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路上的日子

　　回家路上的日子 　 　　那一年，我十二岁。父亲和母亲每日吵架。 　 　　父亲说，看见我碍著眼，叫我早些出去。那时候我还没有父亲的肩膀高，于是我总是揣揣地惧怕他。我记得那时候，客厅里的冰箱总是有种高大的难以克服的压迫感。 　 　　后来有一日，我用碳素笔临摹壹样物件，说是临摹或许太过专业，大抵是依葫芦画瓢式样的手法。这是我那时无聊自我排解的方式。 　 　　母亲做完饭来看我的画，她将泛黄且油气十足的围裙解下，十分端正地看。这令我的辛勤得到了多多少少的满足。她稍后把画放在桌子上，又系上围裙，叫我休息一会儿，又匆匆下了楼去，升腾的油烟和“刺啦”的爆炒声将我对她的印象与此深深联系起来。我丢下笔，倒在地板上，听著楼下霹里啪啦的水油相溅的声响，这时候的阳光已经懒懒的扫至我的面庞，对面传来租客们打牌琐细嘈杂的声响。于是我阖眼睡去，如每个贪婪的孩子一般虚妄锁住这没有父亲的午后。 　 　　后来，母亲突然叫我去学绘画，她匆匆拉着我的手便出门，那刻我才知道原来那一日的临摹是有伏笔的。似乎多年后很多事情都是这样，往往一个征兆便可预示和注定很多东西。就像可以预知未来的先知呵。她那时候带我到车站，让我站在距离站牌30公分处等车。还教於我残疾人与孕妇专座不能占，靠后的位子颠簸。我受宠若惊地点点头，事实上我到十一岁，还未独自乘过巴士，我任何时候都在将责任归於我是一个过於内向且过分胆小的孩子。 　 　　2路车来了，母亲递予我4元，分成两份。她将手搭在我的背上，给我一个推力。於是我毫无反抗地上了车。空调车的凉气使我战栗了一下，於是我恍恍地给了售票员2元，并无多想往空位上坐。母亲在我的身后，笑而不语。 　 　　於是我开始望向窗外，那是灿烂到无法无天的阳光。我在想，母亲是不是就这样把我安排出去了呢。 　 　　母亲?槲衣蛄艘豢榛?澹?芗且溆绦碌氖牵?强榛?迨俏?嵝⌒艿姆饷妗Ｎ冶Р蛔。?缓帽吃谏砩稀Ｉ倌旯?锿?嗟呐??芤?源死葱ξ摇５比徽舛晕依此凳俏奚舜笱诺摹：⒆邮亲晕业摹 　 　　我学的是素描。授画的是一位女老师。她看起来不是很漂亮，当然这只是一种印象吧，具体棱角眉眼早就记不清了。女老师上课的时候喜欢给新手班摆一个临摹物，是一个水果，一座简单的石膏像或者其他的什?东西，光线也很单调，是日光灯的惨白。给师哥他们安排的是自然光的明暗变化，临摹物也复杂许多。大家各自画完后，女老师会把各自的作品摆到前面。我觉得自己的难堪至极。而女老师却偏偏将我的画高高地摆起来，并说了一些关於明暗变化的道理。这更加令我不安。那个夏天，我一直都没有心思画画。 　 　　当然我没有心思并非只是因?槲叶曰婊?业牡执ァＤ鞘焙蛭一?旰螅?又?仁奔洌?芪У娜恕吧成场钡刈骰?ｌ妒俏叶俑形蘖模?艿胶竺娴牧蹦淮Α７考淅锘璋担?欢?幸煌殴獯臃煜吨写┙?础Ｎ毅躲兜亟?诽??饷娴氖澜纾??讲ＡТ巴獯?鞑幌⒌某盗魃??约白?湓谀堑娜嗣褚皆骸 　 　　母亲病了，她毫不掩饰地对我说：“我的肚子里长了一个瘤。”我那时候并不明白这件事的严重性，只是暗暗揣测，母亲要住院，那么便只有我一个人了，至少吵架的两个巴掌是拍不响的。 　 　　然而那一刻我却突然不知?楹巍０ぶ?盎в醒劾岽游业睦嵯偌烦隼础 　 　　“少年！把帘拉上，光线变了。” 　 　　我按原样拉好回到原位。这是我第一次少年老成地意识到，人生这条路注定是要一个人走的。 　 　　后来我不在少年宫绘画，最后一天等车回家的时候突然看到母亲提著一带东西站在门口等我。