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我们留给世界的]作者:郭敬明
航行 文/郭敬明
生命在漫长的消耗之后,只剩下最粗砥的内核,
此刻它被死神柔软地握在手里,
你将和这个世界告别,从此与它再无关系。
你将开始一段最最漫长的旅途,
你将以一个影子的姿势,飞往时间的尽头。
此前百年的岁月与之相比,只不过须臾一瞬。
亲爱的,这是一场和解,不是一场对峙。
所以,不要担心,不要害怕,
星辉和爱,都将成为你随身的行囊。
你将目睹无数新星的诞生,
也能见证万千文明的陨灭,
你在那一枚小小果壳的世界里,
必将安然无恙。
因为你已与时间共存。
你走后 文/爱礼丝
你走后第七天,三月兔的怀表开始逆行。
他颠三倒四地重复末世预言,仿佛世界没有你就会毁灭。
你走后第二十七天,柴郡猫?头颅在天空出现。
他咧开嘴邀请我参加女王的庆典,仿佛已经忘了你。
蕾丝纱裙和红缎带。
黄金冠冕和宝石权杖。
苍白脸庞和虚伪笑容。
心脏滚落的鲜红血液比珠宝璀璨。
指尖残留的腥甜味道比媚香诱人。
你走后第七十七天,我戴上你的面具,用你的面孔微笑、哭泣。
我把想念缝入伤口的缝隙里,愈合后成了身体的记忆。
你走后,
我行至世界的尽头,发间的风是你。
我用银色的杯解渴,杯中的毒药是你。
我在大地上沉睡,冰冷的泥土是你。
?陷入永久的长眠,囚人的荆棘是你。
那永恒的无声之境里,你将爱与十字刺入我的胸口。
从此,融为一体。
从此,不分离。
梦盅 /野象小姐
盲目。骄傲。恩赐。
极端。卑微。泅渡。
潮汐翻覆浮尸,山涧冲蚀化石,镜子折射影子。
我有无数个我。
你不敢剖开胸膛,就听不见幽灵的阴谋。
你不敢划开这混沌,就别想靠近真相。
你不敢奋身砸毁过去,就不配拥有我的天真。
我与自己搏击,最终。
天旋地转,头盖骨开出新鲜的死亡花。
我们都在离死亡最近的地方 文/消失宾妮
时光一去永不回,往事,只能回味。
你总要偏心,叫时光难倒回,
而我也只能在梦里相依偎。
——题记
1.
飞机越往北去,舱外脚下的云层越来越浓密。南方云层如薄纱丝绸,淡淡一层若有似无,北方却似一床细密的白毯,铺得天衣无缝。然而机舱里大部分人都因为飞机晚点而疲倦睡去,没人与她一起研究云与云的不同。这趟飞机起飞得晚,机上乘客在等待一个小时之后逐渐不耐烦。有人起身下机试图打探消息,而后回机舱时用说笑的语气煽动其余乘客“还要再等三小时,要反抗才行啊”。
事实上,十分钟之后,机长就通报了可以起飞的消息。那些差点蹿起的群众火焰终于被缓缓流动的窗外景色安抚。而她呢,就总在这种时候想起一些莫测的故事——比方说,她听说过关于飞机晚点最让她不能忘的故事,是在空乘频繁安抚“飞机还在等待最后一个乘客”时,一位女乘客却忽然几近乏力地哭道“不要再等了,不要再等了……再等我就见不到我爸最后一面了”。
飞机终究会起飞,只是迟与否。
她也有过。四年前的一个早晨,她接到母亲的电话:“你快回来。”母亲情绪的崩断点她也记得,很微妙,在下一句,就像是一个执平衡杆过钢丝的妇人,那么努力撑到她面前,却忽然在那根细细的坚持上摔下去,“你爸(她清晰地记得母亲在这儿断了一口气),不行了……”
那时她二十二岁,刚毕业,尚懵懂。下午还约了跟朋友见面,还特地挑了衣服。却在一个小时内收拾好一切坐上机场快轨。快轨很快,却又那么清闲。先前忙碌的订票收拾飞奔就像一股压强,终于让她在这半个小时的无所适从里不顾旁人地大哭起来。声势浩大,可她完全顾不上旁人。眼泪、鼻涕,手机上粘着她收拾不清的疑惑,只有在那一刻,她忽然觉得死亡离她那么近。原来就在咫尺间,在一小时以内,在她还以为时间尚早的一个早晨,在她最亲近的人周围徘徊。
2.
另一个故事也是好几年前的。她刚读大学,每天忙活着自己的生活,因为老家离学校很远,她甚至没在国庆假期回家一趟。但是那闲适假日一过,有天夜里,她在老家的小表妹忽然发短信给她:爷爷好像病了。她其实是个粗心鬼,但是那一天却没放过自己,特地一个电话打过去问爸爸,爷爷病了吗?只是她到底粗心,没有听出爸爸非常冷静的掩饰——其实当时,他们拿不准要不要她回来参加爷爷的葬礼,她和爷爷关系那么好。所以到最后,她舒心地挂了电话,还鬼使神差地在学校附近那间糟糕的小房子里祈祷。可是第二天醒来,爸爸仍然打电话过来。也许那是她祈祷换来的答案?——他们终究认为,这个长孙女必须回家参加爷爷的葬礼。
这两个故事相隔四年,却都让她从那么遥远的北方忽然南归。所有的路程是煎熬,而面对亲人与死亡擦肩而过的瞬间更是。她终究回到老家,看着爸爸,问他“怎么会呢”——爷爷一直很健康。可是这答案是一个痛。老人家的病因是心肌梗塞,但是那之前整整三天,他胸口疼却不愿意说。爷爷乐观得很,不愿意要人照顾。而奶奶为了照顾小表妹则完全忽略了爷爷的痛。直到第三天傍晚,爸爸发现爷爷因为胸闷而在院子里一直散步,于是执意带爷爷去医院看看。他们谁也没想得那么严重,在车上甚至有说有笑。她当然知道爷爷笑起来特别好,声音洪亮就像一尊笑佛。可是到了医院,见到了身为大夫的舅妈,敏锐专业的舅妈镇定地说:“上二楼检查,但是别坐电梯,慢慢走上去。”不能坐电梯,也许因为启程降落的缓冲爷爷的心脏已经承受不住。所以慢慢走上去就好,有说有笑就好,一路不易,旁人看得痛心,他也好不容易走到了可以救他的地方。只是,躺上病床上还倔犟地说自己没事的爷爷,在十分钟之后,却忽然地,忽然地,忽然地就无法应验她迟来的祷告了。
3.
