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姆渡恋歌
远山:本名顾丽敏,女,二十世纪六十年代末出生,浙江舟山人,著有散文集《水草长在蓝天上》等。现供职于舟山市文联。 太阳隐去了,我在找寻,月亮还没露脸,我看到你了,好像是真真切切地看到你了。是你吗?你一点儿也不帅――你自然、朴实、健壮、粗犷,还一脸的沧桑。唉,真是的,有人说你七千岁了我可不信,在你狩猎的骨箭头、弹丸,耕种的工具上面,似乎还留存着你的体温,特别是那稻谷芒刺清晰、颗粒饱满,怎么能说你有七千岁了呢? 可能是太阳遁入了岁月和粮食的内核,烘干了多余的水分,只留下甜美的淀粉,剔除掉表面的杂质,只留下内容的纯真。那是在酿造吧,在岁月和粮食的内心酿造河姆渡独有的美酒。 那顺风而来又顺风飘去的酒香,让我感觉到这珍藏了七千年的佳酿,再多也麻醉不了一个痴情女子的心灵――迎候我的河姆渡的阿哥哟。你的阿妹更愿意把那个听起来吓人的数字倒过来说,你是我可托付一生的人。 是啊,这坛被漫长得似乎不着边际的时间珍藏的酒,喝起来有时酸涩,有时甘甜,有时会令人哽咽,有时则让人感到酣畅淋漓,有时酒就是酒,有时酒不像酒。错过这样的酒,错过的不仅仅是酒,很可能是你的一生。 一位素衣女子溯姚河而上,在寻找她心中的阳刚粗犷的阿哥。 阿哥,今天你喝过酒吗?喝过那种能让你的阿妹回味一生的酒吗? 这是个无雪的冬天,二��九年十二月十六日的太阳很好,从那么高的地方将你半明半暗地勾勒出来,挺凸的胸肌、粗糙的皮肤、圆睁的大眼、有力的双手,还有周身围绕的气息,那是久违了的阳刚气息呀。我怎么能不着迷呢?可是你为什么不说话?看不上我这个小阿妹?是你见识得太多,所以认为语言是苍白的,正以无声胜有声来接纳我的爱意,还是你怪我来得太迟了呢? 说出来有点儿难为情啊――我是怕被人发现,又怕被人忽略,那些随时间而来的激情在减弱,随时间而去的怅然却在加深,这不仅是我身体的变化,也是话语的变化。我心里最喜欢说出的话变得不敢说,唱得最动情的歌变得唱不出来,甚至,连一句最普通的问候也变得羞涩万分……河姆渡的阿哥,我真的不知道你在等待我呀。我恨自己在假面舞会上耽搁得太久,还有,让虚拟的网恋消耗了太多青春……找呀找,我想找寻到真诚的东西,这才以梦为马,四处漂泊。谁知道,在姚江边上邂逅了你――河姆渡阿哥! 木杵、石磨盘痕迹深深,可以想见,你在这里等了我很久很久。博物馆里怎么还有酸枣呢?你怎么打听到我最喜欢吃这种不起眼的小果子?对了,那陶片上纹饰依稀,你是从哪里得知我喜爱这样的小玩意儿的?象牙、玉器,难道是想送给我作为定情的礼物?那种朦胧迷离,笼罩的是七千年来的光与影吗? 我的河姆渡阿哥哟,你说我来晚了吗? 亲爱的阿哥,不要责怪我,好吗?我是跳完假面舞而来的,那种舞蹈跳得人内心空空虚汗淋淋;我是打完游戏机而来的,那种机器只会吞噬人的才智和情思;我是从股市上落荒而逃来的,那种像老虎一样的资本市场吃人不吐骨头;我是从灯红酒绿的尘世间走来的,那种冷漠虚空的尘世……哪有你阿哥生活的这块土地丰美、温暖?你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是一种实实在在的潇洒,也是一种阿妹难以企及的真实。 我想问了,阿哥你们本是我们的根基,可在真实的根基上为何长出了一片虚拟(虚假)的茅草?在七千岁的阿哥你们面前,我们是进步了还是退步了? 我这样一位平凡女子,坐船溯姚河而上寻找心中阳刚、粗犷的阿哥来了。 