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_赤壁赋_看庄子美学对苏轼的影响
2009年1月湖北第二师范学院学报
Journal of Hubei University of Educati on
Jan . 2009Vol . 26 No 11
第26卷第1期
从《赤壁赋》看庄子美学对苏轼的影响
何正力
(中南民族大学文学与新闻传播学院, 武汉430074)
摘 要:苏轼深受庄子思想的影响, 在其《赤壁》二赋中, 具体体现在庄子“”。苏轼接受这种思想的影响, 有其具体的文化背景, 即唐宋时期“中隐”关键词:庄子; 苏轼; 赤壁赋
中图分类号:I 207. 6 :() 0120014202作者简介:何正力(1978, , 。 苏轼《赤壁赋》, 人们从分析。有从文字上评说者, 《天下才子必读书》卷十五:“本不应作文字观, 而文字特奇妙。”《苏长公合作》卷一:“眼前景径(经) 一道破, 便似宇宙今日始开。只‘山高月小, 水落石出’, ‘山鸣鼓应, 风起水涌’十六字, 试读之, 占几许风景。”李一公《东坡密语》:“此文字字珠玑。”张伯行《唐宋八大家文钞》卷八:“以文为赋, 藏叶韵于不觉, 此坡公工笔也。”有从此文价值上评说者, 强幼安《唐子西文錄》:“惟东坡《赤壁》二赋, 一洗万古; 欲仿佛其一语, 毕世不可得也。”吴汝纶云:“此所谓文章天成偶然得之者。是知奇妙之作, 通于造化, 非人力也。”谢枋得《文章轨范》卷七:“此赋……非超然之才, 绝伦之识, 不能为也。”有从文风上评说者, 张表臣《珊瑚钩诗话》卷一:“《赤壁赋》卓绝于雄风。”《宋大家苏文忠公文抄》卷二十八, “予尝谓东坡文章仙也。读此二赋, 令人有遗世之想。”
分析这些评语, 我们发现, 它们大多是从文章本身的艺术特色、成就来评析此文。但也有人从庄子对苏轼的影响的角度来分析此文, 如宋代谢枋得《文章轨范》卷七:“此赋学《庄》《骚》文法, 无一句于《庄》、《骚》相似, 非超然之才, 绝伦之识, 不能为也。”陈望衡在
(前赤壁赋》) 表现的思想明显属于道《中国古典文学史》中说“《
也; 所以均调天下, 与人和者也。与人和者, 谓之人乐; 与天和者, 谓之天乐。”这种“天人合一”说, 正奠定了他“身与物化”的审美理想的哲学基础。庄子与惠子著名的濠梁之辩, 就表明了一种这样的观点:我游濠上而乐, 则知鱼游濠梁而乐也。这里, 庄子其实已经提出了“身与物化”的审美观点。庄子明确地提出“物化”说是在他的《齐物论》中, 那段流传千古的“庄周梦为蝴蝶”这样说道:“昔者庄周梦为蝴蝶, 栩栩然蝴蝶也。自喻适志与! 不知周也。俄然觉, 则遽遽然周也。不知周梦为蝴蝶与? 蝴蝶之梦为周与? 周与蝴蝶则必有分矣。此之谓物化。”这种人化为物, 物我合一的境界, 便是庄子所标举的最高审美境界———身与物化。
苏轼在《前赤壁赋》中深受这种“身与物化”的审美境界的影响。在赋的开头, 苏轼就描绘了一种空灵、澄明的人与自然和谐为一的艺术境界, “清风徐来, 水波不兴。举酒属客, 诵《明月》之诗, 歌《窈窕》之章。少焉, 月出于东山之上, 徘徊于斗牛之间。白露横江, 水光接天。纵一苇之所如, 凌万顷之茫然。浩浩乎如冯虚御风, 而不知其所止; 飘飘乎如遗世独立, 羽化登仙。”人徜徉于这种艺术境界中, 很容易感到与自然的亲近, 所谓“纵一苇之所如, 凌万顷之茫然”, 岂不是说苏轼此心正与天地江山为一。苏轼在《后赤壁赋》的结尾, 留给了令我们咀嚼无穷的神秘之感:“呜呼噫嘻! 我知之矣。畴昔之夜, 飞鸣而过我者, 非子也耶? 道士顾笑, 予亦惊悟。开户视之, 不见其处。”但细细想来, 所谓苏轼, 所谓道士, 所谓孤鹤, 不是一而二、二而一甚至就是融合得直至虚的东西吗? 《古文观止》对此评论说:“岂惟无鹤无道士, 并无鱼, 并无酒, 并无客, 并无赤壁, 只是一片光明空阔。”可知在审美对象上, 庄子身与物化的审美境界对苏轼产生了影响。在苏轼的审美中, 他也总是试图与物化为一, 在与对象的物我合一中达到心灵的陶醉。苏轼自己也对庄子身与物化、物我合一的审美境界十分欣赏, 并把它作为自己艺术审美的标准。苏轼赞扬文与可的画时, 曾这样说:“与可画竹时, 见竹不见人。岂独不见人, 嗒然遗其身。其身与竹化, 无穷出清新。庄周世无有, 谁知此疑神。”这里, 苏轼也提出了自己的美学观点, 即“身与竹化”, 强调了物我合一之境在艺术创作中的重要作用。可以看出, “身与竹化”与庄子的“万物与我为一”的“身与物