好快。爸爸只是说。
4.
二〇〇九年,迈克尔?杰克逊去世。她不知道为什么会想起这个,因为她不是杰克?的粉丝。只是在人间百态里,这一桩离去让她看到了人们的腹背受敌——前敌是人类对他人的揣测,而背后是人类对死亡的惶恐,因为惶恐,以至于在人们死后就统统宣布“原谅”。她记忆里有过小时候杰克逊的一个什么男童案的印象,在他死后人们以各种方式为他验明正身,证明他的无辜,证明他的好。她是相信的。可是她很不开心,尽管也许当事人不需要更多解释,可是等到他都已经不在人间,这种人间的原谅对他又有何意义呢?可是新闻辈出,人们尽兴缅怀,各种背景故事层出不穷。好像只有死亡才有资格见证真相,而活人是不可能得到公正的。但是她有点?过,活在人间的人,要借着对死亡的敬畏才终于释放了自己的偏见。而死亡这道解药看似释放了人们的误解,可是被现实中伤的人,早已与答案天各一方无法消受了。
5.
二〇〇七年吧,她刚养了一只猫,等到猫咪九个月,她带猫咪去做绝育手术。人类对这种手术争议很大,认为不人道的站在人性的享乐上,认为合理的则以大局观在发声。其实她两者都不完全是。这类手术,猫咪需要全身麻醉以及二十四小时不进食。她都知道。在猫咪打了针昏昏欲睡的那个时候,她一下子看到了一种非常熟悉而柔弱的东西。随后大夫抱走了猫,她在小手术室外?。中途大夫会出来跟她打趣,说她的猫太胖,肚子里都是油脂。她焦虑啊等待啊时间匆忙而过啊,最后她那个活蹦乱跳整天捣乱的小猫咪孩子被送出来的时候,肚子腰间包扎得一团。但是那圈缝合线并不让她心疼。她心疼的是,抚摸它的时候,她看见那孩子非常渴望地看了她一眼,猫咪那两颗漂亮的瞳孔一齐望向她,可是两点瞳人却虚晃着,无法聚焦,不知一点投射在何处,另一点又要走向哪里——可是她感觉得出来,她的小宝贝在努力跟麻药作斗争,想要好好看一眼她。于是她伸手过去抚摸猫咪的头,想让她闭眼睡一会儿。但是手摸到那只小猫掌,却发现它的体?都快尽失,冷到她忽然想起了那种似曾相识的东西是什么。
6.
冷,僵硬。因为涂了药所以肚子上一圈看起来有些蜡黄。虚弱而微张的嘴唇,还有两颗露出来的荷尖一样的白牙。那种虚弱和疏远,让她想起了爷爷的葬礼上的告别仪式。
那是她最后一次看见爷爷,却无法防备地替换了所有爷爷堂皇的记忆,变成了一个定格——他穿得像个陌生人一样躺在她面前,好像是个醉酒的不够体面的醉客,无法自制地微张着嘴,涂着过分的腮红,躺在她面前。但那种非常透彻的陌生里,其实带着再无法与她相拥的疏离气息——是那种东西伤了她,令她大哭起来。是那种不能再主宰自我的虚弱充盈着她熟悉的人,而那种冰冷的附体,就是死亡。
7.
她时常也想起爸爸病危的那一年,她坐在飞机上,哭得一塌糊涂,就像是故事里那个“怕见不到最后一面”的人。手机关闭,高空飞行,落下,她打开手机幸好没有看到任何不友善的信息。在一路上她总是会想起爷爷的脸,略微臃肿却又带着一种冰冷的紧缩。还好。未晚。她赶上了,也追回了。然后辗转去北京治病,最后的手术之前,爸爸有别以往地孩子气起来,一定要她答应如果手术失败不要进一步做开颅手术。每次的安慰词都是赌那种二分之一的幸运,其实她心里并不相信这些东西。她爸爸也不敢相信,只是孩子气地盘腿坐在床上,穿着病号服,不停交代“要好好照顾你妈”。他不是个完美丈夫,可是在死亡面前,那一刻,她忽然明白爸爸在这么多年之后,早就把最重要的安危惦记都给了母亲。
8.
可是她呢?
其实她不知道。
9.
她见过许多死亡,却没有亲历。二〇一〇年,她最差劲的一年。尽失一切自尊被打垮。其实细想起来,那一切就都是不够漂亮的梗,让她跑到故地重游,又阴差阳错见了她的故人。傻啊她。两个人在那么多莫测里细心地守住那种扑面而来的亲近,是的,太熟悉了。也许因为分手的时候太遥远,导致这么多年两个人都没接受过真正的离别。可是六年的分别太遥远了,彼此的生活太遥远了。直到离别过后,挂了电话,彼此回归生活,在飞机降落后她走到北方肃杀苍白的严寒中,才觉得这才是生活留给她的态度。
她回去,面对她的身边人,她坦白这桩遇见,坦白他有过挽留,坦白她还是走了回来。可是那么傻,这种要做真知己的坦白不适合情人。其实身边人也没错,他就是那么理智,每件事都有理有据,只是当他非常冷静理智地宣判她的错误,否定她的归来时,那一刻,她忽然觉得内心被自己冰封起来的犹豫原来是可以被击垮的,她的坚定原来是无用的。她独自在过去面前闯荡了一番,还想做个勇气满满的过来人,可是她的身边人不原谅她的私自会面,那一下子,勇气尽丧。
10.
原来有些东西是无法被原谅的。
可是她真是想彬彬有礼地跟过去会面,再坚强地趟出那摊没有洗净的脏水的。她还想胜利着讨赏,却被一下子打成了失败的原形了。
11.
也不是这样才要会去做一个两面三刀的贱人。她不是这样想的。在过去的梦与理性的现在里她两样都依靠,可只能选一样。后来公司?活动,她出差远离两地。也好,她需要时间。可是时间不待人,不待人,在这么多年的命运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变化中她终于明白,唯时间与等待不可得。上天仍然不给她足够的时间思考清楚,好得很,在那种不知如何是好的独自里,那种蜡黄色的莫测又降临了。
繁忙加身,选择不在。那座亮丽又炫目的城市足够她暂且遗忘,连忙碌也是。可是就在她总觉宽心的时候,她的身边人忽然打来电话,声音非常镇定,却带着一种她深知的“破罐破摔”的语气,好似他抛出了人生给他们这段关系最大的难题,让他们选择共患难,或者不回头。他的声音那么淡,都是?句。“我爸爸出事了。”“冬泳的时候。”“全家都去医院了。”“我也在守着。”
天旋地转,天旋地转。
可是在寒冷的冬天,在所有事实忽然陈列的瞬间,她心里非常不争气地明白——她不能离开这个身边人,至少在这时候不能,这是她欠他的情谊,所以在他最需要她的时候她会摔碎过去的梦去陪他走过。可是就在想通这个的一瞬间,她忽然明白自己既然选择了“这时不能”,那便代表她已经选择“总有一日”。因为,有一种莫测的结束,离她,离一切,真的太近了。
12.
