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动人民币贬值的无形之手和有形之手

今年6、7月间发生的海啸式股灾让中国金融监管当局措手不及，它们对此作出的粗糙回应至今仍为许多市场派人士所诟病。不过，现在轮到金融当局让市场手忙脚乱的时候了。

8月11上午，央行将中国外汇交易中心的人民币汇率中间价下调1.9%，这是2005年汇改以来的最大单日调整幅度。第二天，这个中间价再度被下调1.6%。这一“突然袭击”使得人民币汇率跌至4年以来的低点，对美元在两个交易日内骤然贬值超过3%。人民币上一次这样一次性大幅贬值，还要追溯到1993年。

自中国放弃人民币盯住美元、转向有管理的浮动汇率以来，单日涨跌幅超过0.2%的都是屈指可数。在本周二之前，今年最大的单日波动幅度仅有0.16%。人民币如此剧烈的下挫引发了全球市场的一片混乱，这两天，被当做避险工具的美元汇率和黄金价格飙升，其他各主要市场——包括亚洲货币、欧美股市和原油期货，特别是期铜、期铝等高度依赖中国进口的大宗商品——则都出现大跌。由人民币贬值而引起的中国经济加速下行的担忧笼罩了整个世界。

直到现在，人们仍未从中国央行的这次突袭中回过神来。市场上充斥着关于它的分析和猜测，但在最重要的问题上却几乎没有形成任何共识：这次暴跌究竟是市场力量内在主导的，还是货币当局一手操纵的？

其实，8月11日那天，外汇市场还发生了另一件大事，即央行推出了一项意在“完善人民币兑美元汇率中间价报价”的新政。而就在当天，人民币即出现了历史性的一跌。按照中国人民银行新闻发言人的说法，这次中间价的大幅下调是向实际的市场汇率点差的“一次性校正”，并且符合近期一系列宏观经济金融数据公布后市场对人民币汇率的预期。换言之，市场自身有这样的调整需求。

但更多关注宏观经济面的分析人士却不这么看，他们认为，这分明是中国的政策制定者试图利用汇率政策来提振萎靡的出口，从而起到稳增长的作用——出口至今仍是中国这个“世界工厂”实现经济增长的主引擎。他们不无洞见地指出，上周末公布的数据显示，7月份的中国出口同比意外下降了8.3%，远远逊于预期中的1.5%。在持这类观点的人看来，中国央行把压低人民币与所谓“完善汇率市场机制”结合起来，是一次精心策划，目的是缓解贸易伙伴国对人民币贬值的批评。

虽然中国是世界上最大的出口国和贸易顺差国，但一直以来努力寻求实现经济结构转型的中国政府并不希望通过刻意压低人民币汇价来提高外贸竞争力。甚至在2008年全球金融危机排山倒海而来之时，中国也明确地排除了让人民币贬值的政策选项。如果再往前推到上世纪90年代末，中国还曾因为亚洲金融危机爆发、整个亚洲出现竞争性货币贬值之际保持了人民币汇率稳定而受到了广泛赞誉，许多东南亚国家认为，是中国帮助遏止了亚洲金融危机的蔓延和破坏。今年是人民币汇率改革十周年，全世界都可以清晰地看到，过去10年恰是人民币强劲升值的10年。10年来人民币兑美元已累计升值超过30%，而自去年夏天以来，人民币对中国各贸易伙伴国货币的真实价值累计上升了14%，从而实际上完全抵消了这期间人民币对美元的贬值。

今年3月下旬，李克强总理曾对英国《金融时报》表示：“我不希望看到人民币继续贬值，因为我们不能靠贬值来刺激出口。”李克强还指出，中国不愿意看见货币竞相贬值的状态出现，因为“那会出现货币大战，……对世界金融体系不是个好结果。”

但据一些消息人士透露，由于上半年以来各项数据一再差于预期，中国政府内部要求人民币适当贬值以稳定外需的呼声日益高涨。据说，商务部多年来一直致力于劝说政府放弃此前的强势人民币政策，上周三，它公开表示人民币贬值将对出口产生刺激效果。因此，眼下中国政府很可能在无奈之下改弦更张。

就我个人的看法而言，汇率变动从来不是一个纯粹的市场过程，因为一国货币的汇率不仅取决于市场供求关系与该国宏观经济面，也必然是该国的政治状况和政策变化的综合反映。因此可以说，汇率变动历来就不可能完全摆脱政府的“有形之手”。但是，纵观世界金融史，这种政府主导的政策指引对汇率的长期走势究竟能够起到多大的作用？却并不一定会实现政策制定者的初衷，更不是政策所能完全掌控的，它决定于市场的“无形之手”的强大力量。

因此，我们应当这么看待本周在外汇市场发生的戏剧性变故：受美联储今年下半年（或最迟明年第一季度）升息预期以及中国经济下行预期的影响，当下人民币对美元确有不小的贬值压力。而面对这种市场预期的扭转，中国央行似乎倾向于让预期在短期内一次性实现，从而尽量减少“夜长梦多”给实体经济所带来的巨大不确定性。当然，我们也应当承认，目前的情况下，人民币贬值的确也是保出口和稳增长所需要的。这可能是一次一箭双雕之举，但它的效果究竟如何、风险又在哪里，还有待时间检验。

写于2015年8月12-13日，发表于2015年8月14日腾讯新闻客户端；见网标题：人民币贬值是一箭双雕之举；链接：http://view.inews.qq.com/a/NEW[**************]2?from=timeline&isappinstalled=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