家, 它类似于庄子, 然而没有庄子的虚幻缥缈, 而是一种很现实的人生态。在徜徉于自然山水中, 实现人与自然的统一。这里没有丝毫的悲观, 也不是什么消极, 相反, 倒是见出一种审美的快乐来。”以这个角度, 本文拟从两方面进行探讨:《赤壁赋》中庄子美学思想对苏轼的影响的表现; 苏轼接受这种影响的文化因素。
一、庄子美学对《赤壁赋》的影响
1. 身与物化的审美境界。杜道明在《中国古代审美文化考论》
中指出:“从哲学上看, 老庄学说是一种艺术的哲学; 从美学上看, 老庄学说又是一种哲学的美学。”因此, 庄子的一些观点, 既有哲学的意义, 又有美学的意义。他曾说“天地与我并生, 万物与我为一”, 便是他的一种哲学境界, 也是美学境界。那么, 如何达到这种境界呢? 庄子告诉我们要“物物而不物于物”, 还要“独成其天”, 从而达到物我合一的境界。同时, 他还从“天”、“人”关系的角度阐明了他的观点。他说:“夫明白于天地之德者, 此之谓大本大宗, 与天和者・14・
收稿日期:2008211230
化”的理论是一脉相承的。
2. “游”的审美观。所谓“游”, 即是出游、嘻游, 意思是强调人生
我觉得, 无论是“万物与我为一”, 还是“游”的审美思想, 最终都落到“心”上。只有修心, 才能做到这样。而苏轼接受这种思想, 也当有更具体的文化背景, 这就是唐宋时的“中隐”文化。
中国古代隐士文化历史悠久, 古代的士人大抵非“隐”即“仕”。最早提出“道隐”思想的, 是孔子。他说:“邦有道则现, 邦无道则隐。”可是, 孔子一生都在为“道”而奔走, 并未真正归隐。以后, 庄子又提出了“心隐”, 他认为“死生存亡, 穷达贫富, 贤与不肖毁誉, 饥渴寒暑”都是束缚人们心灵的桎梏, 甚至连人的健康、智慧、愚钝也都是外在的东西, 只有纯白朴素, 至真至纯才是人的本性。怎样才能彻底摆脱人为的各种束缚, 尽显出人的本性, 使自我合乎自然之道呢? 这就是通过艰苦的修养, 达到“吾丧我”的境界。所以, 庄子的隐逸是让人的心灵超乎俗世之外, , 仕人中出现了“吏隐, , 昔日”, 到了晚年, 他不再过问, 胸中消尽是非心”的戒律, 还在“中隐”之说:“大隐往朝市, 小隐入丘樊。丘樊太冷落, 朝市太嚣喧。不如作中隐, 隐在留司官。”“似出复似处, 非忙亦非闲。不劳心与力, 又免饥与寒。终岁无公事, 随日有俸钱。”“……人生处一世, 其道难两全。贱即苦冻馁, 贵则多忧患。唯此中隐士, 致身吉且安。”在这里, 白居易通过对大、中、小三种隐士的比较, 认为“中隐”最实惠:既是官又闲; 不用做事又有钱; 故可以避免饥与寒。所以“唯此中隐士, 致身吉且安。”故白居易的“中隐”之说提出来之后, 在官场上马上产生了不可估量的影响, 仕气普遍低落, 追求“闲官”则成为当时社会的风气。
苏轼一生敬仰白居易, 曾写过“出处依稀似乐天, 敢将衰朽较
) , 他对白居易的为人和前贤”之句(《予去杭十六年而复来……》
需要艺术化。庄子的“逍遥游”就有这个意思。在庄子那里, “逍遥游”是“无所待”的绝对自由。它“乘云气, 御飞龙, 而游于四海之外。”它“乘夫莽渺之鸟, 以出之极外, 而游无何有之乡。”因而是一种人生最高境界, 是真正的自由境界。庄子认为, “无所待”就是没有任何外在目的的人生态度, 这样能产生一种审美的人生态度, 使人的心灵获得自由解放, 真正达到“心游”和“乘物以游心”的精神状态。所以庄子又提出了“游世”的思想, 即对世俗表现出一种“傲世”的精神, 在苦难的人生中学会避灾远祸。同时, 他又认为人要有顺应时代变化的“安时而外顺”的思想, 即“游心于淡, 合气于漠, 顺物自然而无容私焉。”“唯至人乃能游于世而不僻, 顺人而不失己。”这样, 庄子的“游世”思想就将人的生存方式与审美人生巧妙地融合起来了。如果有了“游世”的思想那对于是“隐”还是“仕”, 不在乎方式, 只要在心灵上达到了归隐的境界就可以了。