别问她是如何离别而去,那太漫长。只是她以为自己见过足够多的莫测和死亡,最后才不顾一切去拥抱一个虚无的梦。她啊,不怕虚无,怕的是自己从未伸过手,去验证那一切是否得当。她怕自己做一个现实的懦夫,因怕失去而不敢得。所以在时间缓缓而过之后,她终究认可了自己没有那种尽忠职守的道德——因为她要回归过去的梦里了。
她还以为自己做了一个忠贞的勇士呢,却不知,那个梦是假的。
又过了很久很久,久到她还以为现实终于肯让她起身,回复她那点茁壮的希望。可是她的旧人却终于告诉她,他一直瞒着她,不敢告诉她,怕她伤心——因为他离过婚。其实在最早最早,在他重遇她,挽留她,让她以为往事仍纤尘未染的那一刻,他早就不复当初,早不是她心里尚能重归的梦了。
13.
晚了。
你知道吗,生命是真的有早晚错愕,有生不逢时,有有缘无分,有无言以对的。从前她不相信,但在那一刻,一个秋天的凌晨四点,他打电话跟她哭了起来之后,她忽然感觉北京那种缺水又干燥的寒冷始终在点拨她,她所向往的南方光明早就幻灭在飞速进程的时光中了。
14.
她啊,有想过,有闹过,最后也并非接受了,而是无可前进罢了。她觉得自己能不在乎一些事,但是却不是在乎一个过去的婚姻礼遇?一些消逝的旧事,她在乎当她问他为什么的时候,那旧人说:“我真的没想过,你能回来。”他不知道,他多随便啊。在这世界上,她每做一个决定都难以自持地考衡,而有人却随随便便顺着命运河海往前走。他遇见家里介绍的女孩,他说心里再无旁人,既然她不在,时间好像到了,那好吧,过去吧。也许他没见过那么多莫测的死亡,不知道人海茫茫相遇的不易,不知道放手一试才对得起命运的布局。他没有找回她,只是随着时间往一个他也不想的方向轻飘飘地游荡。所以他不知如何是好,只能说:“那时候我想过,如果有一天你回来了呢?可是我没想到,你真的回来。”
可她不要这种答案,只想任性地假设,假设,因为唯有假设,才能让她更接近那种不再存在的美好一点:“你要是认真一点,我们都不会是这样……”
他沉默。
过了半瞬,才复问。
“是不是离开你才更好?”他也哽咽,“现在的我,已经不配你了。”
“现在不配,什么时候才配?”她讨厌自己的眼泪,讨厌命运,讨厌逃避,讨厌六年前因为自己不够坚持而离别,更讨厌这一去六年早已物是人非,可是就算恨透这一切,她也没有什么后悔,“你要再离开我一次?还是要我等到下辈子?可是根本没有下辈子啊。”她?己也不知道自己能撑多久,可是她抹掉泪,只是想说,“我不知道以后会有多难,可是我只是不想这一辈子会有后悔……”
15.
你啊,你明不明白。
16.
写千重,也不指望你明白。这故事,太恼人了。你要我谈死亡,谈到最后我只有一生一次的许诺。你说我活得太认真太较劲了,可是我过去总怕,怕我随随便便的选择倘若遇见了较真的奉献,我该拿什么回馈它。你不知道我们离死亡有多近,恰如你也不知道我们离重逢与美满也只有一线之隔。我守住了我又怎样,你守不住你了。你为何要随波逐流,你为何不选你要的?你不?手去夺,你不废寝忘食去寻,你不不顾一切去找,你拿等待去等来一桩勇敢的命运,可是你在生命的河流里被冲得支离破碎,你又怎样去承载它。
傻瓜。
你叫我怎样把自己拍成散沙,在命运的河道里去低姿态地将自己揉成沙砾,只为了追逐和你一同随波的机会。你会笑问我这样对吗?可你还在逐波。而我知道粉碎自己就是答案,生命有尽头,在死亡带走我之前,哪怕终其所有换不来更好的结局,可是我终于赴你而去,就算未曾得到,我也毫无怨言。你明白了吗?
王命之徒 文/吴忠全
自知犯了不可饶恕的罪恶,因爱情、因权势、因内心的孤独、因可有可无的虚荣。藤蔓锁喉,坠入莲花池,白骨侵蚀,一寸一寸,饮血食肉。那洁白的莲花被鲜血滋养在身边盛开,我被绝望恐吓得无欲无求,死亡一步一步逼近,无辜地冷笑着。
遇见你,是命运的垂怜。看见你,在不远方闲庭信步,你是王,骄傲的王、孤独的王,长衣拂动,百鸟争鸣。我爬向你,因残破的躯体不能向你跪拜而羞愧,用仅剩白骨的双手向你作揖,求你,救救我,亲爱的王。
你是仁慈的,你是软弱的,你挥手招来鸟王为我疗伤,又转过身让衣摆荡入池中,围绕着我,包裹住我,替我驱赶欲罢不能的白骨,也为我修补上一副假性的血肉,我看着你的背影,在风中颤抖。亲爱的王,你怎么哭了呢?
