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夫卡_审判_阐释
第30卷第3期
Vol130 No13长春师范学院学报(人文社会科学版)JournalofChangchunNormalUniversity(HumanitiesandSocialSciences)2011年5月May12011
卡夫卡《审判》阐释
肖 丰
(吉林师范大学文学院,吉林四平 136000)
[摘 要]《审判》是卡夫卡写作风格得以形成的标志性作品之一。小说中所隐含的诸多不确定性因素
和空白,为读者营造了合理诠释的广阔空间。通过《审判》,卡夫卡关注的不仅是现代人的即时处境,
还有对人类命运的深切悲悯以及人与世界可能性关系的表现。
[关键词]卡夫卡;接受美学;阐释
[中图分类号]I10614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8-178X(2011)03-0137-03
卡夫卡于1914-1915年间创作的《审判》这部小说,不仅没能最终完成,而且,文本中还存在大量不确定性因素及空白。从阅读接受的经验上看,这就给读者留有丰富的可诠释空间,能够通过填补那些离席的可能性事实,参与到作品解释的行列中,在艰苦又富有乐趣的阅读劳动中重构整部小说的面貌。《审判》是以一种非理性的方式,揭示现代人的自身处境,探讨人类的命运,理解人与世界之间的关系。
约瑟夫・K究竟何罪,为谁所控告,又被依据何种法律所审判,K被处以死刑而告终结?卡夫卡为什么只以一个字母作为约瑟夫的姓,K,他有什么喜好?类似上述种种不定因素与空白在《审判》中俯拾皆是)的观点,“文本
[1]其实只是对于读者的一系列暗示,。”任何作品,即使看起
来很坚实,其实内部都会留有一些空隙,,这些成分有赖于读者的填充、解释,同时,、政治、意识形态等多种形式加以阐释,。像某些译者或评论家坚持把卡夫卡的《审判》,然而小说中却没能找到可构成这一批评的有力证据,没有关于财产继承权的争夺,———这些在巴尔扎克及其同时代作家的作品中早已变得敏感的因素,我们会毫不犹豫地指明。
只有当约瑟夫・K在那个早晨被捕之后,他才开始真正步入他所生存的世界,重新拥有现实感。这里首先要提及的是:文本中称呼其他人时往往是完整的姓,如布尔斯特纳小姐、格鲁巴赫太太等,约瑟夫的姓为什么只以一个字母“K”替代?有人说这带有犹太族性,K是卡夫卡的缩写。而源于捷克文的“卡夫卡”这个姓并不罕见,是由当时比较开明的约瑟夫二世皇帝授予在捷克地区定居下来的犹太人的。马克思・布罗德
[2]在《卡夫卡传》中对此解释得十分明确:“并不存在民族的、政治的考虑在内”。况且,在K的叔叔———
“卡尔”来银行找K时,我们知道这个K可能是卡尔的缩写,因为当他的叔叔见到律师老师朋友时,被称为“阿尔伯特・K”,那为什么不直接称呼K为“约瑟夫・卡尔”?相关的问题也随之产生,K的父母在哪里?为什么由叔叔作为他的监护人?接受理论的观点是,这里存在着悖论:作品提供的信息越多,它往往变得越不确定。“那些具有限定性或说明性的成分往往更富有暗示性,可以唤起读者的不同反应,所以文本在试图使
[1]自己更加确定之时也使自己变得更不确定了。”
人的姓名与人之间是一种符号关系,很显然,这既要符号本身有感性材料,又要富于精神意义。作为社会群体的成员之一,有姓名代表一个人在社会、历史的进程之中,有血缘、家庭的维系在内,个体处于一个历时与共时的结点,既是他自己,又是他人的延续,并将在未来把这种延续进行下去
。只用一个字母代替姓,就抛弃了约瑟夫作为一个历时的存在。K的可能性是抛掉了过去,也不朝觐未来的乌托邦,约瑟夫・K的身上只有共时性,即他只是作为此在与他存在着的世界同在。甚至这种共时性也不完整,K的外表如何?
