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家兴衰与军政关系纵论大国崛起中的军事与政治(1)
一个国家是怎样由小变大、由弱到强的?一个国家又是怎样由大变
小、由盛而衰甚至最终走上消亡道路的?这一直是古今中外很多学者终
其一生想要揭开的国家兴衰之谜。迄今为止仍然还有无数学者对此
“谜
衰之谜的执着精神着实令人钦佩和感动,当然也不难理解,因为这确实
是一个值得学者不断深入探讨的有趣课题。
不过,在国家诞生以来数千年的历史长河中,人类曾经出现过的大
大小小的国家多到不可胜数,但令世人印象深刻的国家却少得屈指可
数。毫无疑问,人们能够记得的大概还是那些流传千古的少数大国神
话。但不幸的是,很多举世闻名的古代大国在历史的长河里走上了Et趋
衰落的不归之路,慢慢分化成了一个一个的迷你小国;有的超级大国渐
渐变成一块一块的地区碎片,甚至突然解体,轰然倒塌,烟消云散。像
中华民族这样一直保有大国规模的形态,从古代文明大国演变成现代
文明大国的幸运民族国家并不多见。
在国家兴衰研究中,一个有趣的现象是,虽然不同时代不同国度不
同背景的学者对大国兴衰给出的结论可能千差万别,甚至不乏相互矛
盾相互对立的观点,但都对“国家兴衰与军政关系”之间具有密切联系
这一点甚少表示怀疑。所以,无论从感性的常识判断出发,还是从理性
的专业研究角度分析,“国家兴衰与军政关系”恐怕都是一个值得军事政治学者应该给予研究的重大课题。①这是因为,对于中国这样一个正
在由发展中的东方大国阔步迈向发达的全球大国来说,“国家兴衰与军
政关系”不仅是一个让人着迷的历史课题,也是一个令人难以回避的现
实课题,更是一个引人人胜的未来课题。同时,国内外众多学科进行大
国研究的热情也呼唤和推动着中国的政治学者特别是军事政治学者必
须尽快加入到这一研究的队伍之中。
之所以要呼吁政治学者特别是军事政治学者积极投身于大国兴衰
的研究行列,主要是由于军事与政治特别是军队与国家之间的密切相
关性而决定的,因为这是政治学尤其是军事政治学应该关注的重大课
题。事实上如拉斯维尔、亨廷顿等政治学大师都是十分重视这一主题研
究的,他们本身也同时是西方军事政治学的奠基人和创立者。就政治学
的常识而言,一个国家的基本追求主要包括相互联系、有时部分重合、
通常不可兼得的四个方面:安全(包括国内安全和国外安全)、发展
(包括经济、政治和社会发展等)、尊严(国际地位等)和自由。不同的
国家在不同的时期对这四个方面的渴求有轻重缓急之分,这四方面的
排列组合便形成一国在某一时期的综合目标。军队对于国家这四方面
的追求均具有重要意义(尽管程度未必相同):第一,就安全角度而言,
军队是国家外部和内部安全主要的保障者和威胁者。这是军队对于国
家的主要意义。第二,从经济和社会发展而言,军队可以成为国内外经
济和社会发展的推动者和阻碍者。尽管这不是军队对于国家的主要意
义,但是在某些国家或者某些时期这一点是重要的。第三,从一国在国
际上的地位而言,军队是一国国际地位的提升者和降低者之一。尤其是
冷战后,军事在外交(比如国际合作)和国际贡献中的作用越来越明
显。第四,自由的概念非常复杂,不管如何理解,军队均与一个国家的 自由紧密相关。
如上所言,军队和军事对于国家具有重要意义,政治、经济、社会
等对于国家同样具有重要意义。既然同处于国家范畴之内,只要军事、
政治、经济、社会完成了相对分离,那么两两之间必然形成关系,而且
每一个关系都与其他关系发生着联系。军政关系是军事集团和政治集
团的关系(抽象意义上指军事和政治的关系)。由于政治和军事对于国