爱是罪恶的源泉,爱是真理的背叛,爱是喷张的血脉相连,没有爱世界就和平了。我抱住你,捆绑住你,哭泣的你。从脊背深入,剥茧般撕裂开你的身体,掏出活跃的心脏,安放到自己的身体里,这样,我就能再生出一具新的躯体,这样,我就能变成你。
谁还记得坠入莲池的罪犯?谁还记得白骨被啃食的痛感?谁还记得没有双手的乞怜?谁还记得长发飘飘的王?我是王,全新的王,优雅翩翩的王,心狠手辣的王。这里的一切全都服从与我,白骨也能开出花朵。
这不算什么 文/王小立
你离开的第1天。
我受了一点伤。
但这不算什么。
这不算什么。
你的项链。你的裙子。你的气味。都还?在我的身边
它们让我安心。
安心地以为你不会走远。
安心地以为你还会回来。
你离开的第5天。
我的伤口开始恶化。
但这不算什么。
这不算什么。
既然你带走了我的阳光。
那么飞翔也就失去了意义。
就让我藏在角落
嗅着属于我们的回忆直至死去。
我想,这也不错。
你离开的第14天。
我的伤口开始腐烂。
但这不算什么。
这不算什么。
我将回忆糅进里面。
这样它就变成我身体上,
最美妙的部分了。
你离开的第28天。
我的胸口长出了吸血的花。
但这不算什么。
这不算什么。
它们是多么的美啊。
美得让我只敢仰望。
美得让我甘愿赴死。
美得,让我想起了当初的你。
你离开的第45天。
我已经不能负荷这巨大的花朵。
但这不算什么。
这不算什么。
它丰盛如同你我的回忆。
所以它带给我的痛苦。
所以它带给我的窒息。
所以它带给我的难熬。
我知道,都只是因为曾经的日子实在太过美好。
你离开的第67天
我终于变成了怪物。
但这不算什么。
这不算什么。
至少我可以从我怪物的部分。
挖出血肉修补伤口。
这样,或许作为“人”。
我已经变得“正常”。
你离开的第300天。
我的身体终于死去。
但这不算什么。
这不算什么。
这次我说的是真的。
因为这次,
我终于可以去找你了。
春天里 文/留夕
春天又来了。带着蠢蠢欲动的烂漫情愫,不知所谓,不知所为。
第一次想到死亡这个词。
应该是中学的时候。那时死亡对?来说不过是个名词,和不及格逃课数学作业失恋年级倒数第一买不到一双漂亮的红色鞋子画上等号。那年冬天教导主任找到我又谈了一次劝退的事项,她点点桌子说今天年级上特地讨论了下我的情况,为了升学率考虑还是把家长喊来吧。我避重就轻地找到了“我的地位已经高到年级组专门开会商讨的地步了么”这个重点来揣摩了好久,出了办公室的门并没有回到教室,转而跑去了操场。
北方的冬天真是冷到爆棚,脸上有种刀刀见血的刻度。我以为那是寒风的力量,顺手一摸才发现其实是泪水被风干后留下的生硬的印痕在冰冷的温度中裂开撕扯着皮肤的疼痛?转过头看到灯火通明的教学楼,盯着自己班级那个窗户看了半天,看到了在教室里来回走动的老师和低头拼命吞噬试卷的同学,他们留下一个个油腻的脑袋形成了黑压压的一片乌云。我甚至看到自己座位,那样空旷着但并没有不协调,于是开始怀疑自己到底是不是属于这个世界。终于认识到自己真的就这样被轻易抛弃的事实,才忍不住坐在操场不甘而无奈地大声抽泣着。
理所应当地想到——如果我死了就好了。
我该如何定位那时的自己呢?愤世嫉俗不可一世恃才傲物蛮横无理骄傲清高,却又时时刻刻被自己自卑的软肋刺痛,永远都不能无视流淌在?液里的怯懦和软弱,继而产生了无限的嫉恨和绝望。并把它扩大到了整个世界,还用错了主被动,便把向往死亡当成是光荣的解脱。像每个年轻人一样,希望死在青春里,尽管彼时看来我的青春一无是处满是泥泞黏稠的胶状物,被冬天的寒冷侵袭紧巴地冻在一起,一碰就碎。
要像诗歌里写的那样充满惆怅和哀怨地死去,在地狱或者天堂继续绝望。
我甚至觉得它很美,在那里没有我讨厌的人或事,我可能还在那里找到一双让我满意的鞋子,穿着它踏在夜色中由绛橘色的马蹄莲引路把我指向哪怕是通往毁灭的道路。
这是必然会有的梦,在轻佻?畏的年轻时代,死亡这个词带着顺畅的疼痛,直接跳过了中间最艰难的过程来到我的概念里。因为我们都相信,在当时,我们所经历的一切就是最艰难的,能想象到的最美满的结局就是离开、解脱,、飞翔、自由。
第一次直面死亡这个词。
是大学时候。睡在我对面宿舍的一个姑娘是我上大学第一个说话的人。军训时她站在我旁边,我看着她从白白嫩嫩的娇俏小姑娘晒成一只非洲鸡,大一的第一个“十?一”假期我因为家太远没回去,她坐车从她的水乡给我送来了两个大粽子,肉馅的。后来交换了几个秘密分享了几个喜欢过的男生一起看了一部恐怖片在一张床上贴着耳朵睡了一觉,早上醒来就成了亲密的好友。
她身体不好是后来才知道的事情。在体育课上突然晕倒或者逛着街突然胸闷蹲在了街上,最严重的一次被救护车送到了医院我在她床头陪了一夜看完了一本书。她睁开眼睛又如往常一样灵气活现地看着我,问我是不是一直都没有睡。
即使是这样,也都没有想到那个词。
它突如其来地出现,几乎可以用“蹦”“跳”“闪”“撞”这样的动词来描述,却都不足以表达当我和它直面时的冲击。
还在寒假中就被班长通知去参加葬礼,当时我正在KTV里和朋友们喝酒唱歌,不?地对着电话喊:“你说什么?……说大声点……我听不见!”终于理清了班长在说什么,第一反应是翻开手机里的短信,看到我们最后一条信息是一个星期之前发的,聊天的内容是开学一起去吃汤包。她就这么悄无声息地提前违约了。
我忘了我是怎么坐火车又转乘汽车去的她家参加的葬礼,因为和她关系很好所以还要准备悼词。从前从来没有写过悼词还在网上百度了一篇范文,稀里糊涂地在南方的冬雨里淋了一整天,同学们一哄而散想回家的回家了要喝酒的去喝酒,仿佛完成了一个任务一样。她的家人哭得死去活来抱着骨灰盒从我面前走过,看到了盒子上?张她只有邮票大小的黑白照的时候,我才突然承认这个事实确实是已经发生了。
此后就是大学四年的生活,班上很多的同学都理所应当地忘了她。唯一一次集体性地重提到她是在某个新学期开课的时候,新来的老师不知道拿了什么点名册点到了她的名字,班上一片沉寂。
老师挠挠耳朵说:“不在啊……这个人不在啊……”听到没有人回应,也没有说什么。
可是我始终会有这样那样的瞬间,断断续续地想起她。想起一个特定的场景,想起一次次反复的故事。大四最后逗留在学校准备答辩的期间,做到了一个最连贯的梦?
