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山旧照:上海最古老的乡愁
金山县得名于金山。金山本是陆上一山,后来沦入海中。山上山麓既有新石器时代的遗存,又有历史时期的聚落城堡寺庙港口见于记载。沦海后只露出三个顶峰在海面上,形成大金山、小金山、浮山三个岛屿。
“出生在虹口、成长到金山、中学来徐汇、大学往杨浦、工作在黄浦、置业选闵行、事业转长宁、举家迁静安……”如今三十八岁的我,在金山真正生活的时间不过占人生的六分之一,但是我却一直把那里当做自己的家乡。这不仅是因为我父母是地道的金山人,更因为每当踏上那一片土地,我就有一种“放空”的感觉,似乎把一切都忘记了,只有童年的记忆伴随着我。
曾经的黄金时代
我的童年是在金山度过的,具体地说,是在1980年代后期的金山石化。那个时代,距离市区五十多公里的上海石油化工总厂几乎是一个“世外桃源”:远比市区宽敞明亮的住房,远比市区整齐干净的道路,当然还有许多大人们关心的福利。
我印象最深的则是小小的厂属“石化有线电视台”,在这里居然能比市区的电视抢先看到许多精彩的港台剧和美剧,比如《射雕英雄传》和《加里森敢死队》。
还有一个很令金山人自豪的是——这里有大海!
据说有很多外地学生到了上海之后会很失望:原来在上海看不到海。甚至很多上海市区长大的孩子,也是到了金山和外高桥的海滩开放后,才有机会看到大海的。
也许是因为沪金铁路的原因,当年从市区到金山的“游”客远比去外高桥的要多。那时的人们已经有经商头脑了,搞点“三产”也是很正常的事儿。像我所在的小学,由于距离金山火车站最近,每到暑假就被改造成临时招待所,学校甚至还开了个后门卖点饮料什么的。
(金山卫火车站)
记得我有一次返校时被老师拉住临时在摊位上代班,从而做成了平生第一笔生意:一瓶汽水……
即使到了上世纪九十年代初,石化的生活条件还有靠海的地理优势依然较市区有些优势,那时每到假期我总会约一些市区的初中同学来家里玩,到海滩上踢一场“泥滩足球”。
随着浦东开发以及上海经济的重新腾飞,市区的发展日新月异,底子薄弱的金山很快渐渐落后了。随着人们生活水平的提高,要看大海,情愿去更远一点的青岛、大连或者海南,毕竟那里的大海和金山的海不可同日而语。
另一个最显著的变化就是,年轻人都往外走了——最近有一次小学聚会,发现几乎所有的小伙伴都在市区,相比之下,我是其中少数几个还常回家乡的金山子弟。许多同学都举家迁来了市区,有些家长甚至早在孩子读大学的时候就在市区买好了房子。在我工作的单位,也时常能够遇到老乡。当时我们有一间二十多人的办公室,包括我在内共有四个金山人,有时候兴致来了讲起金山话,不少市区同事根本听不懂。
金山的“土话”
说到金山话,不免有些惭愧。虽然自称金山人,但是我的金山话是有些“夹生”的,尤其是很多本地俚语俗语,能听懂就算不错了。
这可能是因为小时候的我对金山话有一些排斥,总觉得上海话普通话是“正道”,金山话则是“土话”。记得那时候开家长会,我死活不让爷爷奶奶代替爸爸妈妈去,就是担心他们一开口就显出“土”劲儿来。
倒是爷爷听了这话哈哈大笑,然后说了几句标准的上海话让我惊叹不已。原来,早年间他在上海做裁缝,和如今我们这些金山子弟一样,在市区“寻生活”,一度日子也过得不错。一直到日本军队进犯上海市区,这才回到了金山。
抗战时期的金山,是上海受战乱影响最大的区域之一。很多祖辈对那段历史都有些记忆,而其中的关键词都是“逃难”两字,很多人都是靠着两只脚一路逃到松江、青浦等邻县——金山的交通不便由此也可见一斑。
(1937年日军登陆金山卫)
“要致富,先修路”。金山的第一次飞跃,应该就是从上世纪七十年代金山石化总厂开工开始的,尤其是金山铁路的开通和黄浦江大桥(现名松浦大桥)的落成,大大缩短了金山和市区的距离。很多人不知道,在中国工业史上占据一席之地的金山石化,几乎完全是建造在围海造田的土地上的。我的长辈中,有不少是在当年热火朝天的海滩上参与过这场劳动的——其中甚至还包括了我后来复旦历史地理所读书时的导师们。
(松浦大桥)
上海自然海拔的最高点
我的祖师爷、中国历史地理学开创者谭其骧先生和我很尊敬的老师张修桂先生都曾对金山的历史地理变迁做过研究,他们的研究成果据说也是金山围海造田建设工业的依据之一。不过让我印象更深刻的是谭先生1990年在古海盐疆域沿革研讨会上的几句讲话:“金山是上海市最古老的地方,是最早设立县治的地方……总之,在上海市区范围内,金山县是最早成陆的,最早开发的。”
我原先一直不晓得自己的故乡原来也是这么有历史的。
是“金山”,总会发光的。金山人也在慢慢发掘自己的这些历史文化。大概是从2000年前后开始,金山的旅游业开始起步。依靠保护得不错的古镇还有独具特色的农民画,枫泾古镇脱颖而出;其它几个镇也各有自己的特色,比如山阳的龙舟赛和廊下的现代农业;甚至连一度荒废的金山海滩也忽然间又热闹了起来,被填上了沙子的海滩真的从“泥滩”变成了“沙滩”,而黄黄的海水也经过改造变得湛蓝起来!
但也有一些可能是一成不变甚至永远无法改变的。
就在金山沙滩南侧几公里的大海中,有三座从陆地陷落海中的小岛:大金山、小金山和浮山(金山土话中根据其外形叫做“乌龟山”)。也是谭其骧先生通过研究得出过这样的结论:“金山县得名于金山。金山本是陆上一山,后来沦入海中。山上山麓既有新石器时代的遗存,又有历史时期的聚落城堡寺庙港口见于记载。沦海后只露出三个顶峰在海面上,形成大金山、小金山、浮山三个岛屿。”
(金山三岛)
这三座岛屿组成的上海金山三岛海洋生态自然保护区成立于1993年,从那时起,除了金山嘴的渔民,几乎没有人能够登上这三座岛屿。如今的这“三岛”保护区已经成为上海野生植物资源最丰富的地方,也是环境质量最为清洁的区域。毫不夸张地说,这里可能是上海最后的一片净土。
大金山还有上海自然海拔高度的最高点:103.4米。
我有幸跟着渔船上过三次大金山岛,最后一次登岛时,同行的有我后来的太太。那一次我“勇敢”地爬上了大金山顶的灯塔,大声地向塔下的她高喊:“我在上海的海拔最高点向你求婚!”
这恐怕也是我对故乡金山最美好的记忆了。
(作者:盛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