家具有重要的意义,军政关系对于国家的重要性自然毋庸讳言。军政关
系是由军事集团和政治集团的互动直接决定的,但是由于军事和政治
在国家范畴内与经济、社会等发生联系,因此从根本上讲军政关系是由
整个国家的性质(包括军事、政治、经济、社会等)所塑造的。同样的
道理,军政关系不仅直接对军事和政治形成制约,还作为国家范畴的组
成部分之一影响整个国家形态的性质,影响着经济、社会等国家的其他
组成部分。
国家的兴衰是对国家整体、某一部分(如经济、军事、政治、社会
等)或者某几部分走势的描述,是国家性质的外在体现的一种,因此与
军政关系密不可分。对于现代国家的崛起而言,军政关系必须是和谐
的,以减少内耗;必须是合理的,以避免影响国家的其他方面;必须是
民主的,以保证崛起之后不会迅速衰落。
对于大国的兴衰而言,军政关系更是影响广泛而深刻。毫无疑问,
“大国崛起与军政关系”是大国兴衰中激动人心的重要课题,也是我们
此处最感兴趣最想探讨的主题。那么,国家兴衰起与军政关系之间,特
别是大国崛起与军政关系之间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关系,这正是本书
想要回答的问题!
值得高兴的是,国内外学术界已有的相关成果也为起步阶段的中
国军事政治学者创造和提供了比较丰厚的理论资源和包括分析工具在
内的十分有利的研究条件,特别是学界关于“国家兴衰”和“军政关
系”方面的研究成果十分丰富,这对于我们从军事政治学视角探讨“大
国崛起中的军事与政治”问题无疑具有十分重要的意义。虽然本书选取
评论的国家有限,但却是最有代表性的。相信这对于人们认识和总结大 国崛起的经验教训无疑具有极为宝贵的重要启示。我们也希望《国家兴
衰与军政关系纵论——大国崛起中的军事与政治》能够为读者带来某
种启示。
大国崛起与军政关系
大国崛起与军政关系是国家兴衰研究中的重要内容,是涉及政治
学、军事学等多门学科范畴的学术命题,更是军事政治学研究的重大课
题。因此,对“大国崛起”和“军政关系”两个概念的内涵及其相关性
的一般分析,既是军事政治学的学科建构中不可或缺的基础性学术工
作,也是军事政治实践中必须明确和应该遵循的规律性要求。因此,梳
理学术界对大国崛起与军政关系问题研究的重要成果以及阐释和表明
我们对该问题探讨的基本态度和主要观点,就成为我们分析大国崛起
中军事与政治问题的概念基础和理论基点。
一、“大国”与“大国蠕起”界说
由于“大国”和“大国崛起”本身不是严格的学术概念,使用上也
有分歧,所以有必要对之先行梳理和界定。
(一)大国
“大国”字眼的出现在中国源远流长,老子“治大国若烹小鲜”的
提法已经成为人们耳熟能详的至理名言0令人遗憾的是,中国人虽然早
在久远的古代就创造了“大国”的概念,但却很少具体解释“大国”的
内涵。关于什么是“大国”的学术探讨,在一定意义上说可能要归功于 近现代以来西方学者执着的研究成果。西方学界关于“大国”概念的解
释和观点多得不胜枚举,但代表性的观点可以归为“实力大国说”、“时
间大国说”和“规模大国说”以及“综合大国说”等几种。
有论者认为“实力大国说”之最初的“大国”(the powers)概念
可能来自于维也纳会议,因为当时四个盟国主导了这个会议,其他小国
只能听命于大国的安排。①德国历史学家兰克在1833年发表的《列强
论》一文中提出“大国”的定义是:一个大国“必须能够与其他所有联
合起来的大国相抗衡。”②这种大国概念接近领导大国的概念。“早期的
现实主义者和一些国际政治学者强调军事力量和军事优势对于大国的
作用,泰勒认为,‘大国的标志就是战争能力’,莫德尔斯基认为,大国