我在医院弥漫着福尔马林味道的走廊里来回跑动,脚步的回声铿锵得让人战栗。终于找到她的病床,看到她气色像以往一样好,好像跟我恶作剧一样憋住了笑声在假寐。我安心地舒了口气拿出一本书坐下。梦中我似乎更加恹恹欲睡,仿佛从每个短暂的昏迷中醒来一样疲惫。听到她精神饱满地问我是不是一夜没睡,很想对她笑笑,可是没有力气。我们说到等天暖和起来就去吃最有名的那家小笼汤包。可是闻到的只有医院的味道,又湿又冷。
有一束光从她的背后打来,直接刺到我的瞳孔,失明前的最后一刻看到一串暗黄的光晕。
她已经离去—?这件事如此清晰地存在着,可是直到那个梦结束,我还是没忍住静静地掉了两滴泪。并不见得比四年前刚得知这个消息时哭得更厉害,但是比哪一次都更难过。
死亡是个延续性动词,它发生在一瞬间,但那个瞬间会被时间凝固成永恒。在想念的人的心中变成一个黑洞,让人永远无法有直面的勇气。
第一次全然接受死亡这个词。
是在和人生中最好的朋友的毕业旅行中。我们用了两个月的时间徒步在西藏境内,最后一站选择了丽江。那是我们俩几年前一起去过的地方,几年前的那个初春我人生失意她情感失意,逃难一样来到这个地方疗伤,坚?这个世界上再也找不到什么灵犀。曾经有个春天,她蹲坐在丽江古城的山顶,给对方打了二十多个电话可是始终无人接听,我跟着她一起哭泣。从日落到日出。
可是当我们再次来到那时住下的客栈,走回那时走过的巷口,又再次谈起以前遭遇的人遭遇的事。她对我说,如果可以死去,会想要被葬在那个春天。我看到她红晕的脸颊,突然又有想要跟她一起哭泣的冲动。
如果没有之前的那些失望,如果没有之前的那些难过,如果没有之前的迷惘,如果没有之前的那些伤痛。
毕业旅行中有一段突如其来的计划。本来的路线中并没有稻城亚丁,突?蹦出的一个意念没想到第二天我们就真的坐上了去稻城的车,然后打算一路从稻城徒步到亚丁县。海拔约莫5000米的地方温度只有10摄氏度,我们两个穿着短裙非常英勇地在平铺直叙的公路上走了很长时间。因为是很仓促的决定,所以根本都不知道究竟有多远、究竟要怎么走,只能边走边问。连续走了5个小时冻得双腿失去了知觉最后实在因为缺氧和劳累而决定放弃。沿路拦下一辆货车回程,司机师傅给我递来一杯热茶,我喝上第一口由于温差的缘故立刻被刺激得落下了眼泪。
回来之后查了下地图才发现110公里的路程我们才走了三分之一不到,然而那5个小时里我和她不断地鼓励对方说“过了这座山就到了”“过了这片白杨林就到了”,可是最后还是没有办法到达。每次当我们认为这是一个终点的时候却始终隐藏着又一个起点,永远都在无休止地回环往复地带来沮丧和挫败,出路在这里,可是出口在哪里却谁都不知道。
如果太阳落山就此不再升起,我们还能拥有的是什么?
一双漂亮的鞋子?银行的存款?童年保密盒子里珍藏的贴画?有人骑自行车穿过大半个城市送我回家的那个夜晚?……一直追求的最终的结果?
——我们拥有最美好的时光。
那个最美好的时光里。
在那段时光里,我们这么贫穷我们遭受痛苦我们经历恐惧我们对人生甚至不抱有任何希望,我们幼稚我们无知我们天真我们单纯,但那确实是最好的时光。在慢慢理解死亡真正含义的过程中,从浅显的向往变成莫名的尊敬,到后来甚至还有抗拒直到慢慢接受它的最后。一开始它像路人,后来它像敌人,再后来变成故人。当我们在死前回顾往事的时候,可以想到的是人生一路走来的跌跌撞撞,想到流过的泪,想到爱过的人,想到相信过的誓言,想到路过高山流水。
没什么能留下,能留下的只有那样的时光,尽力地享受那段时光,那是灵魂依傍的据点。
我多庆幸这封总结性质的遗书只是一个假设,我还有很多的时间可以用来去创造更好的时光。可是总有一天我们不再年轻皮肤不再光洁声音不再高亢,不再有推波助澜的力量不再有登高跋涉的野心,一腔躯壳轰然消失。可是我们的灵魂依然活在那段最美的时光里,有最温暖的依靠,有最坚定的信仰。
不可避免的死去,那一定要在春天。像我来时一样,寒冬料峭中裹着春天的意味,在我走过的痕迹里留下一段最美好的时光。
而我葬身于此。
八千万星 文/蒲宫音
谁是那狠心造主
令我盲、聋、傻、哑
这世上与我一样的孩子
还有八千万个。八千万──
比人类赤足而行的五百万年
还长
比箱形水母的透明刺须
还凉
棕色的茧缚紧我们的身躯
茧丝如蛇
勒肉 啃血 刻骨 吸魄
无声无色
缝就八千万长棺
装点伊甸园外
薄雾似的小行星带
善恶携酒而来,踏棺如卵
善自卵中劈出一颗软心
恶将嗤笑浇于其上
疼痛吱啦作响,点起烧棺红焰
──八千万星相撞
落在神的泪里
一朵伶仃白花
恋人为失恋的伤悼 文/恒殊
新娘在他到来之前就已死去
把一朵未开放的鸢尾花
埋藏在他那颗太阳不能照射的心里
当生命沉入夜幕
梦境四分五裂
爱情 如同囚禁于笼中的金丝雀
正在 欢唱死亡
你从深渊中冉冉升起
你的眼睛是黎明 是落日
你的发丝是密林 是海藻
你的背脊是火山 是波涛
人们在你残破的肢体上
竖起了十字架
爱的生死生 文/自由鸟
镜子空空,回音寥寥。
白袍的年轻僧侣啊,你曾爱我如同爱你敬仰的佛。
你会用低沉的梵音,百转千肠地为我吟唱一曲幽蓝色的《菩萨蛮》。
你反复撞钟的手指微微肿胀,抚摸廊柱时,脸上绽放孩童般天真甜蜜的笑颜和虔诚思念,却从未想过如何告白。
跪拜。祭祀。祈祷。怜爱。
我终于为你跳起舞来,解开纱帐,轻轻抱住你的谨慎和微言。
微笑着我告诉你千百万次,你总是不愿领悟。
你所见的光,和我所见的黯,其实同为一物。
走过地狱,或者走过天堂,最终都将抵达同一个地方。
你和我也毫无分别。跪拜在神座下的你,和舞动在镜子中的我,其实都仅仅只是恍惚一念间的微光啊。这样短暂又这样叫人留恋的凡尘……有时我痴迷得甚至忘记了呼吸,沐浴在琥珀般的耀眼晨曦中,凝视你。
抬着灵柩的信徒来了,此刻,究竟是谁的死亡即将被他们接管?