那时候我才恍然发现，原来这一个夏天，我都是独自离家，独自归家。 　 　　她笑著说话，却听不见她说什么。究竟是周围太嘈杂，还是我一时分了神。我过去牵她的手，然后将她手?的袋子接过来往?看，是一些小零嘴。这时我才听见母亲说的：“怎么啦，馋嘴了。”她把嘴贴到我腮旁说话时，我才注意到母亲的头发变得稀而短。 　 　　那年夏天，瑞安街旁都是香椿和桂花树。我和母亲在斑驳的树影中穿梭如两?汪洋夏日洪流中的舶船。我左手提著袋子，母亲右手挽著我，彼此不语。母亲突然问我：“你画画学得怎么样。”我自惭形秽便心虚地应了几句，母亲这时候便不说画画了，而是转到其他事情上。我们便沿著瑞安街一直走到家。 　 　　那天下午我是格外开心的，母亲在炒菜，我在临窗的桌子上绘画。时光像一双温柔的手，不紧不?地环抱著我。我并没有根据少年宫女老师所授的一切技巧，事实上我也忘记了那一套套规矩的格式。我只是按照我自己的感觉，这?似乎斜了，这?又有些不真实，这?需要叠加几层。当然这样子作画往往会让我的作品漏洞百出，画完之后乱糟糟地不尽人意。但这并无大碍，因?樗?泻⒆佣及炎ㄗ⒘舾?斯?蹋?领督峁?绾危?缇筒恢匾?恕 　 　　这是我自少年宫以来唯一一次用心的作画，就像享受二小对面卖5角钱一条的彩虹冰棍。这种比喻未免廉价且富有喜感，但是体验确是真的，那时候读小学。我和另外三人，在食堂里吃完饭，一行出门买零食。屋外的阳光煞是温暖，我和祥敏去买冰棍，那种彩色的。学论去买游戏王，有时候我们也会买的。瑞瑞在挑冰杨梅，或许我应该叫她姐姐，其实她比我大2岁，会钢琴，音律很好，只是身高只有半米不到。那时候我总是不以?槿坏目?嫘μ傅秸飧觯?床恢?勒馐且桓錾倥?钅岩源ゼ暗耐础Ｉ孕∫坏愕氖焙颍?颐嵌既?槿鹑鸷臀颐堑奈蠢炊际且谎?模?欢?搅肆?昙叮?液龅闹?懒似渲性涤桑?僭谀骋桓鋈兆永锟吹酱蠡镌诒澈蟠?┣那幕埃?也胖?涝?疵扛錾倌甓际窃诒浠?谐沙さ摹 　 　　不过那时候我们都很好。一起玩卡组，一起丢沙包，一起吃孙老师做的饭菜，一起在校门口看到各种各样至今令我们记忆犹新的事情。我们拿著冰棍，被融化在时光里。 　 　　然而这个暑假二小这一届的学生全部毕业了。瑞瑞去了外地，学论杳无音讯连面都不曾见，祥敏亦是。在安阳路上，似乎就我一个人还在匆忙地在少年宫和家之间独自奔走。 　 　　幸好现在我回来了，母亲将碗筷放置好，唤我吃饭。我带著久违的小喜悦，在落地房的木楼梯上动静极大。 　 　　母亲将菜加到我的碗里，叫我多吃点。然而我什么时候都很瘦。那时候睡觉，每天晚上夜深的时候总会隐约听到对门房间传来??的吵架声，小却听得真切。然后我爬起来趴到门边耳朵贴到门缝里，这声音又自消了。待我睡下那声音又如潮水般涨起。如此反反复复。再如某一天，突然楼下传来“砰”的一声，我下意识地?出窗门外，那分明是对门外路人碰掉了热水瓶，而我还要心有?悸地不安很久。 　 　　“在想什么呢。”母亲笑著。 　 　　我回过神来，努力地往嘴?扑饭。 　 　　母亲看我吃完饭，出门。我在看晚间节目。那时候我很喜欢看每晚的美术展览，有的时候它会带你游览某个国外盛名的展览馆，又有的时候会花45分?的时间教你临摹一处近景。然而那个晚上，美术展览被换成了琼瑶剧，我在一整个时段里都在酣睡。那时候我总这样想，等待一个人或者一段时光最好的方法就是睡觉，让时间流过去。 　 　　后来等我醒来，见母亲仍不归家，我便揣测着不安的事情，四处去打听。然后得知母亲明天要做手术。原来身边的人都悉知这件事情，偏偏我恍惚地一无所知。 　 　　可是那时候我还是没心没肺地一夜安稳，孩子总是觉得，越是大的事情，越不能掌控，越毫无责任去操心。