很显然, 这种“游”, 存方式的审美观, 苏轼的《赤壁赋态度。》“游”, 有三次是在“游赤壁”的语境中, “遨游”的语境中。不过, 次数虽不多, 但也切中“出游、嬉游”之意。可以想见, 苏子心中若非澄明、虚静, 也不会在月夜泛舟波涌浪急的长江了, 而这正好体现了苏子心中那种非功利性的人生态度了。“携飞仙以遨游”出自客人之口, 是客人想而不能得的事。若真能与飞仙游, 苏子亦乐甚。文中, 苏轼提出了自己的生活方式, 说“惟江上之清风, 与山间之明月, 耳得之而为声, 目遇之而成色, 取之无禁, 用之不竭, 是造物者之无尽藏也, 而吾与子之所共适。”这不能用流连自然风光来说明他的人生观, 这里, 实在是有一种开阔的胸襟、旷达的情怀。这种胸襟情怀, 鲜明地展现了苏子那种自然顺随, 游心游世的审美人生态度。
事实上, 苏轼对这种游世思想的接受在《赤壁》二赋之前就显露出来了, 只是这时包含了一种更深的人生体验。还在嘉佑四年, 苏轼和父亲、弟弟入京, 坐船沿江顺流而下时, 他就在《出峡》诗中写道:“入峡喜巉岩, 出峡爱平旷。吾心淡无累, 遇境即安畅。”这说明, 苏轼尚未入世时, 就已淡泊名利, 能用审美的态度来观照外物了。贬谪黄州时, 一面心恋庙堂, “望美人兮天一方”, 一面又能用“游”的思想来消解这现实的苦痛, 实现了一种心灵的归隐, 使苏轼经受了一次又一次的打击而精神不倒。这不能不说是庄子生存美学对苏轼影响的成功之处。
二、“中隐”文化影响
庄子的“万物与我为一”、“身与物化”的审美境界强调了主体的一种超然之心, 惟其如此, 才能斋心静心地达到“身与物化”的境界; 而其“游”的审美观是一种生存方式的审美观, 它所包含的游心游世, 强调了人的生活态度的一种非功利性。庄子的这两种美学思想都体现在苏轼的《赤壁赋》中, 足见苏轼深受庄子的影响了。为什么苏轼如此深地接受庄子影响呢? 苏辙的一段话可供参考:“(苏轼) 初好贾谊、陆贾书, 论古今治乱, 不为空言。既而读《庄子》, 喟然叹息曰:吾昔有见于中, 口未能言, 今见《庄子》, 得吾心矣……后读释氏书, 深悟实相, 参之孔老, 博辩无碍, 浩然不见其涯也。”苏辙这段话讲出了一个事实, 即北宋时, 儒释道三家已成合流之势, 知识分子不可避免地会受到这三家思想的影响, 只是三家思想对一个人的影响程度不同而已。这当然是一种解释, 但如果只是这样解释的话, 则缺乏一种个性和深度。
思想都有认同感。熙宁年间, 当王安石在宋神宗的大力支持下, 急剧地推行变法时, 苏轼有不同政见, 不断反对变法的过激行为。但阻止不了变法的推行, 于是便请求外任。故他到杭州任通判后不久, 就写下了“未成小隐聊中隐, 可得长闲胜暂闲”之句(《六月
) , 还说:“二十七日望湖楼醉书五绝》居官不任事, 萧散羡长卿。() 苏轼“胡不归去来, 滞留愧渊明。”《汤村开运盐河雨中督役》中
隐”思想的形成, 显然是从白居易那里来的。有了“中隐”思想之后, 苏轼在以后的仕途生活中就能进退裕如, 不把升迁放在心上, 真正达到了他自己所说的“寓意于物”的境界。况且, 苏轼早年喜读《庄子》, 曾“喟然叹息曰:‘吾昔有见于中, 口未能言, 今见《庄子》, 得吾心矣。’”这个“心”, 既是文心, 也是“道”心。所以, 当苏轼因乌台诗案被贬黄州时, 也能那样超然旷达。参考文献:
[1]王水照选注. 苏轼选集[M].上海古籍出版社, 1984.
[2]陈望衡著. 中国古典文学史(第二版) [M].武汉大学出版社, 2007.
[3]杜道明著. 中国古代审美文化考论[M].北京:学苑出版社, 2003. [4]吴楚材, 吴调侯选. 古文观止[M].北京:中华书局, 1959. [5]于民主编. 中国美学史资料选编[M].上海:复旦大学出版社, 2008.
[6]敏泽主编. 中国美学思想史(下卷) [M].长沙:湖南教育出版
社, 2004.
[7]陈鼓应注译. 庄子今注今译[M].北京:中华书局, 1983. [8]冷金成著. 隐士与解脱[M].北京:作家出版社, 1997.
责任编辑:彭雷生
・1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