死亡如鸟,栖留右肩之上。
低垂喙下,轻啄你眉间的黑与白。
固然转身告别,却终究是我心头一缕难以割舍的凄凉断肠愁。
请相信有一天我会和你相见。
骑着驰骋骏马,喝一壶滚烫烈酒,抵御刀锋般割入肌肤深处的寒夜,穿越千山万水奔至踏来。暗夜里纷飞的蛾子身上落满七百个世纪以前的尘埃,淡淡的。
不动声色地请你,在遥远渡河的彼岸边,静静等候我的航船。
漫长航程的尽头,又是全新征途的起点。
每次进入轮回时,都请记得,我像你爱神一样爱你。
不死 文/张喵喵
虚妄之爱毁了你的半身 而你仍用双脚站立
鞋跟是欲望之本 生长出苍白的茎 与迷惑人心的花
那花蕊里藏满了回忆呀
旋转起来化为钻心的铁杵 你却不让它停
愚蠢啊 哪有什么不会崩塌的堡垒 哪有什么带不走的爱
爱只是编织梦境的枷锁呀
欢乐的篝火早已灭了 白骨化为灰 连泥土都碎了
整个世界只有你还执意闪着孤独的光
绝望地活着倒不如死去
厌倦吧 你那懦弱又卑微的灵魂有什么好
盯着天花板就悲伤 躲进棉被就哭泣
耳机里听到的每首歌都像是墓地 你要埋葬多久
时间很可恶 更可恶的是绵延不绝的生命
两个怪兽合谋咬破你的喉咙 却没有拿走记忆之血
一个说 遗忘吧 你已?去
一个说 痛苦吧 你将永远活着
蝉之死 文/天宫雁
一个喷嚏冲出鼻子的速度是每小时100米;
心脏每天跳100000下;
女王蜂每天产1200只卵;
人一生中脱落20公斤?肤;
小孩子在春天生长得最快;
意大利莲的种子可保存400年;
知了平均每分钟鸣叫60次,
寿命只有1年,
一生产卵100只,
有翅膀但不会飞,
与恋人的距离越近叫声越响亮,
并且在从开始鸣叫的那一秒算起的3个星期后死去。
知了太太看知了先生咽下最后一口气。她从容地用尾巴刺破树枝,将卵塞进温暖的洞穴。她确信他们即将平安越冬,在春天飞快地生长,于夏天放声歌唱。她又叫了60次。放开了抓住树干的双臂。
少年向尸体中注射福尔马林,浸泡数天,捞出后风干,用针从正中央刺入,钉在木板上,固定好身体的位置后,拉直手脚摆出满意的姿势,再用针从手脚中央刺入,钉入木板固定。之后,木板被放在窗外。几个星期过去,彻底风干,再将钉子一一拔出。
蝉的标本完成了。他将它小心翼翼地插上标本签,收进画框。他即将把这幅杰作送给心爱的少女,代表他永恒不变的真心,这令他羞涩又兴奋。
蝉也很开心。她以美丽的姿态趴在画框里。她不懂恋爱,也不懂人间。她只知道虽然爱意不是永恒的,但她的死是的。
毁灭之花 文/消失宾妮
灵魂离开之后,万物就唤醒了我身体里的森林。我曾是我的主宰,我也是我的禁锢和封咒。我离开了,我身体里的那些蓬勃腐朽的生命开始苏醒。
血脉是承载你的奔腾河流,胸腔是你寄居的盆地,肌肤曾是供你沉睡的优渥土壤。内脏发出让你震耳欲聋的鼓声,大脑的沟壑之中有你的敌人。
直至我死亡,灵魂离开,一切失灵,你们便不再受到生的镇压,所有藏于血脉胸腔肌肤的恶意先呼啸而来再离别。毁坏了过去属于一切的规则,你们要以新的姿态破土而来。
肌肤死去,内脏毁坏,表象寸土不生。我们那么气势汹汹地敌对,我敌对你的入侵,你憎恨我的反抗。可当你用残酷化去表象,重建体内的山林河海,一切虚无。我们终究与磅礴世界相连、腐化,一无所有,只剩下骨、你,骨与你,白色的桥梁把往事与新生连接在一起。我们的骨是白的,魂是透明,我们的本质是坚硬的纯白,思维是穿透的。我们和解了。
梦盅 文/野象小姐
盲目。骄傲。恩赐。
极端。卑微。泅渡。
潮汐翻覆浮尸,山涧冲蚀化石,镜子折射影子。
我有无数个我。
你不敢剖开胸膛,就听不见幽灵的阴谋。
你不敢划开这混沌,就别想靠近真相。
你不敢奋身砸毁过去,就不配拥有我的天真。
我与自己搏击,最终。
天旋地转,头盖骨开出新鲜的死亡花。
死亡是个省略号 文/吴忠全
1.颜色
酒店房间的床单是白色的,墙壁是白色的,空调是白色的,沙发是黑色的,窗帘是黑色的,电视机是黑色的。墙?上没有钟表,无须计算时间,隔天中午十二点,会准时有人把你轰走,你躺在暂时停靠的床中央,盖上白色的被子,睡去。
如此看来,房间就是一间灵堂,十二点的钟声就是你离开人间的讣告。
皮肤是黄色的,血液是红色的,坟墓上的荒草是绿色的,仰望的天空是蓝色的,所以,死亡应该是彩色的。
那为何他们要把你的灵堂布置成黑白色,是用来显示庄重还是用来说明死亡本身就是退去所有的颜色,这个世界与你已经毫无瓜葛,黑白的映画昭示着生时的光与死时的暗。
彩色与黑白是对立的,动态与静止是对立的,站着与躺着是对?的,生与死是平行的。从你一出生,死亡便跟随在你生的轨迹上,它们挨得非常近,近到能听到彼此的呼吸。
在过马路的时候,在下楼梯的时候,在登山的时候,在吃饭的时候,在你做每一件事的时候,甚至当你什么也不做只是发呆的时候,生与死都像两个恩爱的夫妻般,一个拉着你的左手,另一个拽着你的右手,小心地呵护在你的身旁,都希望能与你的关系更近一点。
还好,你一直平安无事,你的平安无事,是这对夫妻感情的润滑剂,让他们可以相安无事地惺惺相惜。
可是那天,你太淘气了,你出了事故,这对夫妻便反目成仇,他们仍?站在你病床的两侧,却剑拔弩张地在争夺你的抚养权。
医生的外套是白色的,头顶的灯管是白色的,走廊的瓷砖是白色的,包扎的纱布是白色的。可惜只有白色,只有一半的死亡,黑色被医院用消毒水的气味暂时轰走了,但是它并没有走远,只是如同黑洞般地等在通往太平间的路口,抱着肩膀,面含微笑。