‘必须能够发动一场霸权战争’;而辛格与托马斯·库萨克认为,一个大
国的最显著特征就是拥有‘频繁发动战争并赢得大部分战争的能
力’。”③弗里德里希·拉策尔(Friedrieh Ratzel)断言,“国家的发展稳
固地建立在其领土的基础上,要想进一步发展壮大,就必须使其领土优
势最大限度地增长。也就是说,为了发展,国家必须确保充足和合适的
生存空间,这是国家权力的基本组成部分。国家拥有的这种权力越多,
就越有可能摄取统治地位。国家的主要目标被视为追求权力(Macht)。
如果能够实现这一点,那么国家就会成为一个大国(Grossmacht),并
逐渐成为世界强国(Weltmacht)”。④
当代进攻现实主义代表人物米尔斯海默认为衡量一个国家是否为
大国的主要标准是其相对军事实力,一国要具备大国资格必须拥有能 与世界上最强大的国家打一场全面的常规战的军事资源。①“大国本身
必须具备某些用于进攻的军事力量,为其彼此伤害甚至是摧毁提供必
要的资本。”②而军事权力的基础是一个国家的陆军规模、实力以及与
之相配的海空力量。③他认为国际社会中没有机构保护国家相互安全,
大国的特性在于:“生存是大国的首要目标,”④大国主要的考虑是如何
生存,并意识到权力是生存的关键,但大国不会满足于维持现状,为了
必须的生存大国也可能催生侵略行为,而且一国的终极目的是成为体
系中的霸主。⑤以此观点判断大国必须拥有强大的军事实力,不具备军
事能力即使国家的国土面积大、人口多、经济属于世界前列也不算
大国。
乔治·莫德尔斯基认为霸权国才是真正的大国,世界上一个时期
只有一个霸权国。他提出,大国崛起以全球性战争为标志,每一百年左
右发生一次的战争导致一个世界大国崛起成为一个霸权国家,大约一
个世纪后另一个霸权取而代之,霸权国丧失权威即权力分散。从1491
年开始直到2000年,霸权国在每个时期分别为:16纪是葡萄牙、17世
纪是荷兰、18世纪和19世纪是英国,20世纪是美国。⑥查尔斯·P.金
德尔伯格除认为莫德尔斯基从1491年到2000年的五个霸权周期的分期
含有对“对法、德等大国陆军的军事偏见”⑦外,也和乔治·莫德尔斯
基一样认为真正的大国是霸权国,这样的国家在每个时期只有一个。在
这种观点下,一个国家只有成长为世界霸权国才能称得上是“大国崛 起”。
与上述学者基于“实力”界定“大国
的是,一些学者认为“大国”的认定还应该考虑时间因素,可以称之为
“时间大国说”。马丁·怀特就指出“大国”是有时间性的,是随着时间
而变化的,他认为“最确切的‘大国’定义应当是从历史角度下的定
义,说明一个大国做了某某事情”。①更好地界定大国的方式是列举在
什么时期一个国家成为大国。他举例说“1815年,它们是英国、俄国、
奥地利、普鲁士和法国”,“1914年,它们是英国、法国、德国、奥匈
帝国、俄国、意大利、美国和日本”。“1939年,它们是美国、英国、
法国、德国、意大利、俄国和日本。”“第二次世界大战以来,它们是美
国、俄国、英国、法国和中国。”②
对于西班牙的大国时间开始,维森、维韦思认为“1516年查理五
世登基称王标志着西班牙对欧洲大部分地区至高无上的霸权统治时代
的开端”。③比如西班牙“1516年查理五世登基称王标志着西班牙对欧
洲大部分地区至高无上的霸权统治时代的开端”。④到17世纪西班牙被
认为是一般国家。保罗·肯尼迪认为法国在路易十四和拿破仑时代是
大国,除此之外的整个19世纪都是中等大国。
米尔斯海默也在时间轴内判断大国,认为只有在一定的时间内,某
些国家才称得上是大国。米尔斯海默认为在1792年到1990年间,俄罗
