渴望一只羊
丑巴渴望有一只羊。 林毛有羊,他有一群羊。林毛的羊很多,丑巴给自己要一只羊就有希望。 林毛答应过丑巴,给他一只羊。那天,丑巴看着最小的那只羊羔子湿漉漉的眼睛,对林毛说,林毛你给我只羊吧。林毛没有马上答应。林毛说,要看我爹的意思,我没啥意见,这些羊都是我爹的。丑巴赖赖地提醒林毛说,你家有那么多的羊,也不在乎这一只羔子,少了一只小羊,你家还有一群羊。可我就不同了,我要有了一只羊,就是有羊的人了。给我一只吧。 林毛把一枝刺荆条朝羊嘴里喂去,林毛很为难,没有说话。 丑巴退了一步,打破僵局。丑巴紧了紧缩巴巴的小脸,很严肃地说,那我给你五分钱咋样,买你的羊。林毛没答应。可能是卖羊的事情太重大了,林毛可从来没有遇到过这样的大事。林毛的脸涨得红彤彤的,他抬头瞅瞅天边一纵一纵落入田里的飞鸟,脖颈一扭一扭,脑袋随着鸟飞动的轨迹划了两条弧线,目光最后落到脚上破了洞的黄胶鞋上。林毛好久没有一双像样的鞋了。 林毛还是没有作声,有些为难。闷了一会儿,丑巴胳膊斜里一挥,做出了新的重大决定。丑巴斩钉截铁般说,不让你为难,再加二分,七分钱买你的羊,我认了。 林毛认为,丑巴的价钱,也出得不少了。七分钱虽然买不到一双鞋,但却能买到很多其他的东西。以后再卖几只羊,把钱攒起来,许能给自己买一双鞋呢。林毛就答应了丑巴,给丑巴一只羊。不过,丑巴不能去林毛家逮羊,这羊,要林毛带到学校才能交给丑巴。一手交钱,一手交羊。 丑巴得抓紧攒钱。要羊的时候,不,应该是买羊的时候,丑巴爽快得几乎已经很像个有钱人。丑巴从要羊,到用五分钱,直到用七分钱把买羊的事谈妥,丑巴其实一直没考虑过钱的问题。丑巴和林毛谈好的价钱是抽象的东西,和现实中的七分钱,有着巨大的差距。 房后坡洼里,有大片野生的药材。远志这种药他们叫它小鸡腿,丹参被他们叫做蜂糖罐,还有吃起来特别解渴的酸溜溜草和胖胖的好吃的蔓蔓根。丑巴屁股撅得高高的,挖了好多。小背篓快装满了,丑巴拔了一把又一把的酸溜溜叶,把它们放在背篓上面。这些药晒干了,估计能卖到几分钱。下个星期天,再挖,再卖,离目标应该会很近了。丑巴的脸被汗水抹得污七八糟,背篓里红彤彤黄澄澄的药材散发着泥土的腥香。随着丑巴下山的欢快脚步,绿盈盈的酸溜溜草覆盖着满满一篓子药根,一颤一颤的,摇得很灿烂。 丑巴挖了几次药,攒够了七分钱。丑巴摸着兜里的钱,就像已经摸到了小羊的身子。小羊的眼睛湿湿的,汪着水,闪着亮,看人的眼光十分温存。小羊身上软绵绵的,手抚在她身上,能感到她热乎乎的颤动。一个五分的硬币,两张一分的纸票子,被丑巴攥出了水。 周一,丑巴看到林毛,问林毛把羊带来了没有。林毛竟然像忘了这件事一样,回忆了一下说,没有。林毛说:“下星期吧,下星期我一定给你带来。” 又是一个周一,丑巴早早来到学校。丑巴除了背着一只旧得发白的书包,还带来了一只荆条小圆筐,带盖的。盖子是丑巴头一天晚上编的,留了两个小孔。一个孔,是留着让小羊伸出脖颈看外面世界的。另一个孔,稍小一点,是专门给小羊投草料用的。 林毛没有把羊带到学校来。丑巴追问了两遍,林毛火了。林毛一脸的无辜,对丑巴说,你自己去问我爹,他说我要是把羊贱卖了,要打断我的腿。不是我不给你。林毛说完,脸架在胳膊上,蹲地下呜呜哭了。 多数同学向着丑巴说话。他们说,林毛,这就是你的不对了,答应人家的事,怎么可以这样呢。他们又转过脸来批评丑巴,筐盖上留一个孔足够了,羊还知道从这个孔伸出头,从那个孔专门来吃草啊?真笨。丑巴脸上的泪早已淌得不成样子,丑巴扭头大声说,羊知道,就是知道。 丑巴一直认为,羊看人的眼睛,应该就像娘看他的眼睛。 丑巴从小就没了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