但在多年以后的某一个晚上，那时候已经时过境迁了，我突然无端地很担心母亲会死，突然想到死了以后无痛无欲，世界会把我忘记，我也会忘记这个世界。 　 　　於是我大哭起来。哥哥就睡在我的旁边，睡得很安稳。我是不是后悔当初的无知了？ 　 　　终於，母亲还是平安出院了，她的精神也渐渐好起来，头发也变得长而密。这个时候，暑假已经过去一大半了。 　 　　 　 　　母亲出院几天后，我又被安排到一家去学习美术。那时候母亲是在药店里和一位老熟人谈及此事，原来他的孙子在附近有学习画画，那?也介绍我去是再好不过的，这是一拍即合的事情。 　 　　然后我得自己去那里。这条路印象很深刻：沿着安阳街过桥，右边是超级市场，左手边绕进去。沿河直走，左边是一排柳树，右边是几排小区住宅，很典型的设计。於是我数了第三排走进去，仿佛深入另一个世界，陌生新奇。 　 　　这时候回头，就看不见人群，也听不见喧闹了。 　 　　铁门栅栏敞开着，进门就看见一个颇瘦颇白的男子在书台上练书法。他看见我，似乎早有预见地对我说：“来啦。”我佯装镇定，低着头不去看他“恩”了一声。我知道这应该是教我素描老师的丈夫。从他的面相我大致就可以猜出师奶的面目，应该是高高瘦瘦的，长发，小眼睛。 　 　　然后我脱鞋上楼，到第二层，正思着该往左右哪个房间去，这时候一个高高瘦瘦的，长发，小眼睛的女人走了出来，朝我笑了笑：“夏雨啊，来这边。”这时候我才知道有的时候人生充满戏剧。 　 　　薛老师是一个很熟悉的人。我不知道该怎?解释这句话。或许是她太普通了，没有一点吸引人注目的装饰。我对她的全部印象只有拿着一只碳素笔在纸上描画，神情专注。这种近乎遗忘的普通却让我久久忘不了她。每当我看到一个高高瘦瘦，长发，小眼睛的女人，我总是要想起薛老师。 　 　　说实话，薛老师那时候到底教给我哪些知识我早就忘记了。仅有的片段也是零星琐碎的。但薛老师这个人在我记忆里的感觉一直都是温暖，这就是最好的解释和概括。 　 　　薛老师的家很大，有四楼。一楼是接待室，有饮水机，沙发还有书法展。二楼有两个房间，一个是教书法的，一个是水彩以及素描各类绘画。三楼我没去过，或许是一家人睡觉的地方。但有没有四楼呢，我又记不清楚了，或许没有吧。 　 　　起初我很胆怯，因?橥?庇惺?父鋈嗽诮淌依镒骰??夷切┰谏倌旯?睦砺壑?对缇屯?阶ν酃?チ恕ｌ妒茄?鲜δ托牡亟涛矣帽屎饬烤拔锏谋壤??绾巫既饭蠢斩猿啤Ｎ一?阶詈螅??鲜?突岚镂腋模??耐炅宋医幼判拚??钡铰??橹埂 　 　　窗明几净的房间里阳光四射，我又有种午后安逸的感觉，顿时温顺起来。 　 　　渐渐地，我适应了这种生活。甚至有些期待每天下午2点到5点的时光。依旧是乘2路公交，不过多乘几个站，下车过马路就到了。那时候有一种?煸诓弊由系闹ぃ?盖赘?野炝艘桓鲈拢?铣凳笔居璐酥ぜ纯伞Ｔ谘μ?遥?冶冉舷不端嬉猓?堑媚且淮挝衣蛄艘话??谆ㄔ诳翁蒙铣裕?飧鍪焙蜓μ?诟?颐墙惨环?凭栈ǖ墓雇迹?妒俏掖蛉さ厮担骸昂孟癖?谆ā！比缓笱μ??ψ攀?湮遥骸耙院罂翁蒙媳鸪哉庑┌。?唤】怠！蔽乙嗍度さ厥樟似鹄础 　 　　在我眼里，薛太一直是个很随和的人，我一直都认?樗?纳?詈苊缆?Ｖ辽偎?梦冶涞孟不痘婊?腿禾迳?睢 　 　　只有一次，我似乎了解到一点薛太的生活。 　 　　那天我来得格外早，1点多便鲁莽地闯进薛太家。刚走到楼梯，我便听到“哇哇”的哭声，那是薛太的小女儿。然后房间内传出几声动静，我听不清大致几句是：“叫你收拾一下你怎?都不听呢，站这里好好反省，你什?时候听话了我什?时候理你。” 　 　　薛太走出来看到我，她好像很疲惫的样子，有些力不从心。