斯(1917—1991年为苏联)是唯一在整个时段都称得上大国。英国和
德国(1870年前为普鲁士)在1792年一1945年期间是大国,法国从
1792年到1940年是大国。奥匈帝国(1867年前为奥地利)从1792年
到1918年是大国,日本从1895年到1945年为大国,美国从1898年到 1990年间是大国,1990年到2000年中国、俄罗斯、美国是大国。①米
尔斯海默不同意把1945年后的英国、法国和德国划分为大国而把苏联
和美国划分为超级大国,认为这样的划分本身没有价值。戈登·克雷
格、亚历山大·乔治认为“大国”“一般被理解为意指英国、法国、奥
地利、普鲁士和俄国”,但1600年时俄国、普鲁士、英国、法国都算不
上大国,只有在18世纪这五个国家才算是大国。②三十年战争中,“法
国于1635年正式参战,战争结束时已是西欧首强”。③三十年战争结束
后法国崛起为欧洲大国。
在这种观点下,“大国崛起”只取决于大国事实,大国必须剔除那
些虚伪的时段,大国只在某一时段是大国,也就意味着并不是全部时段
上的迅速发展都可以归到“大国崛起”中,“大国崛起”应是一个国家
成为大国之前的某个时段内的迅速发展,而“大国”是“大国崛起”的
结果。
“时间大国说”的持有者们虽然对“大国”仍然有认定上的诸多分
歧,但这些学者在大国是处于历史某一时段上的国度这一点上却是共
同的,即大国必须是在某段历史中才能判定其是否为大国,在某一历史
时段之外有些国家可能不再是大国。
与前两种大国解释不同的是基于领土规模而界定“大国”的“规模
大国说”。从领土面积上衡量和认定大国,主要是拉采尔等人。“拉采尔
曾以领土规模作为重要指标之一将国力分为三级:大国——面积500万
平方公里以上,中等国——面积20一500万平方公里,小国20万平方
公里以下。美国的克莱恩在研究了国力方程以后也认为,只有面积在
130万平方公里以上的国家才有可能进入世界强国的行列。”④
中国学者在研究大国时大多采用上述说法的中的某一种或某几种
来界分大国。胡鞍钢、扬帆等认为:“国家的本质是独立区域中所有居
民的利益共同体”,①军队、政府是为维护利益共同体而派生出来的,
因此,国家大小的衡量标志不是军队和政府而是人口数量(占70%)、
国土面积(占20%)、国民生活水平(占10 oA),在这三个方面“大”
的国家为大国。②任东来认为只要具备某一个大国要素,该国就可以称
为大国。“构成大国的人口和版图这两个要素中的一个”,或者“构成强
国的经济、政治和军事三种实力中的一种”,③即为大国。张文木认为
物质能量发挥影响力的空间大小和海上权力是现代大国的基本标志。
“大陆国家崛起的条件是要有相应的安全外围和相应的制海权”,所以
“大国之所以为大国,不仅在于它的物质总量,而在于这些物质所能转
换的力量及其发挥的空间总量”。④
那么,究竟如何理解“大国”呢?纵览上述学者的“大国”观点,
我们以为,“大国”是个具有多重维度的概念。这主要缘于人们对“大”
字的广泛理解。⑤就常识或感觉而言,“大国”似乎是与外在的数量和
空间有关的规模概念。从这个意义上说,一个国家的面积和人口多就可
以称之为“大国”了。但接下来的问题是:“大国”是相对概念还是绝
对概念?这个数量有没有一个具体标准呢?问题不仅如此,“大国”还
是个与内在的质量和作用有关的功能性概念。在人们的日常用语和学
术词汇中,“大国”往往也是影响“广大”和力量“强大”的代名词,
与其重要地位相关。⑥因此,“大国”既可以指地域辽阔、人口众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