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高校首个"信访专业"毕业倒计时

□本报首席记者 丛治国

沈阳大学是全国首家成立信访专业的高校 ■资料图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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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日上午，中央纪委信访室正局级纪律检查员、监察专员兼副主任张少龙，中央纪委信访室综合信息处副处长邓集洵，中央纪委信访室电话网络举报处副处级纪律检查员、监察员郭洪亮做客中国共产党新闻网“反腐倡廉在线访谈”节目，围绕“做好信访举报工作，维护群众权益”这一主题与广大网友在线交流。

作为备受争议的信访工作再次成为关注焦点。

时间回溯至4年前的2009年5月份，沈阳大学的招生简章里，没有过多渲染的出现了“信访专业”，信访本身在中国司法学界以及现实存在就有着诸多的声音，沈阳大学成为全国第一个吃螃蟹的，引来的关注远远超出了学校方面的预料。

2013年5月，这批全国首个“信访专业”的大学生们到了毕业的窗口，在普遍向往体制内的现实中，他们会有“近水楼台先得月”的便利吗？备受争议的信访会因为“有术业有专攻”的大学毕业生们而发生改变吗？

更严谨的说法应该是沈阳大学法学专业信访方向，尽管当初的设计者的确想单独把信访作为一个高校专业来设定，但教育部始终未批准，称呼上的遗憾并没有影响中国首批法学专业信访方向学生的实践探索。

作为首批毕业生，他们于2012年11月6日从沈阳启程到国家信访局进行实习。

5个月后，今年4月10日，绝大部分学生完成实习返回沈阳。

没有假期的大学4年

在大学期间，学生们要完成40余门课程。每到假期，学生们要去沈阳信访大厅、各区信访局以及一些职能局的信访部门实习。

作为沈阳大学政法学院院长的赵威，面临着更多的压力，虽然未能正式设立成独立专业，但信访方向设立在政法学院，无论是舆论压力还是设计者的殷切希望，都让赵威这个法学专家深感不易。

4年过去了，赵威仍然记得在专业设立初期，舆论所产生的各种声音，其中最犀利的无疑是：信访专业方向的设置是在维护本已广遭诟病的信访制度，有违法治精神。

作为法学者，赵威深谙法治精神，所以在介入信访专业之前，对于各种非议颇多理解，但4年的教材编写以及一线教育的经历，让赵威更深刻理解了设立信访方向的必要。

对于信访与中国法治的现实，司法学界充斥了各种批评声音，在赵威看来，这些声音都可以理性看待，但无论怎样的夸夸其谈，都不能脱离“中国特色”的社会现实。“法律能解决的问题本不应该成为信访问题”，但“从现实角度看，中国现有的法律不太可能涵盖老百姓所有的利益诉求，改革开放多年积聚的矛盾也不能一下子解决，尤其是历史遗留问题，需要有更具专业知识的年轻人来做这方面的工作。”“信访的本质是权力与权利之间基于公平与正义的沟通，我们要培养的就是能够担当沟通桥梁作用的人才。”

4年的经历让赵威有了上述体会，但在成立之初，没有太多的时间让他感慨，作为全国首个信访专业，教材才是赵威首先要解决的事情。

“没有什么可以参考的教材，只能结合着法学、社会学、政治学、史学与当下的现实进行教材的编撰，总算是没耽误事，在开学前教材编写完成了。”赵威说。

不过，38名刚刚入校的学生们并不知道老师的辛苦。赵威告诉记者，这批学苗素质很好，有些学生的成绩已经到了一本线，但最终选择了沈阳大学的信访专业。

事实上，大部分学生选择这个方向更多是参考了父母的意见。性格开朗的郭昕说：“我是因为自己估分低了，正好看到沈阳大学成立了信访专业，父母认为这个专业就业前景很好，就让我选择了这里。”

几乎所有报考信访专业的学生家长们都有类似的考虑，而作为第一批接触信访专业的孩子们，刚刚结束了苦熬的高三完成高考，信访对于他们，还只是个懵懂的听说。

入校完成军训后，这批学生意识到了自己的未来，可能要比其他专业的学生经历更多，虽然是归属到法学专业，毕业证也是法学学士，但顶着信访方向的孩子们，不可避免的要在理论上去掌握信访知识。

4年的大学生涯中，这38个学生没有寒暑假。如同《围城》里所说，城里的人想出去，城外的人想进来。

郭昕告诉记者：“考上其他大学（专业）的高中同学，包括本校其他专业都很羡慕我们，因为我们从大一就开始实习，进入准工作状态，这种锻炼肯定会对融入社会起到积极作用；对于我们而言，有时候也羡慕他们假期可以睡懒觉，可以跟同学出去玩，但从实际考虑，我们更早地体验社会肯定会对未来有所帮助。”

