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和童年
一
每年的这个季节,天空都变得高远,树木的衣装还没有脱完,原野就渐渐敞开它的胸怀,空空的落寞着并且继续颓废下去,加上几阵风霜,在大地这块黄灰色的画布上,为初成的画稿不经意地勾勒一下,终于叫这个世界彻底变成了“秋”。而真正从内心感受到秋,你就要回归生你养你的地方,亲自踩在地垄上、蹲在小河边,或者站在高岗上,看鸟儿的无聊、听风的声音、辨迥异的乡音、望暮归的老牛......
这时候的你,才真正是回到了故乡。
我的故乡到底在哪里呢?她早已经化作耕田,教我辨不出小时的容颜了。虽然我家在1990年迁徙到老宅北一里的地方,但那三、五户的人家、河边的堤岸、院落里的桑椹树、路旁的石碾和流水的田沟......那才真正是我的故乡,是生我养我的故乡阿。年年回家几次,每次我都和兄长商量好了似的,不经意地就漫步到我们的老宅,看着那块土地,找寻着哪怕是一点点曾经承载我们童年的物事。就是一片瓦砾,也会象宝贝似的赶紧拾起来,仔细地端详,轻轻地抚摸。
我们的故乡--严格说来是我们的老宅--有个不雅的名字,叫做“南沟”,我们的童年是在这里度过的。她在现今我们老家的南面一里地处,再往南二里地是一个较大的村庄,叫做“安家海”的。左边100米就是一条河,我家就靠着河堤,东头的第一家。
二
依稀记得,我家那时的房子是砖、木、秫秸、纸“四合一”结构的。房子的前后和东西山墙是用砖砌的,中间用硬纸壳和秫秸杆隔成3块。奶奶住在西屋,父母、哥哥和我住在东屋,中间是灶堂,我们那里叫作“隔当屋”的。两个泥砌的灶各自帖着东西两房。房顶上是取自大自然的“芦苇”作成的顶棚,再压上土,以后好像又打了煤渣子顶(烧过的煤形成的废弃物)。
房子东边依着围河的土埝,前后两个院落。前院除了右手处有个鸡棚,给我们最大乐趣的就是左上角处的一颗樱桃树。每年的春季,我和哥哥都天天到她跟前,看看,今天多了几个骨朵儿,盼着她早些开花。那等待的日子现在想起来还甜滋滋的。到结成大的小的红的白的珍珠样的樱桃来,母亲总是用一个大碗,小心翼翼地摘满一碗,分给我们吃。78年以后,母亲碗里的樱桃明显少了,因为她要把大部分的拿去沿街叫卖。
后院比前院短一些,东南角靠近山墙是一棵杏树,夏天,这里往往成了我们和小伙伴们争夺的战场。但是吸引我和哥哥的,还有更大的诱惑,就是我们的西邻--大奶奶家里的两棵枣树。夏天过后,樱桃和杏子吃过了,我和哥哥嘴馋,偷偷地做了两根长杆,杆子上用铁丝栓一个套,往往是中午大人午睡的时刻,我们就悄悄地把这个长杆子伸到隔壁院落,连树枝带脆枣一并拽下来,为了这,不知道挨了多少次“麻秋子”(身上全是细毛,粘到人身上有毛孔的地方,痛得厉害)的蜇,当然还有老太太东一趟西一趟地到我家来数落。大奶奶现在还活着,该是95岁的人了,年年春节我们过去看她时,她都乐得合不拢嘴。
其实,我们这个叫做“南沟”的村也就四、五户人家,大奶奶家西边是一条南北向的土路,她家院落外靠近北边水沟的是一方大石碾。小的时候,我们经常在这里玩耍,冬天下雪的时候,用手捧着上面的雪来吃;夏天雨后用小刀在上面抠泥,间或画上两笔。石碾旁有一棵老槐树,槐花开了的时候,是我们最惬意的,可以上树摘来吃。这条路的西边还有两户人家,依稀记得是五姥和大姨的。我们前面是一条东西走向的路,向西行50米通到一条南北方向的路,往南行二里地是安家海村,往北走一里地是树行子村,也就是我们现在的老家。
除了这几户人家外,我们童年最大的乐趣来自于东边相邻的那条河。
三
河没有名字。
她向南行至安家海村东北就拐向东南,直奔大海了;北面一直延伸到树行子村动,再折个弧形把树行子村围绕过来,一直到村西头又折向南面。所以,树行子村是坐落于一个由小河形成的肚兜里的。
这条小河见证了我们的童年生活。
