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中的橄榄树

□胡晓明

中秋前后，我去外地探望我们学校正在实习的师范生。学生们都很优秀，实习学校的指导教师大都也十分负责。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我总感觉学生心情压抑、缺少自信、士气不振。再深入了解下来，一个最明显的问题是：面对就业的压力，面对应试教育的大背景，他们往往会跟着主流的标准打转转，变成一个受形形色色鞭打而旋转的陀螺。

譬如，他们会问我这样的问题：“班上一些成绩不是很好的学生向我反映，我的指导老师课上得太快，他们跟不上。而我知道我的指导老师其实是只对成绩好的学生负责的。你说，我该对指导老师说呢还是不说？如果我说了，她会不会不喜欢我？”

又譬如，“我的指导老师经验非常丰富，送出去的北大清华生不计其数。当他对我讲：‘你只能把知识点一一讲清楚，此外都是废话。’‘你必须把历史课本的每一个细节、每一个答案都讲到，因为学生平时是根本不会看的，不讲到他们考试就会丢分。’这样，我想发挥的个人特色以及触类旁通的优势，根本发挥不出来，完全变成了一个对题目的答案机器。我是应该听指导老师的呢，还是不听？”

甚至个别指导老师对实习生说，你不要上课，上不好学生不高兴，家长也会找麻烦。到填表时我签个字就行了。“同学，你需要的，也就是在简历上写上，曾在XX中学实习，就会为你加分。”有实习生说，我们确实需要这样的简历。也有实习生说，学校应早些派我们来实习，实习一年，为中学代课，适应中学的各种现实，这样，就业就更有优势了。

如何当好班主任，也是实习的一项重要内容。但是由于“牛校”的学生太牛了，稚嫩的实习生根本搞不定他们。班主任们大都劝实习生不要管班上的事。甚至有个别指导老师说：“学生厉害得很，你们去的时候开开心心，却常常是哭着回来的！”

如此等等。面对形式主义、功利主义的“有经验”老师，面对只追求分数与成绩的教学主流，只知道“管理”、“管教”学生，不知道教育的初衷是生命成长的学校体制，面对那大门口、校园墙上炫目的金榜题名，面对家长关心学生成绩，动辄找学校“反映问题”的买方教育市场，面对“牛校”周边的房地产飞速飙升，面对就业、面对积重难返的应试教育大背景，学生，尤其是那些来自贫寒家庭背景的免费师范生们，能不士气低落么？

呵呵，我也绝不教他们要处处批判，随时抗议。首先是承认现实，教学过关。做好作为毕业生的规定动作。同时，是不是就放弃对教与学的真诚与敬意？能不能寻找到顺从与抵抗之外的道路？譬如，委婉地向指导老师展示成绩差的同学的具体的作业情况，让教师心里明白，有学生无法跟上你的进度；譬如，问一问自己，如果在教学中不能与学生分享知识的快乐，你如何获得学生的真心尊重？譬如，在做好规定动作的同时，能不能用五分钟或十分钟，做些自选动作，发展出自己教书育人的个人特色？而且，能不能不要总是在知识类的科目中，只将现成的答案塞给学生，而更多的提出一些值得思考的问题？能不能理直气壮对那些不主张实习生参与学生工作的班主任们，说：“让我试一试吧！我将来当老师，不会只碰到听话的学生，也会碰到强势的学生的。”能不能主动对那些只管填表签字的指导老师说，“给我多一些锻炼的机会吧！”能不能对那些金榜大声说一句：“亲爱的牛校，你们不要太牛，据教育专家的统计，二十年后，真正做出成绩的大都不是那些状元，而往往是那些成绩不一定好、却很有创造性的学生！”

我对他们说，试着从主流的喧嚣与浮躁中沉淀下来，倾听一下内心真实的声音，想想我为什么要做老师，想想我们成长的道路上，曾经遇到的那些好老师，是如何循循善诱，把枯燥的课本讲得那么津津有味，是如何不离不弃，以爱心关怀学生的成长；想一想学习的真谛原是探索的过程、发现的欣喜及知识的分享，而绝不是仅知道现成的答案；想一想教育的核心价值，绝不应该是分数、成绩册，不应该是学校的金榜题名，以及因为学校金榜而来的择校费、学区房、火爆的生源，令人艳羡的商业性评价，以及其他教育产业的大发展。噫！听听那首歌是怎么唱的：

为了天空飞翔的小鸟

为了山间清流的小溪

为了宽阔的草原

流浪远方……

为了我梦中的橄榄树

不忘教师的身份与教书育人的初衷，就是不忘心中梦中的那棵永远绿意葱茏的橄榄树，无论在什么样的流浪与远离故乡的路途中。只要有这棵树，你们就一定不会心情郁闷、士气不振，你们会像一枚电池，永远充有满满的能量，在黑暗中持续发光。然而，写至此，我的题目本来是《不要忘了心中的橄榄树》，而一个更残酷的问题跳到眼前：那些实习生们，在他们自小至今的受教育生涯中，究竟曾经有过“橄榄树”么？如果没有，如何“不忘”？因而我当修改这篇文章的题目。一个很简单的理由是，当一代一代的老师与准老师们，包括笔者在内，心中无梦，梦中没有“橄榄树”的时候，教育的沙漠化，就已经真正来临了。

2013年9月29日

写于西南地区探访实习生的途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