[收稿日期]2011-03-25
[作者简介]肖 丰(1978-),女,吉林长春人,吉林师范大学文学院讲师,博士研究生,从事西方文论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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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正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他的精神是怎样的?很难在文本中发现端倪,因此,仅仅说K有共时性还不足以阐明问题的实质。K一定是“即时性”的产物,并且在这个即时性中,K也是左摇右晃。他似乎有些个性,莱妮就曾说过“你太倔强,这是我听说的”。然而约瑟夫・K的个性又时刻处于摇摆中,他会时不时地趋同于他人、它物。K甚至连自己的情感和情绪也难以自持,对布尔斯特纳小姐是这样,对莱妮等人也是如此,当莱妮对他说,“我不需要任何人的感谢,我只希望你喜欢我”时,K想“喜欢你”?“但他只是在脑中
[3]出现了这几个字后才想到:我是喜欢她的。”通过K,卡夫卡所探寻的是人类个体处境的本真状态,超越了
人们日常生活经验的视界,趋向于一种人类的普遍性。在一切现实性中,人们可能都无法预判自己的情绪和情感,也渐渐和个性疏离,现实感的消失,使人的生命力被大大削弱,人的内心精神生活在捉摸不定中被外部世界一步步同化,最后竟然成为现实的随波逐流。过去,人类对自身富有理性,能认识和把握自身而振臂欢呼,现代人却只能躲在现实的一隅,任由不怎么受控制的行动代表自我而活动,这难道不是人类的悲哀?
当K被捕后,他才重新拥有现实感。也就是说,K被捕后,他才以摇摆不定的姿态去审视他存在的却从未真正打量过的世界。
首先是私人性和公共性混淆。K在一个晴朗的早晨醒来时,“他倚在枕头上,看着马路对面的一位老太
[3]太,她似乎正用一种对她来说也许是少有的好奇目光注视着他。”此后,他就被进了屋的陌生人逮捕了。门
房妻子和他的丈夫正睡觉时,预审法官竟然径直走到她的床前和她说话。那女人说:“到了半夜———那时准
[3]是很晚了———我突然被惊醒:预审法官站在我们的床边,用手遮着灯,免得灯光照见我丈夫。”不仅读者会
有疑惑,这一点包括K本人也是始料未及的。按照K过去的想法,他至少相信包括他在内的人们至少还拥有一点私人空间,他就曾因为他使布尔斯特纳小姐的房间未经许可就受到侵犯而道歉。私人空间撕掉了自己的遮羞布,和公共空间混为一谈。这里不是说私人领域消失(它并没有消失),而是与公共领域揉为一体,个人生活与公众生活互相暴露。K是在被捕后才发现原来自己无时无刻不受到打扰和监视,许多与K无甚关联的人,都一清二楚地知道K犯罪被捕的事,像门房的妻子、莱妮性,人类的所有活动都在一个共同的平面内进行,。
其次是法或者权利的无限度扩展。K。出乎他们的意料,画家、那些小姑娘们,,画家在K吃惊时解释到:“这些是法院办公室。,这栋房子
[3]为什么应该是例外呢?,不过法院把它交给我使用了。”使K大吃
。K和读者都要惊奇,,这才是人应该惊惧之处。有时分不清哪些是真实,哪些是虚妄。K并没有被告知在哪个具体的屋室接受初审,而那座楼有几部楼梯。他想到叫威廉的看守讲的话:法和罪是互相吸引的,就认定审讯室应该位于他自己偶然选中的这道楼梯的上面。K为什么会这样思考问题?难道K带有随意性的选择就能把K带到法官的面前?到二楼他开始谎称询问一个叫兰茨的细木工住在哪里,打听到六楼时洗衣妇却好像一眼就知道K来做什么,她凭什么看穿K的谎言,又怎么知道来的人就是K?还有更重要的,K似乎没经过什么正式的审判就被假以罪之名,甚至也没有正式的罪名,大家却都知道K犯了罪被逮捕,而且K也因此被处死。小说文本中这些矛盾与空白,是在确证,人由于现实感的萎缩,K被捕后和读者共同发现的不正常的世界才是最正常的,而我们生活着的貌似正常的世界是最不正常的,在已经颠倒的世界中存在我们却不自知。
卡夫卡选择在《审判》中如此表现,他越过K,关注的是人类共同的命运。就像奥登所坚持的,“卡夫
[4]卡对我们来说至关重要,因为他的困境就是现代人的困境”。的确,
人类只能退守到一个平面化空间中的
某个即时点,由此开始行动,这一行动将暴露在大街小巷的任何角落,以K为代表的个体可以随意窥视他人,他人也会如此。同时,K的行动不需要理性来指导,因为不需要深度,这就导致无所谓真实与虚妄,什么都可能是真实的,当然任何行动也都可能是虚妄。一切行动皆处于平面状态,你也无需去辨别真实与虚妄。不需要理性来指导行动,还有更重要的原因,即理性一旦起作用,罪就滋生。这种罪并不是人们通常意义上的杀人、抢劫,是从被提醒犯罪的那一时刻起,理性疯狂运转,按照人自己认为是正确的方式去检验一切行动,罪由此蔓延。人类往往过高估算自身认为无往不胜的理性,用逻辑思维方式煞有介事地制造出一系列标准、准则等规范性的东西,试图把整个人类生活和人本身都纳入这逻辑物的城堡中接受审判,法或权利正是这一创造物之一。事实是,沾沾自喜的造物主很快会发现,人类的创造物竟然变成确证自身力量的力量,反过来无情地嘲弄人类不知所措被辖治的无知与愚钝表现,一切有跟理性有关的所谓智慧都成为上帝发
