莉。这样的画面,任何一个做妻子的看在眼中,都会心中安定,对未来未知的生活不存在任何忧虑。 白晓棠家偌大的天台,几乎只种一种花,洁白的花香浓郁的茉莉花。家里最钟爱这花的还不是白晓棠,而是赵尚正。阅历丰富的,手握单位重权的,业余还能写出不俗散文随笔的赵尚正,打理起茉莉花盆栽来,关爱呵护的举止斯文儒雅,却并无一丝女人气。在我旁观的冷眼里,这時的他,真正是一个闪烁着光芒的钻石男。赵尚正惟一的缺点,或者说特点,是有一个丰厥的臀部。饱满圆实得像产后的妇女。每次我从背后看他弯腰低头浇花,臀部撅起,我就会忍不住要轻笑起来。那轻微的笑声,把我自己从缥缈的天上,拉回到真实但依然不失美好的凡尘中。 赵尚正侍弄好一盆盆的花后,便把一碟刚采下的带着剔透水珠的茉莉花,端到楼下。妻子白晓棠和女儿小茉一起床,便有一碟清香四溢的茉莉花,盛开在餐厅透明的玻璃餐桌上,等待着她们。所有的这一切,唯能用“清香剔透”来形容。这之前,赵尚正会先从碟子里挑出两朵茉莉花,以清水洗净。沥干,放在玉石雕成荷叶形状的茶盘上的玉色小瓷碟里。然后,先去冲个凉水澡。沐浴完毕,换上干净衬衫,顶着一头潮湿干净的头发,出来,便开始泡功夫茶。把两朵新鲜茉莉花埋在铁观音茶叶中,用滚滚的开水冲泡下去,稍闷,揭盖,花香茶香一古脑儿蒸腾而起,弥漫开来。这是正宗赵尚正牌功夫茶最核心的一道工序。赵尚正神清气爽地冲出一杯茶来,慢慢品着,边气定神闲地看早间新闻。这時,客厅里。茶几上,已缤纷地落满了茶香和茉莉花香。 赵尚正泡好茉莉花茶后,会邀请我来与他一道品茶。我们差不多一起品完一泡茶后,白晓棠和小茉,也起床了,姗姗下楼来了。 白晓棠和小茉接着慢条斯理地坐在餐桌边用早餐。她们的面前各有一个青花白地的瓷碟子,上有一个玲珑的白水煮蛋,一片焦香的烤面包。各自的碟子边上,是一杯装在透明玻璃杯里的热牛奶。这些,是起早的赵尚正早已为她们精心地准备好了的。白晓棠和小茉隔着一碟清香的茉莉相对吃早餐。白晓棠已穿得齐齐整整,她用完早餐后要开车送小茉上学。白晓棠穿着式样新颖的淡绿色短袖连衣裙。有着许多褶子的裙叶上,开着一朵一朵颜色更淡的绿色小花。白晓棠的淡绿连衣裙腰身收得很好,而她平端着肩的坐姿又很幽雅,因此,她的胸就有了一个饱满而自然的起落,她的气质上因此就妩媚里含了一些端庄。白晓棠的绿色连衣裙竖着很别致的小立领,因此她光洁的脸,就像开在碧绿枝叶上的一朵茉莉花。白晓棠圆润修长的脖颈上,有一串珍珠,隐在绿衣绿领间,光润的珠子与白皙肌肤两相交映,相得益彰,越发显出肤色的雪白润泽,也显出了她美好生活的清新滋润。小茉呢,那伸出来的手臂,简直凝脂一般,把手上的一圈银手镯子,映衬得如同新月一般。 母女两人,远远望去,就像一个枝头的两朵茉莉花,只是一朵鼎盛开放,一苞打着朵儿。而那两朵花似的人儿,食着人间烟火,却又浑身散发着不食人间烟火的仙气。 简短的早餐后,小茉拾掇书包准备上学,晓棠简单收拾餐桌。晓棠走来走去,就像开在家里的一朵会移动的茉莉花。晓棠明明做着收拾餐桌这样庸常的俗事,却仍然透着一股不食人间烟火的仙气。 赵尚正品着清香的茉莉花茶,看着电视里的早间新闻的眼睛,不時从电视上,跳跃到妻女身上,和她们说笑一回,调侃两声,又快快回到电视屏幕上。赵尚正每看他的妻女一眼,眼里都会耀出闪亮又柔和的光芒。我明白,她们俩,在他的眼中,也如在我的眼中,是两朵他极其钟爱的洁白馨香的茉莉花儿。 在赵尚正这样的呵护下。我的表妹白晓棠和他们的女儿小茉,过的根本就是“锦衣玉食”的生活。这些,是我特别喜欢住到白晓棠家里的原因之一。 我和白晓棠打小在外婆的锅里吃一样的饭食,一人钻在外婆的一个胳肢窝里,一张床上睡到十几岁,有着很近的血缘和几乎相同的童年和少年。