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风又生香艾草
有一首民谣是这样描述端午节的:“端起雄黄酒,蛇虫满地走。家家吃角粽,艾草悬门口。”端午节吃粽子、悬菖莆艾叶、赛龙舟等是民间最经典的记念仪式,我家乡梅州还有以艾叶做饼的乡俗。而白蛇娘娘的故事更是我们对端午绕也绕不开的记忆。孩童时看电影《白蛇传》,当看到端午节那天,许仙被法海教唆着用雄黄酒灌醉白娘子,美丽的白娘子不胜酒力,终于原形毕露--好大一条白花花的蛇耶!那时我忽然开始对端午节有了一种极端的憎恨,它对美的颠覆与破坏力使得我至今仍认为它是一个不祥的节日,即使那天艳阳高照,而在我的心目中却比七月十五鬼节的阴气犹甚。差不多二十年了,我一直不肯吃粽,也不知是不是潜意识里那种憎恨使然。
然而我对艾却另有一种感情。
立春过后,草长莺飞。田间地头,小道旁边,一丛一丛的香艾草也随着节令的到来,逐渐被纳入视野。其实艾是一种很不起眼的植物,高不过半米,一篷篷的锯齿状的叶子点缀于众多的姹紫嫣红中,暧洋洋的春风吹来,艾草直直的茎使它摇又不是,不摇又不是,便显得有些卑微和不知所措。然而,在满眼闪烁的花花草草中,我第一眼发现的,却仍是艾草。因为,那是我又期待了整整一年的美味食物啊!
艾草有“大叶艾”和“小叶艾”之分,可以吃的是“小叶艾”。长辈告诉我,吃艾要在开春第一次响雷之前。采艾也不用专门的工具,见着嫩嫩的艾叶,径直用手撷取了就是。当然是越靠近草尾的越好,但靠近草尾的嫩叶毕竟不是很多,有时也不得不在一些不太嫩的艾叶之间取舍,只要不黄,手感不会太差,也摘了来,揣在裤兜里,或者用头巾手帕包着,任绿绿的草汁濡染了布料也不管。最难忘的还是煮艾的过程,洗拣了艾叶,切碎,下锅稍炒,然后把艾叶铺开,敲一两个蛋,打碎了,平平的摊在艾叶上,“嗤”的一阵轻响,瞬间,清清的艾香和着蛋香,在整个厨室弥漫开来,入心入肺,这时候,仿佛整个人也躺在草香盈野的草坡上了,看着山花烂漫,云卷云舒,身边春风无边,浩浩荡荡„„吃艾倒有些例行公事般,只是那种微带甘苦的滋味,在口里心间,从春留到夏,从秋留到冬,渐煞渐淡,只待到来年开春再加强补充了。因为响雷之后的艾叶渐长渐老,这种嫩嫩的蛋艾就没得吃了。待到农历
四、五月,乡人用艾叶做艾饼,虽然也以艾之名,可那艾的香气仿佛也染了些徐娘半老的味道,却不是我心目中的艾了,所以我未曾尝过一口。再老一些,艾饼也不做,只有把艾整枝拔了出来,几根扎成一捆,备了端午挂用。
小时候的日子,就是在年复一年站立村口望穿秋水般等着奶奶或母亲从田间带着艾叶回来的期待中,美好而恍惚地流逝着。成年之后,南来北往,春时吃艾也就成了时有时无的偶然享受。一年春天,我和父亲在异乡的东莞,竟从厚街镇仅有的两个客家村落之一--新围到厚街的半路,意外地发现路边田野里长着丰盛的香艾草,我们喜不自胜,大摘特摘,没有盛物,父亲竟脱了汗褂包了大大的一包。哪知回到家,母亲一见就哈哈大笑:“这是大叶艾,不好吃的,你们摘回来干什么?”我和父亲两个男人大眼瞪小眼,一脸的无辜和心有不甘„„ 原先我只知道艾能吃,端午用来避邪。一次看书,竟发现艾还能药用。艾是菊科多年生草木,《尔雅》谓艾叶为冰台,又名医草,古针灸学以艾老叶制成艾绒,以灸除疾。《孟子》载“犹七年之病,求三年之艾”,又《本草》谓艾“苦而辛,生温熟熟”,茎、叶含芳香油,以叶入药,性温味苦,能止吐血下痢,生肌,避风寒,实目暧宫。我吃了那么多年的艾,只是觉得好吃罢了,却没想到艾还有如此功效。真感谢我们的老祖宗神农氏尝尽天下百草,这其中一定必有艾罢?
艾还有一种另类的功能,《诗经》有一首国风《采葛》为天下痴情男女所熟知:“彼采葛兮,一日不见,如三月兮;彼采萧兮,一日不见,如三秋兮;彼采艾兮,一日不见,如三岁兮。”“一天不见,就好像隔了三年啊!”一个喃喃自语刻骨相思的女子,在一片绿茵茵的艾草中,站成了一个最民间、最美好的风景。诗经里的“兴”往往兼有一种隐喻的作用,在此,
艾何尝不是一种爱情的信物与象征呢?同样为端午所必须的两项物品,雄黄酒和艾却分别扮演了两种截然不同的角色,想一想白娘子凄凄婉婉的唱词“百年修得同船渡,千年修得共枕眠”,结果却是夫离子散,自己还被法海压在雷锋塔下不得翻身,福薄如斯,人们的心里竟是何等的感慨?
又是一年春来到。“春草生兮萋萋”,正是百草葳蕤的时节,故乡的香艾草想必也生长得蓬蓬勃勃了罢?如今,我是不会混淆大叶艾和小叶艾了,可是,和父亲一起采艾草的机会,却是永远也不会再有了„„