[3]笑的对象,如同教士直接告诉K“关于法庭这件事,你是自己骗自己”。人类每一个个体在不同的层面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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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到运用理性、制造所谓规则的庞大工程之中,其实自己就在制造罪,罪行是每个个体犯下的,而人类伟大的理性迟迟无法意识到这一点。这是当卡夫卡向他的朋友读《审判》第一章时,“所有人都笑了,包括作者本人”的深刻之处。K绞尽脑汁想弄清自己犯了什么罪,试图为自己脱罪,无可奈何赴死都不过是罪犯———人类,自己讲给自己听的幽默或寓言故事。
在这个意义上,所有的人都是K,都可能成为K。人类的处境和命运不由自我决定,往往被笼罩于人类创造物自身运行的秩序之中,这种对个体而言非正常的状态,其实是人类给自己设计的滑稽出路———只有被它———被人类自己处死,才能真正脱罪。事实上,卡夫卡把人带到幽默的内在深度,带到恐慌开始的地方。这种恐慌是有充分理由的:在《俄狄浦斯王》中,俄狄浦斯死去时我们的情感被净化,共同见证崇高;在《高老头》中,高老头死去时读者能够怜悯,这是同类的死亡给人们带来的普遍感受;在《审判》中,K的死亡却很难唤起我们类似的情感或情绪效应。K的死像是一幕滑稽剧的落幕,甚至于像在他自己看来的那般,有点猥琐和耻辱。人格和尊严统统消逝不见,人“像一条狗一样”死去,当我们族类的死亡只能带来类似于牲畜或动物死亡一般的讯息时,这就不再是滑稽或喜剧。卡夫卡的幽默是痛苦到最深处,是为人类命运谱写的哀歌。
最后,约瑟夫・K只不过是人与其所处世界之间某种可能性的表现。任何试图把卡夫卡的小说解释成确定性的努力都将被证明是偏执的,与卡夫卡的意图相悖,徒劳而无功。卡夫卡的人物及其行动,无时无刻不处于对存在着的人和世界之间多重矛盾关系的梦幻式想象之中。《审判》中就有许多不确定因素和空白,是以矛盾或悖论的形式存在的。
K被控有罪,他要自己拟一份抗辩书,但写成这份抗辩书是完全不可能的。“因为他不知道自己为何受
[3]控,更不知道由此而引起的其它指控。”此外,教士给K所讲的法律序文中那个特殊的欺骗,并作出冗长
的分析要说明什么?K被两个男人推着走时,看到布尔斯特纳小姐出现在他们的前面,在如此明确的表述过
[3]后,又说,“不能完全肯定就是她,但是模样很像她。”卡夫卡如此写,,“有价值
的文学作品不仅不加强我们的种种既成认识,,[1]理解代码。”在卡夫卡眼中,:,另一方面却又处
于倒退中。界的关系。,像K一样。K在教士讲过在法的门前这个
]故事后,马上就说,“就这样,,人类也经常用同样方式去
理解世界,。,卡夫卡用约瑟夫・K来说明人与世界的可能性关系,、确定性的盘诘之上。过去人们认为对同一件事情的理解要么是正确的,,二者背道而驰,这毫无疑义。但卡夫卡借教士之口,告诉K,也告诉人
[3]们,其实“对同一件事情的正确理解和错误理解并不是完全互相排斥的”。
卡夫卡以文学的方式深入其所处时代的精神内核,他对于人类现状的深刻认知和独特悲悯,对存在问题的敏锐体悟和思索方式是其小说的魅力所在。一切正如米兰・昆德拉在《小说的艺术》中所言,“弗兰兹・卡夫卡通过小说的彻底自主性,就我们人类的境遇(按它在我们这个时代所呈现出来的样子)说出了任何社会
[5]学或者政治学的思考都无法向我们说出的东西”。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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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nterpretationofKafkaπsTheTrial
XIAOFeng
(SchoolofLiterature,JilinNormalUniversity,Siping136000,China)
Abstract:TheTrialisoneoftheKafkaπssymbolicworksthatcanrepresenthiswritingstyle.Theimplicitblanksanduncer2taintyfactorsinthenovelcreateavastreasonableinterpretationspaceforthereaders.ThroughTheTrial,Kafkaisconcernedaboutnotonlytheimmediatesituationofm
odernpeopleπs,butalsoadeepcompassionforthedestinyofmankind,aswellastheperformanceofpossiblerelationshipbetweenmanandtheworld.
Keywords:Kafka;receptionaesthetics;interpretatio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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