我们的外婆是大家闺秀,她皮肤雪白五官精致。她把这些都给了我们的母亲,我们又从我们的母亲那里全盘承接下来。和晓棠有着差不多经历和容貌的我,结婚之后,却过着品质截然不同的生活。 在我家里,就说早晨吧,每天都是我天不亮就赶忙起床,打仗一般地打理好早餐和一切,才去把我丈夫张忻叫醒,而且总是要山响地喊叫多次,他才不得不起床。然后匆匆洗漱,忙忙吃饭,在我一声紧似一声的催促下,急急出门,顺路把我载到单位。还好像他对家对我贡献巨大我欠了他天大的一个人情。 如果是在周末,清晨,早早起床的赵尚正,一如既往地侍弄完茉莉,泡完一壶茉莉花茶之后,便要进入书房,开始一个上午的文学创作之旅。赵尚正的电脑桌面对的窗台上,也摆了一盆茉莉花,青枝绿叶之间缀着三两朵花。茉莉花的清香,随着清风,一下又一下地前来亲抚赵尚正干净的头脸和衣领上没有一丝油垢也看不到一星污点的白衬衫。 作为一个重要部门的一把手,晚上应酬是家常便饭,可是。赵尚正大多晚上9点前回家,因此,如果没有公务的周末的清晨,能够清心静气地坐在电脑前。从周一至周五工作日的官员。变身为周末的作家。他的自律,他的良好的作息习惯,和他在周末清晨安然坐于电脑桌前写作的儒雅的样子,也是我喜欢住到表妹白晓棠家的原因之一。也许是由于这样的写作习惯,走在外面的赵尚正,除了有所有官员身上的练达气质外,还多了一丝文人的斯文清高自负。后者是每个官员妻子嘴里的缺点和心中的优点。 赵尚正出版随笔集《凤凰花开的時候》時,我是他这本书的责任编辑。我在编辑这本书的時候,正好在厦门出差一段時间。我因此多次和他很近距离地接触。他的浅色衬衫,从来都是整洁挺括,质量很好的皮鞋不惹一星尘埃。染过的茂密的头发。永远干净到每根发丝的缝隙,没有任何一丝异味。总之,赵尚正的干净清洁是深入到每一个毛孔的干净清洁,是类似于西方人从骨子里散发出文明芬芳来的那种洁净。这让我无数次想到我丈夫的油腻的枕头套,那枕头套和我的枕头套一向同時拆换洗涤,却永远比我快速地变得污浊油腻。赵尚正也喝酒,却从没有带着酒气来和我谈论书稿。他无论何時都是口气清新,身上散发着好闻的淡淡的男士香水味。我就这样与赵尚正谈论文稿。我偶尔会分心,那都是恨铁不成钢地想起我的丈夫张忻的种种“劣迹”的時候。 不時谈论文稿的那段時间,使随随便便大大咧咧惯了的我,不免自惭形秽。因此每次要与赵尚正谈论文稿之前,都要把自己拾掇一番,以茶水漱口,对着明亮的镜子清洁口腔和牙缝,唯恐自己露出不洁和散发出异味。如果他不是我的表妹夫,如果我们相识于使君无妇,罗敷无夫,他肯定是我最心仪的男士了。赵尚正的这本随笔集文笔颇为冼练,思想颇为深邃,在官员中,他无疑是较好的作家,虽然在作家中,他并不是顶好的作家,因此,我与他谈论文稿短锋相接思想碰撞,也许并没有使我的文学水准升华到某种高度。但是,做赵尚正文集的责任编辑3个月,我这个所谓的美女加才女不免有些英雄气短,我的个人面貌和卫生习惯被悄然拔高了一筹,被推向了新的境界。赵尚正的这本书用了个笔名——利墨。这个笔名,外人看来也许很古怪,摸不着头脑。而我,当然能迅速快捷地直达他的内心。 赵尚正这样的几个日常生活画面,深深烙在我的脑海中,总在我看到深夜一身酒气归来的丈夫张忻時,浮现出来,点燃我对丈夫张忻愤然的火焰,让我对周末上午睡到九点多才起床,起了床就赖在沙发上泡茶看电视,一边把一只大大的脚板,随随便便搁到茶几上去的形象深感厌恶。“你瞧赵尚正……”我也会像所有的碎嘴女人那样,对张忻“怒其不争”,喋喋不休,明知这样絮絮叨叨会令人生烦:会让自己成为一个令人生厌的恶妇,却也不怕他烦,不怕他厌。有赵尚正这个活生生的范,我更无法容忍丈夫的这许多劣根性。 