老师的期望和担心

这批学苗均以接近甚至超过一本分数线的成绩录取，但在刚刚结束的司法考试中，无一人过关。

在国家信访局实习后，要回到地方工作。那时候，他们不会有公务员身份，甚至都不是政府雇员，这些落差，他们准备好了吗？

尽管与沈阳信访局有着就业的约定，但信访方向在连续招收了09届和10届后就停止招生，停招的主要原因就是“担心就业”。随着2012年沈阳大学与国家信访局签署合作协议，国家信访局设立沈阳大学政法学院法学专业（信访方向）实习基地，如同强心剂一般，再次让沈阳大学准备恢复信访方向的招生。

国家信访局局长王学军说，沈阳大学设立法学专业（信访方向）在全国首开先河。这种积极探索和可贵尝试不仅有利于学校教育更好地适应社会发展需要，而且有利于进一步提升信访工作的科学化、专业化、规范化水平。

在教学的过程中，老师们尽力避免向学生们讲述负面新闻。赵威说，负面新闻与信访专业无关，那是个别人片面地甚至是错误地理解信访体制而产生的现象。但网络还是让学生们了解到：现实的信访世界里，不仅仅是书本上写的那样正义昭昭。

2013年的全国两会上，全国人大代表、长沙市副市长何寄华在接受采访时称，产生信访的原因很复杂，除了政策原因和基层政府工作方法问题外，还有些缘于民众的家庭内部矛盾、道德问题，甚至是无理诉求。

2005年，新国务院《信访条例》首次提出“各级人民政府应当把信访工作绩效纳入公务员考核体系”，各地政府随后陆续推出考核细则，并层层下达指标，部分地区还要求“零信访”。何寄华表示，在指标压力下，截访难以避免。

截访所产生的恶果，让全国信访局长在2013年1月的电视会议上提出，今年将推进以市县两级为重点的领导干部接访下访工作，到一线和基层实地解决问题，加强督导，坚决纠正一切“拦卡堵截”正常上访群众的错误做法。

自上而下的纠偏让即将毕业的学生们感觉到了未来的方向，让毕业季的学生更感珍贵的是，2012年11月6日，首批学生赴京实习，沈阳市委副书记邢凯出席欢送仪式并讲话。

12月18日，邢凯到北京看望慰问在国家信访局实习的25名沈阳大学法学专业（信访方向）大学生，并接受了国务院副秘书长、国家信访局局长王学军的会见。

有不愿具名的老师担心，如此规格的领导重视，会不会让这些涉世未深的孩子们开始飘飘然？在国家信访局实习期间的起居条件受到照顾的学生们能否安心工作？充满诱惑以及考验的工作内容，会不会让孩子们把握不好自己？

这种担心并非杞人忧天，因为这批学苗均以接近甚至超过一本分数线的成绩录取，但在刚刚结束的司法考试中，无一人过关。

还有更大的担心是：“在国家信访局实习后，要回到地方工作，那时候，他们不会有公务员身份，甚至都不是政府雇员，这些落差，他们准备好了吗？”

实习在国家信访局

在实习最开始，每个女生都要接受关于保密的教育，不仅每个人的工作钥匙是有密码的，而且在上班期间不允许携带手机，即便下班后女生们之间的交流也与工作无关。

到国家信访局实习的学生被按照性别分成两个工作地点，女生在北京市西城区黄城根北街9号国家信访局办公，负责甄别是否符合信访，给符合的信访人员发放登记表；男生则被安排到马家楼附近，负责安置劝返非正常的来访人，一男生解释：“就是不是通过正常国家规定的途径去国家信访局反映问题的。”

在国家信访局实习让郭昕和古赛男这两个女生收获良多。来北京前，无论是市里领导还是校方院长，都强调来北京实习“代表了沈阳的形象”，再加上身临国家信访的最高机关，紧张不可避免。这种紧张不仅仅是诸如晚上8点之前必须回寝室的规定，更多的是面对着来自全国各地的上访者。

郭昕说：“经过两个月的锻炼，只要人一开口，我就知道是哪里人。”听懂了方言，并不意味着工作顺利，那些把进京上访当作解决问题惟一出路的人们，让这些有过实习经历的女生还是深感压力。