那时我们上学要去安家海小学,学校就坐落在安家海村东北河的拐弯处。夏天,我们光着脚,踩着河水一路笑声地走到学校;春秋经常偷偷带个风筝,放上一路。特别是到了冬天,上学和放学的路程简直成了我们的乐园。等到河面上结了一层厚冰,我们就迫不及待地缠着爸爸做冰车,冰车其实做起来很简单的--就是找一块长方形的木板,大概有80公分见方,然后在下面左右两侧盯上两跟结实点的木棍,在用铁丝将两跟铁条绑在木棍上--这可是直接和冰面接触的部分,需要牢一些的。再找两个不易裂开的木棍,各自在下面穿一跟粗一些的铁条,磨得尖尖的。这样冰车就做好了。把冰车放到冰面上,慢慢地坐上去,两腿盘起来--注意不要用力过猛,力气大了,因为冰滑,人就会翻下来--小心翼翼地坐好,两手各持一个冰撑,交互扎向冰面,这样冰车就飞速地跑起来了。那感觉简直爽极了。到了学校,连同冰车和书包一起带到教室,老师们从来都不限制的。坐冰车是一种享受,甩冰猴就是一种乐趣了。每到星期日,村南村北的小伙伴们,多聚集到河面上,举行冰猴比赛。冰猴有好多种,比较普通的是上下左右比例相同的,截面是圆的,往下逐渐成了圆锥型,锥底放一个滚珠--就是自行车上的润滑珠;还有许多自制的,比如我们偏爱的一种叫做“飞猴”,找一根柳木,选好一段,左右锯掉,用刀子把冰猴头部切割成一个圆柱型,向下转着削去外面一大块皮肉,就剩里面直径小得多的圆柱,最后把下面削成圆锥形状,放上滚珠,或者直接削成尖型--这种“猴”就做成了,之所以叫它飞猴是因为,它是上下较长的圆锥体,用鞭子抽打的时候,经常腾空飞旋起来,跳得又远,比那些笨猴风光多了。。。。。。
而夏天,小河自然成了我们避暑的胜地,从南往北一看,河面上是无数的小脑袋。当时,螃蟹什么的还不值钱,河里毛蟹特别多,这种蟹不同于大海里的,它浑身是绒毛,壳也没有那么尖,两只大爪上长着长长的绒毛,又大又硬。不小心被夹了手,肯定是要扎出血来的。但是小伙伴们更绝,他们用脚在水里摸索着,下面一有动静,就用脚掌悄悄地放在蟹的上面,
然后往下猛地一踩,蟹就被踩到泥里了。这时,再探下身子,用拇指和中指先从蟹的上面往下滑,待触到蟹身的时候,手指两边张开来用力往里一用劲,就制住了蟹的两个爪子,提上来,啪地一下甩上岸。最让我们高兴的是,每年的一段时期,河东南连通大海的闸门就要打开一次,这样,河里的水都流到大海里了,小河里就剩下薄薄一层水,水面下面的水草、脚印、沙砾看得清清楚楚,这时,树行子村和我们南沟村的男女老少,都不再避嫌,拿着“抄子”、脸盘,同奔向河里,淘那些蜷缩在各个角落里的鱼、虾、蟹。
到了后来,放干河水的时候很少了,但鱼虾仍然子子孙孙无穷溃,到比较值钱的时候,就引来了不少外地人专程来河里捕鱼。起初是放水里一条小木舟,实现在一个区域撒下鱼饵,瞅准时机,扔下一个炸弹,只听轰隆一声,许多被震晕的鱼浮上水面,木舟上的人赶紧用捞鱼的工具把鱼虾捞上小舟。开始,我们大家都看热闹,但后来渐渐悟出点道理--自家的鱼可不能这么白白便宜了他人,于是就有做恶作剧的,比如悄悄钻到船底施些手段.......终于把他们给赶了出去:)再到后来,更酷的捕鱼手段来了,那是一张横跨河面的大网,两边岸上各站两、三个人,把连接网的纤绳跨在肩上,同时起步、用力,逆流拉来,俨然是个不把河底拉干不罢休的架势。这次不光我们几个毛孩,连村里的大人们都不干了,纷纷跑到河边交涉。这样,小河才不至成为没有活物的干河。
关于河的故事还有很多,它注视着、保卫着我们,我们也努力去善待它,一晃十年、二十年过去,它依旧静静地守候着故乡,护卫着我的老宅。
四
故乡的小河给了我们快乐,我们沿着小河是一路欢歌。
但是我的童年毕竟处于一个物资匮乏的年代。那时,我和哥哥正长身体,饭量大的出奇。我家的主食主要是秫米粥和玉米面饽饽。做饽饽也很讲究的。母亲总是和好面后,将面饼擀得足够薄,然后依次贴到大铁锅里围成一圈,锅里面是下的秫米,这样等从那个用木块和木撑做成的锅盖边隙冒出水汽后,就不再往灶火坑里添柴火了。再等七、八分钟,就可以揭锅了。