这些時候,张忻总是沉默以对。只有一次让我断断歇歇反反复复数落了二十几分钟后,他烦不胜烦,突兀地跳起来,咆哮道:“你懂个屁!”张忻气哼哼地收回高跷在茶几上的一只大脚時,顺脚扫落茶几上的一只茶杯。茶杯子嚯啷一声,在地上摔成了八瓣。我看着地上的破茶杯子,“恶劣!太恶劣!”心中的这几个字,从龇牙咧嘴的破瓷片子中,尖利地崩跳出来。瞪着不可救药的张忻,怒视着地上的碎瓷片子,我气急败坏怒不可遏地想:恶劣!我的矛头直统统地对准张忻,没有一丝一毫因为张忻的话,而往其他地方多想——张忻的狗嘴里,还能吐出象牙? 由于这样悬殊的生活品质,我表妹白晓棠,三十八岁了,还如花似玉。而我,仅仅大她两岁,早已是个不折不扣的黄脸婆。 而那个偶然的深夜,令我进一步洞悉了白晓棠的婚姻生活的实质。当我深夜从文友的聚会上回来:当我小心翼翼地脱下鞋子,光着脚丫,踮起足尖,走过楼梯,上天台的小房间去:当我走过白晓棠和赵尚正的卧室,我听到了白晓棠母猫一般激情难抑的一声叫唤。我愣了一下,脚下一绊,差点从楼梯上滚落下来時,又听到了模糊混沌的一团急促的气息,是赵尚正。黑暗中,我面红耳赤地明白了,白晓棠的婚姻之果并不只单是表面光鲜,它货真价实是一颗饱满多汁甜糜的果实。黑暗中的我,羞臊地悟出,这就是白晓棠年岁愈长,却全身脂肪愈发分布匀称身材愈发凹凸有致,皮肤愈发光滑温润迷人的另一重要原由。 白晓棠原先在一个重点中学教书。后来她嫌教书太累人,做班主任的话就更是累上加累了。白晓棠在赵尚正升任单位一把手后,软磨硬泡“逼”赵尚正找人托关系,去了学校的图书馆。学校的老师个个成天忙忙碌碌,能有几个人去借书?那个位子,清闲到了无聊。可白晓棠在这个位子上做了不到三年,又嫌这工作虽清闲却太无聊又不自由,因而,在她投资的店面每个月能给她带来上万元收益的時候,又软磨硬泡,终于逼得赵尚正勉强同意,然后毅然辞职。白晓棠从工作单位回到家庭,并没有成为全职主妇。家里照旧有保姆,家务活根本无需她来打理。她是真正地自由。 我知道。其实,白晓棠敢于辞掉工作,那个每个月能给她带来上万元收入的店面,并不是最主要的原因,也不是她惟一的底气。她的底气来自赵尚正,一个手中握着重权,又爱她宠她如命的丈夫。如果说那个店面是一棵可以让她爬高上去的树,那么赵尚正则是树下坚实的大地。 不过,对于白晓棠的辞职,我虽然对她可以成为自由人羡慕得要死,不用像我男人一般地在职场上拼杀,却从未过多地支持她的做法,因为,未来,是不可预知的。不可预知的东西,就有莫测的一面。可是。上一回在厦门才听她说起,下一趟到厦门,她已成了“自由人”(白晓棠的原话)。白晓棠没有和我商量,甚至没有告知她的父母,就辞职了。白晓棠说辞职的時候说得轻描淡写,雁过无痕,所以,我当時以为她仅是说说而已。 我到厦门出差,晚上接待单位要是没有安排节目。我就要约白晓棠。白晓棠基本随叫随到。白晓棠就像流动在这个城市的一条澄澈的小溪流,随時能欢快地流淌到我的身边,白晓棠的生活简直就像这个尘世上一个绝无仅有的童话。有時候,我在酒店里坐下正要吃饭,或在商场里试穿着一件衣裳,忽然想到要晓棠来同吃,要晓棠给我的新衣作参谋。我碰运气地打她手机,没想到,五分钟十分钟后,近四十岁的白晓棠就像青春正好的女孩那般。眼里闪着亮光,面颊浮着一絮红晕,翩然而至。这又让我惊讶地想,白晓棠她莫非是停在这个城市上空的一片云彩,说来,就可以轻悠悠地飘落下来。 这就是自由了的白晓棠。 我们俩相约逛街、喝茶、吃饭。我们最爱在凤凰花的季节,坐在凤凰花树下闲聊。白晓棠是多么令我羡慕啊!我所有的不快乐都来自于工作中的人和事。而白晓棠所有的快乐,都来自于不用上班的随心自在。 