“国家有规定，涉诉上访是不在信访范围内的，但无论怎么解释，很多涉诉上访人还不理解。”古赛男说：“所以，有时候就得带我们的师傅出面解释，相比之下，无论是对政策的理解，还是对具体人心理状态的把握，我们都有欠缺。”

国家信访局给每个实习的学生都安排了一名国家信访局的正式员工当师傅。

女生们遇到最多的就是谩骂，有的谩骂极尽污言秽语之侮辱。面对这些，女生们说：“理解上访者的情绪，但我们只能耐心解读相关法规政策。”

面对上访户，郭昕总结最佳的方式不是同情而是平和。每天要遇到各个地方的上访户，女生们从最初的愤愤不平到后来的理性判断。郭昕认为，上访者多数是含有合理诉求的，但确实存在无理上访甚至以此为业的。郭昕不担心自己的言论遭遇网络的人肉，因为“理性是这个社会发展的必要条件。”

因为女生们工作是上访的第一环节，所以有些非访户要骗出登记表，卖给熟悉环节的上访户，每当女生们识破这些伎俩后，诸如“收地方好处”的言论就会喷涌而出。

郭昕表示，从领取登记表到最后汇总，要经历多个环节，各个环节彼此并无人际关联，而且每天国家信访局的值班领导会把每个环节汇总的数字重新勘验，这就意味着，如果想作弊，要打通从实习生到最高领导至少五个环节。

面对实习之后的未来，女生们明白，这些实习经历并不意味着在考取公务员的过程中，能够获得某种便利，她们一样要通过相关考试。

古赛男确定要考公务员，每天都会利用所有时间复习资料。郭昕则还在选择中，考公务员只是其中之一。

谈到面对上访者的压力时，郭昕和古赛男都称，需要自我调节，需要时刻保持积极的心态，在这方面，两个人都称赞班长王百翔做得最好：“任何时候都是积极面对，不服不行。”

法治进程的必要补充

信访机构现在是作为中国特色的一个对民主起到很深的贯彻的政府机关。当法治达到大成时信访制度将不复存在。没有什么事物可以短时间内追求到完美和极致的，国家建设，法治社会也是这样，总会有需要完善，需要提高的地方。

作为班长，男生王百翔比女生考虑得更全面。说起实习感受，也颇有外交辞令的意味：“到北京后，我们将领导的嘱托贯彻于学习、生活、和工作中，并且通过这里的实际工作来理解和反思这些需要注意的地方，也通过实践将这些牢记。”

王百翔之所以选择信访专业，是因为家长和本人都觉得信访工作是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的一个特殊阶段不可或缺的系统，而且现在比较需要这方面的专业人才。

和女生的固定工作时间不同，男生是白班夜班和休息三班倒。白班是早10点到晚10点，夜班是晚10点后要值班，到第二天早上10点。

“在业余时间里，同学们会看看领导让我们看的一些有用的机关公文，可以更了解工作，而且能提高写作能力。”王百翔告诉记者，他们逛街的机会并不多，因为面对群体的特殊性，所以晚间也要值班，以免出现突发情况没法及时妥善处理。节假日也没有休息，因为要跟着来访人的时间来工作。

因为是面对非访，男生们需要更多的积极的热情去工作，“当群众从激动到安稳，就会有实现自我价值的成就感。”

让王百翔记忆深刻的是，有一天自己接到了值班室的呼叫，有个来访人突发疾病，心脏不好，血压高，急需送医院。“我报告了处长，然后按照指示马上通知了其所在省份驻京工作组，并通知马家楼的120将来访人送至医院。整个过程大约10分钟。”

几个月的实习，也有让王百翔感到困难的：“有一些已终结备案的来访人，诉求已经得到解决，并且签了协议，但还是要来缠访闹访的，协调解决起来困难比较大，因为这类人群按照法律规章和政策上来讲已终结，但是因为信访工作的特殊性，我们还是要对其采取安抚沟通的方式，但这类人目的比较明确，而且缠访经验很多，需要耐心细致。”

实习的学生们知道，关于信访，学界中仍然存在不同声音。王百翔认为：“法律的健全前途是美好的，形势也比较顺当，但我觉得信访是发现法律上的漏洞的一个重要机构。近些年来百姓对信访的依赖程度依然很大，而群众是国家和社会的基础，群众反映的问题是很重要的一块，我觉得在这点上信访系统起到了巨大的作用。”

在女生工作的国家信访局，即便到了下班时间，门前的胡同以及街边仍然有访民驻足，古赛男说：“这表明访民对信访还是抱有希望，我想，在文明进程中，有希望总是件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