是的,死亡就是如同黑洞一般的存在,不断地吞没着一个又一个或矮小或高大或佝偻的背影。没有面目,不可能转过身来,因这引力太过于强大,注定从一出生便需面对死亡。
在通往死亡黑洞的路上,有一处灰色地带,是光与影的重叠,?这里将会看到你苍茫的一生中所有灰暗的过往与灰暗的思潮,当然也包括床边灰色的烟灰与身后那个灰色的背影,这些是你终究无法释怀的曾经,就连死也无法解脱的捆绑。关于背叛,关于仇恨,关于报复,与爱无关。
你觉得自己的生命属于什么颜色?你希望自己的死亡幻化成什么颜色?黑色,白色,灰色,红色,绿色,金黄色……
2.疾病
近几年我相继有两位亲人因疾病去世,一位是我的二姨,另一位是我的三舅。虽是至亲却没有一丁点的悲伤,并不是冷漠,只因相处的机会?在太少,即便偶尔谋面,也都是破烂的回忆,所以,他们的死,对我来说,就像是一片羽毛落入湖泊,涟漪都懒得泛起。
二姨患的是子宫癌,三舅患的是肝癌,发现的时候都是已经属于晚期,医生劝阻了治疗的打算,想吃什么就吃点什么,想干什么就抓紧做吧,直接点的说法就是:回家等死。
对于三舅的情况因相距太远我不太了解,所以我只能谈谈我二姨病后与死前的事情。
听母亲说二姨那天是自己去医院作的检查,自己散步去的医院,等结果出来后就瘫坐在椅子上,站都站不起来,是打电话被丈夫接回家的。
但二姨并没有因此?倒下,在家里躺了两天后我猜她应该是想明白了或者说更糊涂了,总之她开始闹腾了。
二姨折腾的对象主要是针对她的姐姐——我的母亲。她每天想要吃什么东西便会给母亲打电话,无论母亲是在上班还是在忙些别的,我母亲都务必要快速给她送去,稍微晚了一些她便会责备母亲。二姨那时的口头禅是“我一个要死的人了……”只要有什么事不随她的心意她便会搬出这句话。
我的母亲不但要应对二姨百般刁难的嘴巴,还要做着时刻准备着的姿势随叫随到。那段时间我母亲几乎每天下班都要去看望二姨,有一次我也跟去了,我看到二姨消瘦黝黑的脸?,凹陷的大眼睛像极了包裹着一层皮肤的骷髅。二姨看我来了微笑地问我:“你看二姨瘦了吗?”我很自然地说谎道:“没有。”她笑了笑,给我递了个苹果,我接过来没有吃,因为我实在无法下咽,因为她的整个房间里都布满了难闻的气味。
回家的路上,母亲告诉我,那是肉体内部腐烂的气味。
二姨的脾气越来越暴躁,几乎整日满嘴的脏话,谁要是惹到她了,她便会指着那个人的鼻子破口大骂,谁要是想还击,她便会再一次把“我一个要死的人了……”这把尚方宝剑拔出来削掉对方的盛气。我一直不清楚当她每一次说“我一个要死的人了”的时?是怎样的一种心态,是真的绝望的无奈还是已经慢慢变成了不伤及痛痒的口头禅?但我始终觉得这里面有点傲娇的成分。
把死亡当成一种撒娇的手段,平日里是有多缺爱。
二姨最后一次大闹还是针对母亲,那日多年不曾来往的姑姑忽然到访,她们夫妻是旅游正好路过便前来看望。母亲很是高兴,在家里接待姑姑夫妻俩,忙得不亦乐乎。其间二姨打来电话,说是想吃海鲜面,叫母亲给送去,母亲当时挪不出身子便拨打了餐厅的送餐电话,但是二姨却拎着那碗海鲜面冲到了家里来,把母亲臭骂了一顿,“我一个要死的人了,就不重要了呗?你就不管我?呗,觉得我就没用了是不是?记住我才是你的亲妹妹,她(指姑姑)是个外姓人!”其间夹杂着诸多不入耳的脏话,母亲就听着她的谩骂,看着她最后把那碗面扬撒了一地,又砸碎了家里的电视机愤然离去。
二姨在整个破坏过程中始终保持着义愤填膺的姿态,没有掉一滴眼泪。等她走后,母亲却坐在沙发上哭了起来,姑姑在一旁安慰也无济于事。母亲捏了一把鼻涕道:“她怎么还不死啊!我恨不得她快点死!”
“她怎么还不死啊?她癌症不是已经晚期了吗?真希望她快点死啊!”我是也说过这样的话的,在母亲和我讲述完这最后的战役时,母亲却?了我一下,“有我说的份但没有你说的份。”
二姨就是在那次战役中耗费了自己最后的能量,第二天又给母亲打电话,母亲去了看着她吃掉了两碗本该昨天就该吃到的海鲜面,回来后还和我说:“看样子一时半会儿死不了。”语气是快乐的,但是当晚二姨便死了。
在二姨的葬礼结束后,母亲对我说:“你二姨死时一点都不难看,你二姨本来长得就好看……”眼泪便忍不住地掉了下来。
二姨埋葬后我劝母亲去检查了一次身体,在等待结果的时候,我看着坐在走廊长椅上的母亲,突然觉得就像是在等待一场宣判,但幸运的是,母亲的身体很健?。
在二姨死后不久我的三舅也去世了,这两场葬礼我都没有参加,但我始终觉得,诊断书就像是天气预报,提前让你知道明天是风还是雨,天气晴朗的好日子还能维持多久,该加衣还是该带伞,适宜或者不适宜出行,你也就能明确地安排好接下来的生活。
人们不都希望能够预知未来吗?那为何都不希望接到预知自己死亡的诊断书?计算着时间过日子不是很好吗,懂得了珍惜时间,懂得了珍惜爱人,懂得了自己并不是不可替代,然后安排好后事,处理好遗产,免去了突然死亡的慌乱,慢慢享受一点一点靠近死亡的那令人窒息的快感。
快来迎接自己的诊断书吧!你希望上面写着什么病症:肺癌、胃癌、肝癌、脑癌、艾滋病、白血病……
3.自杀
如果你觉得生活过于疲累,如果你觉得现实残酷难耐,如果你觉得夜晚寂寞悲伤,如果你觉得一生过于漫长,如果,我是说如果你真的无望?,那就请你自杀吧!