孤单独身,我一点儿都不失落,尽管细心的人想模仿望夫的样子,把阿哥弄成了塑像。我要一直溯姚河而上,一定能寻找到仍然健在的阿哥。宁波、余姚、河姆渡、朝圣、寻亲……一路上陪伴我的词汇在这条道上渐渐清晰,其实,我要找的是一种精神上的依傍,他可能就出自于那些自然纯朴的人物身上。也可以说,我要寻找的人是“梁兄”,我呢,就是那位“英台”。我和他,会用一生来等待一句话,也会用一世去体味一个吻,更会用今生和来世去实践一段爱情。好吧,那就将发自身边船舷上的摇橹声,当作“梁祝”凄美的曲调,没有翩跹的蝴蝶没关系,在这个冬天突然飘飞雪花也是有可能的。河姆渡哟,可真是不太一样,闻着这里的空气,我们可以做些生命中最为生动且有魅力的想象。 现实中,一条“传承七千年河姆渡文明”的黄底红字横幅煞是耀眼。 资料显示,河姆渡遗址博物馆于一九九三年五月落成开放。博物馆以连廊形式,将六幢单体建筑相连而成,配以土红色波纹陶瓦、米黄色墙砖,驻足仰视,顿感古朴厚重之气扑面而来,颇有时空错落之感。风大,一低头,竟见花坛花木上有雪花一般晶莹剔透之物,差不多要以为是蝴蝶了。 还有名字,七千年来都叫你河姆渡,一个有点儿神秘的人。不管是白发老汉还是英俊后生,是烧酒的清亮还是老酒的黄红,是热情奔放还是沉静含蓄,只要呼唤一声“阿哥”,我相信所有的女人都会回头一笑,在顾盼生情之际,放飞一只又一只爱的蝴蝶,顷刻落满这件历史的衣衫。 思绪幽幽然的,就又回到关于爱与寻找的本次旅游原旨上了。随着导游,我们一行人在一个个遗址前逗留,最让我流连不舍的,总是那些据说跟真人一样大小的塑像――粗犷的体型、粗糙的皮肤,使手感十分新鲜。 他们在狩猎,他们在种田,他们在休憩……站在古意朦胧的小屋子前,讲解员引领我们参观了七千年前的灶具……在吸气与呼气之间,似乎闻到了淡淡的饭香味、浓烈的野兽味、醉心的老酒味。我由“七千年前”联想到梦中的偶像――阳刚粗犷的某位阿哥:深藏于屋子里的阿哥哟,你为什么不走出来看一看我这个平凡的女子?不管你是否认可我这个平凡女子,我可是注定要从这里,从河姆渡带走一些东西了。 我不禁要问,阿哥为什么不从古意斑驳的小屋子走出来?难道你不喜欢我这个平凡的女子?你静默在那里不说话,静默成了望妻石?我来晚了,真的来晚了吗?我的纯净自然、毫不做作的阿哥哟。我从假面舞会上回来,从虚拟的网恋上下来,从残酷的股票市场上逃来,晚了,一切都晚了吗? 入夜,我们又回到了船上,这回我坐的是一只小船。岸边,偌大的遗址静静的,小船上的灯火像天上的星辰,天上的星辰更像小船上的灯火。不知什么时候出来一轮明月,真好像,从岸边的老树缝里慢悠悠地升将起来的。 于是我又想找一个肩膀依靠了。但没有,始终没有。过了八点多一点儿,遗址老早就沉睡了,没有灯光,也没有狗吠人声。唯一的月亮就显得宝贵而又可爱,可爱的月光在一只只小船之间映现出一片片碎银子似的光辉……忽然间,谁在远处吹起长笛来了,隐隐约约,穿透夜雾传送过来,这飘渺神奇的笛声,使我眼里涌起泪来――莫非为了我久久不曾拥抱的阿哥? 我问船主:“怎么没有唱歌的人?”船主说:“你就可以唱啊。”于是,我就轻声唱了起来……现在回想,所唱的歌词一片模糊,可能跟爱情有关吧,在那月朗水静的时刻,在七千年前的遗址旁边,身为平凡女子,那种像千年陈酿的爱情才是首先应该讴歌的……说不定,那个小屋子里的阿哥正在低声应唱哩。 可以确定的是,从远处传来的笛声更加清脆优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