我们都喜欢广式茶点。我们最常约会的地方是潮富城,我们最喜欢在那里喝茶吃饭聊天。这样纯娱乐性质的喝茶吃饭聊天,于我这样忙碌打拼的人,是一种奢侈,而我每次看着坐在我对面的晓棠粉白润泽的手指端着半高长圆白洁的茶杯优雅悠闲地喝着普洱,我就想,这样的喝茶吃饭聊天的闲情逸致则是她生活的基本内容。白晓棠和我全然不同。白晓棠把赵尚正送给她的婚戒戴在中指上,那枚绿宝石在我们俩相对喝茶時。像一颗星星一般地发着绿莹莹的光,闪过来,又闪过去。我的眼光被那万白丛中一点绿深深吸引过去。我盯着那中指上的戒指思忖,晓棠把婚戒戴在了中指。晓棠潜意识里。莫非根本把自己当成未婚女子。可不,有赵尚正,那个家的大小事情,又有哪件需要她操心?晓棠那双粉白润泽的手,根本就是一双不曾被洗碗水浸泡的手。我不禁又想起晚间他们俩依在沙发上看电视時,晓棠的小手猫在赵尚正大手心里被爱抚的情景:又想起傍晚出去散步,晓棠的小手娇俏地插在赵尚正手指缝间生生地绽放着五朵兰花情景。这样的白晓棠,她不像未婚姑娘她像什么? 我的脸浸润在普洱的香气氤氤中浮想联翩時,白晓棠从包里摸出手机。突然,我看到白晓棠手上的绿宝石戒指激烈地在抖动。我惊诧地抬头看白晓棠。她莹洁的脸色成了漂白粉那样的白,让人惊惧地想起灵堂里的白纸花。我大吃一惊地问:“晓棠你怎么啦?”白晓棠眼光呆滞发直,好一会儿。才用艰涩的声音说:“有点事,你买单,我先走。”晓棠有气无力地说完后,又愣住了,然后才突然抓起包,冲了出去。 这是我最后一次和白晓棠喝茶发生的事。 我匆匆买完单,看了下表,离飞回上海的航班,还有一个半小時。从这里到高崎机场至少也要半小時。我忙拦了一辆的士,一面赶机场,一面抖着手指拨晓棠的手机,手机信号畅通却没人接。我又忙打赵尚正的,却是已关机。 直到下午飞到上海,张忻来接,才知道。赵尚正出事了。赵尚正是在参加一个系统表彰会上被带走的。那時正是我和晓棠在潮富城喝茶聊天的時候。打电话给晓棠的,是赵尚正的司机小许。 厦门的凤凰花此時又开得盛大空前了。我闭着眼都能想象出那一树的红火和灿烂。岁岁年年花相似,不知道现在晓棠怎么样了?我没有勇气去面对她,没有勇气去面对一个世纪童话的破灭。公主的伪幸福生活。怎么会如此不堪一击? 赵尚正的出事,是被多人联名实名举报所致。 赵尚正出事之后的第10天,传到我这来的案情是他收受贿赂50万。我在最初听到我母亲转述这一切的時候,惊得不知所以,我急问:“晓棠现在怎么样?”“可怜的晓棠,关在屋里,一直没出来。”母亲忧心忡仲地说。多日后,传到我这里来的,是赵尚正与三十几个女下属有染,其中多名女性是因为调动、升职等被逼就范。赵尚正是被几个受辱的女性下属和她们的丈夫联名,以实名举报。据说这些举报他的女性,多是皮肤白皙类似白晓棠。这个消息。就如一把刀子剖开我的皮肤,我先是惊得完全失去知觉,之后才是锥心刺骨的痛。“晓棠呢?”我焦急地问。“晓棠一直关在屋里,不肯出来。”张忻哑着声说。 我朝机舱外,看着飞机快速平稳地飞向厦门。我想着。我此行来厦,我要怎么去面对白晓棠? 我坐在光洁敞亮的机舱里,我用X光般的目光,毒狠地扫过那些衣着体面,像是成功人士的男人。我企图用我射线一般的眼光,穿透这些人干净高尚的外表,直抵灵魂,揪寻出隐藏着的赵尚正。 我在机场大厅提出我的行李,向出口走去時。我突然看到了白晓棠,她站在出口处像过去的无数次那样等着我,平平静静,脸上浮着一抹淡淡的笑,乍一见,觉得仿佛没有大的变化,却又感觉完全不是过去的白晓棠了,那映在脸上的微笑,那么寒凉,让人想起冷月下的泪光。 责任编辑 黄哲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