来,和死神一起跳舞;来,和骷髅问声好;来,躺在你潮湿阴暗的坟墓里,等待老鼠与毒蛇的拜访,等待你腐烂的肉体上开出白色的马蹄莲,等待在一个落雨的时节,有人为你献上一束应时的花朵。这个人不是你生前最爱的人,因为他(她)此刻正在忙着与新情人约会。这个人不会是你最好的朋友,因为你已经很久没有和他(她)喝咖啡了,所以他(她)已经忘记了你。这个人更不可能是你的同学同事远房亲戚表哥表姐,因为你的死并不会扰乱他们的生活,更不会勾起他们的悲伤,只是为他们茶余饭后增添了谈资,议论着你,拿你以为?惊天动地的行动打发最无聊的时间。
所以,在你死后还会对你念念不忘的,除了债主便是你的父母了。他们会对你的死痛不欲生,他们会哭天抢地地流泪,他们会发疯一样想要替你去死,他们会在你死后长长久久地提到你,惦念你。懊悔,悲伤,压抑,沉默会是他们往后人生中做得最多的事情。
这么说来,你还是成功了,能影响他人一生的行动是多么地伟大。
那么,在做这么伟大的行动之前,能否恳求你先写好遗书,不要等到发现你的尸体后还要费心地猜疑,不要让当地报纸的角落里标题是“某青年莫名自杀”,你都已经死了,就不要再?费大家的脑细胞来为你编造思想了,你以为你是谁!你以为自己辉煌了?解脱了?成公众人物了?殊不知你的死只会换来更多的嘲笑,“好傻逼啊!”“啊自杀?为情所困吧?”“是不是心理有疾病啊!”“抗压能力真差劲!”“是不是做了什么缺德事被他杀的啊!”
好了,够了,这些应该也都是你想得到的吧?
你以为死亡是结束一切最快捷的方式,你的生命结束了,谁又能耐你何?但是还没完呢,接下来的故事还没完呢,生命本就是一个循环的过程,你没做完的事情会有人替你来做,你没走过的路会有人替你走过,你没得到的幸福会有人替你得?,且这些代替你的人都可能是你生前最仇恨的人,他们在你死后抢夺了本该属于你的一切,在得意扬扬地笑时也会在心里诚挚地问候你。
嗨!最愚蠢的人。
那么,现在你想好要用何种方式自杀了吗?迸裂脑浆地跳楼?鲜血流尽地割腕?头痛欲裂的安眠药?身体被炸得四分五裂的煤气……
4.自然法则
东北农村有个习俗,如果老人去世的年龄超过七十岁,便称为“喜丧”,葬礼的时候儿女是不准哭的。我小时候很不理解这种风俗,总?得葬礼若是少了哭泣就像是婚礼少了笑容,为什么不准许那些失去亲人的人们哭泣?“死”永远代表着悲痛,为何要称为“喜”?
老家还有一个迷信的说法,七十三是一道坎,很多老人都过不去,但若是过去了就能活到八十四。祖父今年刚好七十三,于是过生日的时候一大家人都回来了,要为祖父过一个隆重的生日,其实谁的心里都明白,大家是害怕祖父过不了这道坎,这有可能就是最后一个生日了。
祖父自己也清楚,所以生日那天特别地来劲,多年滴酒不沾却也喝下了半杯白酒。生日过得很圆满,生日过后家里便开始准备祖父死后穿的衣服,这?是一个习俗,为家里上了年纪的长辈提前做好死后穿的衣服,反正迟早都能用得着。这并不是不孝的表现,也不会让人感到不吉利,有的家庭若是做晚了还会被老人催促,如果再三催促还是没有做老人便会骂子女不孝了。
祖父的衣服是买的,买回来后他甚至还亲自试了试,看合不合身,鞋子也穿上了,他觉得有些夹脚,家里便又去换了一双,他方才满意。
我曾问过祖父:“您不觉得忌讳吗?”他很爽朗地笑道:“有什么忌讳的?大家不都这样吗?”我知道他说的“大家”是指与他同龄的老年人们,“我活这么大岁数了,也活累了,再说我还有这么孙男嫡女,我怕什么!”祖父不无自豪地说道。
祖父坦然面对死亡的态度令人钦佩,或者说到了那么一个年龄,活着真的有些残喘的味道了。我终究还是明白了“喜丧”的风俗,它与癌症晚期患者乞求安乐死的理念相同,人如果过于衰老了的话,老到生活不能自理了的话,每活一天都是对身心的折磨,死或许真的是一种解脱,所以儿女值得为他们高兴。
我甚是明白,每一天都有细胞在身体里死去,每一天都是死亡的路碑,人生宛如一辆没有转向的列车,只能前进,不能掉头。无论出发地在何方,无论沿途风景多么地华丽,无论停靠过多么温馨的站点,无论车速是快还是慢,终点却只有一个,这是真正意义上的殊途同归。
祖父现在仍旧在好好地活着,每天打打麻将晒晒太阳,他还有一条大狼狗,没事的时候领着出去散散步。他已经看透了生死也就不再会有恐慌,既有生便有死,这是不能抗拒的自然法则。
既然死终有一天会不期而至,那么也就不必恐慌害怕,用欢迎的姿态不亢不卑地迎接死亡,迎接这旅途最后的终点,迎接最平缓的落幕。
那么,你想好要死在什么地方了吗?家里?医院?旅行中?山坡上?还是一个安静的午后,院子里大树下的摇椅还在那儿摇啊摇……
5.“……”
死亡不是句号,死亡也不是感叹号,死亡只是一个简单的省略号,证明死后还有未完结的故事。
你死了……
他死了……
我也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