她对我说：“怎?来得这?早呢。”我?擂瓮蚍郑?厦ν说矫趴冢?桓叶辔剩?惭鹱安恢?椤！敖?窗伞！毖μ??巯戳税蚜嘲才盼易?拢??也贾昧讼白鳌Ｈ欢?沂敲挥行那椋?业谝淮胃芯醯窖μ?目嘈模??蝗缓湍盖缀芟瘢?谀承┓矫嬗涝抖家?瘸Ｈ死凵鲜?丁 　 　　也是从这次之后，我对薛太愈加听话，薛太也愈加耐心教我。 　 　　在薛太家学习的我还认识一个人。他便是那老熟人的孙子，和我同龄，眉目清秀，比我高，比我阳光。 　 　　他叫正坚。或许他在薛太家学过很久，又或者天赋异?，他的绘画水平很高，经常获得全国性的奖项。但对於我来说，我和他作画的目的完全不一样，我自认?橹皇亲杂樽岳郑?У闳?琶ǖ幕?ΑＵ馐俏液驼?峄婊?咸?鹊谋局是?稹 　 　　但是这不妨碍我们做朋友。我会和他步行去薛太家，去买那种仅是1块钱一包的干脆面，原因大致是他说过很好吃。每次课间我们就跑到楼下听知了，他总是将知了的尸体踢到女生脚下引来尖叫。 　 　　那时候他把我叫到他家玩，然后一直到晚饭时间。夏天他洗完澡只穿一件裤头，坐在凉地板上趴开腿和我玩国际象棋，这是比较触目的，我总是很感慨他可以就那样无所谓地把身体展示给我毫无忌讳。或许是因?槲沂敲舾械暮⒆樱?造缎晕液茉缇土私猓?造读硪桓龊⒆拥纳硖澹?异洞水a生了莫大的好奇。我总是输给他，原因是我总是在想些莫名其妙的东西，关系自己身体和别人身体的区别和变化。他那时候长出了腋毛，而我没有，所以大致上我的性真正萌芽是从这个时候开始的。 　 　　但是从这个时候，我的身体也发生了巨大的变化。一次我学完回家，售票员突然对我说，我的证已经到期了。而另一个惊人的消息是，我需要付全票了。 　 　　於是我坐在靠窗的位子上，背挺得很直，看着窗外这时光的尾巴逐渐溜走。这是我最后一次从薛太家回来，从那以后，我就没见过薛太了。忙碌的初中生涯也让我无暇再去走那条路。 　 　　 　 　　 　 　　4月后，08年的寒假。命运又再次把我安排到安阳路。这次是去补习英语。 　 　　当然，这条路是和去薛太家的路很近的，可是我始终没有再走。偶尔会看到一群人背着画板走向那里，嬉笑着，仿佛就是那天夏天我们的身影。也没有看到正坚了。 　 　　我去仇老师家，遇见了正坚，他也在这里补习。 　 　　可是那时候他染了黄发，穿了牛仔，手上戴了链子。我差点认不出他来了。我们也变得不多说话。这或许不是他的错，是我在初中里几乎不合群了，我是个很特立独行的人。或许这很令人讨厌吧。 　 　　於是我们就这样一直不说话，直到有一天，我独自回家，他碰见我问：“你怎?了？” 　 　　我含糊地说：“我，我病了。” 　 　　他“喔”了一声，“变了。”然后转身离开消失在黑夜里。我知道，他不是当年的正坚，我也不是当年的夏雨了。 　 　　我想跟他解释，可是又转过来想到“病了”和“变了”究竟有什?差别呢。 　 　　由於学完是晚上八点，所以父亲会来接我。那时候他开着电瓶车，我坐在后面。事实上，从那时候，我开始有点了解了父亲的苦衷了。他也很累。和母亲一样。 　 　　 　 　　后来有一天，母亲在切西瓜，父亲在吃饭，父亲让我拿一下冰箱顶的盒子，当我那样做的时候突然发现，原来我已经比冰箱多出一截了。这冰箱陪我见证了无数个日子。而我还以?椋?兆涌斓锰?执佟 　 　　现在，我们要搬到安阳路去了，很快，这个家要成?榧且洹Ｎ矣窒肫鹆说蹦甑难μ?Ｕ?帷Ｎ蚁胍欢位匾洳唤鼋鍪且桓鋈说氖虑椋?谖摇⒏浮⒛溉?艘煌?ネ?惭袈返氖焙颍?惫庥只腥舻沽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