这时你再看,围着锅沿是一串焦黄的圆圆的饼子,用铲子铲一个下来,饼子底部是深颜色的一层锅巴,放在嘴里脆脆的,好吃着呢。至于秫米粥,经常是汤多米少。
有些粮食的时候,我们就有玉米面饽饽吃,赶上年头不好,干粮就要抽条,这时如果正赶上开春,父母就会打发我们去10里外的姥姥家那边,去割盐宿菜。将菜根菜梗挑出去,把盐宿菜的嫩叶垛烂后搀到玉米面了,再做成饼子。新鲜的菜饼子还很好吃,但过了开春后到夏季如果还吃,味道就不一样了。唐山大地震那两年,我们还吃过马蔬菜,倭瓜花,荏豆。我们这里把下饭的“盐渍”叫做“盐精?”,经常是咸菜条(把萝卜积到咸盐缸里积出来的)和豆酱。酱也是自家压的。有时在咸菜和豆酱都没有的时候,也要下野地里挑野菜,经常吃的是一种叫做荠茉菜的,七、八个长叶子紧贴在地面上。
挑野菜中乐趣最大的是去高粱地里找荏豆(高粱上不结穗而是一个用白膜包裹着的份牙状的东西),因为它本身就很嫩,入口口感不错;最重要的是,我和哥哥可以偷着掘几根甜杆,过过搀瘾。找甜杆可是一门诀窍。地里那么多高粱杆,哪个甜,哪个不甜,不会认是不行的。你只要看它的叶,叶子中间的叶脉如果从头到尾象含着水的深颜色的,那就一定是节节有水分的甜杆。如果是一条干瘪的白线,肯定是根部有点水分,越往下嚼越没水没味道的。
有一种高粱叫做多穗的,长的矮,但是你就去掘吧,保证根根甜到底。
五
我们也有属于自己的游戏,当然对现在的孩子来说也许是很简陋的,但于我们而言,那可是最值得回忆的一部分。
学校里最常做的游戏是“丢手绢”,体育课上,老师让我们班里的同学在操场上围成一个圆圈,盘坐在地上。然后指定一个人拿着一副手绢围着大家转,趁谁不注意的时候,偷偷地把手绢丢到他身后。如果丢手绢的转了一圈后这个同学还没有察觉,就被“逮”住了,这时老师就会让这个同学出一个节目,这个同学肯定是红着脸站起来,随着大家的喧笑,唱歌,跳舞,或者朗诵。。。。。。如果及时察觉到自己身后有手绢,就要赶紧起来,再把手绢丢给另外一个人。
除了学校里的游戏,我们自发的还有好多,比如捉迷藏、戳刀、碰捶。其中两个游戏大家都爱玩,一个是摔花片,一个是玩火枪。所谓花片,就是把两张纸各自对叠成一个长条,然后成十字交叉状对折起来,形成一个正方形的纸片子。玩的时候,把它放到地上,轮流来扇,扇过去了,花片就赢给自己,最后看谁赢的多。因为纸张不同,花片的重量也不一样,重的就很难扇的。于是我们就经常作弊,在花片芯里放上硬纸片--当然如果被逮住是要挨罚的。那时有一种纸是大家都不用的,就是毛泽东选集的纸张,这已经成了一种约定俗成的规则。最好用的是家里装石灰用的牛皮纸,叠出的花片又重又厚,所以一出来就往往成为抢手货,需要用许多张纸花片来换的。到了初中,花片样式也翻新了--那时曾经出过许多种火柴,火柴盒上的图案五花八门,相当精致,我们依照图案的好坏,把它分成如干类别,相同类别间的才可以游戏。把火柴盒的两面撕成一个长方形的片,弯曲一下,放到课桌上,用手在纸片边用力一拍,翻过去了就赢了。
玩火枪就更有意思了。最初是用一根铁条弯曲成手枪的模样,枪头部须是一跟直直的铁条;然后从自家自行车链条上卸下几节,再卸下一根辐条的冒,将它砸进其中一节中,最后安装到铁条枪上。当然,枪针的尖部要尖尖的,后面用车袋上的橡皮做成橡皮筋。把一根火柴放入车链作成的枪镗,把枪针用力后拉,然后一松手,枪针就会撞击到火柴冒上,“膨”的一声--枪响了。到后来,铁条换成了木头,车链前面又加装上一个弹壳,里面封上炮药。过年的时候,一群火枪手齐聚到河面上,对着冰面开火,谁打的窟窿又大又深,谁就是冠军。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